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里面有许多碎掉的你，慢慢生长起来

何嘉耀

广东佛山人，就读于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曾任清华大学文学社社长。

碎片

你距离我三米半，坐着喝咖啡

黄色的灯光照亮我看不到的你的那一侧脸

你有一半背对着我

我看到你的身体，而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看到咖啡的颜色，而尝不到味道

你把粘稠的世界变碎

天空落下许多碎掉的阳光

桌子上许多碎掉的音乐

你面前的人嘴里吐出许多碎掉的话

一些多角的砾石在干燥的北京马路上滚动

就算我避到了南方，依然闻得到那带着灰尘的焦味

就像云的另一面，虽然可以想象得到一些大概的颜色

大概也没什么特别，大概就跟我想的一样

像各种各样名字的咖啡

一样苦涩而温厚

可是

完整的你总缺少另外一些碎片，和一些粘合剂

你总与我距离三米半，坐着，喝着咖啡，打着电话

讲着我懂的语言

出现在一些

碎掉了的时间（它的箭头刺着我的喉咙，使我只能后退）中

这些时间碎片的长度总是

人所可以计量的

我捡完所有你在时间里丢给我的碎片以后

你在我眼前消失了

你不再坐着喝咖啡打电话，与对面的人聊天

没有碎片继续向我投来

你大概也不知道完整的你在哪里，许多人

藏着你膨胀的碎片，你毫无感觉

你与自己距离三米半，坐着喝咖啡，干各种事情

穿各种衣服，戴各种面具

你跟我一样，藏着自己的另一些碎片

现在只剩下

月亮与结满浅红果子的树

清醒的是那些非人的物

世界又慢慢变得粘稠

我里面有许多碎掉的你

慢慢生长起来

云

打火机吐出微小的火舌，青色的酒瓶

装着夜里的云

多少年，从我身上拔出

木制的瓶塞

而月光没有像河流一样倾泻

树枝在蓝色的天空前黝黑着

你像世界一样，坐在我的身边

用一堆枯叶安静地燃烧

我们中间发白的空气。万家灯火

缓缓地，在杯子间忽明忽暗

过去的日子覆盖着皱褶的黄金，那时的

事实并不重要，你那棉质的对话

就像通往银灰的森林深处的路一样

藏在杂草之中

你看着，看见海水在冰蓝中发怒

自行车轮在远处牵着转动的表针

看着瓶盖被撬开，流出熟悉的泡沫和酒液

流向你的玻璃杯，流过冰块和

你远去的目光

多少年

不平整的水泥路面上积了几滩水

路灯带着云，在里面

深深地下沉

桌子

芒果放在云彩上

枫叶掠过桌子，平坦的表面反射

六格的窗子照进来的光

桌子喜欢木头

木头愿意向天上飞

飞到平坦的云彩上面，遇见云雀

在它身上切芒果

桌子上面应该有猫

但桌子上没有设计猫窝

如果桌子下面藏着

另一张桌子——是它藏了十五年的儿子

“那就会很有趣。”

那上面放的不是芒果，而是

老侦探的书

桌子这么繁殖下去

这是一张真正摩登的桌子

它变成一座空旷、平坦的城市，头顶有广大的天空

或一块耸立的巨石，被秋风刮着，顶被削平

事实上，摩登的桌子没有放在天空下，而是

放在了暖和而低矮的屋顶下

上面放着所有的我，彼此紧靠

凌乱而没有交通问题

那鬼

那鬼原来就在

在我的衣褶里

夜晚

它坐在我的对面

它是一个影子

身高小于一米

手捧鲜花

来回踱步

我跟它从不说话

我看不到它的眼睛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它可能在某湖湖边

并且依然

手捧鲜花

来源：《诗刊》2013年6月下半月号“大学生诗页”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