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本散文叫《史记》

 

             春秋史胆随笔来  文史雄风透纸背

            庙堂江湖同卷册  千秋万代说是非

         ——题记

王朝更替，金銮殿易主，恨屋及乌，最痛快的就是让前朝或前任的一切通通灰飞烟灭，包括物质的“楼堂馆所”和意识的“诗书典籍”。“火烧阿房宫”就是中国人善于“砸烂”和“毁灭”的典型。据说有洋鬼子因此认为：中国有五千年的历史，但看不见摸不着。能触碰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我们要感谢司马迁和他的《史记》。司马迁虽然身后殊荣，但我还是为他抱不平，今天不说写一本《史记》，连读《史记》的人都能读得风生水起，比如王立群。如果换作今人写《史记》，既有社科基金赞助，亦拿特殊津贴，还能做N多所大学的客座教授和博士生导师，几乎是一篇讲稿吃遍全国,真是委屈了司马迁。 

司马迁苦心孤诣“述往事，思来者”，他的《史记》记叙了从传说中的黄帝到汉武帝时期的“大事”，时间跨度逾三千年，全书共一百三十篇，有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司马迁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为依归，承继《春秋》之褒贬精神，开“纪传体”和正史体例之先河。鲁迅称它是 “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汉文学史纲要》。司马迁打造了史学的门槛，至今无人能望其项背，后代卷帙浩繁的著述，以司马迁的治史标准，半数以上为不忍卒读的文字垃圾。

古代的读书人秉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传统。真正的读书，既劳心又劳力，黄仁宇说他读完《明实录》，用了两年半的时间。古代的书，写在竹简或木简上，一本书即是车载船装，可见，那时读书基本上是力气活。司马迁阅读那么多典籍、资料，付出实在太多，这和现在的某些专业文人“百度一下”复制粘贴便可洋洋万言论文形成鲜明对比。司马迁注重广泛深入的社会调查，“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向射邹、峄；厄困鄱、薛、彭城，过梁楚以归” 《史记·太史公自序》，踏遍名山大川，拜谒历史遗迹，探微遗闻铁事，走访市井农舍，“网罗天下放失旧闻”（《太史公自序》，才得以成传世宏文。过去，游历与思考写作密不可分，苏辙说：“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 （《上枢密韩太尉书》）。今天，文人骚客壮游天下的做法变了，主要是看一下卡拉OK和桑拿，然后才顺道做一点“田野作业”。

《史记》有很强的故事性、戏剧性，尖锐的矛盾冲突、互见的鲜活人物跃然纸上，司马迁笔下的人物出神入化,故事迭荡起伏，场景气势磅礴，“如水平平流去，忽遇石激起来”(归有光语)。司马迁的焦点是历史，但意外成就汉语言表达的顶峰，司马迁附带成为思想家、文学家，就象今天拿了博士学位除了研究外，还顺便做了官员。《史记》堪称文史双璧，正如有人认为：如果把《史记》纯粹当作一本史书来读，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引自网络，作者不详）。历史不是由太史写给太史，本来就是口口相传，在识字率极低的古代，具有“评书”性质的东西才易于传诵，《史记》的体裁有它的时代背景。《史记》充满人性的情愫，悲喜交织，明茅坤认为：“今人读游侠传，即欲轻生；读屈原传，即欲流涕；读庄周鲁仲连传，即欲遗世；读李广传，即欲立斗；读石建传，即欲俯躬；读信陵君传，即欲养士，若是者何哉？盖具物之情，而肆之于心故也，非区区字句之激射也。”《史记》是有小说元素的散文，读起来酣畅淋漓，令人百感交集。余秋雨号称开创“大文化散文”，其实他是有师承的，他的老师是司马迁。

对《史记》的批评主要有班固和刘知几。刘知几质疑《史记》的形式表达，班固则责难《史记》“采经摭传，分散数家之事，甚多疏略，或有抵梧。……其是非颇缪于圣人，论大道而先黄、老而后六经，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贱贫，此其所蔽也” （《汉书·司马迁传》）。这些批评所指的问题即使存在，也是白壁微瑕，丝毫不能撼动《史记》的尊荣。

真实是《史记》的生命。“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 《汉书·司马迁传》。如项羽有勇无谋，残暴有余，项羽这个人物真实得就如同我们身边的邻人或朋友。司马迁的文字惊天地动泣鬼神，他的视角宽广，既看到了帝王的丰功伟绩，也看到了壮士的孤注一掷，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还看到了陈胜和货殖。

《史记》是一部中国人的心灵史。从逐鹿中原中的血雨腥风到安居乐业后的河清海晏，从动辄提三尺剑问鼎江山到今天的民主选举，我们真的是一路坎坷走来。回顾数千年，潮起潮落，帝王的文韬武略，豪杰的穷途末路，说客的不烂之舌……，一并穿越历史的尘埃，透过《史记》植根我们心中。自由、原始的生命激情，“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道德勇气，展现了历史的壮阔和诡谲。历史得以连绵不断地展开，其间有多少人的激情梦想，又有多少人的扼腕叹息，兴亡成败,九九归一,正如这一句歌词：“如果梦想不曾坠落悬崖千钧一发,又怎会晓得执着的人有隐形翅膀”（姚若龙《最初的梦想 》）。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欧阳修《诉衷情》）。《史记》充盈了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忧患意识，是个人悲剧和历史悲剧的叠加。《史记》中对英雄豪杰义无反顾的悲剧命运着墨较多，为屈死者招魂，一种深深的愤懑情愫跃然纸上。因此有人说：“追求快乐，请千万不要翻开《史记》，以免被唏嘘所感染，被哀叹所中伤，被司马迁骗到愤懑的深渊而不可自拔”(zhuzhengwei《史记总评》)。即便“易成伤”，我们也得不断地读，因为它是《史记》！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史记·货殖列传）。今天对“利”的追逐远远胜于司马迁的时代，欲望突然倍增，心灵却渐渐荒芜，是该做一点阅读功课的时候了！《史记》是史书，更是励志名篇。眼下图书可谓汗牛充栋，各种专家不时推荐给我们若干的“心灵鸡汤”，但我们别忘了，这些“心灵鸡汤”应该包括：有一本散文叫《史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