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志祥
01
宋朝初年，有个叫薛居正的官，此人一生经历后晋、后汉、后周、北宋等四朝，历任多个要职，其中包括人人羡慕的谏议大夫、刑部郎中、户部侍郎、兵部侍郎、参知政事、门下侍郎、平章事、左仆射、昭文馆大学士、司空等职，颇有政绩，但此人有个不良嗜好，喜欢服用丹砂，久而久之，就中毒了，一次薛居正正在朝堂上奏事，忽发觉自己丹砂中毒了，于是就退出了殿堂。
到了殿堂外，一口气喝了一升多的清水，堂吏把他扶到中书省，此时薛居正已经不能说话，只是指着廊庑间的储水器。身边的人把水取来，不能喝，吐气像烟雾，用车载回家里，随即便去世，享年七十岁。
死后，留下的遗产并不多，唯独一座府邸价值感十足。
他的府邸在汴梁城，因为地段好，院落大，加上房屋修建的时候，比较舍得用材料，所以房屋坚固程度，在汴京首屈一指。这样一个好房子，自然引来了不少达官贵人来问价购买。
宋太宗赵匡义为人军事能力不怎么样，但与自己手下的大臣家境还是很了解的，尤其是薛居正的老婆和儿子，都不是什么善于经营的主。所以命令告诉薛家子孙，薛居正的这座老宅不得买卖。
但明令还是抵不过子孙的挥霍，薛居正生前是个怕老婆的人，算是家有悍妻，所以平日里纵然身边有婢妾侍女好几个，一时之间也无从下手，结果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年老的时候领养了个儿子叫薛惟吉，很是溺爱，薛居正去世后，靠着父亲的余荫，薛惟吉授左千牛卫大将军，出知河南府，又知凤翔府（今陕西省凤翔县），升左领军卫大将军，这官自然比不上养父薛居正，但在年轻一辈里也不算太差，加上薛惟吉少有勇力，形质魁岸，除了好蹴鞠，美酒音乐外，并无不良嗜好，所以家业倒也能守住。
事情的转折点是在孙子辈。
薛惟吉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薛安上，一个叫薛安民，兄弟两人，都是前妻所生，兄弟俩不务正业，又没有什么正经的谋生本领，仗着祖上的家产，混着过日子，没多久，就将这点家产挥霍一空了。
习惯了过好日子的兄弟两人，开始将目光放在了薛家府邸上，虽说有朝廷的禁令，但兄弟两人实在熬不过苦日子，最终将府邸给售卖了，这样的老房子，各种硬件设施都不错，加上地段也好，因此，想买的人不少。
没多久，一个叫向敏中的大臣抛出了橄榄枝，向敏中为人淳谨端厚，能诗文。其散文如《留别知己序》，志意高远，人称有宰相风度，宋真宗咸平四年（公元1001年），升任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正式拜相。
有这身份在，事情自然好办，双方一拍即合，便达成了买卖协议，薛家兄弟以价钱5000贯交易了祖上的豪宅。（实以钱五百万贸安上居第——《续资治通鉴长编》）
但薛家兄弟做的事情不够谨慎，本来就是私底下交易的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才对，但这件事很快就吸引了另一个人的注意。
这个人叫张齐贤，这人来头更大，先后担任通判、枢密副使、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吏部尚书、司空等职，还曾率领边军与契丹作战，颇有战绩。为相前后二十一年，对北宋初期政治、军事、外交各方面都作出了极大贡献。史称其“四践两府、九居八座，晚岁以三公就第，康宁福寿，时罕其比”。论其影响力还在向敏中和薛居正之上。
按说这样的人物会与一幢府邸扯上关系，多少有些意外，但事情总是那么凑巧，张齐贤看上的倒不是薛居正的府邸，而是薛家的人，这个人也不是别人，正是薛安上，薛安民两兄弟的后娘——柴氏。
薛惟吉原配夫人，在晚年病逝，后来又娶了柴氏，我们都知道，北宋是赵匡胤从后周手中夺取的，因此在建立北宋王朝，赵匡胤曾留下命令要善待柴氏后人，所以别看柴氏是一个女子，但这个姓氏还是可以给她许多方便的。
薛安上、薛安民卖祖上府邸的事情，柴氏自然知道，但问题的关键是，这两兄弟不光卖祖上府邸，还动了柴氏嫁妆和体己钱的意思。（自己的私房钱）
02
柴氏是个聪明的女子，此时的她年纪还不算太大，眼看着薛家两兄弟坐吃山空，日日挥霍，久而久之，只怕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于是就思索着找一个靠山，找来找去，她相中了前宰相张齐贤。
在宋朝女子在没了丈夫改嫁是可以的，并不触犯律法，恰好张齐贤对柴氏也十分满意，于是就来薛家提亲。
事情到这儿无非是薛家开始走向没落，宰相大人要买薛家府邸，前宰相看上了薛家的女人，三者可谓是彼此毫无关系，处理得好，彼此安好，但事情坏就坏在薛家兄弟上，这两人对这个后娘平日里没啥好感这是事实，但如今后娘要嫁人了，兄弟两难以接受，倒不是说兄弟二人对这个后娘有多少感情，也不是为了祖上荣誉着想，问题的重点还是两个字——钱财。
按照宋朝的律法，妻子的嫁妆是她的权利，如果妻子用自己的嫁妆购买了资产，这些资产不能被作为夫家的共同财产。此外，如果丈夫去世且没有孩子，妻子有权继承夫家的财产。柴氏恰恰就符合第二条。
她没有孩子，丈夫薛惟吉早已去世，那么自己改嫁，是可以带走自己的嫁妆和夫妻共有财产。
如此一来，柴氏再嫁的话，于情于理都得带走一大笔钱财，这个结果薛家兄弟自然难以接受，于是兄弟二人就将柴氏告到了开封府。
当然，薛家兄弟虽然不学无术，但与宋朝的法律还是知晓的，后娘要再嫁，两人作为后辈，难以反对，而且还得不到同情，因此两人在这个问题上，着实下了一番功夫，两人一番商议，最终告柴氏利用改嫁之便，私藏薛家几代人的财产带走，这些财产里包括文人字画，以及薛居正生前收集的古玩等等。
按照薛家兄弟的逻辑，柴氏改嫁可以，但不能带走她这些年在薛家积攒的钱，这些钱虽说属于柴氏的私房钱，但前提是这些钱是属于薛家的，并不是柴氏独有的钱，若柴氏不改嫁的话，这个钱有柴氏保管并不无不妥，甚至使用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改嫁带走那就大大不妥了。
接手这个案子的是大名鼎鼎的寇准，寇准此时的官职是知开封政事，以刑部尚书职称，能做到这个位置的人都不是蠢人。
要知道，开封府作为宋朝的京畿都城，遍地都是达官贵人，处在这样的位置上，断案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要懂得如何处理案情，如果说只是一件普通的家庭财产纠纷案，处理就处理了，可细心的寇准在审理的过程中发现，这件事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首先摆在自己面前的三个人物薛居正、向敏中、张先贤,任何一个都不是自己能惹的，弄不好把自己套进去了也说不准。
在一番思索过后，他将这桩家庭财产纠纷案上报给了当时的皇帝宋真宗赵桓，赵桓一看，三个人一个已故的前宰相，另一个则是现在宰相，剩下的那个则是退休的宰相，三个人都是能折腾的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宋真宗并不想把这件事弄得满城风雨，就让一个叫张正伦的司门员外郎（从六品）去问一下柴氏，薛家控告的事是否有这个意思。
柴氏自然氏矢口否认，并对张正伦说了一个更大的新闻，按照柴氏的意思，薛家兄弟胆小怕事，而且没什么见识，根本不可能想到利用自己私自携带家产这一法律漏洞来控告自己，这背后一定有人出主意，而这个出主意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向敏中。
向敏中无故挡枪不说，还被人反咬了一口，经旁人指点，柴氏说敏中曾向自己求婚，自己没有答应，因此暗中庇护薛安上，事情到了这一步就有点不像话了，宋真宗就把向敏中找到亲自问话。
向敏中说不久前自己丧妻后，就下定了决心不再议论婚事，所以没有向柴氏求过婚。宋真宗听向敏中这么说，也就信了对方，并且觉得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差不多了，不宜再闹下去，所以就准备把这件事搁置起来。
这个结果并不算一个好结果，首先，柴氏就不答应，自己好好一桩婚事，一旦搁起来，谁知道搁到什么时候，自己又不是什么二八年华的姑娘，因此，柴氏又击鼓，诉讼越来越急迫，于是宋真宗就将把此事下传到御史台处理，并下令御史台严审严查。
03
这一下，事情就玩大了，为了将这桩错综复杂，且带有皇命的案子查清楚，御史台可谓是铆足了劲儿找证据，经过一番审问和搜查，最终得出了这样一个结果，首先柴氏说了实话，自己告向敏中是受到张齐贤长子张宗诲的主意；其次，御史台还查到了柴氏并没有她嘴上说得那么好，确实贪占隐瞒了薛家财产，将两万缗财宝偷偷埋藏在地下；再者，对薛家府邸一番搜查后，意外获得向敏中购买薛家府邸的状文。如此一来，向敏中违反朝廷禁令，私自购买薛家府邸的问题就摆在了明面上了。
案件到了这儿算是重新回到了薛家府邸的问题上，御史台立马将这个成果汇报给了宋真宗赵桓，如果事情到了这儿就算了，这桩看起来复杂的案件也只是一桩披着各种利益牵扯的纠纷案子而已。
但案件并没有因此而结束，反而在不断的发酵，延续。
当时王嗣宗以右谏议大夫充三司户部使，改盐铁使，此人一向妒忌向敏中，于是趁机对外说出了一件鲜为人知的丑闻，大意是向敏中在妻子刚死不久就动了再娶的意思，经人介绍，娶地是驸马都尉王承衍的女儿，只是密约已定但没有备礼前去求婚而已。
毫无疑问，这是一记重量级的闷棍，因为在不久前，向敏中在面对宋真宗赵桓问话的时候，曾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妻子刚死，自己不会再娶，如果王嗣宗所说是真的，那么向敏中就犯了欺君之罪。
宋真宗当即让人找来王承衍询问，面对皇帝的询问，王承衍和他女儿自然不敢隐瞒，原原本本说了这件事，事实证明，两家确实已经商议好了婚约、只是还没有来得及下聘礼。如此结果，让宋真宗大怒，一纸诏书，罢免向敏中为户部侍郎，出任永兴军知军。
可怜的向敏中，刚到手的府邸没了不说，王家的婚事也黄了，好不容易当上的宰相也彻底玩完了，根据史料记载，当时起草诏书的翰林学士宋白也和向敏中不和，在诏书上故意写道：“对朕食言，为臣自昧。”
这八个字可谓是刻薄到骨子里了，史载向敏中看完诏书，泪流满面。
除了一个向敏中，参与这桩家庭财产纠纷案的其他人员，也都受到了相应的处罚，薛家兄弟因不顾朝廷禁令变卖祖上府邸，被判鞭刑。被狠狠打了一顿屁股后，兄弟二人还不得不按照市场价格将薛家祖上府邸给买回来，并且两兄弟时时刻刻处在御史台和开封府的监视之下。
除了原告外，其他涉嫌的人员也受到了牵连，张齐贤长子张宗诲教唆柴氏诬陷向敏中，被发配到海州（江苏省连云港市古称），最惨的还是柴氏，经过这么一折腾，再嫁给张齐贤已经是不可能的，而且鉴于她私藏薛家财产，又诬陷向敏中，数罪并罚，柴氏罚铜八斤，私藏财宝充公。
更要命的是，没了再嫁资格的她，只能继续留在薛家和薛家兄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过日子，这日子过得如何，可想而知了。
04
最后说一下张齐贤，这位致仕后亦自称“四登两府九尚书的北宋名臣，并没有外面想象地那么好，迎娶柴氏，固然是看中了柴氏，但其中不是没有图谋薛家财产的意思，可谓是用心险恶了，最终也得到了贬职西京赋闲的下场，至此这场因一座老宅引发的案子就此完结。
涉及的三位北宋名臣，谁也没有赢，都以失败告终。
备注：唐代后期﹐盐铁使与度支﹑户部二使合称三司﹐至后唐明宗长兴元年(930)﹐遂合并为一职﹐称三司使。
参考书目：任立轻、范喜茹：《宋代河内向氏家族姻婚对象考论》，《西华大学学报（哲学与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4期。
脱脱：《宋史》，中华书局，1997年
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中华书局《宋史·卷二百六十四·列传第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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