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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小说】我的外祖父

贾赛赛,男,笔名木易;1999年出生于安徽宿州,2014年入学于江苏师范学校。2013年初,始学诗歌创作,学写浪漫抒情诗、故事诗,美国说唱音乐。写有《我的母亲》、《论个人在集体中的关系》、《诚实与愚钝》等。读后感杂志短篇小说集副主编。微信:Lxx1601764574

 

魂破灭,梦高飞,忆也罢,血脉甚与真理,苦亦无所谓!

——木易

 

 

关于外祖父,印象并不多, 有的只是从母亲口中得知的一星半点和生活中廖廖的接触,即使见面了,印象中外祖父也总是在沉默,沉默,似乎成了他这辈子最好的诠释。虽然现在外祖父健康的活着,但回家看望他的时间并不多,一年中冲破天的能有两三次,但也是来去匆匆,见面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倒不是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时间的身份阻隔了我们祖孙俩的亲情,无话可说!

 

他佝偻臃肿,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 ,打小就在高粱地里面朝黄土。流水般的岁月无情的在他那绛紫色的脸上深深地刻下了一道道皱纹,宽大的额头微微隆起,挺直的脊背弯到了地上,走起路来就好像和蜗牛一起漫步,胡子花白,如同霜降,显得无精打采!两只蒲扇大的手,长满了老茧,手背粗糙得像老松树皮,裂开了一道道口子。微微下陷的眼窝里,双眼像一潭死水,正在悄悄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20世纪30年代,外祖父出生河南的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似乎生不逢时,中国的抗日战争处于最后的相持阶段,山河破碎,战火连天!怎一个“惨”字了得!而外祖父就是在这样一个年代用坚强洗礼着自己的生命。

 

艰苦的童年,不像我享受过家庭的温暖。外祖父在家排行老大,家中四个姊妹,祖父是家中的男子汉,自然从小开始就得挑起家中的重担,没人拿外祖父当孩子,外祖父甚至从小就没把自己看做是孩子。外祖父的父母我已无从可知是什么样的了,大概也是像他一样普普通通的活了一辈子!生活的重担好像并没有把祖外父压垮,在日伪和日本侵略者的压榨之下,外祖父反而从小就长得就很壮实。一米八多的大个子走起路来带着风!当时这个头在村里也已经算是数一数二哩!一年到头是吃糠咽菜,草根树皮,大多是'冬酸菜,夏野菜,一年四季老咸菜”。这可全都是这些野菜的功劳啊!才让外祖父有个健壮的体魄!家里饲养的家禽下蛋舍不得吃,要集中起来到集上换回急需的日用生活品,如煤油、火柴和食盐等。

 

外祖父的童年尽管如此艰苦,但他对这个时代和消磨这个时代的记忆,是永远保持着一种温柔而凄凉的印象。

 

直到几十年后,外祖父再提起往事,还在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上个世纪痛苦的那些经历”。承然,痛苦,就像你生命中被遗忘的那些悲伤,趁着人少稀疏时,像空气一样侵入鼻孔,风轻轻吹过脸庞,不知不觉得来临,把上辈子欠下的宰款一下子全部扔给你,永远背着黑锅,一辈子也不会忘!

 

在那个时代,寒冷、疾病和饥饿夺去了村子里许多人的生命,外祖父能活着长大已是上辈子攒下的的福德了!自然是没有福气享有上学这个至高无上的权利,反而觉得自己能够活着长大已是上天保佑,更不敢有太多的奢求,这也是外祖父为什么在以后的生活中不敢去上街,不愿去赶集,一辈子只愿窝在小山村里,静静地接受岁月赐给他的悲欢离合!

 

在如此悲苦的深渊里,外祖父在讴歌着勤劳!

 

50年代,外祖父十几岁,正好赶上“生产大劳动”,外祖父作为家里的“顶梁柱”,自然也该挽起袖子,撸起裤腿,为家里多出几份力,多挣一点“工分”,让家里人吃顿饱饭。那时的“工分”可是这些庄稼人的命根子哩!为了多赚几分,恨不得每天钻进高粱地里,把黑夜变成白天,一直干下去!就是从那时开始,养成了祖父任劳任怨,不爱说话的性格,只是一门心思埋在田间地头、土坯泥墙中。就这样,不知疲倦的劳动直到把腰拱到了地上。

 

后来,听母亲说,为了生活,外祖父经常一干就是好几天,哪管得还饿着肚子,把粮食都给了父母姊妹。就连现在母亲回忆起来眼角也噙着泪花,几度哀叹,“当时大冬天,风刮得很劲,雪花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没有目的地四处飘落,风在空中怒号,声音凄厉,当时外祖父实在太饿了,那饥肠辘辘的感觉,如同大海的苦水,一直翻腾,没有停止的意向,没有粮食吃,高大的骨架撑着干巴巴的身体,随时都可能要散架,为了生命,为了撑起整个家,外祖父蜷缩在合作社门框边,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在里面热闹,在里面潇洒!祖父把目光盯在了“花大爷”的手上,那时的“花大爷”是生产队队长,他手上可是能让人活命的宝贝啊!等着“花大爷”刚把红芋皮扔在了地上,外祖父赶紧起身蹿过去捧起地上的红芋皮,哪还管他有没有沾着泥!就不止住的嘴里塞,结果没承想,花大爷猛的一脚把外祖父踢开,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来,按理说,外祖父完全可以和他打起来,挽回男人的“尊严”,可是,外祖父没有,他像大海一样,接受了一切,吞下了一切,可是他连一点吼声也没有。外祖父只是这样忍着。从那以后,外祖父再没有与他搭过话,直到他死后,外祖父还是与他没有任何的接触!

 

风止了,空气还是跟先前一样的冷 ,天亮了,它却没有带走黑暗。

 

外祖父虽不是弱者 ,却因爱而弱,在这人世间,谁爱的更多,谁就不可避免的成为弱者,受到伤害!

 

我不自觉的想起了鲁迅先生的“阿金”。在强者面前保持微笑,在弱者面前逞强的势力、自私。

 

自打我记事起,父母就来徐州打拼,一腔热血全部投入到工作事业当中,祖父母年事渐高后,并没有经常守在他们身边,而是把他丢给了两个姨母,以为有姨母在身边,什么问题都能解决!那时的家里依然过得紧巴巴的,母亲既已身为他人之妇,就得谋为妇之政,只是每天忙于工作,或交际应酬、或去陪伴我的父亲,顾及家庭,每天的一堆琐事已把母亲弄的焦头烂额,根本就无暇顾及外祖父母,那段时间外祖父、外租母两个人熬过了所有难捱的时光,父母也不是不想回家去看看,而是有了自己的生活“身不由己”!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父母把外祖父从河南接到徐州,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到了祖父心中日夜期盼的“大城市”,不知道有多少日日夜夜祖父在憧憬这座城市,憧憬这座城市的生活,憧憬这里的人,当时家里还没有自己的房子,一家人挤在出租屋里,狭小的空间里大家都心照不宣,处处以祖父为中心,外祖父又怕影响我们的生活,总是克制着想要守着我们呆一会儿的愿望。夜色渐深,外祖父总是有聊不完的话,每天晚上母亲躺下来以后,就坐在母亲床边上,东家长西家短,有时没什么说的以后,他就坐在那个地方,有时太晚了,母亲就说:“爸,回去睡吧”,他就出去了,结果,过了一会,他又回来了,说:“我看看你们睡着了吗?”他就掖掖被子,整理好又坐在床上......

 

祖父是个夜猫子!

 

就连当时给家里养的狗儿煮狗食,也要歉歉地、理亏似的打招呼:“我就给狗煮点食,不影响你们吗?”或是“我给狗剁点食儿,就几分钟。”那段时间也是家里最和谐的一段时间,外祖父生活的很拘束,做起任何事都小心翼翼起来,生怕打扰了我们,外祖父完全把自己当做了一个局外人!但是任谁,浪费我们的时间、精力、心血,都慷慨得很。这就是外祖父和任谁的不同。只记得外祖父住了几天,便匆匆赶回去了,仿佛觉得那个小山村才是他的根,那个没有了门的小院才是他值得守护的地方,用一生的时间!

 

从那以后,外祖父再没有来过,只是一个人 ...静静地享受着时光的流逝!

 

即使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母亲还是一厢情愿地觉得,外祖父还是拉扯着母亲在饥寒交迫、世态炎凉的日子里挣扎、苦斗的祖父。有他在,我们永远不会感觉到无处可去,无所依托。即便是现在,母亲已经看上去足够强大、自立、独立的样子了。但只有祖父知道,这不过是看上去而已。

 

只是近年来,每每春节去看望外祖父一次,每到大年初二天还蒙蒙亮,祖父就会早早地起来,坐在屋外,不断地说“女儿们回来了,女儿们快回来了,”好像在为无人照应的自己鼓劲,等着女儿们的到来,有时可能是祖父太想念女儿了,也会破口骂几句“都别来了,闺女都白养了”外祖母在一旁也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等待,等待离家的游子归来!每次来去匆匆,想着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坐在一起聊会天,但外祖父只是慵懒的倚在们板上,搭着二郎腿,抽着旱烟,眼睛虚虚地看着院子,什么也不说。看着孩子们在院子里乱跑打闹,那时的祖父,心里是最温暖的,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了,那不仅是一种深感安慰的表现,还包含着别人无法攀比的满足——他再不像从前一个人拉扯着母亲苦斗那样哭天不应、叫地不灵。到了做饭的时侯,按理说,外祖父自然是忙不到的,但外祖父还是去了锅屋里烧柴火,只是不断地往炉灶里填,炽热的火光把祖父满是褶皱的脸照的发亮!只是到了吃饭的时候,外祖父才过来一起吃饭,母亲每次往外祖父碗中加菜,外祖父只是默默的说“你吃,你吃,锅里还有......”外祖父的胃口总是很好,饭量比我还大,更让人不安的是,他一直在给母亲加菜,自己的碗里虽然满满的,但还没顾及来吃,吃饭的时候,眼睛茫然地瞪着前方,不知其味、机械地往嘴里填着。端碗,拿筷子的手也颤抖的厉害,已经不能准确的把饭菜送到嘴里。连端碗的样子也变了,他不是端,而是用左手的食指抠着碗边,把碗夹在食指、拇指和中指的中间。母亲纠正他几次,可是没用,下次他还是那么拿碗。

 

外祖父的脑子里,好像什么都装不了,手好像什么也拿不下了!

 

外祖父再不是那个不管什么时候都利利索索的外祖父了!

 

可我还是想不到,或不愿意那么想:外祖父是快要到头了,我还以为,或我宁愿以为他不过是在为了博取女儿们的关注。

 

我说:“外祖父,您怎么这样拿筷子,好好吃”。

 

或者在母亲内心深处已模模糊糊的感觉到,外祖父也到了人生的最后阶段?尽管母亲一厢情愿的认为外祖父能活到九十,但为什么一见外祖父那样吃饭就心里发紧?母亲心里越是发紧,越是轻描淡写地对外祖父说“您好好吃饭来,把碗拿好”。

 

外祖父就开始抵赖、隐瞒、解释着,说他不饿,或是刚吃过了,或是刚睡醒、刚坐起来......在他辩解的深处,恐怕隐藏着对生命无力、无奈的忌讳。所有的抵赖,隐瞒,解释里,都含着隐隐的“歉疚”,好像他再不能扶我们一把一样!

 

或许外祖父心里早就明白,否则为什么老是找出各种理由来蒙骗我们,也蒙混自己——那可怕的结局不可避免的快要来到。

 

每次春节外祖父总是想留母亲在家多住两天,想多看看一年没见的女儿是胖了还是瘦了?可每次母亲又必须得回到父亲家,母亲也十分想在祖父家里住上两天,陪他说说话,聊聊家常。哪个女儿不想让父母多一点关心?哪个父母不想让儿女多一点陪伴?而母亲所谓的陪伴也是徒有虚名。匆匆忙忙地进得门来,问一声安,和他同吃一顿午饭之后,然后,再匆匆忙忙地赶回去。每次提前好几天,祖父都会提前收拾屋子,把家里的床铺拿出来晒晒,铺好床铺,只是这床铺了十几年了都没有被捂热,一直是冷冰冰的的!每次母亲回去,外祖父都会送母亲好远。有一次,祖父在送母亲回去的时候,竟然哭了,眼角泛着泪花说着:“你就不能在这多住两天吗?可能这个年是我过的最后的一个了”。要知道,祖父就算是在困难的时候也未曾掉过眼泪,什么大风大浪这不都过来了吗!如今却为母亲哭了,为多留女儿两天,多看女儿几眼,放下了父亲的尊严,只求女儿能多陪她呆一会儿!祖父说这些话时,有一种完全把人生完全了然的平静和从容,母亲却感到分外苦楚,母亲那费尽心机压在身体里面的悲情,一下就冲破了本来就十分脆弱的堤防,汹涌泛滥、无可阻挡的没过了母亲的头顶。再怎么努力也维持不住母亲在外祖父面前两个孩子的身份,抱住外祖父大声痛哭。其实母亲是个很理性的人,或者不如说,他本不理性,可是不理性又怎么办呢?只好理性起来。如是,母亲的刚强和祖父的刚强一样,不过是因为无路可走。但在此刻,母亲大哭起来!也是啊,生儿养女几十年,现在就只是想多和母亲呆一会,这一点要求难道母亲都不能答应吗?     

 

外祖父望着母亲,把所有的信赖、期待在此刻都交给了母亲,也就是这样地把他的后半辈子一厢情愿地交给了母亲,而母亲又是怎样对待为她把全身的劲儿都使光了的父亲呢?又有那哪个父亲不是穷其一生为他的孩子榨干最后一滴血?

 

外祖父碰上母亲这么一个不尽责任、不懂得照顾他的女儿,实在是他所有不幸之外的又一个不幸。

母亲实在是太残忍了。

母亲何曾孝顺过祖父?!

母亲已经算是大不孝了!

感觉越来越麻木,感情也越来越淡漠......

 

不要说一切都是突如其来,经过了一辈子的洗练,任何事都有先兆。春节过后不久,全家都还沉溺在阖家欢乐的氛围当中,却谁也没想到表面的平静总是掩盖不了背后的惶恐。一个电话突然打来“大藤可能不行了,快过来看看吧!”大姨病了,很严重!真的像是即将去鬼门关走一遭,姨夫一个电话打到了外祖父家,外祖母听了之后,没有一丝丝准备,感觉整个天都塌了,一阵脚软,连忙喊上舅舅开车去大姨家,外祖父也没弄明白是什么事,只看外祖母很紧张,感觉什么大事要发生,外祖父似乎也预感到了,一直问外祖母“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外祖母匆忙的说了句“大藤出事了(大姨小名大藤)”就随舅舅扬长而去,只留外祖父一个人干着急,即使外祖父再不喜欢出门,可这次是女儿啊,是世上最亲的女儿啊!外祖父不会骑车,就一个人走,从外祖父家到大姨的家大约有四五十里路,乡间小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外祖父就一个人沿着路边,按理说,就算像我这样的小伙子也得走个三四小时!可是祖父是一个八旬老人啊,弯腰驼背,步履蹒跚,还要时刻注意地上的石子泥坑,就这样,一个人走了将近一天,等到了大姨家的时候,外祖母他们早已经去了医院,祖父就在大姨家等着,外祖父等待的不仅是时间,是女儿啊!是要一个活生生的女儿啊!

 

祖父的两只眼睛,总是望眼欲穿的!

 

外祖父在人世间闯荡了七八十年也从没感觉到,或者说从不在乎的孤独,就在那一刻猛然地袭上心头。

 

我想,在那一瞬间,外祖父懂得了什么叫孤独!他一上来就把外祖父打的落花流水,让人生出无法抵挡的恐惧。我甚至体会到了他心如刀绞的滋味,更听到了外祖父的心被慢慢撕裂时的钝响。

 

前几年,外祖母从屋顶摔下,把左腿摔断了,这无疑对全家人来说都是一个晴天霹雳!家里人都去了县城照顾外祖母,只剩外祖父一个人在家,一个宅院,一个人,外祖父从不要求我们的关照,从不抱怨我们在他八十岁的高龄,还总是大撒手地把他丢在家里,在我们最需要在他左右的时候,却远远的把他丢下了,我不知道,外祖父是怎样担心外祖母的伤情,外祖父是个不会表达爱的人,传统观念一直禁锢着老人的观念,只知道外祖父一个八旬的老人,独自在家七八天,外祖父不会做饭,你更不要要求外祖父出门去买饭。家里还有一堆牲口,放羊,割草,喂食,收拾庄稼……且不说祖父一个人在家有多累,有多辛苦,您可曾想过?蹒跚老人内心有多孤寂,有多担忧,有多无奈,那时外祖父的心能够盛下一潭死水了!

 

其实外祖父心里什么都明白,他不过是强忍着自己的悲伤,免得再增加儿女们的悲伤就是了。

 

有一次外祖父腿疼的特别厉害,急迫地念叨着:“女儿们要是在就好了,我得在女儿们来看我之前把病养好,我得把病看好,要不女儿们又要为我担心了......”。而母亲却远在他乡!

 

外祖父对疾病的恐惧倒不是因为贪生怕死, 他是想着他不能老,更不能走。他要是走了、老了,谁还能像他一样护我、疼我、安慰我、倾听我......随时准备着把他的一腔热血都倒给母亲呢?更不是因为留恋人间的荣华富贵。新中国成立以后算是有饭吃了,但也是是吃了三十年社会主义的咸菜,直到父母姨母们有了收入,能够拿来一部分钱赡养外祖父母,生活方才有所改善。如此,他们已心满意足。特别在自己改了新平房之后,屋子里很宽敞,不像在之前的堂屋,一到冬天,房间里冷的连毛衣、毛裤、棉袄、大衣都得穿戴好,那还冻得祖父直发抖。他不止一次对母亲说:“你看多好啊,比起过去的生活,真是天上地下了”。

 

母亲作为外祖父可以依靠的亲人,实在被他依靠的太少了,母亲只能隔着电话寄托着遥远的思情,可母亲又怎能一丝不差、原样原味地想出外祖父的苦情?明知这努力的无望,却还是禁不住地去想。我想母亲的感受,更还有,她那思念的一生。

 

人生所有的煎熬,不正是来自人生的不可能性?

 

外祖父怎么就不明白,他能把母亲拉扯大,岂止一句“含辛茹苦”一类的字眼所能容扩?母亲就是把自己的生命搭给她,他也是受之无愧的!可是祖父有病从不提,他默默忍受着。可是外祖父不提不等于母亲不想。每次外祖父生病母亲规定他必须吃的东西,他老是舍不得吃,老想省给母亲、留给母亲。就算不是省给母亲、留给母亲、也还是省着、留着,直到留坏了、留烂了,他还是留着。

 

也许是穷怕了!

 

但是爱女莫若父,虽然母亲无法对外祖父说清,但他深知母亲心中的苦楚。她深知再不能增加母亲负担,不然母亲就要崩溃了。祖父不但不给母亲增加负担,还要想办法让母亲高兴一点。

 

我不敢奢望祖父活到一百岁,我想他活到九十是不成问题的。我这样盲目的乐观,可能是因为祖父太自强、太不需要我们的关照,什么事都自己解决。

 

山上的桃花开了,是十二次。

 

近些年,外祖父身体每况愈下,二零一二年以后,外祖父的身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衰老了,身体也分崩离析的说老就老了,好像昨天还好好的,今天说老就老了,连个渐进的过程也没有!短短几年里外祖父就颤颤巍巍地塌了腰,走起路来磕磕绊绊,举步维艰,两只脚掌嚓嚓嚓的磨蹭着地面,裤带也常常忘了系,吊吊地垂步在衬衣下摆的外面。终日倚在门外青石板上,任门户大开。外祖父不会关心锁没锁门,会不会丢东西;不再像过去那样,不管谁,哪怕是我进门,也要如临大敌地问一声:“谁”?!

 

就算外祖父跟母亲到了徐州,住在那个最安全的出租屋里,对院里其他人出入不锁门的现象,外祖父也总是放心不下,多次让母亲提醒他们锁门。母亲也只是随口应承,并没有认真去做。最也没有成效,就“提醒”不止。弄急了母亲”就会说“锁门干什么,谁能来偷咱们或是抢咱们呢”?咱们有钱吗?没有。再说,咱们无论从各方面来说,都不对那些歹徒的胃口,你就放心吧”。

 

祖父一生处在无所依靠,不但无人保护,还要保护子女的情况下,对门窗的严紧自然有一种难以释怀的情节。不过有时母亲并没有求其甚解,甚至觉得这种过度的谨慎纯属多余。直到现在,每当母亲细细回顾他的一生的时候,才有些许的感悟。

 

祖父还是祖父,可好像又不是祖父了。

 

人到了一定时辰,难道都会这样吗?

 

每次给家里打电话,都是祖母接,母亲询问祖父最近怎么样?吃的怎么样,药最近一直在吃吗?父亲呢?每次电话那头总在说“你父亲一切都好,一顿饭能吃两个馍哩!别挂念了,你父亲耳朵不好,听不见......”可母亲还执意让祖父听电话,聊一些早已让人听出茧子的陈年旧事。为的是让他知道我们对他的眷恋,他也就会更加眷恋这个世界,这样不是就能增加他和时间抗争的勇气?祖父也只是支支吾吾地说“我很好,你们也都有出息,我也没什么牵挂了。”

 

外祖父果真没什么牵挂了吗?其实何曾放心得下。说他没有什么牵挂,实则是要母亲别牵挂他:他去的无恨无悔,花开花落自由时一样的无可遗憾,也无可挽留。

 

母亲心痛地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

 

可这有什么用呢?母亲再难过能弥补了什么?在他老卖力衰,最需要母亲在他左右的时候,母亲却把他远远地丢下了。外祖父病情或大或小,从不告诉母亲,都是一个人挨了过去,用时间来耗着病魔,可能有些事外祖母都不知道。谁又不知道,外祖父是怕花钱呢?怕给儿女们添负担啊!只是一个人默默地熬过了所有难捱的时光。母亲终日为他人着想,却很少为自己的父亲着想,老是觉得“来得及,来得及”外祖父的日子还长着呢,好像外祖父永远伴随着母亲......母亲甚至荒谬地觉得,祖父还年轻着呢。虽然母亲知道谁也不会永远活着,知道“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悔恨,但只要是轮在外祖父身上母亲永远也无法具体化。

 

屋内的灯光如此昏沉,一种离我虽然渺远却永远不会忘怀的、关于灯光的记忆在我心里涌动起来。

 

我们的苦情为什么老和这种灯光联系在一起?现在,它又来了,像过去一样的压着我们。在它的挤压下,外祖父显得更加矮小、苍老,也显的孤独无援,想必我母亲亦然!

 

                           后记

 

纵使我写尽所有的文字,我能写尽外祖父对儿女们那报答不尽,也无法报答的爱吗?

我能写尽母亲对他的歉疚吗?

我能替母亲写尽对他的思念吗?

我始终不能定稿,每读一遍,就有不能心满意足的缺憾。忽然一日悟出,就算我再写上一年,也不可能尽善尽美。

不如就此停笔。

 

写于二零一六年十月

二零一七年一月一日脱稿

二零一六年一月十六日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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