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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精神病患者杀人未遂,四肢被绑在床上,还惦记着抓间谍 | 暗察笔记017

*【苍衣社】刊发的都是基于真实改编的故事

【暗察笔记】是苍衣社职业故事系列。这里汇集各行职业侠客,组成“暗察使”。每期一位暗察者讲述传奇职业故事,旨在开眼界、长见识。

大家好,我是脸叔。

前段时间,网上一则精神病人袭击十岁孩子的新闻引爆了热点,大家议论纷纷,我也就此事询问过穆医生。她说精神分裂患者失控的因素很多,主要原因还是幻觉和妄想,无法有效预知和预防。

她还告诉我,自己从业期间曾遇到过一个有很严重幻听和妄想症状的病人,他的耳朵里经常会响起亡者的呼唤……

另外,穆医生是苍衣社新来的美女作者,如假包换。那些想给穆大夫生猴子的小迷妹,恐怕你们要失望了

这是 苍衣社   17 篇 暗察笔记

零玖号暗察使:穆革

职业:心理咨询师

职业技能:潜意识分析,精神引导

全文 9420 字,阅读约需 17 分钟

精神病院发生了一件很危险的事。
午休时间,病人们吃完饭基本都回了房间,走廊上只剩下三两个活跃的患者,正在走来走去地散步,护士们在一旁盯着。
安排好手头的工作后,我计划去男病房看病历做案例分析。病区使用的是带信号灯的保险门,医护人员进入病房区域需要刷卡,开门会发出提示音。
我进去后,保险门关闭,红灯停止闪烁。习惯性地接收了患者们的眼神问候,我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经过这条“观礼走廊”。
一个男患者看到我,笑嘻嘻地来和我打招呼,他是我上周案例分析的病人,跟他聊了许久,是个阳性症状很明显的精神分裂患者。
精神分裂症的阳性症状多为幻想、妄想,而阴性症状表现在思维贫乏、情感淡漠、意志缺乏或减退等。
区分阳性和阴性的简便记法是,阳性症状是健康常人没有而患者有的症状,阴性症状是健康常人所具备的,而患者却丧失的症状。
这个患者叫大治,妄想症状很严重,总幻想自己是大人物,被各国政方关在精神病院监视,还在他大脑里装了窃听器。但他的阴性症状不多,不消沉也不抑郁,天马行空的幻想语词总能逗乐我,我还挺喜欢他的。
大治朝我走来,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地问:“今天想问什么?什么都可以哦。”
我刚想说今天不问,突然看到一个拿着烧水壶的患者朝我们走来。他很年长,走路很慢,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突然注意到他,后来才意识到,那是危机感。
瞥到那个男患者后,我察觉到了有什么要发生,但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他走近我和大治后,突然将手中滚烫的水泼过来,我只来得及喊了一声。那一瞬间,我有些分不清,那男患者的视线是盯着大治,还是我。
大治慌张地退到了一边,还是被烫到了。哀嚎声惊动了护士,安保们立刻出动,走廊的病患们也都探头探脑地看。我待在原地,手足无措。
那个行凶的患者已经被武警联合制服在地上,手上还握着烧水壶不肯松手。他的手被烫得通红,但还是紧紧握着,直到武警用了巧劲才松开他的手腕。

大治的手臂被烫到了,幸亏躲得快,只伤到一小块,被开水泼到的皮肤和病服黏着,医生处理的时候,有些可怕。我也被溅到了几滴,但都在医生服上,没有大碍。

这件冲突引起了男病房的混乱,很多人都不听话了,想出来看。武警镇压不过来,又调了几个人,不大不小地闹了有半个小时。
我从警察问询小门诊室出来时,已经快下班了。主任知道我被吓到了,问我明天要不要休息一天。
我摇头,问主任:“那个男患者为什么要泼大治热水?他们俩有仇?”
主任显得很疲惫,捏捏眉心说:“他们根本不认识。”
我一头雾水,那个患者袭击大治时具有明显的目的性,既然不认识,那为什么专挑大治下手?
主任看出我的疑惑,继续说道:“男患者叫王,精神分裂,他说那会儿听到大治在说主席坏话,密谋要害主席,所以泼热水想阻止。”
我大惊:“没有啊,大治那会儿在跟我说话,我可以作证。”
“我知道他没有,刚才也问了,这是王珂的症状,幻听。”主任说。
我僵在原地:“真可怕,只是幻听?”
主任背着手,有些无奈地说:“精神分裂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你站在他面前笑着打招呼时,他脑子里听到的是什么。”
 
鉴于泼热水事件严重,第二天医院就安排了王珂的督导,大治的家属情绪很激动,一定要王珂给个交代,被医生劝了很久才没在督导会上捣乱。
王珂进来了,今天是坐在轮椅上来的,没了昨天泼水时的凶狠,他面部表情僵硬,将督导室里的每个人都一一看了过去,我被他看到时,汗毛都竖起来了。
只一眼,我就知道王珂和大治相反,是阴性症状较多的人。
如果是大治,在这么多人的会议室里,他会笑着点头,如果人太多,他还会表现出不自在的情绪。而王珂不同,无论多少人盯着他,他的表情始终是冷漠的,和环境极其不协调。
还好他没有停留,眼神略过我,看向别处。我有点怕这个王珂,坐得远了点。
我们区分精神分裂和其他病症,有个最基础的标准:看他的情绪和环境是否协调。精神分裂患者很明显,是和当下的环境氛围脱节的。比如在葬礼上笑,在他人笑时哭,应该愤怒的时候情绪稳定,应该平静的场合却大发雷霆。他们不是故意的,只是不由自主,真实地活在他们的“现象场”。
精神分裂患者
我仔细地查看病历:王珂,精神分裂,六十八岁,初次发病是在十九岁,同年被收入院进行治疗。
督导要弄清他发动袭击的目的,直接进入了正题:“你为什么泼他热水?”
王珂也不看督导,就看着前面,脖子僵直着不扭过去。
“他说坏话。”王珂捏着自己的手腕,很生硬地说。
督导问他:“说谁的坏话?你的?”
这么问是为了确认王珂说的真实性。一般精分患者的幻听症状都是针对自己的,他听到的所有声音,他人的议论或者辱骂,都是在针对自己。
王珂依旧面无表情,“不是,说主席的。”
这两句话王珂不是连着说的,他说话好似很费劲,每一句都是挤出来的。
督导在本子上记了几个字,接着问:“你听见的?”
王珂点点头。督导又问王珂具体听见了什么,王珂开始复述他听到的大治说的话。我听得心惊,大治不过只跟我讲了一句话,王珂复述的却是个篇幅很大很完整的计划。
接下来是常规的督导,我也在督导中了解了王珂的病历。
王珂的主要症状是幻听,症状很严重。他脑中总有战争爆发时的声音,有的是真实耳朵听到的,有的是自己脑海里想到的,这叫真性幻觉和假性幻觉。
真性幻觉是指真实看到的和听到的,假性幻觉是指脑子里想出来的画面或声音,大部分患者是具备区分真性和假性幻觉的能力的,王珂的假性幻听显然多于真性幻听。
他年轻时经历过文革,参与过武斗,在新疆有许多战友,那些战友有的还活着,有的永远留在了武斗场上。直到现在,他依然记得那些死去战友的名字。
提起这些战友,王珂的情绪开始好转,讲述起当年在新疆的经历。督导示意他停下,重点讲自己的事,他一时没刹住车,还往外冒了好几个战友的名字。
说起自己的病情,王珂把“一直有声音,战斗的”,这句话重复了三遍,手放在耳边胡乱地比划。
他的这几个动作有些慌乱,我能感受出他受其困扰的严重性,但他的表情却很平淡,我猜测他无法用表情表达情绪,或者说他根本不会表达情绪。
他的首次发病年龄在十九岁,很早,鉴于这个问题,督导重点问询了初次发病的情况。据他所说,初次发病时他还在新疆,正值壮年,是武斗的幸存者,也没有去参军,考虑着一个稳妥的未来。
一日,他忽然得知曾经的某位战友回来了,约他在乌鲁木齐会面。可那位战友在一年前已经死于战场上,虽然那场战役没有带回任何尸骨,但那位战友的死亡是确认的事情。
他毫不怀疑,认为战友一定会等他,连夜徒步去了乌鲁木齐,到了地方,却空无一人。他在那站了一晚上,什么都没等来,后来在徒步回去的路上,忽然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已经在家了。
他的双脚全部磨损,家人说是他在半路弄丢了鞋子,警方联系他们去接回他时,他就是赤着脚的。
当被问及约见的地点在哪里,王珂说想不起来,至于他是如何得知那已故战友活着回来了,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督导:“是你脑子里的声音告诉你他回来了吗?”
王珂:“……不知道……就是听到的。”
我有些恍惚,无法相信这个朝大治和我泼开水的老人,会因为一个自己也说不清哪里听到的,甚至不确信是否听到了的声音,徒步奔赴千里去寻找一个死了的战友。
接下来的督导会上,王珂说了很多关于这个战友的事。他和战友曾爱上同一个女孩,后来战友要上战场,誓师大会上,王珂表示自愿退出这段感情,以此作为对战友的祝福和支持。
我没有在他脸上看到骄傲或是遗憾的表情,他仿佛只是在磕巴地叙述一件别人的事,也没有听到他再提那女子的事情,他的关注点似乎一直在战友身上。
初次发病回来后,他接受了一次治疗,那次治疗,让他忘了许多之前的事。失忆之后,家乡不再像家乡,朋友不再像朋友,王珂离开了新疆去了湖南打工。
在湖南,他依旧经常听到那战友的声音。特别是夜里睡觉时,战友总在王珂耳边喊他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王珂跟战友说话时,战争的枪炮声还时不时造访。
督导问他:“那你当时听到那些声音,是怎么想的?”
王珂嘴一抿,有了些许他泼水时的样子:“我就觉得,是有人在捣鬼。”
督导问:“有人在捣鬼?所以你觉得那些声音其实是假的?”
王珂:“反正不可能是真的鬼,就是,有人在捣鬼。”
督导:“不是真的鬼,所以你觉得真的是你战友在喊你?”
王珂:“……是他在喊,但是他没死。”
督导在这个问题上诱导了几次,王珂的回答都差不多,他坚称有人在捣鬼,但又对战友活着这件事深信不疑。
督导:“那你觉得谁在捣鬼?”
王珂:“……不知道。”
督导:“你觉得有人捣鬼,但不知道是谁,没有怀疑的对象吗?你这么认为肯定是知道有人想弄你,有什么依据吗?”
王珂没说话了,他托着自己的下巴,好像真的在思考。
督导:“你知道有谁讨厌你吗?”
王珂这次回答得很快:“很多,讨厌我的人,很多。”
我愣了一下,手上的笔慢了些。
督导问他:“是谁,你还记得名字吗?”
王珂嘴巴不断开合,好像是想说某些人的名字,但好半天没开口。我想起他方才连贯地往外蹦着一个个战友的名字的样子,有些恍惚。
他是不记得了,还是不愿面对现实?

飞越疯人院》剧照
初次发病后,他的病症便逐渐多了起来,耳闻人语,疑人害己,几十年间,到达了让人无法忍受相处的地步。
他在家半夜不睡觉,举着棍子把守着家门,在客厅来回走,他总觉得有人会闯进家来。
除了四处巡视,他还会不停地去查看煤气,再三确认家里的窗户是打开的,因为他总听到“嘶嘶”声,觉得那是煤气泄漏的声音。
他还要举报女婿,说女婿放在冰箱里的烟有毒,他吸了很不舒服。
邻居送来了自己家做的烧麦,他当场就扔掉了,还发了好大一通火。因为“烧麦”,就是“烧妈”,这是一个谐音,精神分裂症患者很典型的语词联想,他害怕有人要害他妈妈。
他曾和一个路人吵架,因为觉得路人长得像安倍晋三的儿子,怀疑他是日本特务,还强奸了他的女儿,于是想在路人身上擦点气味,做好标记,然后让家里的狗去咬他。
事实上他女儿没有被强奸过,家里人也没出过事,他的许多想法和举动都是怪异的,无意义的,甚至不可思议的,可这在精分患者的世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为什么要擦点味道,让狗去咬,而不是直接上去抓人打人?狗真的能追到吗?他们家有狗么?这些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就跟他拿热水突然泼向大治,觉得这样就能阻止他脑中开展的计划一样,在他的逻辑里这是完全说得通的。
最终,家人无法与他相处,将他送来了医院。
实习生碰了碰我,问我怎么了,为什么手在抖。
我凑过去问他:“他的家人无法与他相处,把人送来医院,可你不觉得他的所有病理行为,都是出于对家人安全的过分担心么?”
或许是我的语气有些嘲讽,没抑制住声音,主任听到了,转头看我,皱眉,我没再说话。
督导问:“除了战争的声音,最近有没有听到别的?”
王珂顿了一会才说:“老人。”
督导:“老人?”
王珂又表现出了那种表达上的费劲,他想用力地解释,但他说出不来东西:“老人在呻吟,很痛苦。”
督导立刻意识到什么:“多老,比你老?”
王珂沉默了好一会儿:“比我老。”
督导问:“像不像你爸爸的声音。”
王珂没什么表情,也没说什么,好像略过了这句话。在主任要问下一句话前,突然又蹦出一句:“不知道。”
我有些坐不住,看着病历上父亲去世的一栏,心里有了大概的想法。
王珂的父亲去年因病过世了,去世那天晚上,王珂在医院看护着,但他因为一个疏忽,碰掉了父亲的氧气罩却不自知,本来还可以多活几天的父亲,当晚就死了。
我圈起了病历上的这行字。这是不是王珂对家人有过分安全担忧的原因?因为误杀父亲带来的致命愧疚。
王珂在首次发病后,因为记忆出错,耳边又总能听到各种声音,怀疑猜忌不断,他开始变得奇怪,周围的一些朋友都渐渐孤立了他,这又加重了他的症状。
精神分裂对一个人的人格影响是重大的,他也许自己都不知道他变得奇怪了。
我想到方才督导问到谁讨厌他还记得吗,他欲说不说的样子,可能不是不记得了,而是这批人,和他先前毫不犹豫念出来的战友名字,是同一批。
王珂不得不远离家乡去别处打工,耳边听到已故战友的呼喊,却怎么都找不到人,以前的战友也都离他远去,只有那些“捣鬼”的声音与他为伴,哪怕是战争的嘈杂。
他开始写信,寄给那些孤立了他的朋友,问他们:“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么?”
听到这里我“嚯”地站起了身,全部人都看着我,我有些尴尬,说了句上厕所,便离开了督导室。
这个人太深情了,他过于重视自己的亲人和朋友,我无法把他作为病人来看待。我知道我的专业从这一刻起,在这个人面前失效了。
一出门,大治的家属就上来了,抓着我问:“怎么样,那人到底赔不赔。”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直接离开了。路上碰到大治,他绑着手臂在走廊散步,看到我就把手臂展示给我看,像在炫耀什么。
我看着他,想起他不依不饶的家人,再想起到现在都还没联系上家人的王珂,有些感慨。
“其实,你还挺幸运的。”我说。
大治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王珂的督导结束后,我因提前离场,干扰秩序被主任找了,低头准备挨骂。
主任:“你太感情用事了。”
我没忍住:“不感情用事的都在病房里。”
主任睨着我不说话,反而涨了我的气焰:“王珂父亲去世之后,你们给他做过哀伤训练么,去年的话,王珂那时应该是在住院的。
主任冷眼看着我:“没做过,你想说什么。”
“你们没发现他身上有原罪感么,他的症状都和他的原罪感关联,他有这么多的心理创伤,你们不处理的吗?就光靠物理治疗?”
主任:“这里是精神病院,不是你的心理咨询室。”
我接不上话,就这么瞪着主任,我知道我有点在撒泼了。
精神分裂症是公认病因不明的疾病,涉及了基因遗传,社会心理,神经系统等等多种病因,去针对病因治疗就如盲人摸象,效用不大,从心理入手更是浪费时间精力和钱财,比起直接用药物治疗改善症状,从效率上低了很多。
主任:“他是精分患者,思维异于常人,你所认为的创伤,对他而言是不是创伤,你如何知晓?不要胡乱共情,你共情不到他。”
我还想说些什么,主任直接打断了我。
主任:“你觉得他对不小心碰掉父亲的氧气管感到愧疚?你怎么知道那不是他故意碰掉的,你怎么知道那个时刻王珂的耳朵里听到他父亲讲了什么东西!”
我愣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
我艰难道:“主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主任捏了捏眉心:“你回去吧,明天调休。”
我:“主任,他……”
主任冷下了脸:“回去。”
我沉默片刻:“主任,你会因为一声听不确切的呼唤,徒步千里去找一个死人吗?”
主任也沉默一会儿:“所以我是治病的,不是得病的。”
我是摔门离开的,我还有半天时间,明天调休,而紧接着是周末,我走了两步就直接跑了起来,冲去重症男病房的病例室就开始翻。
703房4号床。
我翻出王珂的完整病例,特别厚,几乎比我看过的所有病例都厚,他十九岁首次入院之后,接连在各个地区入院,各院的病历资料都汇总在这。

我一页一页地翻,到后面急躁了起来,翻的速度很快,我总算在最后几页翻到了关于他父亲死亡事件的问诊记录,但也只有寥寥几句,少得荒唐。

冯主任:你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患者:生病……氧气罩。

冯主任:氧气罩?

患者:氧气罩弄掉了。

冯主任:谁弄掉的。

患者:……我。(患者停留时间约20秒)

冯主任: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患者:想什么。

冯主任:你弄掉了父亲的氧气罩,当时什么感觉?

患者:……没有。

问话到这里就没了,后面那页已经是当日问诊的总结,总结上对于王珂碰掉父亲的氧气管,间接导致父亲提早离世也是一笔带过。
我再往后翻,没有,什么都没有,这么一件大事在这本厚成这样的病例上居然只有这么一小段,我气得把病例重重塞了回去。
前台的护士回头瞪了我一眼:“轻一点,你搞出声音一会儿他们又骚动了。”
我看向对面那个玻璃房,里头的患者都在自己床上待着,有一两个朝外面看了过来,我扫了一圈,发现里面没有王珂。
他才惹了事,按理说应当被24小时监控。
我:“王珂……703房4号床的病人没在高危病房吗?”
护士抬头看了眼,又低头做事:“他啊,在原床位呢。”
我一愣,有些急:“他本来的房间有六个人吧,不怕他幻听到其他病患的声音吗,万一他又……”
我脱口而出之后,自己却僵住了,心沉到了底。我发现我还是被主任的那句话影响了,王珂在我眼里从一个因过分深情而致病的人,染上了“杀人犯”的阴影。
护士却是一笑:“听到让他听去好嘞,他房间里的哪个人没问题?别人也在听他的啊。”
我走到703房,从门上的玻璃窗小心地张望里面的王珂,他正坐在床沿,什么都没做,表情严肃僵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的心砰砰跳,他真的是故意碰掉父亲的氧气罩的么?他听到父亲说了什么?或者把他父亲认成了谁?难道真的是上一刻还沉浸在对父亲疾病的担忧中,下一刻却听到了死神的耳语?
除此之外,我还有个疑问,他将挚爱的女子让与参军的朋友,数十年来听到的都是死去战友的呼唤,却不是那女子的呼唤,为什么?
心理分析上,他是否对战友怀有某种愧疚,或是憎恨,导致加重病情?有没有可能他的首次发病其实更早,他曾幻听过这个战友在活着时说过什么,那他战友的死是意外么?
我连忙打断自己的思路。我在想什么,我太臆断了,他战友是在战场上去世的,当然是意外,我被怀疑论的情绪俘虏了,这不是好兆头。
一晃神,我看到坐在床沿的王珂笑了起来,这一定是错觉,王珂的表情根本无法自主表达,但我仔细看去,又觉得他确实在笑。那种僵直的笑,让他整个人显出一种阴森和得意。
得意?得意什么?我忽然脊背一凉,跑回了办公室,看到带教老师刚放下电话。
我问:“打通了么,联系上了么,王珂的家属?”
带教老师:“没呢,不接。”
我过去拿起电话:“我来帮忙打吧。”
带教老师说:“行吧,我正好要门诊去了,打通让他们尽快过来啊。”
我一整个下午都在打那个电话,一遍又一遍,都快麻木了,在快要下班前,终于打通了。
是个女人,听起来应该是女儿,接通就是一顿骂:“不是说别打了么!我有空了我就会过来的!我们都会过来的!”
我一愣:“您好,我……”
女人一顿:“你不是冯主任?”
她和主任沟通过?主任不是说没打通么。
我脑子里快速转了一阵,心一横:“您好,我是冯主任的实习生,他让我主要负责跟进王珂的病例,您这边的情况冯主任也跟我说了,等您忙好再过来就行,我是来和您核实一些基本情况的,可能需要打扰您一会儿。”
女人的气焰下去了:“……哦,你问吧。”
我的手有些抖:“是关于王珂在医院摘掉他父亲氧气罩的事。”
女人不说话了,没一会儿气焰又高涨:“不是说过了么,怎么又问,又问。”
我心里有些忐忑:“我们发现王珂此次侵犯的患者,和你爷爷长得有点像,我们需要再进一步了解当时的事件对他的影响。”
女人沉默了,但听得出她似乎在忍着什么。
我:“什么都可以,你想到的都跟我再说一下,越细致越好,有助于我们针对事件进行分析……”
女人咆哮:“说什么?说我们当时进去就看到他拿着氧气罩吗?我去拉他,我丈夫去拉他,他死活不肯松手,就是扒着那氧气罩,后来医生说当时抢下了也没用,爷爷已经死透了。”
我浑身僵硬,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确认这个真相时,还是恍惚不已。
“我们傻得竟然相信他,让他去看着爷爷!说出这段话似乎耗尽了女人的力气,她急促地喘息着。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看到了他那次入院的日期,你爷爷去世的当天,你们就把他立刻送来医院了,你们是怕他卷入事件对么,赶紧让他以精神病患者的身份摆脱掉谋杀嫌疑,所以什么都没说……除了对冯主任。”
女人哭了,忍着声音,刚刚说到爷爷死情绪波动如此都没哭,这一刻却哭了。
“也不算谋杀的……爷爷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
我挂了电话,坐在位子上,一言不发。
警报声响起,是门的警报,这种警报只有在开门时才会响,一开一合很快就会停,但这次响的时间明显过长了。
我心头一跳,立刻起身出去,不知为何,总有预感,是王珂。
真的是王珂,他一路跟着护士,在护士开门出去时,也想跟出去,被抓住了。
我过去时,看到王珂很吃力地在跟武警解释:“老人,呻吟,他在喊我。我要出去。”
护士在一旁气得胀红了脸,她的衣服都被扯得不像样了,脸上有抓痕,看得出为了拦住王珂费了多大的劲。
带教老师到门诊去了,主任医生在心身科查房,一时都没有人来解决,我在原地看了会儿,走上前站到了王珂面前。
我其实怕极了,我怕他袭击我,怕他把我认成了别人,或者以为我在说他的坏话。
我深吸口气,问他:“谁在呻吟?”
王珂把注意力转移向我,有些含糊不清地说:“老人,老人。”
我试图让他回忆起现实:“哪个老人,你不说出来,我没法知道,你就没法出去。”
王珂有些急:“就是,老人。”
“你为什么要去找他,你认识他吗?”
问完这个问题,王珂又不说话了,但他的身体一直在武警手里挣扎。
我好像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大声说:“那他为什么要找你,不找别人,他知道你在这里根本出不去吗?”
王珂:“……知道,知道的。”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他是谁?”
我紧张极了,期待着从他嘴里出现那两个字,但他又是那副艰难的样子,似乎好几次有什么就要从他嘴里蹦出来了,却又收住了。
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有些破罐破摔,干脆也不再遮掩: “他死了,死透了,那天晚上你亲眼看到的。”
王珂看着我,并没有理解的样子,他依旧是满脸僵直,不断重复的话像是要给自己信心一样:“有老人在呻吟,我要去。”
我不忍再看他,一回头发现主任来了,他面无表情看我一眼,然后越过我,带着王珂回病房做问询,让我去他办公室等着。
我沉默一会儿:“冯主任,病历上,王珂父亲去世后的问诊是你做的,他到底为什么摘掉氧气罩?”
冯主任摘了眼镜,坐回位子,叹了口气:“他说听到他父亲说氧气罩戴着不舒服,难受,让他摘掉。”
我顿了一下:“他父亲那时候是可以讲话的吗?”
主任摇摇头没说话。我看着和王珂女儿如出一辙的态度,有些鼻酸。
我轻声问:“有没有可能,他父亲真的这么说了。”
主任一摊手:“谁知道呢。”
办公室一时没人说话,门外的警报响了又停,护士出出进进。
我:“主任,我明天可以不调休么。”
主任笑了,他说:“只是让你休息,你想什么呢,在这里工作,总是要休息的。休息好了,你才能知道该怎么热忱。”
我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调休,珂最终还是进了高危病房,手脚都被绑在床上。他的家属在一周后来了医院,大治的家属不依不饶,王珂的家属横眉冷对,究竟如何赔偿,医院负多少看护不当的责任,这又是后话了。
大治还是照常,整日笑嘻嘻的,似乎缠绷带缠上瘾了,手快好了,依旧绑着个绷带。他经常在高危玻璃房前徘徊,举起手对着玻璃房里的人说着什么。我看过去,发现王珂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两人大概在鸡同鸭讲,王珂根本也没说话,大治真的很可爱,一个人兴致勃勃瞎比划,口若悬河地说了半天,只是不知道这些话在王珂的耳朵里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想起曾经有个女患者跟我说,为什么要叫他们“病友”呢,这些精神病患者,应该叫“神友”,大家都各有各的神啊。
我看着他俩,恍惚间想着,数十年前给战友们写信想做朋友的王珂,在这里是否能获得“神友”,获得不需要进行治疗也能得到回应的深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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