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七章 天下大乱

1. 再接再厉

就在这一年，即大业八年，公元612年，全国发生了大旱灾，瘟疫流行，崤山以东尤其严重。

这个时候，许多人都相信，皇帝不会，至少暂时不会发动对高句丽的战争了。

然而，事实证明，皇帝的思维不是普通老百姓体会得到的。

我们的皇帝，是不屈不挠，坚忍不拔，咬定青山不放松的。

用句老百姓的话，叫“一根筋”。

大业九年（613年），就在大家还在过年的农历大年初二，皇帝的诏令就下达了：征召全国军队到涿郡集合。

由此看来，皇帝是非常勤勉的，绝没有什么“黄金周”要休闲的概念，大年三十甚至初一都在加班工作。

在下达“总动员令”的同时，杨广还下达了两条与备战有关的命令：

第一， 召集勇猛之士，组成“骁果”军（特种部队）。不久，又设置折冲、果毅、武勇、雄武等郎将，以统领“骁果”军。

第二， 修建辽东城。这里要说明，我们知道辽东城在第一次对高句丽的战争中并没有被拿下，这里的辽东城，其实在原来的辽东城（襄平）稍微南边一点的一个叫平郭的地方，平郭在前、后燕的时候也曾经做过辽东郡的治所。

正月二十三，皇帝下令大赦天下。第二天，命令刑部尚书卫文升（就是东征军中唯一立功的那位）辅佐代王杨侑（皇孙）留守长安。

二月，下诏恢复宇文述官职。

三月三日，征民夫十万修建大兴城（即长安）。

三月四日，命民部尚书樊子盖辅佐越王杨侗（另外一位皇孙）留守东都洛阳，自己动身前往辽东前线。

2. 遍地烽烟

就在皇帝启程前往辽东的时候，国内已经是热闹非凡。凡是读过或者听过《隋唐演义》的朋友，一定记得“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烽烟”。

我们在前面说过，早在第一次对高句丽的战争发动以前，山东、河北已经民变四起-长白山王薄、豆子亢刘霸道、河曲张金称、清河高士达和河北窦建德（孙安祖已经被张金称杀死）。

就在皇帝亲征的612年，在西北的灵武（今宁夏灵武），一个叫白瑜娑的人聚众造反，被称为“奴贼”（ 白瑜娑很可能是奴隶或者奴仆出身），劫掠陇右地区，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白瑜娑是第一个和突厥结成同盟的“造反派”。 朝廷派遣将军范贵讨伐，却一直不能平定。

613年农历大年初七，也就是皇帝“总动员令”下达的第六天，杜彦冰、王润等攻陷平原郡，大肆抢劫后离去。当月，平原人李德逸聚众数万造反，号称“阿舅贼”，劫掠山东。“阿舅贼”大概在当时的平原是个比较时尚的称呼，因为611年造反的另外一个平原老乡刘霸道也是号称“阿舅贼”。

二月，济北人韩进洛聚众数万造反。

三月，济阴（今山东定陶）人孟海公在周桥聚众数万起兵，这个孟海公大概是吃过读书人的欺负，对读书人可谓“苦大仇深”，只要有人在他面前摆知识分子的架子，立即杀死（见人称引书史，辄杀之 《资治通鉴卷182》）.

五月，济北人甄宝车聚众万余造反。

根据《资治通鉴》的记载，这个时候，仅比较出名的变民军就有齐郡（今山东济南）人王薄、孟让，北海（今山东青州）人郭方预，清河人张金称，平原人郝孝德，河间（今河北河间）人格谦，渤海（今山东阳信）人孙宣雅等，聚众多的有十多万人，少的也有好几万人。

我们不应该超越历史去拔高这些民变的地位。变民们固然大多是被朝廷的苛政逼迫下走投无路的老百姓，然而，他们中的大多数又的确是依靠抢劫过日子，官府的东西他们抢，老百姓的东西他们更抢。就如我们前面提到，张金称、高士达在清河，唯独不骚扰窦建德的那条街，换而言之，其他街上的老百姓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而杜彦冰、王润等在平原大肆抢劫，李德逸劫掠山东，被抢被掠的绝不是只有官府和几家富户。王薄唱的“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那山下的牛羊多半也是其他百姓的。

而且，变民军不仅与政府军为敌，之间也是互相攻打，前面已经提到，孙安祖就是让另外一个“农民军领袖” 张金称杀死的，而张金称和高士达之间的冲突，比和政府军还要多。

战乱之下，最可怜的就是那些还没有造反的老百姓：他们要么被政府逼粮逼役，死在征高句丽的路上，或者让某个政府军将军砍了脑袋当做“变民”请功；要么被变民军抢掠甚至杀死；要么只有最后一条路-也去造反！

3. 张须陀

对变民军，他是恶魔，是刽子手！

对朝廷，他是忠良，是柱石！

这个人，叫张须陀。

过去看了几本书，站在“农民起义”的高度，自然是以为张须陀是个“坏人”。

然而，张须陀真的就是个“坏人”吗？

这个张须陀，是弘农阌乡（今河南灵宝）人，还不到16岁（弱冠），就随隋初著名将领史万岁讨伐西爨（今四川一带的少数民族）叛乱，因为军功授了个仪同三司的虚衔。杨谅之乱，跟杨素平乱有功，又给了个开府仪同三司，仍然只是虚衔，同时担任齐郡（今山东济南）的郡丞（市政府秘书长）。

单以以上的经历，我们只能说张须陀应该是比较能打仗的。但是下面这件事，则告诉我们，张须陀是个好官。

我前面已经讲过，皇帝东征高句丽，从山东征兵征粮，加上天公也不作美（611年是大水灾，612年又是大旱灾），民间闹饥荒，这种时候，又总会有“囤积居奇”的事情发生，于是粮价飞涨，老百姓手里没有粮，又买不起粮，眼看就得饿死。

这个时候，张须陀做出一个决定-其他官员不去想，或者是不敢想，或者是想了不敢继续想的决定-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开官仓可不是想开就可以开的。于是就有下属很善意地提醒他：“这种事，一定要请示皇帝批准，千万不要自作主张，否则……”而张须陀的回答斩钉截铁：“皇帝远在辽东，如果请示，来回得一年半载，那个时候，老百姓早就饿死了！这件事情我担责任，如果要坐牢要杀头，我都认了！”于是开仓放粮，然后才把消息向上报告。（“今帝在远，遣使往来，必淹岁序。百姓有倒悬之急，如待报至，当委沟壑矣。吾若以此获罪，死无所恨。”（《隋书列传第三十六张须陀传》）读史至此，不禁要翘指赞一声-好。

庆幸的是，杨广并没有处罚张须陀。由此看来，皇帝也并不是不明事理。

613年，在长白山聚众的“知世郎”王薄在山东境内抢劫，官军多被击败，到了齐郡，张须陀严阵以待。估计王薄也听说过张须陀的大名，知道不好对付，于是改向南面的鲁郡（今山东曲阜）进军。

张须陀只是齐郡的地方官，他手下的官军，也就“保安团”的性质，按照一般的逻辑，王薄不战而走，退出齐郡的地盘，张须陀已经完成“保境安民”的职责，对上对下都可以交代了。

王薄一定是这样认为。所以，当他的数万人马在泰山脚下扎营时，连个哨兵都没有派。虽然是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军校教育，可是造反已经两年，大大小小少说打了也几十场仗了，这点基本的军事常识，王薄应该还是有的。

一句话，王薄根本没有把鲁郡的官兵放在眼里。

鲁郡的官兵也的确不需要放在眼里。

可是鲁郡的边上就是齐郡，而齐郡有个张须陀。

一般人是不会“管闲事”的。可是张须陀不是一般人。于是，原本应该在齐郡的张须陀和他的“保安团”突然出现在毫无防备的长白山变民军的面前。结局可想而知：变民军大溃，四散逃跑，被斩杀者有数千人。王薄收拢起一万多余部，打算北渡黄河，离齐郡远远的。然而好管闲事张须陀得势不饶人，跟踪追击到临邑（今山东临邑），再度攻击，又大败王薄，斩首五千余。

王薄恨得牙都痒了，可是自己现在只有几千如同惊弓之鸟的残部，哪里是张须陀的对手？

可是不打败张须陀，自己就永远抬不起头了。王薄一核计，决定联合其他变民军共同对付张须陀。其他人大概也有同样的需求，于是一拍即合，于是王薄、孙宣雅、石秪阇、郝孝德等组成十余万联军，一同杀向齐郡属下的章丘。

王薄他们大概也盘算过了，虽然有十几万人，真打张须陀坚守的齐郡未必有把握，打下章丘就容易得多。

不幸的是，他们面对的是张须陀。张须陀只带了两万步兵和骑兵救援章丘，就把十余万联军杀的是丢盔弃甲。《资治通鉴》记得非常简单，而根据《隋书张须陀传》，此战张须陀是先切断了变民联军在黄河上搭建的渡桥，变民军大多来自黄河以北，如此一来自然军心不稳，碰上张须陀又打不过，于是逃到津梁渡口，又被张须陀布置下的水军拦阻，完全溃不成军。这次战役甚至传到了皇帝杨广的耳朵里，皇帝高兴之余，下令将此战画成图画以使自己可以“观战”。

正当这边杀的一塌糊涂的时候，一个叫做裴长才的变民军首领突然跑出来想拣便宜了（《隋书张须陀传》记载是“其年”，也就是“这一年”，应该是两场战役，而《资治通鉴》记为一场。我认为可能是发生在张须陀的主力追击变民联军的时候），他带着自己两万人突然冲到章丘城下，而张须陀此时身边只有五个人。

接下来的事情，我只能以难以置信来形容了-区区六个人，竟然对两万人发起攻击。6：20000，不要说变民军手里还有家伙，就是一人吐口吐沫，也能够把他们几个全淹死！据说，光包围张须陀的人围成的圈圈，一圈套一圈的就有100多圈！而张须陀“身中数创，勇气弥厉”。 章丘守军出城接应，一个小县守军应该不多，张须陀居然指挥这点人马把裴长才打得大败而逃。

要说山东的确不太平（一千多年后还以响马闻名呢），过了个把月，秦君弘、郭方预等变民联军又攻下了北海郡（今山东青州），气势很盛。要说这张须陀还真的是喜欢管闲事，这章丘是你齐郡的，北海又不是，可张须陀就是带着自己的部下急行军赶到北海，打了秦郭联军一个措手不及，被击斩数万人。

这张须陀手下有个头号猛将，14岁就跟着张须陀打仗，武艺高强，每次打仗杀了人，都要把对手的鼻子割下来。打完仗回营，就从怀里摸出一大把鼻子来点数。这位爷大号罗士信，据说《说唐》里的罗成，就是罗士信演义来的，当然并没有什么当燕山王的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