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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之后,我跟我爸无话可说
你儿子现在是一个不错的人了,有不错的事业,年纪轻轻的。他并不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你可以稍稍地为他感到一些骄傲。

—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485个故事 —

这期故事比较特别,是由当事人亲自来讲述。这也是全民故事计划电台的一个新开始。

点击下方,收听电台。

成年之后,我跟我爸无话可说 来自全民故事计划 00:00 33:50
 
我跟我爸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这几年的联系一直很少。上一次见面,是在春节期间,我回老家,他出门时看到我,和我打了一个照面,应该也没说上话。他穿的什么衣服,神情是什么样的,我没有一点印象。

他急匆匆地出门,撞见我倒像是一个意外。我能猜得到,他是要去前面的屋打牌。
 
他跟我妈离婚时,我正在念大二,没有预兆地接到他的电话。他说:我跟你妈离婚了,你以后归你妈管,你现在是个大人了,以后自己照顾好自己。
 
我接到他的电话时,正在外面做兼职,给学生街的一家黄焖鸡当服务员。当时我一手端着砂锅在后厨准备倒进洗水池,另一只手握着电话,说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他先挂断了电话,我还没缓过神来,就被外面的客人催去点单。店里只有我一个兼职,一个小时5块钱,中午做两小时,有时客人少,干了一个半小时,老板招呼吃饭,就算收工。下午也是俩小时,一天能挣20块钱。
 
在那不久,他来我的学校见过我一次,跟着我姑父一块来的。说是在当地有点事要处理,顺道来看看我。我带他去了学校门口的学生街,找了最好的一家菜馆吃了顿饭。我没告诉他,我在做兼职,他肯定会说我“不务正业”。
 
他一直想让我考研,那次吃饭也说到了让我考研。那时我们还有话聊,只是我俩都不是爱说话的人,但那个时候还会说些话。吃完饭,他塞给我300块钱。之后,我又找他要了两次生活费,一次给了我500,另一次说过几天转给我,最后没给,我再没开口找他要钱。
 
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不好开口向他要钱。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不敢要学习额外的东西。
 
也是那次吃饭,他走之后,我在回学校的路上,在校门口对面等红绿灯时,我有点理解了他。我想到他的生活过得很艰辛,生活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迫切地想要逃。至于他的爱赌,也是他多年以来逃避的一种方式。

离婚也是他逃避的一种方式,只是他没想到最后真的离成了。
 
兼职的工作,我干了大半个学期。到了新学期,接近6000元的学费,我想不到怎么挣。所以在大二下学期,我选择了休学。

我爸听到我休学的消息,很失望地说:“那你想做什么?”我读小学时,成绩就一直很好,班上的前三名,到了初中,也能考上年级前十名,所以我爸觉得我将来一定能考上一个很好的大学。考一个很好的大学,是一个从农村里走出来的孩子,唯一的出路。
 
到了中考那年,我爸原以为我能上市里的中学。我跟那所中学的分数线相差40分,去了县一中。高中三年,我极其厌学,也不是不学无术,更不是叛逆,好像我的叛逆期是在成年之后才开始的。高考的结果跟我预料的一样,勉强能上一个二本。我爸得知我的分数后,让我复读,我跟他吵了一架。

并不是我不想上一个好的大学,只是即使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考那样一个分数。
 
他很失望,那段时间,他看我的眼神,就只有失望。这让我对自己也感到失望。
 
 
休学的一年,我也没有积攒下来学费。那一年,我跟我爸没有联系,除了我妈,我甚至跟任何人都没有什么联系。做着一个月1000块钱的工作,住在老板租的用来夏天纳凉的出租屋里,买菜做饭,充话费,再没有其他开销。
 
等到一年过去了,奶奶给了我一笔钱,让我重新回学校。我那时不想要我妈的钱,可我却也自私地接下了奶奶种田积攒下来的钱。在那年暑假,姑父让我去给他的物流公司做兼职,其实那份兼职根本不需要多余的人手,他是想要给我钱,却又怕伤我的自尊。

姑父还特意让我带着表弟一起,每天早上八点,我骑着姑姑的摩托车,带着表弟,在那里坐一天,下午五点又将车骑回来。姑姑会给我油钱,和买早餐的钱。她见不得我哭,说男孩子不能哭,要坚强。
 
大前年,我想要把那笔钱还给奶奶。我也给表弟买了一部手机,当作还姑姑那几年偷偷塞给我的钱。奶奶说:“我能把你供出来,你只要健健康康的,我不要你的钱。”我知道有些帐不能算得太清,亲人之间会伤感情,可是我心里始终过意不去。我不想要欠谁的,欠了我就想着一定要还。可还不清。
 
我爸是否知道这些事,那时他铁了心离开家乡,去了南方,过年也没回家。我们家在那时其实已经散了。奶奶和爷爷经常会因为说起这件事,伤心地抹眼泪。我妈也说过,我太懂事了,让她心疼。
 
我爸好像是这些事情的旁观者,可他又的确并且不得不身在其中。他又不想欠谁的?也说不清。他不止一次对我妈说:大儿子归你,小儿子归我。我也不指望大儿子以后给我养老。

清清楚楚。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北京工作,他不知道我做的什么工作。我也只知道他在惠州,干着砌匠,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俩一年仅有的两次交流,是在他生日的当天,我会给他打一个电话。我生日的当天,他会给我打一个电话。不过也是匆匆寒暄,问有没吃饭,然后伺机说出“生日快乐”,挂断电话。
 
一来一往,四年没变过。像是一个恒定的等式,1+1=2,1-1=0。谁也不欠谁的。
 
我来北京的第一年,那时我还在读大四,跟院里申请的自主实习。大三复学后,我接到了一份编辑的兼职,加上那时写的稿子开始拿到一些稿费,一个月加起来有2000块,再没有经济上的窘迫感。那份工作,我一直干到现在,也从一份兼职,做到了主编。
 
前两年我还生出一个想法,像是要向我爸证明什么,你儿子现在是一个不错的人了,有不错的事业,年纪轻轻的,已经比很多同龄人跑在了前头。他并不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你可以稍稍地为他感到一些骄傲。

这只是我跟自己较劲。
 
 
我爸其实并不了解这些,从前他觉得我可以去学医,或者是做一些技术性的工作,或者做一份老了不用愁饭吃的工作。

他也没想到我会写作,这是他完全没听说过的领域。即使我后来出了一本书,里面写一个有关父亲的故事,叫《父亲变成一只白鸽飞走了》,也在后记里特意提到了父亲这一角色,这件事在我们老家有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就连我小学的语文老师,也是我的一位表叔,在乡里的微信里群里点名夸赞我。我爸没想到,我会在这件事上,做出这样一点点成绩来。
 
他曾经问过我一次有关写作的事,某一年过年还是什么时候,他说他在网上看到了一篇文章,问是不是我写的。我说:不是。因为网上跟我重名的人实在太多,他给我取的名字带有一个“杰”字,是希望我长大后成为一个杰出的人。而因为我小时候太过调皮,他又给我改了一下名字,添了一个“少”字,“李少杰”。

在我们的方言里,“杰”和“闹”是同义。意思是让我少闹一点。改名后,我就真的变得安静很多,甚至是过分安静。我现在看我小时候穿着我姑姑从日本打工带回来的吊带裤,在田野间晒得黑不溜秋的照片,只有通过长辈的回忆,才知道那个活泼的小孩是小时候的我。
 
而我出了《最后一个捕风者》这本书后,我爸给我打过一次电话,他说他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我出了书。问我哪里可以买到,他不会网购,只能去书店买。

我告诉他,也许新华书店会有。过了几天,他又给我打了一次电话,说他去了县城的新华书店,找了好久,人家说没货。
 
后来,在那一年的春节,我回去带了一本。那天我们在家里吃完饭,他开车送我回县城母亲的住处。路上我俩抽着烟,车载音响在放歌,我想了一会儿,从包里拿出书放在仪表台上,“诺,这是送给你的。”

我原本在回来前想在书的扉页上写下点什么,譬如“送给爸爸”,最后什么也没写。他在开车,点了一下头。
 
这件事,我们之后再没有提。我不知道他有没看完,看完又是什么感受,就像我小时候给他写过信,他一封没有回过。
 
有一年我在清理床头柜时,翻出一张他写过的纸条,是从他的工作薄上撕下来的,具体的内容我忘了,应该是一句箴言,但我当时以为是他写的,大致的意思是:我悔恨自己年少时不学无才,如今中年已至,我才尝到教训的深刻,人生本不该如此。

他的字迹隽永,被人夸赞过,只是我从小习字懒惰,没有掌握写字的方法,直到现在握笔的姿势都是错的。他曾说过,字如其人,字是一个人的体面。为此他批评过我很多次,但我屡教不改,偷懒成性。如今失去了练笔的机会。
 
 
我爸做长途货车司机那几年,每个星期会给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好像一直是我。

他先问问家里的情况,然后问我最近学习的情况,隔着电话线,用座机的年代,挂耳式的听筒放在耳边,拉着一根长长的电话线,有些话倒容易说出口一些。
 
有一次,我不记得我在念初几,当时的年纪应该不大,他在电话里问我,有没有想他。我格外诧异,几乎屏住呼吸,停顿了几秒,我从没想过我爸这个从来不会关心我交了什么朋友、是不是早恋、有什么爱好,总是板着一张脸的人,会问我,“有没有想爸?”

我甚至觉得他是在捉弄我,一个逗弄小孩子的游戏,就像很多人会当着父母的面问:你是喜欢爸爸多一点,还是喜欢妈妈多一点。

可我当时已经十多岁了,懂得人的玩笑和真心话。他那样问我,我感到很不自在,一种手足无措,我最后慢吞吞地说了一个字“想”。

我知道那是他想要的回答。
 
就那么一次,我们父子俩之间的亲密,用语言直接表达了出来。后来他跟我吵架,说我根本不关心他。像个发脾气的小孩。

我也的确对他的关心很少,从来没问过他,爸,你在外面是不是很辛苦。即使我从小懂事,不用人督促就知道好好学习,考试要拿第一,才对得起父母。可我并不体贴。
 
我爸是一个经历过很多坎坷的人,年少丧父,他又是家里的长兄,十几岁就要出去干活帮着养家。他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我姑姑十多岁进了服装厂,后来家里花钱将她送到日本跟人学习服装,她在名古屋待了好多年,到现在还会说日语,家里小时候有很多学习日语的教导书。
 
我去年去日本,在大阪,早起拍了一张日本的街道发在家族群里,我姑姑还发了一条语音,用日本敬语念了我的名字。我小叔比我爸小八岁,长兄如父,他从小被家里纵容,混了黑社会,坐了十多年牢,前年才出狱。家里的三个子女,唯有我爸是最平凡的一个。他曾在年轻时被我奶奶说:烂泥扶不上墙。
 
我奶奶从前跟我说的一件事,让我现在都记忆尤深。说我爸那时从工地上干活回来,累了一天,家里的人都还在田间,他肚子饿,就到灶台找了中午剩下的米汤和剩饭,坐在家门口,一磁簸冷饭冷汤,一口气吃完了,撑得人迷糊糊的,半天动弹不得。

平时问他饿不饿,他就说不饿。

一家人,好几张嘴,吃的就那么一些,靠着我奶奶种田,常常吃不饱。后来我继爷爷来到家里,才勉强好一些。他没体会过,父亲对儿子的关爱。也不知道父亲跟儿子该如何相处。
 
人生失意,如果他多读几年书,依照他的性格,他应该比我更适合做一个作家。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有严重的抑郁。只是没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特别是在我读高中的那几年,他跑长途货车遇到了变故,碰上了车祸,车毁了,命是捡回来的。

导致车祸的原因还不是他,是跟一块跑车的搭档,那个男人车龄不长,看到前面的车已经撞上了,没刹住车,直直撞了过去。

车头撞瘪了,他在后座睡觉,一跃而起,滚到夹缝中。是他的运气不好,那年他本应将买车的本钱赚回来,还能将债务还清。

自那之后,他不再跟人跑长途,车也不再开了,留下了后遗症。
 
我妈说,我爸在我上高中时,自杀过好几次,喝过农药,还被拉到医院去洗胃。从我家二楼的天台跳过一次,摔下来人没事,我爷爷让他去医院,他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说不去。
 
还有一次,我听着很玄乎。我妈说那天晚上九点,她在房间看电视,看到窗户外面站着一个人影,我妈觉得很奇怪,按理说他打麻将不会那么早回来,我妈就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没人答应。这时候,我妈觉得不对劲,赶紧去叫醒了我爷爷和我奶奶。

他们往我家前面的一个池塘走,走到池塘边,看到穿着白T恤的我爸坐在塘边的洗衣石上,一片黑黢黢的,真是见了鬼。

他们仨不敢靠近,也不敢喊他,怕刺激到他,就去请隔壁屋的叔叔帮忙。最后才将一身湿淋淋的我爸搀扶回家。
 
回家以后,让我爸去洗澡,回房间睡觉,一家人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我觉得奇怪,我爸是一个水性很好的人,我曾见到他在水里潜泳半分钟,能从池塘的一头游到另一头,每年夏天都会到池塘去游泳。这样善水的人,怎么会想到要去投塘。

再往细,我不敢想。
 
前年过年的时候,我回家吃饭。那时我小叔刚结完婚,家里的人也都出去拜年了。屋子里就只剩我和我爸两个人。一般他会去外面打牌,我们家所有人都劝他,但都没用。

长辈们就说让我劝劝他,儿子大了,说的话也有分量,他也许会听。我不知道如何劝,这么多年,不知从何开口。
 
我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有些困,就躺在沙发上睡觉,我爸就坐在沙发另一头,端着手机看电视剧。我用手机给他拍了一张照片,那好像是我唯一一次给他拍照。他缩着脖子,并不算老,脸上的轮廓也还算硬朗,但那两年,他的确老了许多。一年一个样。

我随着年长,样子也愈来越像他。有一次我回老家,应该是夏天放暑假,邻里的人看到我,远远看背影,说还以为是我爸回来了。
 
我小的时候,跟我爸只要是待在一个房间,我就会借机出去。找不到可以说的话,好像有很多话可以说,但都是在等对方开口。

结果什么都没说。那天下午,我躺着睡了一会儿,醒来他还在看电视。我也没想过有什么事需要急着离开。他保持着那个坐姿。我俩一句话也没说,却像是长谈已久。
 
父子一场,他应该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我也应该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


作者蒲末释,全民故事计划主编
编者按

大家好,我是全民故事计划主编蒲末释,关于电台,想和大家说一些事,之后的日子,我们会陆续推出由亲历者参与讲述的电台节目。

过往,我们和一些主播合作过录制故事,并不是那些节目不好,而是我们想回到电台最合适的方式,由当事人用自己的声音,讲述他们的故事。同时,文字版的故事也会保留。

全民故事计划电台,应该是让每个普通人都能参与,这也是做全民故事计划的意义所在。

还有就是,跟大家介绍一下,全民故事计划电台联合制作机构:「朱雀门er」,作为一家专业有声创意工作室,他们执着于一件事:在天地广阔间,留下自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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