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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往事 ▏陈阿芹:我与故乡的距离

我与故乡的距离

陈阿芹

此时此刻,我与故乡相距280公里,不远不近,正是既适合别离也适合重逢的尺度,如果想念,三个多小时的四轮狂奔, 便可一展思乡愁眉,如果不想不念,便可就此永别,死后燃尽之灰也可不沾故乡一寸土地。

可是不行,我的母亲葬在那里,我的父亲将来也必定在那儿上演一场叶落归根的人生终极之剧,还有,我的爷爷奶奶,我的外婆舅舅,我的祖先们,他们的魂灵就在汾水港那片被称作“天鹅孵蛋”和“老湾”的乱坟岗上空低迴盘旋,历世代而不散。虽然,我自己亡故后绝无重返故土的可能,但任岁月变迁,无形中总有一根长长的线把我时时牵回那里,有时是脚步,有时是心思。

抱歉的是,我并非生于斯长于斯,所以跟故乡土生土长的堂兄弟们也就算不上情真意切,只是按母亲的话说,总归头顶一个字吧。对的,这话毫不虚伪,我们都是陈家的后代,几十年前人民公社时期,我的故乡就叫雍南公社汾水大队三房(麦巷生产队),据老辈人说,还有大房,二房,六房等血脉分支。为什么四房、五房缺席,没人提起过,其中的根系牵绊,我一直也理不清朗,我想,随着时光的流逝,估计永远也理不清朗了。

十多年前,旧社会读过私塾、新社会读过师范的父亲,独自做了一件在陈姓家族中流芳千古的事,他先是四处走访,然后便闭门谢客,差不多花了一年时间修了全册陈家的族谱,这本族谱我们三个女儿只是母亲在世时有幸看过一眼,便被父亲收藏妥当,再也不让我们嫁出去的女儿细看了,所以, 有关故乡的点滴趣闻,皆来自道听途说,无论真假,也算是聊解一份乡愁吧。

再次抱歉的是,自我成年后,到 2008年母亲故去之前很多年,我是基本没回过故乡的,每年的清明冬至,都是父母代替我们祭祖,身在异乡的女儿们因为父母健在而忽视了未曾谋过面的先人们(除了奶奶和外婆),似乎并无愧意,只是母亲离去后的这十二年来,我们每年的清明冬至,无论风霜雨雪都会按时回乡祭拜一番。

站在母亲的墓前,看着碑上母亲慈祥的照片,眼前浮现着母亲的笑貌音容,心中忆着母亲悲苦的一生,忍着泪,叩三个头,烧堆纸钱,似乎母亲在那个世界有所感知一般,隔着冰凉的墓碑,就等于在这烟火缭绕、纸钱纷飞的感伤中回了一趟娘家。说实话,因为母亲,我才开始对故乡动了真情。今年冬至依旧。我们穿过村庄, 再次来到故人们长眠之地。

我们家的祖坟就在小时候孩子们谈而色变的“天鹅孵蛋”,我这称呼其实并不确切, 因为老家人把“孵”字都念成“bao”,比如孵小鸡就叫“bao小鸡”, 天鹅孵蛋就成“天鹅抱(bao)蛋”了。

据说,这个“天鹅抱蛋”的名称是有典故的,传说很久以前(是不是远古呢?)有只天鹅在此下了一只蛋, 于是很奇怪,这里的地势便开始日增月涨,渐渐高出四周的地平面,村人恐怕此处因天鹅的神力最终会长出一座大山来而侵占了他们耕作的土地,便陆续在此处埋入家中故人,让此起彼伏的坟茔的鬼气抵消天鹅的神力,而那只天鹅只好永远在那里孵着它的蛋了。

人们之所以谈其色变,也正是因为此处坟茔太多,阴气过重,据说阴雨绵绵四周一片寂静的傍晚,若有路人经过,猛地一声老鸹子凄厉的嘶鸣,便顿时惊得人毛骨悚然魂飞魄散。

上高中之前,我受母亲之命,还是经常去老家汾水走走的, 因为身体健壮的奶奶坚持不来雍南我家养老,坚持要在老家侍弄庄稼,于是逢上周末,我会去汾水看看奶奶,顺便吃一餐奶奶特意为孙女蒸的咸肉和鸡蛋羹。身材高大的奶奶一向严肃,不苟言笑,而我们又是外婆带大的孩子,所以我们兄妹跟奶奶总象隔了一层,总也不够亲热,也就是说,见到奶奶,我们是有些惧怕的。

有件事记得十分清楚,有个周六,放学后我跟着汾水的同学一起去看奶奶,经过地头时,见奶奶和二奶奶(就是我堂叔的妈妈)正在地头拨黄豆杆,就是那种黄豆已经成熟收种必须拨掉的枯豆树。我问奶奶:奶啊,你在拨黄豆杆子啊?(老家人说黄豆gai 子),当时奶奶抬起头,看我一眼,又看了旁边的二奶奶一眼,对着我说了句:什么拨黄豆杆子! 叫nai 黄豆gai 子,各能败(能不能不要)洋腔广调的?说得我满脸通红一脸尴尬,吓得我后来跟奶奶讲话都有些心理阴影。

我的童年并不快乐(可能是因为穷,也可能因为生性怯懦), 而对故乡仅有的那点记忆也并不有趣,大概在我四五岁的时候,父母带着我们兄妹四个一起去老家汾水陪奶奶过年, 因为那年我小姑(小姥)刚出嫁,不能回娘家吃年饭,父母怕奶奶一人过年孤单。可是等到除夕吃年饭的鞭炮点燃之后,奶奶却躺到床上不肯起来吃年饭,哭着说想念女儿,这事惹得母亲十分伤心恼怒,也让我们四个年幼的孩子无所适从,生性敏感又极其自尊的我,在随后的人生中,总是有意无意地违背本愿想讨好身边可能不太喜欢自己的亲人。

故乡没有山,因为它位于皖中南的平原地带,但故乡有水, 有清汪汪的河。小时候,那条流经村庄的河,到现在我也不知其名,在奶奶住的房子正面偏左不远处,那条河从来都是清澈见底的。如果是暑假去看奶奶,会跟着奶奶一起上水跳, 奶奶捶衣洗菜,我便坐在长石板的另一头,双脚浸入清凉的河水中,用手去捉那些趴在水底泥土上一动不动的“痴不呆子”和缓慢爬行的虾子。可是让我非常纳闷的是,看似呆傻的它们从来没有让我上手得逞过,一次也没有,它们总是在我的手即将触到它们的那几十分之一秒内迅速逃离,留下那个自信心被这些小东西击得粉碎的小女孩,对着如镜的水面凌乱而迷离。

当然,有河再有桥,便是可以入画了。没错,长石板水跳的上方就是一座桥,那座无名的桥,在那时的我眼中,是巍峨的,极气派的,上桥时扶着膝盖弯着腰得费点力气,下桥时得小心桥面坡度陡降以防摔跤。桥面平整宽阔,又高出桥下路面些许,从河面吹来的风便畅通无阻,于是桥上是夏日夜晚大人们纳凉的好地方,也是孩子们聚会游戏玩耍的天堂, 那时不知污染为何物,淘米洗菜捶衣服全村人都在桥下的水跳那儿,河水却似乎永远清冽冽不见丝毫浑浊,想必那时的河水是有自我清洁的功能吧。

故乡人全都姓陈,这事让小时候的我十分不解,为什么我们学校每个班的学生都有几十个不同的姓,而整个汾水大队却只有一个姓呢?记得有一次问了妈妈,妈妈说,多少代之前, 这个大队只有一家人嘛,后来儿女们成家了,家数就多了呀,最后多得就成了一个大队了呀。哦,我幼小的脑袋开始学会类推了,那就跟大树一样的生长原理吧,树根是祖宗,枝杈是儿孙,那时又没有计划生育政策,儿女就跟树的枝杈一样,越繁衍越茂盛,可不就是这样了?

要说全大队只有一个姓也并不确切,奶奶家对着二奶奶家那一边门的右下坡有个澡堂, 看澡堂的就是个外姓人, 叫“正生”或是“振声”的,三十多岁的小伙子,就不姓陈,他到底姓个啥,从哪儿来到我们这个家族聚居地,为什么而来, 我全不知道,但那么大年纪的男人没有娶媳妇,也是很奇怪的事,这种事我没敢问奶奶,我怕奶奶说我多管闲事。

在故乡没有长久居住过,只是逢年过节才跟着父母去奶奶那里小住几日,这是导致我对家乡人不甚熟悉不甚了解的直接原因。但从父亲口中知道,每一个姓氏都有一长串祖辈规定下来的辈份的,我们陈家是个大家族,当然也不例外,我只记得父亲曾经说过,陈家近十辈的辈份从高到低是“夕、应、天、朝、仕、及、时、帮、国、光”。我的爷爷叫陈朝霞(有点女姓味),我的父亲叫陈仕良,我这一辈顺延下来应当叫陈及X,可是,我们兄妹四个却没有一个名字中是带着“及”这个辈份的,想必读过书的父母是成心要破四旧立四新的吧?不然又作何解释呢?

对故乡人不熟悉也是对故乡缺少深厚情意的直接原因,但有两户人家给我的印象特深。一个是奶奶家正大门右侧的时木家(比我小一辈),家主陈时木我就从没听他说过话,老实, 木讷,瘦小,常跟老婆打架,这是我对他的全部印象。但时木的老婆肖同钱(前)却是个可怜的话唠,我就从没见她笑过,她常年两眼含泪,也许是沙眼,也许是哭多了的后遗症,受妈妈影响,我们全家对她满怀同情。她是经常哭着向我母亲求援的,这客观上也造成了我的柔弱母亲有时也很强大的错觉。时木家俩口子经常打架,有时半夜还在打,和邻居闹矛盾,孩子淘气等等,似乎我的母亲就是肖同钱唯一的倾诉对象,也是半个她家的私人法官。

对了,时木家虽然夫妻战火不断,可是依然不影响他家儿女成群,大儿子名“小好子”,跟我哥算是发小,从小玩得极好,然后依顺序下来是:大钉耙(二儿子),丫头子(唯一的女儿),小夹子(三儿子),丁啷子(小儿子)。后面还有没有后续儿女,不得而知。各位,不要怪我记性太好,怪只怪时木家的儿女们名字太有个性,夫妻相处模式也有点与众不同。

另一户人家给我印象深刻的其实只是女主“红丫头”,她男人当然也是姓陈,但什么辈份我已经忘记了。现在想来当时红丫头是很年轻的,红色的大襟棉袄,红色的头巾,永远脏兮兮的。红丫头之所以引起我及我家人注目,是因为她有一个特别的爱好,就是只要某家来了客人,她便长时间倚着人家的大门框看热闹,赶都赶不走,其实她家有娃,有很小的娃,但她似乎并不上心看娃,也不下地干活,家务也懒得做,只是爱好看热闹,想必那个年代文化活动实在太少,百无聊赖的人大有人在吧。

故乡去得少,对故乡的人和事能忆起的也就少,若不是母亲的骨灰长寄于故乡,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动起回去看看的念头,所谓的女生外相,这句古话是有道理的。2008年的春天,我们伴着母亲的归魂来到故乡那块名叫“老湾”的坟场,寒风瑟瑟中,见满目残枝,甚是荒凉,我们兄妹除了恸哭,似乎并无其他表达哀伤的方式,对母亲,也是对故乡。

十多年过去了,父亲虽已风烛残年,但内心似乎仍旧对生活抱有热望,这是唯一让我们兄妹略感慰藉和奇妙的地方。每年回故乡,还是得经过村口的那条河那座桥,但河也好,桥也罢,早已不见当年鲜翠矫健的模样,河已不能再称其为河了。河床因为垃圾和杂乱植物的填充而干涸,桥面与两头的路面已融成一个平面,畏畏缩缩地,已看不出是座曾经造福多少代陈家子孙的有功之桥了。

河老了,桥老了,人也老了,每次从村中走过,总巴望能看见几个当年那些熟悉的面孔,比如肖同钱,红丫头,或者大钉耙,小夹子,等等,但只有一年只有一次看见过大哥的发小“小好子”。六十多岁的小好子倒是不见多老,他骑着三轮车正打我外婆小舅的坟前经过,当时我们正在给外婆舅舅烧纸钱,也是匆匆寒暄匆匆话别,留下的只是岁月沧桑后的怅惘和唏嘘。

都说中国人没有信仰,我不以为然,自母亲故去后,我渐渐意识到,中国人还是有信仰的,只不过中国人的信仰是有形的,具体的,不象耶稣和佛那般虚无和抽象。在中国人的心中,父母就是最美好的信仰,祖宗就是最神圣的图腾,而故乡一定是中国人灵魂的最后归宿。

所以,此时此刻,故乡离我280公里,适合别离,也适合相聚。

作者简介:陈阿芹,安徽无为人,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先后毕业于巢湖师专英语专业和安徽师范大学心理学专业,理学学士学位,副教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现从教于黄山职业技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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