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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无锡马山赵翼墓
无锡马山桃坞村赵翼墓

知道赵翼的人不一定很多,但他的《论诗》五首却在中国诗坛非常有名,不妨抄录二首欣赏如下。

其一:

                             满眼生机转化钧,天工人巧日争新。

                            预支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觉陈。

其二: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赵翼,阳湖(今常州市武进区)人。一次偶然的机会,得知赵翼墓在无锡市马山旅游度假区,一直想去瞻仰。2017年10月17日下午,在浙江长兴游览过陈武帝故宫,即驱车回到太湖北岸常州竺山湖度假村休息。第二天早餐后,便去马山寻访赵翼墓。竺山湖度假村与马山旅游度假区靠得很近,驾车也就十几分钟。事先在网上查了一下,赵翼墓在马山东方嘉昱酒店西侧。

到了东方嘉昱酒店门前,见西侧有一条水泥路伸向山脚,沿水泥路前行二三百米,道路右侧有幢房子,房屋已经不住人了,只有墙上留下“桃坞村”三字的印迹。可见,村子已被拆迁了。

无锡东方嘉昱酒店
无锡马山桃坞村委的房子

行至山脚,水泥路的尽头是无锡太湖高尔夫球场后院。停车时,一位六十来岁的老人骑电瓶车过来,询问赵翼墓的位置?老人说:“跟我走。”我立即从车上拿出相机,跟在他后面向山上爬。

无锡太湖高尔夫球场后院门

石阶是用本地产的黄石修筑的,路边的杂草树枝将小路挤成了一条缝。老人大概走惯了山路,脚步很快,一眨眼就不见了。我快步追上去,却不见了人,便朝山上喊:“请问赵翼墓在哪里啊?”其实老人已经站下来了,回过头对我说:“到了。”我快走几步到他的身边,见老人站在用铁丝网围起来的杨梅园门前。我问:“这是你家的杨梅园吗?”“是的。”老人一边开锁,一边不紧不慢地回答。“这么偏僻的地方,还要围铁丝网吗?”我问。“采杨梅的时候来的人是很多的。”老人打开木栅门走进了杨梅园。“赵翼墓在杨梅园里吗?”我又问。老人用手向上一指说:“上去几步就是。”

枯草与竹枝淹没的登山道
带路的老人到了他的杨梅园门前

谢过老人,向上登了二三十级石阶,树丛中露出了一块墓碑。再向上几级石阶,进入了墓园。墓前放着两张石桌,周围种着几棵龙柏树,龙柏枝繁叶茂,遮了半个墓园。中间是一座圆形墓冢,二三米直径,青砖砌筑,外围有一圈矮墙。

赵翼墓园坐北朝地,眺望太湖

墓碑上刻着几行宋体字:皇清诰授中宪大夫、赐进士及第、翰林院编修、贵州贵西兵备道、庚午科重赴鹿鸣宴、晋加三品、显考瓯北赵府君;诰封恭人、晋赠淑人、显妣程太淑人之墓。这块墓碑显示了不少信息:“中宪大夫”是文官爵位,清代高级文职官阶称大夫,武职称将军。中宪大夫属正四品;“赐进士及第”,清代科举殿试录取分三甲: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二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名,赐“同进士出身”。赵翼殿试为一甲第三名,属于“赐进士及第”,也称“探花”;“翰林院编修”,“编修”是皇帝的文学侍从官,殿试一甲三名授“翰林院编修”,其职责是为朝廷起草诏书和机密文件等;“兵备道”,全称“整饬兵备道”,为正四品,兵备道道官通常由按察使副使或佥事充任。兵备道负责辖区军务,监督地方军队,管理地方兵马、钱粮和屯田,维持地方治安。贵西兵备道管辖范围包括黔西和滇北,道署驻今天的毕节市;“庚午科重赴鹿鸣宴”,“鹿鸣宴”是科举制度规定的一种宴会,于乡试放榜次日,宴请新科举人、内外帘官等,宴会上唱《诗经·鹿鸣》篇,故称“鹿鸣宴”。清代规定,举人于乡试考中后满60周年,重逢原科(同一干支之年)开考,经奏准,可与新科举人同赴鹿鸣宴,称为“重赴鹿鸣宴”。清代著名散文家姚鼐写过一篇《贵西兵备道赵先生翼家传》,文中有:“先生与鼐,俱以乾隆庚午得举。越六十年而为嘉庆庚午,先生八十有四(虚年龄),而鼐亦年八十,循例重赴鹿鸣宴,赐三品衔,而鼐亦得四品衔。乃相会于钟山,屈指知交,零落殆尽。先生喟然曰:‘某少孤,贫不自振。谬以非才,入侍馆阁,分校多士。中年洊登繁剧,奔走军旅。未垂白而养拙邱园,上获终养慈母,下获抚字孙曾。今又蒙上赐爵秩逾等,生人之遇,可谓荣幸!皆两朝圣人高厚之恩也。’相与潸然者久之”;“显考”,是对已故父亲的称呼(已故母亲称显妣);“瓯北”是赵翼的号,古人一般以号行世;“府君”,是古人对已故父亲的尊称;“恭人”,是古代朝廷对官员妻子的封号,随丈夫官职级别而区分:一品、二品称夫人,三品称淑人,四品称恭人,五品称宜人,六品称安人,七品称孺人,八品是八品孺人,九品是九品孺人。赵翼官职本是四品兵备道,其妻称恭人。重赴鹿鸣宴,赵翼赐三品衔,妻子程氏则晋赠淑人;墓碑落款时间是嘉庆乙亥孟冬,可见赵翼重赴鹿鸣宴之后五年就去世了;墓碑上刻赵翼的3个儿子廷英、廷俊、廷彦,还有10个孙子,4个曾孙的名字。而姚鼐《贵西兵备道赵先生翼家传》记载,赵翼次子叫廷伟,没有刻上去,当是先赵翼而去世了。

读过碑上的文字,站在墓前鞠三躬,即原路下山。下山时,见石阶边立有一块石碑,拨开树枝看,碑上刻的是赵翼的一首诗《渡太湖登马迹山》:

                                 元气混茫间,雄观上碧孱。

                                 无边天作岸,有力浪推山。

                                 村暗杨梅树,津开苦竹湾。

                                离家才廿里,垂老始跻攀。

这首诗又提供了赵翼的一些情况:马迹山即今天的马山。马山本是太湖中的岛屿,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围湖造田后才与陆地相连;赵翼的老家在阳湖县戴溪乡(今常州市武进区戴溪街道),离马山十来公里,而戴溪乡到县城却有二三十公里;墓地旁边的杨梅园早在清朝嘉庆年间就有了;当年赵翼是从苦竹湾登岛的。苦竹,今改为“古竹”,现马山有“古竹大桥”;赵翼登马迹山是第一次,目的是为自己勘察墓地。建国前,马山属武进县,赵翼寓居县城三十多年,古人有叶落归根之说,赵翼到马山择地为茔,意在回到故乡。

走到山脚,又看到两块石碑,一块碑上刻的是“无锡市文物保护单位:赵翼墓”;另一块碑上刻着赵翼墓简介,简介说,赵翼墓于清嘉庆二十年(1815年)建造(赵翼去世的次年),1985年重修。

 瞻仰过赵翼墓,有必要进一步了解赵翼的生平事迹:

赵翼,清代文学家、史学家、诗人,字云崧,号瓯北,清雍正五年(1727年)出生在江苏省阳湖县戴溪乡。赵翼先祖是宋代宗室,其祖父授儒林郎(清代从六品文官散官官阶,虚职),后家道中落。其父亲赵惟宽,私塾教书为业。赵翼6岁起随父读书。15岁时,父亲在当地一家姓杭的大户人家教书突然去世。杭家怜悯赵翼,亦爱其才,将他留下继承父业教书。赵翼19岁入府学,成为秀才。此后数年,他一直以教书为业。

乾隆十四年(1749年),23岁的赵翼离家北上,投靠在京城当幕僚的亲戚。抵京后,赵翼以其文才受刑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刘统勋赏识,在刘府纂修《国朝宫史》。翌年秋,赵翼在顺天乡试中一举克捷,中乾隆庚午科北榜举人。因主考官汪由敦的器重,赵翼被聘入汪氏幕署。汪家藏书甚富,加上汪由敦精通文学,又极爱才,积以时日,赵翼的诗文修养大有长进。第二年,赵翼参加会试,不幸落榜。然而,因其试卷文理畅通而入选“明通榜”(清代在会试落第举人中选取文理通明者补授出缺学官,谓之“明通榜”)。赵翼被选为礼部教习、内阁中书,从此步入仕途。

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赵翼入值军机处。时值清廷兴兵征讨西北准噶尔叛军,军事文书往返频繁,赵翼随征剿部队出征,伏地草奏,一切应奉文字,几乎都由其办理。因工作出色,深受总督大臣尹继善和傅恒的倚重。

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赵翼再次参加会试,殿试本拟第一,乾隆帝以清代以来陕西没有出过状元,御批王文瑞为状元,赵翼屈居第三,授翰林院编修,任方略馆纂修,负责编辑《通鉴辑览》。年终考评时,赵翼得京察一等,吏部记名为备用道台知府。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出任顺天府乡试同考官。次年,任会试同考官。乾隆三十年(1765年),任顺天府武举主考官。

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冬,赵翼以翰林院编修出任广西镇安知府。镇安,即今天广西德保县,属百色地区,离越南很近,可谓极边蛮荒之地。我曾驾车到广西百色旅游,那里山高路险,古代交通十分不便,赵翼到镇安府就职,途中艰难可想而知!据姚鼐《贵西兵备道赵先生翼家传》记载:“镇安居广西极边,民淳讼简。而仓穀(俸禄)出入,吏缘为奸;先生痛革其弊,镇民悦服。每巡行,村民辄舁(音俞,意为合力抬)入其村,谓‘我公至矣!’奉酒食为恭敬。所治皆如之。先是,镇民与安南(今越南)民入云南土富州(今云南富宁县)为奸。事发,捕获百人,而其魁(为首者)农付、奉顾逸去(逃脱),前守(前任知府)以是罢官。已而付、奉死于安南,获其子并获其尸,验之良是。总督李公侍尧疑其为前守道地(怀疑赵翼为前任知府疏通遮掩),不之信。先生申辩,李怒劾之。适朝廷用兵缅甸,命先生赴滇赞画(参谋),乃追劾疏还。明年返镇,李公仍示意监司(监察州县的地方长官),欲先生稍折节(委曲一下,认个错)而移之守广州自助。先生不肯,遂以他属。而适奉特旨调先生广州,监司乃服先生之有守(处事有原则)也。”

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赵翼调任广州知府,任上捕获海盗108人,按清律全部当斩。赵翼分别罪行轻重,罪重者斩,其余发配边远地区充军。次年,赵翼调任贵州贵西兵备道道员。在任期间,查处了两座铅厂因谋私而造成亏空的责任官员。乾隆三十七年(1772),上司认为赵翼在广州对海盗的处理过宽,受到弹劾,交部议降级。第二年,奉旨赴吏部进见时,赵翼以老母年迈为由,辞官告假回乡。

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五月,53岁的赵翼取道山东赴京,准备再入宦海。然而,行至山东台儿庄时忽患风疾,双臂不能自主。他只好向命运屈服,返回故乡。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56岁的赵翼离开老家戴溪乡,迁居县城(今常州市区)前北岸,在县城一住就是30年。

在赵墓园看东方嘉昱酒店

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赵翼应两淮盐运使全公德之聘,任扬州安定书院主讲席。安定书院创建于康熙元年(1662年),至乾隆年间,已发展成能“与江宁省会相颉抗”的名牌书院,为科举输送了大批人才,也造就了“扬州学派”的一代学人。赵翼任主讲时,鼓励寒门学子努力学习改变命运。如他的学生张思曼在赵翼的影响下,埋头苦读,倾心著录,后来执掌安定书院。

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赵翼再度任安定书院主讲,虽然年过花甲,仍坚持“立身行事坚守节操,忧国忧民志存高远,尚实求真通经致用,治学创作追求创新”。他在诗中自述:

                            重到扬州设绛幨,论文又作数年淹。

                           蝇头细字宵燃烛,麈尘清谈昼下帘。

赵翼辞官回家的三十多年,其中8年任扬州安定书院讲席,其余时间则在家中著述自娱。他在《陔余丛考·小引》中说:“余自黔西乞养归,问视之暇,仍理故业,日夕惟手一编,有所得辄札记别纸,积久遂得四十余卷,以其为循陔时所辑,故名曰《陔余丛考》”“循陔”,意为奉养父母。赵翼辞官的理由是回家奉养老母,他把平时读书所得、所疑,记在纸上,汇编成书,取名《陔余丛考》。可见赵翼不仅爱读书,而且会读书,边读边作考证。

赵翼一生著述丰富,研究广泛。他的诗词编为《瓯北诗抄》,文章大都归在四部著作中。一是《檐曝杂记》,是他在官场的零散笔记,记述京城所见所闻、出仕两广云贵经历,以及平时读书心得;他的第二是《皇朝武功纪盛》,内容包括《平定三逆述略》、《平定准噶尔前编述略》、《平定缅甸述略》、《平定两金川述略》等七篇,故事多为赵翼亲身见闻,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三是《陔余丛考》,是辞官回家后的读书笔记;四是《廿二史札记》,总计六百余条,内容以研究历代正史为主,其中涉及当时尚未明确为正史的《旧唐书》、《旧五代史》,名为“廿二史”,实际涉及全部二十四史。

赵翼在《廿二史札记·小引》中说:“闲居无事,翻书度日。而资性粗纯,不能研究经学,惟历代史书显而义浅,便于浏览,爰取为日课,有所得辄劄别纸,积久遂多。”他还自称“或以比顾亭林(清初思想家顾炎武)《日知录》,谓身虽不仕,而其言有可用者,则吾岂敢!”顾炎武提倡实学“凡文之不关于六经之旨、当世之务者,一切不为”。赵翼谦虚不敢比顾炎武《日知录》,实际上正是效仿《日知录》经世致用之思想,才写成此书。《廿二史札记》刻成后,赵翼写了一首《再题〈廿二史札〉》的诗:

                          一事无成两鬓霜,聊凭阅史遣年光。

                          敢从棋谱论新局,略仿医经载古方。

                         千载文章宁汝数,十年辛苦为谁忙。

                         只应纸上空谈在,留享他时酱瓿香。

诗末“酱瓿香”,语出《汉书·杨雄传》,杨雄模仿《易经》、《论语》作《太玄》、《法言》二书,刘歆见之,谓:“空自苦,今学者有利禄,然尚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后人用覆酱瓿也。”意思说,此等作品实为白费精神,如今士人有俸禄者,《易经》尚不能通晓,谁去读《太玄》呢?这种书将来只能用来盖酱罐子。这本是讥笑别人的文章。用在这里,赵翼既很自信,也有自谦之意。

赵翼写过一首《读史》的诗:

                          历历兴衰史册陈,古方今病辄相因。

                          时当暇豫谁忧国,事到艰难已乏人。

显然,他想通过史事来发表议论,企图以“古方”来医治“今病”,向古代历史书中探求治国安邦的良方,传之后人。同时,他也想提醒统治者要居安思危,以史为鉴。

赵翼《廿二史札》与钱大昕《二十二史考异》、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并称清代三大史学名著。梁启超认为《廿二史札记》“用归纳法比较研究,以观盛衰治乱之原”,并将其列为国学入门书目之一。

  嘉庆十九年(1814年)四月十七,赵翼在县城前北岸家中病故,享年8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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