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看过《红楼梦》的读者，都十分喜爱黛玉这个人物，特别是越剧《红楼梦》广为放映后，王文娟以她精湛绝伦的演技，在银幕上成功塑造了孤芳自赏、多愁善感的林黛玉形象。
越剧版《红楼梦》
可以这样说，随着电影、舞台戏剧的普及，林黛玉这个人物已经成为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人物。
电视连续剧《红楼梦》的饰演者陈晓旭深深知道，要改变舞台戏剧的林黛玉形象，在电视屏幕上第一个塑造完全生活化的林黛玉，那绝非易事。
她最担心的是，这样演，观众是否能认可，虽然片子已拍了大半，但她心里感到十分沉重。
今年三月，“荣国府元宵开夜宴”在上海青浦县大观园里拍摄，不知是哪位热心人的精心安排，刚一停机，晓旭就接到通知，可以趁换点的空隙，去拜访著名越剧演员王文娟老师。
这是个多好的学习机会呀！八十年代荧屏上的黛玉将和六十年代银幕上的黛玉见面，我便自告奋勇，引路作陪。
陈晓旭、王文娟、周贤珍（王夫人）
陈晓旭早在少年时代就看过脍炙人口的戏曲电影《红楼梦》，尤其是王文娟扮演的林黛玉，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一个“艺术美”的楷模。
今天能登门当面求师，真是万分高兴。她特地换了一身淡黄色的春装，围上白纱巾，显示出这次访问在她艺术生涯中是多么“神圣”。
汽车刚到门口，王文娟便出来相迎，带我们来的录相师王凤芳作了简单介绍，王文娟热情地把我们引进安静整洁的书房。
她一边用瓜子、糖果招待客人，一边不停地打量着晓旭，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连声称赞：“样子蛮好，很年轻，像一朵花……”说得晓旭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陈晓旭是个有心人，来之前就准备了一大堆创作上的疑难问题。谈话一开始，她就把话题抢过去了。
“王老师，我真是碰到了很多难题。”她急切地说。
“林黛玉寄人篱下，孤单无倚，体弱多病。她和宝玉纯真爱情又遭到封建势力和周围恶劣环境的破坏，因此，处处给人一种哀伤愁苦的性格特点。
可是，拍摄中导演提出还要表现她开朗、爱说笑，甚至逗得别人捧腹大笑及尖刻、孤高等其他侧面，这样，不知观众能不能接受?”
王文娟听了，很感兴趣：“你们的导演提得好，过去，无论舞台剧或者拍电影，都受到时间的限制，只反映了她和宝玉的爱情悲剧，表现她郁悒悲愁的一面多。
实际上她有时很开朗，笑得蛮多，有猛然笑，抿着嘴角儿笑，嗤的一声笑，笑得捂住胸口，笑得岔了气、伏在桌上只叫唉呦……”
她如数家珍般对林黛玉的音容笑貌，随口描绘了许许多多，最后王文娟不无遗憾地加了一句：“我没有你们这样的机会，要不，我要好好地笑笑！”
说着自己真的笑了起来，她的笑使交谈的空气更加活跃。
晓旭也无拘束地一个接着一个提问题：“原来戏剧作品里处理林黛玉的悲剧是封建家庭造成的，但我们电视连续剧中除了上面这个原因外，还强调了她的性格悲剧——‘莫怨东风当自嗟’。”
王文娟连连点头，赞许地说：“应该这样处理。林黛玉的悲剧很复杂，所以人物也难演，光讲封建压迫太简单了。掌握她的感情也要有分寸，没有激情会平淡，感情太强烈又不象，尖刻了不可爱，不尖刻又不是林黛玉……”
前辈艺术家从实践中得来的这些经验之谈，句句拨动晓旭的心。
“太对了！就是这个分寸难掌握。当年，我看王老师的电影，印象最深的就是感情细腻。记得‘诉肺腑心迷活宝玉’那一回，黛玉听到宝玉当着湘云的面称赞林妹妹从不说仕途经济一类混账话时，王老师充分展示了林黛玉又激动又含蓄又高兴的复杂感情。
转过身去，慢慢地、慢慢地向银幕深处退去，越走越远，在远去的背影中表现出又喜又惊又悲又叹的复杂感情，我至今还记忆犹新。而我现在用了近景反应镜头，真怕表达不出来！”
王文娟谦虚地插话：“你先入为主了。”晓旭真诚地说：“不！我从小就读《红楼梦》，特别喜欢黛玉这个人物。但是，黛玉的忧郁美太难达到了。王老师演的葬花，美极了，如果定格，就是一副画！”
王文娟版《黛玉葬花》
我们在座的人对此颇有同感。于是，从“葬花”谈到画，又从画谈到古典韵味的美。
王文娟说：“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风格，如书法，字的笔划都一样，但每个人写出来决不相同。这里面有一种很难言传的东西，那就是创作的个性。”
谈话越来越深入了，我们多么希望再听听王文娟创造角色的体会，实际上王文娟早有准备。
她又给我们茶杯中加了点水，说道：“我演这个戏真流了好些眼泪，每看一遍小说，每排一遍戏，都要流好几回。我看黛玉这个人感情是非常深的，爱情就是她的生命，宝玉没有了，她就死了。
她争取理想的生活，但决不去投靠人家，讨好人家，决不用什么手段。而是以自己真诚的感情去换取对方真诚的感情。林黛玉是孤高自傲的，因为她聪明，看事情看得深，肚子里有学问。
所以要演好林黛玉首先要懂得诗，理解了她的诗才能理解她。当年，我就背了许多诗，周总理还考过我呢!”
“总理怎么考你的?”大家都关注地问。
“有一次，总理问我：你知道‘冷月葬诗魂’是哪一回?我答：是中秋赏月和史湘云联诗。总理说：上句是什么?我说：史湘云的‘寒塘渡鹤影’，总理赞许地说：对对……”
周总理接见王文娟
晓旭听得入了迷，忍不住也对起诗来，两个黛玉都象进入了角色，竟忘记了我们周围的人，背着诗，比划着，表演着，切磋交谈，亲密无间……
时间在艺术探讨的氛围里似乎跑得特别快，听说第二天一早，王文娟将去深圳祝贺粤剧团的成立，我们不能再久留了。但她却还关心着我们的电视剧：“廿多集，要什么时候拍完?”
“大约十月份停机。”
她打趣地说：“啊，那时就大功告成了。”
我说：“到那时也许非常遗憾。”
王文娟笑了：“是的，是的，当年，我也是这样，总是不满意，向导演提出，再给我拍拍吧。可是导演回答说：行了，行了。我心里非常难过。”
她说出了我们共同的心情，大家会心地笑了。在我眼前浮现出一个深深热爱艺术，永不满足，永不停息的王文娟，她还象廿多年前一样朝气勃勃，孜孜不倦。
临别前，主人又热情地邀我们合影，还拿出一本《戏文》杂志送给小陈。晓旭翻开一看，原来里面登载着王文娟自己写的文章《我怎样演林黛玉》。
晓旭捧着它，喜出望外，她深深懂得，这里面不仅有创造角色的丰富经验，更饱含着前辈师长的期望和爱。
游人萧忆晓旭：昔日佳人已作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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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声明：文章选自1986年10月《文化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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