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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公集【唐·李 翱 】

李文公集十八卷(浙江鲍士恭家藏本)
  唐李翱撰。翱字习之,陇西成纪人。凉武昭王之裔也。贞元十四年进士。官至山南东道节度使、检校户部尚书。事迹具《唐书》本传。其集唐《艺文志》作十八卷。赵氵方《东山存稿》有《书後》一篇,称《李文公集》十有八卷,百四篇,江浙行省参政赵郡苏公所藏本。与唐志合。陈振孙《书录解题》则云蜀本分二十卷。近时凡有二本。一为明景泰间河东邢让抄本,国朝徐养元刻之,讹舛最甚。此本为毛晋所刊,仍十八卷,或即苏天爵家本欤!考阎若璩《潜邱记》有《与戴唐器书》曰:“特假《旧唐书》参考,李浙东不知何名。或李翱习之全集出,尚可得其人。然老矣,倦於寻访矣”云云。则似尚不以为足本,不知何所据也。翱为韩愈之侄婿,故其学皆出於愈。集中载《答皇甫书》,自称高愍女、杨烈妇传不在班固、蔡邕下。其自许稍过。然观《与梁载言书》,论文甚详。至《寄从弟正辞书》,谓人号文章为一艺者,乃时世所好之文。其能到古人者,则仁义之词,恶得以一艺名之。故才与学虽皆逊愈,不能铸百氏皆如己出,而立言具有根柢。大抵温厚和平,俯仰中度,不似李观、刘蜕诸人有矜心作意之态。苏舜钦谓其词不逮韩,而理过於柳,诚为笃论。郑獬谓其尚质而少工,则贬之太甚矣。集不知何人所编。观其有《与侯高》第二书,而无第一书,知其去取之间,特为精审。惟集中《皇祖实录》一篇,立名颇为僭越。夫皇祖、皇考,文见《礼经》。至明英宗时,始著为禁令。翱在其前,称之犹有说也。若《实录》之名,则六代以来,已定为帝制。《隋志》所载,班班可稽。唐、宋以来,臣庶无敢称者。翱乃以题其祖之行状,殊为不经。编集者无所刊正,则殊失别裁矣。陈振孙谓集中无诗,独载《戏赠》一篇,拙甚。叶亦谓其不长於诗,故集中无传。惟《传灯录》载其《赠药山僧》一篇。韩退之《远游》联句记其一联。振孙所谓有一诗者,盖蜀本。所谓不载诗者,盖即此本。毛晋跋谓迩来钞本,始附《戏赠》一篇,盖未考振孙语也。然《传灯录》一诗,得於郑州石刻。刘《中山诗话》云:“唐李习之不能诗,郑州掘石刻,有郑州刺史李翱诗云云。此别一李翱,非习之。《唐书》习之传不记为郑州,王深甫编习之集,乃收此诗,为不可晓。”《苕溪渔隐丛话》所论亦同。惟王《野客丛书》独据僧录叙翱仕履,断其实尝知郑州,诸人未考。考开元寺僧尝请翱为钟铭,翱答以书曰:“翱学圣人之心焉,则不敢逊乎知圣人之道者也。吾之铭是钟也,吾将明圣人之道焉,则於释氏无益;吾将顺释氏之教而述焉,则绐乎下之人甚矣。何贵乎吾之先觉也。”观其书语,岂肯向药山问道者!此石刻亦如韩愈《大颠三书》,因其素不信佛,而缁徒务欲言其皈依,用彰彼教耳。乃以翱尝为郑州信之,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也。至《金山志》载翱五言律诗一篇,全剿五代孙鲂作。则尤近人所托,不足与辨。叶梦得《石林诗话》曰:“人之才力有限。李翱、皇甫湜皆韩退之高弟,而二人独不传其诗,不应散亡无一篇者。计或非其所长,故不作耳。二人以非所长而不作,贤於世之不能而强为之者也。”斯言允矣。

  《中国古代文学要籍简介》所作《李文公集》提要

  唐代古文家李翱著。李翱(772~841),字习之,唐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东)人,一说为赵郡(今河北赵县)人。唐德宗贞元14年(798)进士,授校书郎。元和初为国子博士、史馆修文宗大和年间,历任考功员外郎、礼部郎中、中书舍人等要职大和九年(835)为襄州刺史,充山南东道节度使。

  李翱在贞元12年结识韩愈,后又成为韩愈的子侄,深受韩愈的影响,是韩愈古文的主要继承者。他追随韩愈,强调文以明道,主张反佛、“复性”,发挥《中庸》“天命之谓性”的思想,主张性善情恶说,认为成为圣人的根本途径是复性。复性的方法是“视听言行,循礼而动”,做到“忘嗜欲而归性命之道”。作《复性书》三篇,论述“性命之源”等问题。李翱在儒学方面的最大贡献,就在于试图重建儒家的心性理论,其《复性书》三篇为宋代理学家谈心性开了先河。其散文平实流畅,但《题燕太子丹传后》和《与陆傪书》这两篇短文则是神来之笔,奇妙莫测,确实实现了文学主张,有创新意味。

  今存《李文公集》18卷,补遗1卷。共100篇。有明代毛晋刻本和影印明成化本。

 

 

       按:无论是皇甫湜的《皇甫持正文集》,还是李翱的《李文公集》,均难得一见。而皇甫湜、李翱系韩愈高足,其文不能不读。为学习方便,在下不辞辛劳,将李翱文从《全唐文》中析出,卷六百三十四至卷六百四,计七卷,整理后单独立卷,希冀能有助于后学。



   ●全唐文卷六百三十四

 

  ◎ 李翱(一)

  翱,字习之,凉武昭王之後。贞元十四年进士。元和末累官庐州刺使,大和时历刑、户二部侍郎,拜山南东道节度使。会昌中卒,谥曰文。

  ◇ 感知己赋(并序)

  贞元九年,翱始就州府之贡举人事,其九月,执文章一通,谒於右补阙安定梁君。是时梁君之誉塞天下,属词求进之士,奉文章造梁君门下者,盖无虚日。梁居知人之过也,亦既相见,遂於翱有相知之道焉。谓翱得古人之遗风,期翱之名不朽於无穷,许翱以拂拭吹嘘。翱初谓面相进也,亦未幸甚。十一月,梁君遘疾而殁。翱渐游於朋友公卿间,往往皆曰:「吾久籍子姓名於补阙梁君也。」翱乃知非面相进也。当时意谓先进者遇人特达,皆合有是心,亦未谓知己之难得也。梁君殁於兹五年,翱学圣人经籍教训文句之旨,而为文将数万言,愈昔年见於梁君之文,弗啻数倍,虽不敢同德於古人,然亦常无怍於中心。每岁试於礼部,连以文章罢黜,声光晦昧於时俗,人皆谓之固宜。然後知先进者遇人特达,亦不皆有是心也,方知知己之难得也。夫见善而不能知,虽善何为;知而不能誉,则如勿知;誉而不能深,则如勿誉;深而不能久,则如弗深;久而不能终,则如勿久。翱虽不肖,幸辱於梁君所知,君为之言於人,岂非誉欤?谓其有古人之风,岂非深欤?誉而逮夫终身,岂非久欤?不幸梁君短命遽殁,是以翱未能有成也,其谁能相继梁君之志而成之欤?已焉哉!天之遽丧梁君也,是使翱之命久厄穷也。遂赋感知己以自伤。其言怨而不乱,盖《小雅》、骚人之馀风也。其辞曰:

  戚戚之愁苦兮,思释去之无端。彼众人之容易兮,乃志士之所难。伊自古皆嗟兮,又何怨乎兹之世。独厄穷而不达兮,悼知音之永逝。纷予生之多故兮,愧特於世之谁知。抚圣人教化之旨兮,洵合古而乖时。诚自负其中心兮,嗟与俗而相违。趋一名之五稔兮,尚无成而淹此路歧。昔圣贤之遑遑兮,极屈辱之驱驰。择中庸之难蹈兮,虽困顿而终不改其所为。苟天地之无私兮,曷不鉴照於神。心劲直於松柏兮,沦霜雪而不衰。知我者忽然逝兮,岂吾道之已而。

  ◇ 幽怀赋(并序)

  朋友有相叹者,赋幽怀以答之,其辞曰:

  众嚣嚣而杂处兮,咸嗟老而羞卑。视予心之不然兮,虑行道之犹非。傥中怀之自得兮,终老死其何悲?昔孔门之多贤兮,惟回也为庶几。超群情以独去兮,指圣域而高追。固箪食与瓢饮兮,宁服轻而驾肥?望若人其如何兮,惭吾德之纤微。躬不田而饱食兮,妻不织而丰衣。援圣贤而比度兮,何侥幸之能希。念所怀之未展兮,非悼已而陈私。自禄山之始兵兮,岁周甲而未夷。何神尧之郡县兮,乃家传而自持。税生人而育卒兮,列高城以相维。何兹世之可久兮,宜永念而遐思。有三苗之逆命兮,舞干羽以来之。惟刑德之既修兮,无远迩而咸归。当高祖之初起兮,提一旅之羸师。能顺天而用众兮,竟扫寇而戡隋。况天子之神明兮,有烈祖之前规。划弊政而还本兮,如反掌之易为。苟庙堂之治得兮,何下邑之能违。哀予生之贱远兮,包深怀而告谁。嗟此诚之不达兮,惜此道而无遗。独中夜以潜叹兮,匪君忧之所宜。

  ◇ 释怀赋(并序)

  读《党锢传》,哀直道之多尢不容,作《释怀赋》,其辞曰:

  怀夫人之郁郁兮,历悔吝而不离。吾心直以无差兮,惟上天其能知。邪何德而必好兮,忠何尢而被疑。彼陈辞之多人兮,胡不去众而讯之。进荩言而不信兮,退远去而不获。弗验实而考省兮,固予道之所厄。昔师商之规圣兮,德既均而行革。惟肝肠之有殊兮,守不同其何责。愿披怀而竭闻兮,道既塞而已行。路非险而不通兮,人忌我而异情。王章直而狱死兮,李固忠而陷刑。自古世之所悲兮,矧末俗之衰诚。哀贞心之洁白兮,疾苗莠之纷生。令农夫以手锄兮,反剪去乎嘉茎。岂不指秽而语之兮,佯瞪瞢而不肯听。叹释去而不忍兮,终留滞亦何成。当晨旦而步立兮,仰白日而自明。处一世而若流兮,何久永而伤情。乐此言而内抑兮,壮大观於庄生。拔馨香之ぇ兰兮,树蒿蔚以罗列。斥通道而使无兮,恋棘径之中绝。置《春秋》而询心兮,羌与此其奚别。昔誓词而约交兮,期共死而皆居。嗟所守之既异兮,乃汗漫而遗初。心皓白而不容兮,非市直而望利。忠不顾而立忘兮,交不同而行弃。悲夫!不徇已而必仇兮,谅非水火其何畏。独吾行之不然兮,直愧心而惧义。嘉山松之苍苍兮,岁苦寒而亦悴。吾固乐其贞刚兮,夫何尢乎小异。欲静默而绝声兮,岂不悼厥初之所志。抑此怀而不可兮,终永夜以嘘唏。

  ◇ 进士策问二道

  问:初定两税时,钱直卑而粟帛贵,粟一斗价盈百,帛一匹价盈二千。税户之岁供千百者,不过粟五十石,帛二十有馀匹而充矣,故国用皆足,而百姓未以为病。其法弗更,及兹三十年,百姓土田为有力者所并,三分逾一其初矣,其输钱数如故。钱直日高,粟帛日卑,粟一斗价不出二十,帛一匹价不出八百。税户之岁供千百者,粟至二百石,帛至八十匹然後可。为钱数不加,而其税以一为四,百姓日蹙而散为商以游,十三四矣。四年春,天子哀之,诏天下守土臣定留州使额钱,其正料米如故,其馀估高下如上供,百姓赖之。以比两税之初,轻重犹未相似。有何术可使国用富而百姓不虚,游人尽归於农而皆乐,有力所并者税之如户,而士兵不怨?夫岂无策而臻於是耶,吾子盍悉怀以来告。

  问:吐蕃之为中国忧也久矣!和亲赂遗之,皆不足以来好息师。信其甘言而与之诅盟耶,於是深怀阴邪,乘我之去兵,而欺神虐人,系虏卿士大夫,至兹为羞。备御之耶,则暴天下数十万之兵,或悲号其父母妻子,且烦馈饣军衣食之劳,百姓以虚。弗备御之耶,必将伺我之间,攻陷城邑,掠玉帛子女,杀其老弱,系累其丁壮以归。自古帝王岂无诛夷狄之成策耶?何边境未安若斯之甚耶?二三子其将亦有说乎。

  ◇ 百官行状奏

  右,臣等无能,谬得秉笔史馆,以记注为职。夫劝善惩恶,正言直笔,纪圣朝功德,述忠臣贤士事业,载奸臣佞人丑行,以传无穷者,史官之任也。伏以陛下即位十五年矣,乃元年平夏州,二年平蜀斩辟,三年平江东,斩、张茂昭,遂得易定,五年擒史宪诚,得泽、潞、邢、,七年田宏正以魏博六州来受常贡,十二年平淮西,斩元济,十三年王承宗献德、棣入税租,沧景除吏部,十四年平淄青,斩师道,得十二州。神断武功,自古中兴之君,莫有及者。而自元和以来,未着《实录》,盛德大功,史氏未纪,忠臣贤士名德,甚有可为法者,逆臣贼人丑行,亦有可为诫者,史氏皆阙而未书。臣实惧焉,故不自量,辄欲勉强而修之。凡人之事迹,非大善大恶,则众人无由知之,故旧例皆访问於人,又取行状谥议,以为一据。今之作行状者,非其门生,即其故吏,莫不虚加仁义礼智,妄言忠肃惠和,或言盛德大业,远而愈光,或云直道正言,殁而不朽,曾不直叙其事,故善恶混然不可明。至如许敬宗、李义府、李林甫,国朝之奸臣也,其使门生故吏作行状,既不指其事实,虚称道忠信以加之,则可以移之於房元龄、魏徵、裴炎、徐有功矣。此不惟其处心不实,苟欲虚美於所受恩之地而已。盖亦为文者又非游、夏、迁、雄之列,务於华而忘其实,溺於辞而弃其理,故为文则失六经之古风,记事则非史迁之实录,不如此,则辞句鄙陋,不能自成其文矣。由是事失其本,文害於理,而行状不足以取信。若使指事书实,不饰虚言,则必有人知其真伪不然者,纵使门生故吏为之,亦不可以谬作德善之事而加之矣。臣今请作行状者,不要虚说仁义礼智,忠肃惠和,盛德大业,正言直道,芜秽简册,不可取信,但指事说实,直载其词,则善恶功迹,皆据事足以自见矣。假令传魏徵,但记其谏争之词,足以为正直矣。如传秀实,但记其倒用司农寺印以追逆兵,又以象笏击朱Г,自足以为忠烈矣。今之为行状者,都不指其事,率以虚词称之,故无魏徵之谏争,而加之以正直,无秀实之义勇,而加之以忠烈者,皆是也,其何足以为据?若考功视行状之不依此者不得受,依此者乃下太常,并牒史馆,太常定谥,牒送史馆,则行状之言,纵未可一一皆信,与其虚加妄言都无事实者,犹山泽高下之不同也。史氏记录,须得本末,苟凭往例,皆是空言,则使史馆何所为据?伏乞下臣此奏,使考功守行善恶之词,虽故吏门生,亦不能虚作而加之矣。臣等要知事实,辄敢陈论,轻黩天威,无任战越。谨奏。

  ◇ 论事疏表

  臣翱言:臣素陋,幸得守职史官,以记录是非为事。夫通前古治乱安危之大本者,实史臣之任也,臣虽愚,敢怀畏罪之心,而不修其职?窃见陛下即位以来,招怀不廷之臣,诛寇贼十馀事,刷五圣之愤耻,为後代之根本,自古中兴之盛,孰有及者?自臣得奉诏朝谒以来,亲见圣德之所不可及,亦已多矣。至如淄青生口夏侯澄等四十七人,皆所宜诛斩者也,陛下知其逆贼所逼胁,质其父母妻子而驱之使战,其陷恶逆,非其本心,赦而不诛,因诏田宏正随材任使,其欲归妻子父母者,纵而不禁。臣窃闻夏侯澄等既得生归,淄青贼兵闻之,莫不怀陛下好生宽惠之德,而遂无拒战官兵之心矣。刘悟所以能一夕而擒斩师道者,以三军之心,皆以苦师道而思陛下之德,故能不费日而成大功也。此圣德之所不可及者一也。今岁关中,夏麦甚盛,陛下哀民之穷困,特下明诏,放夏税约十万石。朝臣相顾,皆有喜色,百姓歌乐,遍於草野。此圣德之所不可及者二也。韩宏献女乐,陛下不受,却而赐之。昔者鲁用孔子,齐人恐惧,遗之女乐,季桓子受之,君臣共观,而三日不朝,故孔子去鲁。陛下超然独见,遂以归之。此圣德之所不可及者三也。出李宗妻女於掖廷,以庄宅却赐沈遵师。圣朝宽恕,亿兆欣感者,不可备纪。若下诏出令,一一皆类於此,武德、贞观不难及,太平可反掌而致矣。

  臣以为定祸乱者,武功也,能复制度兴太平者,文德也,非武功不能以定祸乱,非文德不能以致太平。今陛下既以武功平祸乱,定海内,能为其难者矣,若革去弊事,复高祖、太宗之旧制,用忠正而不疑,屏邪佞而不近,改税法不督钱而纳布帛,绝进献以宽百姓税租之重,厚边兵以息蕃戎侵掠之患,数引见待制官,问以时事,以通壅蔽之路。故用忠正而不疑,则功德成;屏邪佞而不近,则视听聪明;改税法不督钱而纳布帛,则百姓足;绝进献以宽百姓租税之重,则下不困;厚边兵以息蕃戎侵掠之患,则天下安;数引见待制官,问以时事,以通壅蔽之路,则下情达。凡此六者,政之根本,太平之所以兴。陛下既已能行其难者矣,又何惜不速其易为者乎?以臣伏睹陛下,上圣之姿也,如不惑近习容悦之词,选用骨鲠正直之臣,与之修复故事而行之,以兴太平,可不劳而功成也。若一日不以为事,臣恐大功之後,易生逸乐,而群臣进言者,必曰「天下既已太平矣,陛下可以高枕而为宴乐矣」,若如此,则高祖、太宗之制度,不可以复矣,制度不复,则太平未可以遽至矣。

  臣窃惜陛下圣质,当可兴之时,而尚谦让未为也。臣谨条疏兴复太平大略六事,别白於後。若行此六者,五年不变,臣必知百姓乐康,蕃虏入侍,天垂景星,地涌醴泉,凤凰鸣於山林,麒麟游於苑囿。此无他,和气之所感也。诗曰:「先人有言,询於刍荛。」伏惟陛下明圣,思博闻天下之事以助政理故臣敢忘其懦愚而尽忠焉。无任感恩激切之至,谨奉表以闻。臣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 疏用忠正

  臣闻国之所以兴者,主能信任大臣,臣能以忠正辅主。故忠正者,百行之宗也。大臣忠正,则小臣莫敢不为正矣。小臣莫敢不为正,则天下後进之士皆乐忠正之道矣。後进之士皆乐行忠正之道,是王化之本,太平之事也。今之语者必曰:「知人邪正,是尧舜之所难也,焉得知忠正之人而用之耶?」臣以为察忠正之人,盖有术焉。能尽言忧国,而不希恩容者,此忠正之徒也。夫忠正之人,亦各自有党类,邪臣嫉而谗之,必且以为相朋党矣。夫舜、禹、稷、契之相称赞也,不为朋,颜、闵之相往来也,不为党,皆在於讲道德仁义而已。邪人嫉而谗之,且以为朋党,用以惑时主之听,从古以来,皆有之矣。故萧望之、周堪、刘向谋退许、史,竟为邪臣所胜,汉元帝不能辨,而终任用邪臣,汉室之衰,始於元帝,此不可不察也。故听其言能数逆於耳者,忠正之臣也。虽任之,杂以邪佞之臣,则太平必不能成矣。文宣王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某者焉。」故忠信之人不难有也,在陛下辨而用之,各以类进之而已。臣故曰:用忠正而不疑,则功德成。

  ◇ 疏屏奸佞

  臣闻孔子远佞人,言不可以共为国也。凡自古奸佞之人可辨也,皆不知大体,不怀远虑,务於利己,贪富贵,固荣宠而已矣。必好甘言谄辞,以希人主之欲,主之所贵,因而贤之,主之所怒,因而罪之,主好利,则献蓄聚敛剥之计,主好声色,则开妖艳郑卫之路,主好神仙,则通烧炼变化之术,望主之色,希主之意,顺主之言,而奉承之。人主悦其不违於己,因而亲之,以至於事失怨生而不闻也。若事失怨生而不闻,其危也深矣。自古奸邪之人,未有不如此者也。然则虽尧舜为君,稷契为臣,而杂之以奸邪之人,则太平必不可兴,而危事潜生矣。所谓奸邪之臣者,荣夷公、费无极、太宰、王子兰、王凤、张禹、许敬宗、杨再思、李义府、李林甫、卢杞、裴延龄之比是也。奸佞之臣信用,大则亡国,小则坏法度而乱生矣。今之语者必曰:「知人邪正,是尧舜之所难也,焉得知其邪佞而去之耶?」臣以为察奸佞之人,亦有术焉。主之所欲,皆顺不违,又从而承奉先後之者,此奸佞之臣也。不去之,虽用稷契为相,不能以致太平矣。故人主之任奸佞,则耳目壅蔽。耳目壅蔽,则过不闻而忠正不进矣。臣故曰:屏奸佞而不近,则视听聪明。

  ◇ 疏改税法

  臣以为自建中元年初定两税,至今四十年矣。当时绢一匹为钱四千,米一斗为钱二百,税户之输十千者,为绢二匹半而足矣。今税额如故,而粟帛日贱,钱益加重,绢一匹价不过八百,米一斗不过五十,税户之输十千者,为绢十有二匹然後可。况又督其钱使之贱卖者耶?假令官杂虚估以受之,尚犹为绢八匹,乃仅可满十千之数,是为比建中之初,为税加三倍矣。虽明诏屡下,哀恤元元,不改其法,终无所救。然物极宜变,正当斯时,推本弊,乃钱重而督之於百姓之所生也。钱者官司所铸,粟帛者农之所出,今乃使农人贱卖粟帛,易钱入官,是岂非颠倒而取其无者耶?由是豪家大商,皆多积钱以逐轻重,故农人日困,末业日增,一年水旱,百姓菜色,家无满岁之食,况有三年之蓄乎?百姓无三年之积,而望太平之兴,亦未可也。今若诏天下,不问远近,一切令不督见钱,皆纳布帛,凡官司出纳,以布帛为准,幅广不得过一尺九寸,长不过四十尺,比两税之初,犹为重加一尺,然百姓自重得轻,必乐而易输,不敢复望如建中之初矣。行之三五年,臣必知农人渐有蓄积,虽遇一年水旱,未有菜色,父母夫妇,能相保矣。若税法如旧,不速更改,虽神农後稷复生,教人耕织,勤不失时,亦不能跻於充足矣。故臣曰:改税法,不督钱而纳布帛,则百姓足。

  ◇ 疏绝进献

  臣以为自建中以来,税法不更,百姓之困,已备於前篇矣。今节度观察使之进献,必曰军府羡馀,不取於百姓。且供军及留州钱,各有定额,若非兵士阙数不填,及减刻所给,则钱帛非天之所雨也,非如泉之可涌而生也,不敢於百姓,将安取之哉?故有作宫店以居商贾者,有酿酒而官沽者,其他杂率,巧设名号,是皆夺百姓之利,亏三代之法,公托进献,因得自成其私,甚非太平之事也。比年天下皆厚留度支钱蓄兵士者,以中原之有寇贼也。今吴元济、李师道皆枭斩矣,中原无虞,而蓄兵如故,以耗百姓,臣以为非是也。若选通达吏事之臣三五人往诸道,与其节度使团练使言,每道要留兵数,以备镇守,责其兵士见在实数,因使其逃亡不补,自可以每年十销一矣。告之以中原无事,蕃夷可虞,每道宜配兵若干,取其衣粮,以赐边兵,而召战士,使边兵实,则蕃夷不足虑也。夫钱帛皆国家之钱帛也,家宜作明法以取之是也。若使通达吏事之臣往使焉,虽其将帅之不尽诚者,亦不敢有所隐矣。今受进献,则节度使、团练使皆多方刻下为蓄聚,其自为私者三分,其所进献者一分也。是岂非两税之外,又加税焉?百姓之所不乐其业,而父子夫妇或有不能相养矣。父子夫妇不能相养,而望太平之兴,虽妇人女子皆知其未可也。臣故曰:绝进献以宽百姓税租之重,则下不困。

  ◇ 疏厚边兵

  臣以为方今中原无事,其虑者蕃戎与北虏而已,议者以为边备尚虚,皆可忧矣。兵法有之曰:「不恃敌之不来,恃此之不可胜。」今国家威武达於四夷,其不敢犯边为寇,虽已明矣,然蕃戎如犬羊也,安识礼义,而必其不为寇哉?且去岁犯边,足以明矣。臣以为使缘边诸节度使特共召战士十万人,每岁不过费钱一百万贯,则边备实矣。边上有召战之声,达於四夷,四夷心服,不敢为盗矣。四夷不敢为盗,边鄙之人得无兵战之苦,则京师可高枕而视矣。

  ◇ 与本使李中丞论陆巡官状

  古人有言:「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之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之视君如仇雠。」上之所以礼我者厚,则我之所以报者重,故豫让以众人报范中行,而漆身吞炭以复赵襄子之仇,其所以待之,各不同也。阁下既尝罚推官直矣,又将请巡官状矣,不识阁下将欲为能吏哉,将欲为盛德哉?若欲为能吏,即故江西李尚书之在江西是也,阁下如此行之,不为过矣。若欲为盛德,亦惟不惜听九九之说,或冀少以裨万一。阁下既罚推官直,又请陆巡官状,独不虑判官辈有如穆生者,见醴酒不设,遂相顾而行乎?陆巡官处分所由,不得於使院责状科决,而於宅中决地界虞候,是初仕之未适中也。阁下既与之为知己矣,召而教之可也,不从,退之可也。若判令通状,但恐阁下之所失者,无乃大於陆巡官乎?翱受恩於阁下也深,而与陆巡官之交尚浅,其所深者,诚欲阁下之为全德也。若信其所言,即伏望使人收取元判,召而语之,阖府宾寮,孰不幸甚。如以为小生之言,不足听也,我富贵人也,何为而不可哉,即敢不惟公命。翱,再拜。

  ◇ 与本使杨尚书请停率修寺观钱状

  伏见修寺疏,阁下出钱十万,令使院共出十万,以造石门大云寺佛殿。翱性本愚,闻道晚,窃不谕:阁下以为敛钱造寺必是耶,翱虽贫,愿竭家财以助阁下成;如以为未必是耶,阁下官尊望重,凡所举措,宜与後生为法式,安可举一事而不中圣贤之道,以为无害於理耶?天下之人,以佛理证心者寡矣,惟土木铜铁,周於四海,残害生人,为逋逃之薮泽。阁下以为如有周公、仲尼兴立一王制度,天下寺观僧道,其将兴之乎,其将废之乎?若将兴之,是符融、梁武皆为仲尼、周公也;若将废之,阁下又何患其尚寡,而复率其属合力建置之也?院中判官,虽副知己之命,然利禄远仕,亦不以贪也,岂无羁孤亲友由未能力及之欤,何暇出钱以兴有损无益之务。众情不厌,但奉阁下之命而为耳,拳拳下情,深所未晓。伏惟悯其拙浅,不惜教诲:若阁下所为竟是,翱亦安敢守初心以从而不为也;若其所言有合於道,伏望不重改成之事,而轻为後生之所议论。意尽辞直,无任战越。

  ◇ 再请停率修寺观钱状

  率修寺观钱事,前後已两度咨闻,伏请停罢。前奉处分云:「要与换寺观家人院蒲葵屋,以为火备,此後任停,既已计料支给讫。」後奉处分又云「且更待一两月」者。伏以前件钱於公家无补,但实置税名,公议所非,为日固久。不厌尚实,但苟思壮丽城池,开化源孰大於此?若阁下尚不改易,则弊终无已。何特爱於此,因循未革,自仲尼既殁,异学塞途,孟子辞而辟之,然後廓如也。佛法害人,甚於杨墨,论心术虽不异於中土,考教迹实有蠹於生灵,浸溺人情,莫此之甚,为人上者,所宜抑焉。阁下去年考制策,其论释氏之害於人者,尚列为高等,冀感悟圣明,岂不欲发明化源,抑绝小道。何至事皆在己,而所守遂殊。知之不难,行乃为贵。况使司税额,悉以正名,幸当职司,敢不备举?伏见朝廷故事,一人所见,或不足以定是非者,即下都省众议,则物情获申,众务皆理。倘翱见解凡浅,或未允从,院中群公,皆是材彦,伏乞令使院详议,惟当是从,理屈则伏,不敢徇己。实下情所望,屡有尘黩,无任战栗,翱再拜。

  ◇ 论故度支李尚书事状

  故度支李尚书之出妻也,续有敕停官,及薨,亦无追赠。当时将谓去妻之状不直,明白无可疑者,故及此。近见当使采石副使刘侍御,说朝廷公议,皆云李尚书性猜忌,甚於李益,而出其妻,若不缘身病,即合左降。翱尝从事滑州一年有馀,李尚书具能详熟。李尚书在滑州时,收一善歌妇人陶芳,於中门外处之。於後陶芳与主钥厅子有过,既发,李尚书召问厅子,既实,告之曰:「吾从若父所将若来,故不能杖若,吾非怒而不留,若既犯此,即自於军中不便,若远归父所,慎无他往。」遂斥陶芳於家,而不罪也。当时翱为观察判官,卢侍御宪曰:「此事在众人,必怒而罪之,在中道,即罪之而不怒。大夫虽未足以为教,然亦可谓难能也。」推此以言,即性猜忌,不甚於河南李少尹详矣。刘侍御又说朝廷公议云:「李尚书之在滑州也,故多畜媵,遂断送其妻入京,以遂所欲。」翱又能明其不然。李尚书有二子仕於京师,奏请至滑纳妻,德宗皇帝敕奏事将军张璀曰:「与卿本使无外,往告卿本使,可令妻及新妇家来就上都为婚。」亦有手诏,李尚书遂发二新妇及妻入京以奉诏。二男既成婚,其妻遂归滑州。自陶芳之外,更无妾媵。况李尚书将畜媵女,不假令妻入京。推此以言,即与朝廷公议之不同也如此。翱以为古人之逐其臣也,必可使复事君;去其妻也,必可使复嫁。虽有大罪,犹不忍彰明,必为可辞以去之也。故曾参之去妻也,以蒸梨不熟;孟子之去妻也,以恶败;鲍永之去妻也,以叱狗姑前,此皆以事辞而去之也,李尚书於此二事外,犹有他过,即非翱所知也。若公议所责,祗如刘侍御之传,则翱据所目见而辨也,章然如前所陈矣。凡人家中门内事,外人不可周知,偏信一党亲族之言,以为公议,即不知是议之果为公耶私耶,未可知也。以阁下所闻,倘犹有加於是者,不惜示及。如或祗如前两说,伏望不重改既往之论,而明之於朝廷,使非实之谤,罢传说於人间,既殁之魂,不衔冤於泉下,幸甚幸甚。翱於李尚书,初受顾惠,及其去选也,客主之义,亦不得如初欢矣。兹所陈者,但乐明人之屈而正之耳,伏冀不以为党。谨状。

  ◇ 代李尚书进画马屏风状

  右,臣近得前件马样,以其图写,诸家稍殊,试为短屏,备以文采。观其体闲色浮,气逸神骏,练影吴浦,指山川而不摇,花攒上林,若雨露之新洗,或屈膝千里,或长鸣九霄,昔以负图为宝,今愿扞蔽成功,形影不殊,效用何别。谨裁成十二扇,随状奉进。若以时从启闭,犹足靖於尘埃,倘将用以驰驱,庶可效其筋力。辄敢轻冒,战惧伏深。

  ◇ 陵庙日时朔祭议

  徵事郎守国子博士史馆修撰臣李翱等谨献议曰:《国语》曰「王者日祭」,《礼记》曰「王立七庙,皆月祭之」,《周礼》不载日祭月祭,惟四时之祭,礻勺祠蒸尝。汉朝皆杂而用之,盖遭秦火,《诗》《书》《礼》经烬灭,编残简缺,汉乃求之,先儒穿凿,各伸己见,皆托古圣贤之名,以信其语,故其所记,各不同也。古者庙有寝而不墓祭,秦汉始建寝庙於园陵而上食焉,国家因之而不改。贞观、开元礼,并无宗庙日祭月祭之礼,盖以日祭月祭既已行於陵寝矣故太庙之中,每岁五享六告而已。不然者,房元龄、魏徵之辈,皆一代名臣,穷极经史,岂不见《国语》《礼记》有日祭月祭之辞乎?斯足以明矣。伏以太庙之享,笾豆牲牢,三代之通礼,是贵诚之义也。园寝之奠,改用常馔,秦汉之权制,乃食味之道也。今朔望上食於陵寝,修秦汉故事,斯为可矣。若朔望上食於太庙,岂非用常亵味而贵多品乎?且非《礼》所谓「至敬不享味而贵气臭」之义也。《传》称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属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祭荐芰,屈建命去芰,而用羊馈笾豆脯醢,君子是之。言事祖考之义,当以礼为重,不以其生存所嗜为献,盖明非食味也。然则荐常馔於太庙,无乃与荐芰为比乎?且非三代圣王之所行也。况祭器不设俎豆,祭官不命三公,执事者惟宫闱令、宗正卿而已,谓之上食可也,安得以为祭乎?且时享於太庙,有司摄事,祝文曰:「孝曾孙皇帝臣某,谨遣太尉臣名,敢昭告於高祖神尧皇帝、祖妣太穆皇後窦氏:时维孟春,永怀罔极,谨以一元大武柔毛刚鬣明粢芗萁嘉蔬醴齐,敬修嘉荐时享,以申追慕。尚飨。」此祝词也。前享七日质明,太尉誓百官於尚书省曰:「某日时享於太庙,各扬其职。不供其事,国有常刑。」凡陪享之官,散斋四日,致斋三日,然後乃可以为祭也。宗庙之礼,非敢擅议,虽有知者,其谁敢言?故六十馀年,行之不废。今圣朝以弓矢既橐,礼乐为大,故下百僚,使得详议。臣等以为贞观、开元礼并无太庙上食之文,以礼节情,罢之可也。至若陵寝上食,采《国语》《礼记》日祭月祭之词,因秦汉之制,修而存之,以广孝道可也。如此则《经》义可据,故事不遗,大礼既明,永息异论,可以继二帝三王而为万代法。与其黩礼越古,贵因循而惮改作,犹天地之相远也。谨议。

  ◇ 断僧相打判

  夫说法则不曾敷座而坐,相打则偏袒右肩领。来向佛前,而作偈言:各笞小杖十五,以励三千大千。

  ◇ 断僧通状判

  七岁童子,二十受戒,君王不朝,父母不拜,口称贫道,有钱放债。量决十下,牒出东界。
 
 
       ●全唐文卷六百三十五
 
  ◎ 李翱(二)

  ◇ 答韩侍郎书

  还示云:「於贤者汲汲,惟公与不材耳。」此言取人,得无太宽否?灼然太宽,夫又何疑。此事汲汲,如嗜欲之未得,自以为胜荀令君。耳目所及,书记所载,未见其比,何意忽然当一时而更有人也。故具於後,以当讲学,且自道无愧,兼以为戏耳。

  如愚之於人,但患识昏,智不足以察人为累耳,苟以为贤,则不要前人相知相识,逢便见机巧有慧辩。故身虽否塞,而所进达者,不为少矣。其鉴赏称颂人物,初未甚信,其後卒享盛名为贤士者,故陆歙州、韦简州是也。好善太疾,智识未精,彼胜於彼,则因而进之,或取文辞,或以言论,或以才行,或以风标,或以政术,往往亦有不称於前多矣,不可以言其名,然亦未尝以为悔也。其中亦有痛与置力,後因礼节不足,或因尽言而诘之,前人既非贤良,遂反相毁损者,亦有其人矣。且庞士元云:「拔十失五,犹得其半。」真大贤之言也!如鄙人无位於朝,厄摧於时,凄凄惶惶,奔走耻辱,求食不暇,自一千年来,贤士屈厄,未见有如此者,尚汲汲孜孜,引荐贤俊,如朝饥求飧,如久旷思通,如见妖丽而不得亲然,若使之有位於朝,或如兄侪得志於时,则天下当无屈人矣。如或万一有之,若陆歙州、韦简州之比,犹奔走在泥土,则当引罪在已,若狂若颠,朝虽饥不敢求飧,旷虽久不敢思通,见妖丽闭眼而不观,视迁荣如鞭笞宫割之在躬,夫又何荣乐而得安然也,不知此心,自古以来,曾有人如是者否?不知代有圣人,排肩则生,曾有一贤用心近於此者乎?若古或有之,幸示其人;如或无之,奈何乃言「惟公与不材」耳。

  如兄者,颇亦好贤,必须甚有文辞,兼能附己,顺我之欲,则汲汲孜孜,无所忧惜,引拔之矣。如或力不足,则分食以食之,无不至矣。若有一贤人或不能然,则将乞丐不暇,安肯孜孜汲汲为之先後?此秦汉间尚侠行义之一豪隽耳,与鄙人似同,而其实不同也。三五日前,京尹从叔云:「某大官甚知重陆ㄜ。」当时对云:「士所贵人知者,谓名未达则道之,家之贫则恤之,身之贱则进之故也。若陆ㄜ之贤章然矣,某官之知既甚矣,某官之位,日见天子,足以进人矣,开幕辟士,足以招贤矣,而皆未及陆ㄜ。若如此之知,知与不知果同也。若实知,乃反不知矣。」京尹不能对也。大凡身当位,得志於时,慎闭口不可以言知人。若知人而不能进,志未得而气恬体安,不引罪在己,若颠若狂,与夫不知人者何以异也。如离娄与瞽夫偕行,而同坠沟中,或以无目不见坑而坠,或以心不在行忧思之病而坠,所以坠则殊,其所以为坠则同也。天下如瞽者鲜,则其坠者皆离娄也,心不在焉故也。乐道此者,盖以自励,非欲刺乎富贵之人,当为再三读之,以代击髀而歌焉。某再拜。

  ◇ 答独孤舍人书

  足下书中有「无怨怼以至疏索」之说,盖是戏言,然亦似未相悉也。荐贤进能,自是足下公事,如不为之,亦自是足下所阙,在仆何苦,乃至怨怼。仆尝怪董生大贤,而着《士不遇赋》,惜其自待不厚。凡人之蓄道德才智於身,以待时用,盖将以代天理物,非为衣服饮食之鲜肥而为也。董生道德备具,武帝不用为相,故汉德不如三代,而生人受其憔悴,於董生何苦,而为《士不遇》之词乎?仆意绪间自待甚厚,此身穷达,岂关仆之贵贱耶?虽终身如此,固无恨也,况年犹未甚老哉,去年足下有相引荐意,当时恐有所累,犹奉止不为,何遽不相悉?所以不数附书者,一二年来往还,多得官在京师,既不能周遍,又且无事,性颇慵懒,便一切画断,作报书。又以为苟相知,固不在书之疏数,如不相知,尚何求而数书哉。惟往还中有贫贱更不如仆者,即数数附书耳。近频得人书,皆责疏简,故具之於此,见相怪者,当为辞焉。

  ◇ 答皇甫湜书

  辱书,览所寄文章,词高理直,欢悦无量,有足发予者。自别足下来,仆口不曾言文。非不好也,言无所益,众亦未信,足以招谤忤物,於道无明,故不言也。仆到越中,得一官三年矣,材能甚薄,泽不被物,月费官钱,自度终无补益,屡求罢去,尚未得,以为愧。仆性不解谄佞,生不能曲事权贵,以故不得齿於朝廷,而足下亦抱屈在外,故略有所说。凡古贤圣得位於时,道行天下,皆不着书,以其事业存於制度,足以自见故也。其着书者,盖道德充积,厄摧於时,身卑处下,泽不能润物,耻灰泯而烬灭,又无圣人为之发明,故假空言,是非一代,以传无穷,而自光耀於後。故或往往有着书者。仆近写得《唐书》,史官才薄,言词鄙浅,不足以发明高祖、太宗列圣明德,使後之观者,文采不及周汉之书。仆以为西汉十一帝,高祖起布衣,定天下,豁达大度,东汉所不及。其馀惟文、宣二帝为优,自惠、景以下,亦不皆明於东汉明、章两帝。而前汉事迹,灼然传在人口者,以司马迁、班固叙述高简之工,故学者悦而习焉,其读之详也。足下读范蔚宗《汉书》、陈寿《三国志》、王隐《晋书》,生熟何如左邱明、司马迁、班固书之温习哉?故温习者事迹彰,而罕读者事迹晦,读之疏数,在词之高下,理之必然也。唐有天下,圣明继於周汉,而史官叙事,曾不如范蔚宗、陈寿所为,况足拟望左邱明、司马迁、班固之文哉!仆所以为耻。当兹得於时者,虽负作者之才,其道既能被物,则不肯着书矣。仆窃不自度,无位於朝,幸有馀暇,而词句足以称赞明盛,纪一代功臣贤士行迹,灼然可传於後代,自以为能不灭者,不敢为让。故欲笔削国史,成不刊之书,用仲尼褒贬之心,取天下公是公非以为本。群党之所谓为是者,仆未必以为是;群党之所谓非者,仆未必以为非。使仆书成而传,则富贵而功德不着者,未必声名於後,贫贱而道德全者,未必不ピ赫於无穷。韩退之所谓「诛奸谀於既死,发潜德之幽光」,是翱心也。仆文采虽不足以希左邱明、司马子长,足下视仆叙高愍女、杨烈妇,岂尽出班孟坚、蔡伯喈之下耶?仲尼有言曰:「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己。」仆所为,虽无益於人,比之博弈,犹为胜也。足下以为何如哉?古之贤圣,当仁不让於师,仲尼则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又曰:「予欲无言。天何言哉?」孟子则曰:「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安能使予不遇乎?」司马迁则曰:「成一家之言。藏之名山,以俟後圣人君子。」仆之不让,亦非大过也。幸无怪。某再拜。

  ◇ 答朱载言书

  某顿首。足下不以某卑贱无所可,乃陈词屈虑,先我以书,且曰:「余之艺及心,不能弃於时,将求知者。问谁可,则皆曰其李君乎。」告足下者过也,足下因而信之又过也。果若来陈,虽道德备具,犹不足辱厚命,况如某者,多病少学,其能以此堪足下所望博大而深宏者耶?虽然,盛意不可以不答,故敢略陈其所闻。

  盖行己莫如恭,自责莫如厚,接众莫如宏,用心莫如直,进道莫如勇,受益莫如择友,好学莫如改过,此闻之於师者也。相人之术有三,迫之以利而审其邪正,设之以事而察其厚薄,问之以谋而观其智与不才,贤不肖分矣,此闻之於友者也。列天地,立君臣,亲父子,别夫妇,明长幼,浃朋友,《六经》之旨也。浩浩乎若江海,高乎若邱山,赫乎若日火,包乎若天地,掇章称咏,津润怪丽,《六经》之词也。创意造言,皆不相师。故其读《春秋》也,如未尝有《诗》也;其读《诗》也,如未尝有《易》也;其读《易》也,如未尝有《书》也;其读屈原、庄周也,如未尝有《六经》也。故义深则意远,意远则理辩,理辩则气直,气直则辞盛,辞盛则文工。如山有恒、华、嵩、衡焉,其同者高也,其草木之荣,不必均也。如渎有淮、济、河、江焉,其同者出源到海也,其曲直浅深、色黄白,不必均也。如百品之杂焉,其同者饱於腹也,其味咸酸苦辛,不必均也。此因学而知者也,此创意之大归也。

  天下之语文章,有六说焉:其尚异者,则曰文章辞句,奇险而已;其好理者,则曰文章叙意,苟通而已;其溺於时者,则曰文章必当对;其病於时者,则曰文章不当对;其爱难者,则曰文章宜深不当易;其爱易者,则曰文章宜通不当难。此皆情有所偏,滞而不流,未识文章之所主也。义不深不至於理,言不信不在於教劝,而词句怪丽者有之矣,《剧秦美新》、王褒《僮约》是也;其理往往有是者,而词章不能工者有之矣,刘氏《人物表》、王氏《中说》、俗传《太公家教》是也。古之人能极於工而已,不知其词之对与否、易与难也。《诗》曰:「忧心悄悄,愠于群小。」此非对也。又曰:「遘闵既多,受侮不少。」此非不对也。《书》曰:「朕┾谗说殄行,震惊朕师。」《诗》曰:「菀彼柔桑,其下侯旬,捋采其刘,瘼此下人。」此非易也。《书》曰:「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诗》曰:「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旋兮。」此非难也。学者不知其方,而称说云云,如前所陈者,非吾之敢闻也。《六经》之後,百家之言兴,老聃、列御寇、庄周、冠、田穰苴、孙武、屈原、宋玉、孟子、吴起、商鞅、墨翟、鬼谷子、荀况、韩非、李斯、贾谊、枚乘、司马迁、相如、刘向、扬雄,皆足以自成一家之文,学者之所师归也。故义虽深,理虽当,词不工者不成文,宜不能传也。文理义三者兼并,乃能独立於一时,而不泯灭於後代,能必传也。仲尼曰:「言之无文,行之不远。」子贡曰:「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享,犹犬羊之享。」此之谓也。陆机曰:「怵他人之我先。」韩退之曰:「唯陈言之务去。」假令述笑哂之状曰「莞尔」,则《论语》言之矣;曰「哑哑」,则《易》言之矣;曰「粲然」,则谷梁子言之矣;曰「攸尔」,则班固言之矣;曰「冁然」,则左思言之矣。吾复言之,与前文何以异也?此造言之大归也。

  吾所以不协於时而学古文者,悦古人之行也。悦古人之行者,爱古人之道也。故学其言,不可以不行其行;行其行,不可以不重其道;重其道,不可以不循其礼。古之人相接有等,轻重有仪,列於《经》《传》,皆可详引。如师之於门人则名之,於朋友则字而不名,称之於师,则虽朋友亦名之。子曰「吾与回言」,又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又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是师之名门人验也。夫子於郑兄事子产,於齐兄事晏婴平仲,《传》曰「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又曰「晏平仲善与人交」,子夏曰「言游过矣」,子张曰「子夏云何」,曾子曰「堂堂乎张也」,是朋友字而不名验也。子贡曰「赐也何敢望回」,又曰「师与商也孰贤」,子游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是称於师虽朋友亦名验也。孟子曰:「天下之达尊三,德、爵、年,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足下之书曰「韦君词、杨君潜」,足下之德与二君未知先後也,而足下齿幼而位卑,而皆名之。《传》曰:「吾见其与先生并行,非求益者,欲速成也。」窃惧足下不思,乃陷於此。韦践之与翱书,亟叙足下之善,故敢尽辞,以复足下之厚意,计必不以为犯。某顿首。

  ◇ 论事於宰相书

  凡居上位之人,皆勇於进而懦於退,但见已道之行,不见己道之塞,日度一日,以至於黜退,奄至而终,不能先自为谋者,前後皆是也。阁下居位三年矣,其所合於人情者不少,其所乖於物议者亦已多。奸邪登用而不知,知而不能去;柳泌为刺史,疏而不止;韩潮州直谏贬责,诤而不得。道路之人咸曰:「焉用彼相矣。」阁下尚自恕,以为犹可以辅政太平,虽枉尺犹能直寻,较吾所得者,不啻补其所失,何足遽自为去就也。窃怪阁下能容忍,亦已甚矣。昨日来高枕不寐,静为阁下思之,岂有宰相上三疏而止一邪人,而终不信?阁下天资畏慎,又不能显辩其事,忍耻署敕,内愧私叹,又将自恕曰:「吾道尚行,吾言尚信,我果为贤相矣。我若引退,则谁能辅太平耶?」是又不可之甚也。当贞观之初,房、杜为相,以为非房、杜则不可也;开元之初,姚、宋为相,以为非姚、宋则不可也。房、杜、姚、宋之不为相,亦已久矣,中书未尝无宰相,然则果何必於房、杜、姚、宋?况道不行,虽皋陶、伊尹,将何为也?房、杜、姚、宋,诚贤也,若道不行,言不信,其心所谓贤者,终不敢不进,其心所谓邪者,终不敢不辩,而许敬宗、李义府同列用事,言信道行,又自度智力必不足以排之矣,则将自引而止乎?将坐而待黜退乎?尚自恕苟安於位乎?以阁下之明,度之当可知矣。凡宪己事则不明,断他人事则明,己私而他人公,勇易断也。承阁下厚知,受奖擢者不少,能受阁下德而献尽言者未必多,人幸蒙以国士见目,十五年馀矣,但欲自竭其分耳,听与怪在阁下裁之而已。

  ◇ 劝裴相不自出征书

  三两日来,皆传阁下以淄青未平,又请东讨。虽非指的,或虑未实,万一者有之,只可先事而言,岂得後而有悔。且如房、杜、姚、宋,时政大耀而无武功;郭汾阳二李太尉,立大勋而不当国政。阁下以舍人使魏博,六州之地归矣;自秉大政,兵诛蔡州,久而不克,奉命宣慰,未经时而吴元济生擒矣;使一布衣持书涉河,而王承宗恐惧委命,割地以献矣。自武德以来,宰相居庙堂而成就功业者,未有其比。是宜以功成身退、养德善守为意,奈何如始进之士,汲汲於功名,复欲出征,以速平寇贼之为事耶?自秦汉以来,亦未尝有立大功而不知止,能保其终者。即韩侍中亲率重兵以压境矣,田司空深入贼地以立功矣,凡人之情,亦各欲成功在己,惟恐居下,顾宰相衔命,领三数书生,指麾来临,坐而享其功名。夺人之功,不可一也;功高不赏,不可二也;兵者危道,万一旬月不即如志,是坐弃前劳,不可三也。凡三事昭灼易见,岂或事在於己而云未熟耶?伏望试以狂言访於所知之厚者。意切辞尽,不暇文饰,伏惟少赐省察。翱再拜。

  ◇ 荐士於中书舍人书

  前岭南节度判官试大理司直兼殿中侍御史韦词、处士石洪(原注:明经出身,十五年前曾任冀州纠)、前宣歙来石军判官试太常寺协律郎路随、江西观察推官试秘书郎独孤朗,右三人先以论荐,一人继此咨陈。如韦之才能无方,忠厚可保,翱与南中共更外患,始终若一。此人先为一二暗人之所排诋,闻宰相惑於流言,都无意拔用。如此才能,岂患不达,适足以厚其资耳。石洪之贤,优於李渤,身遁而道光,材长而器厚,若在班列,必有殊迹。如路随首以父在蕃中,未敢昏娶,年六度矣,不畜仆妾,居处常如在丧,虽曾闵复生,何以加此。其见解高明,事悉相类。独孤朗人物材能,不後韩休起居,比以伯父年高,罢举归侍,遂伯父之身,岂非厚於孝而薄於名者耶?凡此四人,材能行义,超越流辈。自二年来,阅除书采擢後进多矣,未见胜之者。或隔以浮言,或限以资叙,贤者自处而不求苟进,在上者无超异之心,因循而不用,则冯唐白首,董生不遇,何足怪哉?翱以为宰物之心,患时无贤能可以推引,未闻其以资叙流言而蔽之也。天下至大,非一材之所能支,任重道远,非徇谗狠之心所能将明也。嗟夫,翱之说未必果信於兄,兄之言亦未尽行於时,虽殷勤发明,何有成益,但知而不告,则负於中心耳。

  ◇ 谢杨郎中书

  月日,乡贡进士李翱再拜。前者以所着文章献於阁下,累获咨嗟,勤勤不忘。翱率性多感激,每读古贤书,有称誉荐进後学之士,则未尝不遥想其人,若与神交,太息悲歌,夜而复明。何独乐已往之事哉,诚窃自悲也。临空文,尚慨慕如不足,况亲遇厥事,观厥人哉。幸甚幸甚。翱自属文,求举有司,不获者三,栖遑往来,困苦饥寒,踣而未能奋飞者,诚有说也。窃惟当兹之士,立行光明,可以为後生之所依归者,不过十人焉。其五六人,则本无劝诱人之心,虽有卓荦奇怪之贤,固不可得而知也。其馀则虽或知之,欲为之荐言於人,又恐人之不我信,因人之所不信,复生疑而不自信,自信且犹不固,矧曰能知人之固?是以再往见之,或不如其初,三往见之,又不如其再。若张燕公之於房太尉,独孤常州之於梁补阙者,讫不见一人焉。夫如是,则非独後进者学浅词陋之罪也,抑亦先达称誉荐进之道有所不至也。孔子曰:「举尔所知。」古君子於人之善,惧不能知;既知之,耻不能举之;能举之,耻不能成之。若翱者,穷贱朴讷无所取,然既为阁下之所知,敢不以古君子之道有望於阁下哉。不宣。翱载拜。

  ◇ 与陆亻参书

  李观之文章如此,官止於太子校书郎,年止於二十九,虽有名於时俗,其卒深知其至者果谁哉?信乎天地鬼神之无情於善人,而不罚罪也甚矣,为善者将安所归乎?翱书其人赠於兄,赠於兄,盖思君子之知我也。予与观平生不得相往来,及其死也,则见其文,尝谓使李观若永年,则不远於扬子云矣。书己之文次,忽然若观之文亦见知於君也。故书《苦雨赋》缀於前。当下笔时,复得咏其文,则观也虽不永年,亦不甚远於扬子云矣。书《苦雨》之辞既,又思我友韩愈,非兹世之文,古之文也,非兹世之人,古之人也。其词与其意适,则孟子既没,亦不见有过於斯者。当其下笔时,如他人疾书写之,诵其文,不是过也,其词乃能如此。尝书其一章曰《获麟解》,其他可以类知也。穷愁不能无所述,适有书寄弟正辞,及其终,亦自觉不甚下寻常之所为者,亦书以赠焉,亦惟读观、愈之辞,冀一详焉。翱再拜。

  ◇ 答侯高第二书

  足下复书来,会与一二友生饮酒甚乐,故不果以时报。三读足下书,感叹不能休,非足下之爱我甚,且欲吾身在而吾道光明也,则何能开难出之辞,如此之无忧乎?前书所以不受足下之说而复辟之者,将以明吾道也。吾之道非一家之道,是古圣人所由之道也。吾之道塞,则君子之道消矣;吾之道明,则尧舜文武孔子之道未绝於地矣。前书若与足下混然同辞,是宫商之一其声音也,道何由而明哉?吾故拒足下之辞,知足下必将愤予而复其辞也。足下再三教我适时以行道,所谓时也者,乃仁义之时乎?将浮沈之时乎?苟仁且义,则吾之道何所屈焉尔;如顺浮沈之时,则必乘波随(一无此二字)流望风而高下焉,若如此,虽足下之见我,且不识矣,况天下之人乎?不修吾道,而取容焉,其志亦不遐矣。故君子非仁与义,则无所为也。如有一朝之患,古君子则不患也。吾之道,学孔子者也,孔子尚畏於匡,围於蒲,伐树於桓,逐於鲁,绝粮於陈蔡之间,夫孔子岂不知屈伸之道耶?故贤不肖,在我者也;富与贵,贫与贱,道之行否,则有命焉。君子正己而须之尔,虽圣人不能取其容焉,故孔子谓子路、子贡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耶?吾何为於此?」子路对曰:「意者吾未仁且智耶?而人之不我信与行也。」子曰:「有是乎?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使智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子贡对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盍少贬夫子之道?」子曰:「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尔不修道而求为容,赐也而志不远矣。」谓颜渊,如谓由也赐也、颜渊对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推而行之,不容何病?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世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见君子。」孔子盖叹之也。以孔子门人三千,其圣德如彼之至也,而知孔子者,独颜回尔,其学焉而不能到者也。然则仆之道,天下人安能信而行耶?足下之言曰:「西伯、孔子,何等人也?皆以柔气污辞,同用明夷也,以避祸患。斯人岂浮世邪人乎?」西伯圣人也,里之拘,仅不免焉;孔子圣人之大者也,其屈厄如前所陈,恶在其能取容於世乎?故曰危行言逊,所以远害也,其道则尔,其能远之与否而必容焉,则吾不敢知也。非吾独尔,孔子亦不知也。仆之道穷,则乐仁义而安之也;如用焉,则推而行之於天下者也。何独天下哉,将後世之人,大有得於吾之功者尔。天之生我也,亦必有意矣。将欲愚生民之视听乎?则吾将病而死,尚何能伸其道也;如欲生民有所闻乎?则吾何敢辞也。然则吾道之行与否,皆运也,吾不能自知也,天下人安能害於我哉!足下又曰:「吾子夷齐之道也。」如仆向者所陈,亦足以免矣,故不复有所说。若韩、孟与吾子之於我,亲故知我者也,苟异口同辞,皆如足下所说,是仆於天下众多之人,而未有一知己也,安能合於吾心乎?吾非不信子之云云者也,信子则於吾道不光矣,欲默默,则道无所传云尔。子之道,子宜自行之者也,勿以诲我。

  ◇ 荐所知於徐州张仆射书

  翱再拜。齐桓公不疑於其臣,管夷吾信而霸天下,攘夷狄,匡周室,亡国存,荆楚服,诸侯无不至焉;竖刁、易牙信而国乱,身死不葬,五公子争立,兄弟相及者数世。桓公之信於其臣,一道也,所信者得其人,则德格於天地,功及於後代,不得其人,则不能免其身,知人不易也。岂惟霸者为然,虽圣人亦不能免焉。帝尧之时,贤、不肖皆立於朝,尧能知舜,於是乎放兜、流共工,殛鲧,窜三苗,举禹、稷、皋陶二十有二人,加诸上位,故尧崩三载,四海遏密八音,後代之人,皆谓之帝尧焉。向使尧不能知舜,而遂尊兜、共工之党於朝,禹、稷、皋陶之下二十有二人不能用,则尧将不得为齐桓公矣,岂复得曰「大哉尧之为君也,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者」哉?《春秋》曰:「夏灭项。」孰灭之?盖齐灭之。曷为不言齐灭之?为桓公讳也。《春秋》为贤者讳,此灭人之国,何贤尔?君子之恶恶也嫉始,善善也乐终,桓公尝有继绝存亡之功,故君子为之讳也。继绝存亡,贤者之事也,管夷吾用所以能继绝世存亡国焉尔,竖刁、易牙,则不能也。向使桓公始不用管夷吾,末有竖刁、易牙,争权不葬,而乱齐国,则幽、厉之诸侯也。始用贤而终身讳其恶,君子之乐用贤也如此;始不用贤,以及其终,而幸後世之掩其过也,则微矣。然则居上位流德泽於百姓者,何所劳乎?劳於择贤,得其人措诸上,使天下皆化之焉而已矣。

  兹天子之大臣有土千里者,孰有如执事之好贤不倦者焉?盖得其人亦多矣,其所可求而不取者,则有人焉。陇西李观,奇士也,伏闻执事知其贤,将用之未及,而观病死。昌黎韩愈,得古人之遗风,明於理乱根本之所由,伏闻执事又知其贤,将用之未及,而愈为宣武军节度使之所用。观、愈皆豪杰之士也,如此人不时出,观自古天下亦有数百年无如其人者焉执事皆得而知之皆不得而用之,翱实为执事惜焉。岂惟翱一人而已,後之读前载者,亦必多为执事惜之矣。

  兹有平昌孟郊,贞士也,伏闻执事旧知之。郊为五言诗,自前汉李都尉、苏属国及建安诸子、南朝二谢,郊能兼其体而有之。李观荐郊於梁肃补阙书曰:「郊之五言,其有高处,在古无上,其有平处,下顾二谢。」韩愈送郊诗曰:「作诗三百首,杳默咸池音。」彼二子皆知言者,岂欺天下之人哉?郊穷饿不得安养其亲,周天下无所遇,作诗曰:「食荠肠亦苦,强歌声无欢。出门如有阂,谁谓天地宽?」其穷也甚矣。又有张籍李景俭者,皆奇士也,未闻阁下知之。凡贤人奇士,皆自有所负,不苟合於世,是以虽见之,难得而知也。见而不能知其贤,如勿见而已矣;知其贤而不能用,如勿知其贤而已矣;用而不能尽其材,如勿用而已矣;能尽其材而容谗人之所间者,如勿尽其材而已矣;故见贤而能知,知而能用,用而能尽其材,而不容谗人之所间者,天下一人而已矣。兹有二人焉皆来,其一贤士也,其一常常之人也,待之礼貌不加隆焉,则贤者行,而常常之人日来矣,况其待常常之人加厚,则善人何求而来哉?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圣人不好色而好德者也,虽好德而不如好色者次也,德与色均好之,又其次也,虽好德而不知好色者下也,最甚不好德而好色者穷矣。有人告曰,「某所有女,国色也」,天下之人,必将极其力而求之,而无所爱矣。有人告曰,「某所有人,国士也」,天下之人,则不能一往而见焉。是岂非不好德而好色者乎?贤者则宜有以别於天下之人矣。

  孔子述《易》、定《礼》《乐》、删《诗》、序《书》、作《春秋》,圣人也,奋乎百世之上,其所化之者,非其道,则夷狄之人也。而孔子之庙存焉,虽贤者亦不能日往拜之,以其益於人者寡矣。故无益於人,虽孔子之庙,尚不能朝夕而事焉,况天下之人乎?有待於人,而不能礼善人良士,则不如无待也。呜呼!人之降年,不可与期,郊将为他人之所得,而大有立於世,与其短命而死,皆不可知也。二者卒然有一於郊之身,他日为执事惜之,不可既矣,执事终不得而用之矣,虽恨之,亦无可奈何矣。翱穷贱人也,直辞无让,非所宜至於此者也,为道之存焉耳,不直则不足以伸道也,非好多言者也。翱再拜。

  ◇ 与淮南节度使书

  翱自十五已後,即有志於仁义,见孔子之论高弟,未尝不以及物为首,克伐怨欲不行,未得为仁。管仲不死子纠,复相为仇,而功及天下,则曰:「如其仁。」曰:「由也果,赐也远,求也艺,於从政乎何有?」然则圣贤之於百姓,皆如视其子,教之仁,父母之道也,未尝不及於众焉。近代已来,俗尚文字,为学者以钞集为科第之资,曷尝知不迁怒、不贰过为典学之根乎?入仕者以容和为贵富之路,曷尝以仁义博施之为本乎?由是《经》之旨弃而不求,圣人之心,外而不讲,干办者为良吏,适时者为通贤,仁义教育之风,於是乎扫地而尽矣。生人困穷,不亦宜乎?州郡之乱,又何怪焉?窃尝病此,以故为官不敢苟求旧例,必探察源本,以恤养为心,以戢豪吏为务,以法令自检,以知足自居,利於物者无不为,利於私者无不诮。比之时辈,亦知颇异;思齐古人,则十曾未及其一二为恨耳。自到,有改易条上者,亦有细碎侵物,彰从前之失太深,不令条上者,纵未穷尽,亦十去其九矣。惟三两事,即须使司处置,已有申上者,未蒙裁下。谨具公状,若或并赐处分,则当州里无弊矣。盖古人屈於不知己而伸於知已,翱不肖,既已谬蒙十一叔知奖如此,其又何敢不言?翱再拜。
 
 
      ●全唐文卷六百三十六
 
  ◎ 李翱(三)

  ◇ 贺行军陆大夫书

  某月日,布衣李翱寄贺书,谨再拜大夫阁下:窃闻阁下白宰相,使汴州人执邓惟恭归於京师,奏天子处其轻重生死罪。伏睹诏书,舍惟恭死罪,俾永为黔首於汴州。翱九月时上宰相书言政刑,中有词曰:「亲戚怀二,杀之可也,况怀二且非亲戚哉。」当是时,惟恭在其位,故不直书而微其词。然则惟恭之罪,闻知於四方,其孔甚已。呜呼!乱本既除矣,自兹日厥後,汴、宋、颍、亳人其无事矣。岂汴、宋、颍、亳人而已,实天下皆受其利。昔阁下为建州剌史,人足食与衣,且知廉耻礼义,治平为天下第一。其为信州,犹建州也。其为汝州,犹信州也。汴人苦其政,失其心,十五年矣,久则不易变矣,亦惟阁下孜孜不怠,致汴州犹汝州也。天下莫不幸甚,而翱则喜乐乎万世之民。所以然者,夫陋巷短褐躬学古知道之人,其所以异於朝廷藩翰大臣王公卿士者,口未尝餍乎肥甘尔,体未尝焕乎绮纨尔,目未尝悦乎采色尔,耳未尝乐乎声音尔,居处未尝宿乎华屋尔,出游未尝乘乎乘黄尔,禄利未尝入於家尔,名字未尝得进於天王尔,其如此而已;至若忧天下之艰难,幸天下之和平,乐天下之人民,得与其身臻乎仁寿,思九夷八蛮解辫椎髻,同车旧文轨,则虽朝廷藩翰大臣王公卿士,亦未必皆甚乎陋巷短褐躬学古知道之人者也。若必皆甚焉,则天下之理得日变化,可以如响之应乎声也。故天地山川草木鳞羽之瑞有一可以为升平之符者,时政有一可以教民者,藩屏之臣有一可以长人行化者,则未尝不私自喜乐也;万类含育有一伤和平之气者,夷狄蛮戎之俗有一弗乎道者,时政有一不毗於下民者,则未尝不私自忧惧也,而况其远者大者乎?天下之一善,故不足以喜乐,然多其善,则太平之基,可庶几乎?天下之一不善,故不足以忧惧,然累其不善,则颠覆之形,殆将至也。太平之基,颠覆之形,乃从政者之所喜乐忧惧尔,其为布衣守道之人不同任,如耳之不司采色文章也,而与知之者,士之躬学古知道者,固与夫天下百姓同忧乐,而不敢独私其心也。翱虽不肖,未尝瞬息动心而不景行乎此也,是以忧乐乎万世之民也,亦惟少加意焉。翱再拜。

  ◇ 劝河南尹复故事书

  某道无可重,每为阁下所引纳,又不隔卑贱,时访其第,故窃意阁下或以翱为有所知也,情苟有未安,不宜以默,故详之以辞。

  河南府版榜县於食堂北梁,每年写黄纸,号曰黄卷。其一条曰:「司录入院,诸官於堂上序立,司录揖,然後坐。」河南大府,入圣唐来二百年,前人制条,相传岁久,苟无甚弊,则轻改之不如守故事之为当也。八九年来,司录使判司立东廊下,司录於西廊下得揖,然後就食,而板条黄卷则如故文焉。大凡庸人居上者以有权令陵下,处下者以姑息取容,势使然也。前年翱为户曹,恐不知故事,举手触罚,因取黄卷详之,乃相见之仪,与故事都异,至东知厨黄卷,为状白於前尹,判榜食堂。时被林司录入谗,盛词相毁,前尹拒之甚久,而竟从其请。翱以为本不作,作则勿休,且执故事争而不得,於本道无伤也,遂入辩焉,白前尹曰:「中丞何轻改黄卷二百年之旧礼,而重违一司录之徇情自用乎?」前尹曰:「此事在黄卷否?」翱对曰:「所过状若不引黄卷故事,是罔中丞也,其何敢?」前尹因取黄卷简条省之,使人以黄卷示司录。曰:「黄卷是故事,岂得责人执守?」当司录所过状注判云:「黄卷有条,即为故事,依榜。」当时论者善前尹之所能复故事焉。自後翱为司录所毁,无所不言,前尹相告曰:「公以守官直道纠曹,所伤乃至激横,过朝官於某处揖公,见公公事独立,且又知毁之所来,故塞耳不听。」翱虑前尹迁改,来者不知为谁,终获戾,故後数十日,以软脚乞将去官。不五六日,亦幸有敕除替人,因以罢免。

  前日阁下偶说及此,云近者缘陆司录之故,却使复两廊相见之仪。此义盖惑阁下听者,必曰京兆府之仪如此,阁下从事京兆府,习其故而信之焉尔。夫事有同而宜异者,京兆府司录上堂自东门北入,故东西廊相见,得所宜也;河南司录上堂於侧门东入,直抵食堂西门,故旧礼於堂上位立,得所宜矣,若却折向南,是司录之欲自崇,而卑众官,非所宜也。此事同而宜异者耳,假令司录上堂,由南门北入,河南府二百年旧礼,自可守行,亦不当引京兆府之仪而改之也。况又自侧门东入者耶。河南尹大官也,居之岁久不为滞,且如故门下郑相公之德,而居之六年,阁下之为河南尹亦近。何知未归朝廷间,亦有贤者未得其所,或来为曹掾者耶?安可弃旧礼使之立於东廊下,夏则为暑日之所炽曝,冬则为风雪之所飘洒,无乃使论者以阁下为待一司录过厚,而不为将来贤者之谋耶?且此事某前年辩之,因而获胜,阁下前日亦自言某不知有侧门故也。且阁下曹掾,非为不多,乃无一人执旧礼以坚辩焉,此亦可叹也。夫圣人然後能免小过,窃恐阁下於此事,思虑或有所未至,而官属等唯唯走退,莫能进言,则谁与阁下为水火酸咸少相承者。以大府而苟以自尊者,寡见细人之所行耳,卢司录性甚公方,未必乐此,阁下召问之可也。伏望不轻改二百年之旧礼,重惜一时之所未达。意尽词直,无以越职出位言为罪,幸甚。某再拜。

  ◇ 寄从弟正辞书

  知尔京兆府取解,不得如其所怀,念勿在意。凡人之穷达所遇,亦各有时尔,何独至於贤丈夫而反无其时哉,此非吾徒之所忧也。其所忧者何?畏吾之道未能到於古之人尔。其心既自以为到,且无谬,则吾何往而不得所乐,何必与夫时俗之人,同得失忧喜,而动於心乎。借如用汝之所知,分为十焉,用其九学圣人之道,而知其心,使有馀以与时世进退俯仰,如可求也,则不啻富且贵也,如非吾力也,虽尽用其十,益劳其心尔,安能有所得乎?汝勿信人号文章为一艺。夫所谓一艺者,乃时世所好之文,或有盛名於近代者是也。其能到古人者,则仁义之辞也,恶得以一艺而名之哉?仲尼、孟子殁千馀年矣,吾不及见其人,吾能知其圣且贤者,以吾读其辞而得之者也。後来者不可期,安知其读吾辞也,而不知吾心之所存乎?亦未可诬也。夫性於仁义者,未见其无文也;有文而能到者,吾未见其不力於仁义也。由仁义而後文者性也,由文而後仁义者习也,犹诚明之必相依尔。贵与富,在乎外者也,吾不能知其有无也,非吾求而能至者也,吾何爱而屑屑於其间哉。仁义与文章,生乎内者也,吾知其有也,吾能求而充之者也,吾何惧而不为哉。汝虽性过於人,然而未能浩浩於其心,吾故书其所怀以张汝,且以乐言吾道云尔。

  ◇ 与翰林李舍人书

  翱思逃後祸,所冀存身,惟能休罢,最惬私志,从此永已矣,更无健羡之怀,况乞得馀年,退修至道,上可以追赤松子房之风,岂止於比二疏、尚平子而已。但举世好爵禄权柄,具写此心以告人,人无有少信之者,皆为不诚之言也。王拾遗是桂州旧僚,颇知此志,若与往来,伏望问之,可知其旨。但以常情见待,岂知失时,还有偏尚之士哉?又近日来,两施子粗得其说,未及就正,当此时使获长往,亦足以不愧宗门,不负朋友。尝慕张公以不能取容当世,故终身不仕况向前仕宦,亦以多矣,幸免刑戮,方尔退修,与致令名,年已六十有一,比之诸叔父兄弟,为得年矣。且不知馀年几何,意愿乞取残年,以修所知之道,如或有成,是万世一遇,纵使无成,且能早知止足,高静与三老死於林薮之下,比终日,耽乐富贵,而大功德不及於海内,而卒於位者,所失得,伏计舍人必以辨之矣。以舍人比他见知,故尽其意焉,若非至诚,亦何苦而强发斯言乎?

  ◇ 答泗州开元寺僧澄观书

  前日见命作《开元寺钟铭》,云欲藉仆之词,庶几不朽,而传於後世,诚足下相知之心,无不到也。虽然,翱学圣人之心焉,则不敢让乎知圣人之道者也,当见命时,意亦思之熟矣。吾之铭是钟也,吾将胆圣人之道焉,则於释氏无益也;吾将顺释氏之教而述焉,则惑乎天下甚矣,何贵乎吾之先觉也。吾之词必传於後,後有圣人如仲尼者之读吾词也,则将大责於吾矣。吾畏圣人也。夫铭、古多有焉,汤之《盘铭》,其词云云,卫孔悝之鼎,其词云云,秦始皇之《峄山碑》,其词云云,皆可以纪功伐,垂诫劝。铭於盘则曰《盘铭》,於鼎则曰《鼎铭》,於山则曰《山铭》,盘之词可迁於鼎,鼎之词可迁於山,山之词可迁於碑,唯时之所纪耳。及蔡邕《黄钺铭》,以纪功於黄钺之上尔。或盘或鼎,或峄山或黄钺,其立意与言皆同,非如《高唐》《上林》《长杨》之作赋云尔。近代之文士则不然,为铭为碑,大抵咏其形容,有异於古人之所为。其作钟铭,则必咏其形容,与其声音,与其财用之多少,铸之勤劳尔,非所谓勒功德诫劝於器也。推此类而承观之,某不知君子之文也亦甚矣,然所为文,亦皆有盛名於时,天下之人咸谓之善焉。吾不知吾所独知,其能贤於他人之皆不知乎?天下人咸以不知者云善,则吾之独知又何能云善乎?虽然,吾当亦顺吾心以顺圣人尔,阿俗从时,则不忍为也。故当时甚未敢承教,为其所怀也,如前所云。足下欲吾之必铭是钟也,当顺吾心与吾道,则足下之铭必传於後代矣;如欲从俗之所云,则天下属词之士愿为之者甚众矣,何藉於李翱之词哉?幸思之也。日中时过淮而南,书以通意,且为别。

  ◇ 送冯定序

  冯生自负其气而中立,上无援,下无交,名声未大耀於京师。生信无罪,是乃时之人,见之者或不能知之,知之者则不敢言,是以再举进士,皆不如其心。谓生无戚戚,盖以他人为解。予联以杂文罢黜,不知者亦纷纷交笑之,其自负益明,退学书,感愤而为文,遂遭知音成其名。当黜辱时,吾不言其拙也,岂无命耶?及既得时,吾又不自言其智也,岂有命耶?故谓生无戚戚。生家贫甚,不能居,告我游成都。成都有岷峨山,合气於江源,往往出奇怪之士,古有司马相如、扬雄、严君平,其人死,至兹千年不闻。生游成都,试为我谢岷峨,何其久无人耶?其风侈丽奢豪,羁人易留。生其思速出於剑门之艰难,勿我忧也。

  ◇ 韦氏月录序

  人之所重者,义与生也。成义者莫如行,存生者在於养。所以为养者资於用,用足而生不养者多矣,用不足而能养其生者,天下无之。养生之物,禁忌之术,散在杂方,虽有力者欲行之,而患不能备知。杜陵韦行规,博学多艺,能通《易》《传》《论语》、老聃、庄周之书,皆极师法。穷览百家之方,撮而集之,成两轴,各附於本月,阅之者简而详。以授於余,且曰:「《齐人要术》,传行寡验。行规集此书,经试验者,然後摭取,实可以有益於养生者。若执事序而名之,则所谓无翼而能飞者,必传於天下矣。」余因号之为《月录》。

  ◇ 八骏图序

  予尝闻有周穆王八骏之说,乃今获览厥图,雄凌し腾,彪虎文螭之流,与今马高绝悬异矣。其名盗骊、蜚黄、、白羲之属也。视矫首则若排云,视举足则若乘风。有待驭之状,有矜群之姿。若日月之所不足至,若天地之所不足周。轩轩然,嶷嶷然。言其真也,实星降之精;思其发也,犹神扶其魄。轼者如仙,御者如梦,将变化何别哉。

  ◇ 卓异记序

  圣唐帝功,瑰特奇伟,前古无可比伦。及臣下盛事,超绝而殊常,辉昔而照今,贻谋记叙家世徽范,奉上虔密,不自显发,人莫知之,至有误为传说者。洎正人硕贤,守道不挠,立言行已,真贯白日,得以爱慕遵楷,其奸雄之迹,睹而益明。自励广记,则随所闻见,杂载其事,不以次第,然皆是警惕在心,或可讽叹。且神仙鬼怪,未得谛言,非有所用。俾好生不杀,为仁之一途,无害於教化。故贻谋自广,不俟繁书,以见其意。时开成五年七月,在檀溪,李翱撰。

  ◇ 去佛斋论

  故温县令杨垂为京兆府参军时,奉叔父司徒命,撰集《丧仪》。其一篇云《七七斋》,以其日送卒者衣服於佛寺,以申追福。翱以杨氏《丧仪》,其他皆有所出,多可行者,独此一事伤礼,故论而去之,将存其馀云。

  佛法之染流於中国也,六百馀年矣。始於汉,浸淫於魏、晋、宋之间,而澜漫於梁萧氏,遵奉之以及於兹。盖後汉氏无辨而排之者,遂使夷狄之术,行於中华,故吉凶之礼谬乱,其不尽为戎礼也无几矣。且杨氏之述《丧仪》,岂不以礼法迁坏,衣冠士大夫与庶人委巷无别,为是而欲纠之以礼者耶?是宜合於礼者存诸,愆於礼者辨而去之,安得专已心而言也?苟惧时俗之怒已耶,则杨氏之仪,据於古而拂於俗者多矣。置而勿言,则犹可也,既论之而书以为仪,舍圣人之道,则祸流於将来也无穷矣。佛法之所言者,列御寇、庄周所言详矣,其馀则皆戎狄之道也。使佛生於中国,则其为作也必异於是,况驱中国之人举行其术也。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存有所养,死有所归,生物有道,费之有节,自伏羲至於仲尼,虽百代圣人,不能革也。故可使天下举而行之无弊者,此圣人之道,所谓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而养之以道德仁义之谓也,患力不足而已。向使天下之人,力足尽修身毒国之术,六七十岁之後,虽享百年者亦尽矣,天行乎上,地载乎下,其所以生育於其间者,畜兽、禽鸟、鱼鳖、蛇龙之类而止尔,况必不可使举而行之者耶?夫不可使天下举而行之者,则非圣人之道也。故其徒也,不蚕而衣裳具,弗耨而饮食充,安居不作,役物以养已者,至於几千百万人。推是而冻馁者几何人可知矣。於是筑楼殿宫阁以事之,饰土木铜铁以形之,髡良人男女以居之,虽璇室、象廊、倾宫、鹿台、章华、阿房弗加也,是岂不出乎百姓之财力欤?昔者禹之治水害也,三过其门而不入,手胼足胝,凿九河,疏济洛,导汉汝,决淮江而入於海,人之弗为蛟龙食也,禹实使然。德为圣人,功攘大祸,立为天子,而传曰「菲饮食,恶衣服,卑宫室,土阶高三尺」,其异於彼也如是。此昭昭然其大者也,详而言之,其可穷乎?故惑之者溺於其教,而排之者不知其心,虽辨而当,不能使其徒无哗而劝来者,故使其术若彼之炽也。有位者信吾说而诱之,其君子可以理服,其小人可以令禁,其俗之化也弗难矣。然则不知其心,无害为君子,而溺於其教者,以夷狄之风而变乎诸夏,祸之大者也。其不为戎乎幸矣。昔者司士贲告於子游曰:「请袭於床。」子游曰:「诺。」县子闻之曰:「汰哉叔氏,专以礼许人。」人之袭於床,失礼之细者也,犹不可,况举身毒国之术,乱圣人之礼,而欲以传於後乎?

  ◇ 从道论

  中才之人,拘於书而惑於众。《传》言「违众不祥」,《书》曰「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翱以为言出於口,则可守而为常。则中人之惑者多矣。何者?君子从乎道也,不从乎众也。道之公,余将是之,岂知天下党然而非之;道之私,余将非之,岂知天下然而是之。将是之,岂图是之之利乎;将非之,岂图非之之害乎?故大道可存,是非可常也。小人则不然,将是之,先攫其利己;将非之,先怖其害己。然则远害者心是而非之,眩利者心非而是之。故大道丧,是非汨,人伦坏,邪说胜。庸可使众言必听,众违必从之耶?且夫天下蚩蚩,知道者几何人哉?使天下皆贤人,则从众可也;使天下贤人二,小人三,其可以从乎?况贪人以利从,则富者之言胜;柔人以生从,则威者之言胜;中人以名从,则狷者之言胜。而君子之处众,则谆谆然如愚,怡怡然如卑,当言而默者三,游同而器异则默,待近而责远则默,事及而时未则默。小人俱不然。所以君子慎言,而小人饰言,君子俟时,而小人徇时也。然则君子默於众,小人默於独,皆事势牵之,岂心愿耶?学而从之者,得以择之矣。呜呼!治世少而乱世多,贤一伸而邪百胜,在上者言贵和而不贵正,在下者言贵从而不贵得,设使一室之中,一人唱而十人和,一人讷,则虽欲言之,群而讠尤之矣。是则和者人之喜,默者人之怒,吾宁从道而罹怒乎,宁违道而从众乎?斯所谓辨难易而权是非矣。或曰:「众可违而不可从,可知乎?」曰:未也。君子怯於名而勇於实,吾非众之首,众非吾之从,君子完其力而已,则奚以违。理不吾之问,辞非人必从,君子耳其声而已,则奚以违?所谓君子者,进退周旋,群独语默,不失其正而不罹其害者,盖在此而已矣。
 
 
       ●全唐文卷六百三十七
 
  ◎ 李翱(四)

  ◇ 辨邪箴

  居士处深,在察微萌。虽有谗慝,不能蔽明。汉之孝昭,过周成。上书知诈,照奸得情。燕盖既折,王猷治平。百代之後,乃流淑声。

  ◇ 行己箴

  人之爱我,我度於义。义则为朋,否则为利。人之恶我,我思其由。过宁不改,否又何仇。仇实生怨,利实害德。我如不思,乃陷於惑。内省不足,愧形於颜。中心无他,曷畏多言。唯咎在躬,若市於戮。慢谑自它,匪汝之辱。昔者君子,惟礼是持。自小及大,曷莫从斯。苟远於此,其何不为。事之在人,昧者亦知。迁焉及己,则莫之思。造次不戒,祸焉可期。书之在侧,以为我师。

  ◇ 陆亻参槛铭

  昼日居於是,穷性命於是,待宾客交其贤者亦於是,有客曰翱铭於是。

  ◇ 舒州新堂铭

  先时寝坏,有隘其庐。乃作斯堂,高严。六桷四楹,装重架虚。栾ㄆ不设,檐蜚祛祛。丽不越度,俭而有馀。左立嘉亭,缭以环除。延延其深,肆肆其纾。吏事既退,斋心以居。思民之病,择弊而锄。弗逸弗坠,谨终犹初。大旱之後,邻邑成墟。独我州氓,乐哉胥胥。鬼神所福,事匪在予。丞相所言,乃下徵书。复官於朝,以解前疽。刻铭於斯,永示群舒。

  ◇ 泗州开元寺钟铭(并序)

  维泗州开元寺遭罹水火漂焚之馀,僧澄观与其徒僧若干,复旧室居,作大钟。贞元十五年,厥功成。於是陇西李翱书辞以纪之:

  八月梓人功既休,戊寅大钟成。先时厥初,罹於天。波沈火燔,既浮为薪,既蜚为尘。澄观之功,恢复其居,革旧而新。环墉如陵,台殿斯严。乃三其门,俾後勿逾。其徒不哗,咸复其勤,有加於初。屋室既同,乃范乃,乃作大钟。乃悬於楼,以鼓其时,以警淮夷。非雷非霆,铿号其声,淮夷其惊。上天下地,弗震弗坠,大音无攵。千僧戮力,愿昭其绩,乃铭於石。

  ◇ 江州南湖堤铭(并序)

  长庆二年十二月,江州剌史李君之截南陂,筑堤三千五百尺,高若千尺,广若千尺,以通四乡之路,畜水为湖,人得其赢。正月既毕事,舒州剌史李翱词以纪之。词曰:

  天地作物,功或不周。贤人相之,智与神侔。漭漭南陂,冬乾夏氵彪。九江暴涨,潜潮逆流。东南百步,城市所繇。水积既深,大波其<虎风>,亦有舟航,覆溺之忧。担壅叠路,车轫其。童婴涕堕,老妇号愁。历古迨兹,孰为氓筹。之之来,养民如身。乃筑长堤,距江之濒。厚其钱佣,以饱饿人。南北东西,百里斗臻。莫不用力,千锤响振。ん相励,不督而勤。堤既成止,冈联突起。坚若石城,障为潴水。蒲莞菱芡,鸿鲤。唯其所取,或食或祀。长堤坦坦,植之杨槐。架豁飞圮,以便去来。除险作利,非贤不能。歌示江人,式悦汝怀。

  ◇ 赵州石桥铭

  九津九星横河中,天下有道津梁通,石穹隆兮与天终。

  ◇ 杂说上

  日月星辰经乎天,天之文也;山川草木罗乎地,地之文也。志气言语发乎人,人之文也。志气不能塞天地,言语不能根教化,是人之文纰缪也;山崩川涸,草木枯死,是地之文裂绝也;日月晕蚀,星辰错行,是天之文乖也。天文乖,无久覆乎上;地文裂绝,无久载乎下;人文纰缪,无久立乎天地之间。故文不可以不慎也。夫毫厘分寸之长,必有中焉;咫尺寻常之长,必有中焉;百千万里之长,必有中焉;则天地之大,亦必有中焉。居之中,则长短、大小、高下虽不一,其为中则一也。是以出言居乎中者,圣人之文也;倚乎中者,希圣人之文也;近乎中者,圣人之文也;背而走者,盖庸人之文也。中古以来至於斯,天下为文,不背中而走者,其希矣。岂徒文背之而已,其视听识言,又甚於此者矣。凡人皆有耳、目、心、口,耳所以察声音大小清浊之异也,目所以别采色朱紫白黑之异也,心所以辨是非贤不肖之异也,口所以达耳之聪,导目之明,宣心之智,而敦教化风俗,期所以不怍天地人神也。然而耳不能听声,恶得谓之耳欤?目不能辨色,恶得谓之目欤?心不能辨是非好恶,恶得谓之心欤?口不能宣心之智,导目之明,达耳之聪,恶得谓之口欤?四者皆不能於己质形,虚为人尔,其何以自异於犬羊麋鹿乎哉?此皆能已而不自用焉,则是不信己之耳目心口,而信人之耳目心口者也。及其师旷之聪,离娄之明,臧武仲之智,宰我之言,则又不能信之於己,其或悠然先觉者,必谓其狂且愚矣。昔管仲以齐桓霸天下,攘夷狄,华夏免乎被左衽,崇崇乎功,亦格天下,溢後世,而曾西不忍为管仲也,孟子又不肯为曾西。向使孟子、曾西生於斯世,秉其道终不易,持其道终不变,吾知夫天下之人从而笑之,又从而诟之曰,狂民尔,顽民尔,是其心恶有知哉?曾西、孟子虽被讪谤於天下,亦必固穷不可拔以须後圣尔,其肯畏天下之人而动乎心哉。世俗之鄙陋迫隘也如此,夫何敢复言,安得曾西、孟子而与之昌言哉。

  ◇ 杂说下

  龙与蛇皆食於凤。龙智而神,其德无方,凤知其可与皆为灵也,礼而亲之。蛇毒而险,所忌必伤,且恶其得於凤也,不惟啮龙,虽遇麟龟,固将噬之而亡之。凤知蛇不得其欲,则将协豺犬而来吠嗥也,赋之食加於龙。以龙之神浮於食也,将使饱焉,终畏蛇而不能。麟与龟瞠而讴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既而麟伤於毒,伏於窟;龟屏气潜於壳,蛇侦龙之寐,以毒攻其喉而龙走;凤丧其助,於是下翼而不敢灵也。

  ◇ 知凤说

  有小鸟止於人之家,其色青,鸠鹊鸟之属咸来哺之。未久,野之鸟羽而蜚者,皆以物至,如将哺之,其虫积焉。群鸟之鸣声杂相乱,是鸟也一其鸣,而万物之声皆息。人皆以为妖也,吾讵知其非凤之类耶?古之说凤者有状,或曰如鹤,或曰如山鸡,皆与此不相似,吾安得知其凤之类耶?凤,禽鸟之绝类者也,犹圣人之在人也。吾闻知贤圣人者观其道,由黄帝、尧、舜、禹、汤、文王至於孔子、颜回,不闻记其形容有相同者,是未可知也,如其同也,孔子与颜回并立於时,鲁国人曷不曰孔之回而颜之某乎,是可知也。阳货之状类孔子,圣人是以畏於匡,不书七十子之服於阳货也。有人焉,其容貌虽如兜、恶来,颜回、子路七十子苟从而师之者,斯为圣人矣。故曰知贤圣人者观其道。似凤而不见其灵者山鸡也,则可似其形而凤之云耶?天下之鸟虽凤焉,鹰、、、鸿其肯凤之耶?是鸟也,其形如斯,群鸟皆敬而畏之,非凤类而何?鸟至於宋州之野,当贞元十四年。

  ◇ 国马说

  有乘国马者,与乘骏马者并道而行。骏马啮国马之鬃,血流於地,国马行步自若也,精神自若也,不为之顾,如不知也。既骏马归,刍不食,水不饮,立而栗者二日。骏马之人以告,国马之人曰:「彼盖其所羞也,吾以马往而喻之,斯可矣。」乃如之。於是国马见骏马而鼻之,遂与之同枥而刍,不终时而骏马之病自已。夫四足而刍者,马之类也;二足而言者,人之类也。如国马者,四足而刍,则马也;耳目鼻口,亦马也;四支百骸,亦马也;不能言而声,亦马也;观其所以为心者,则人也。故犯而不校,国马也;过而能改,骏马也。有人焉,恣其气以乘人,人容之而不知者,多矣。观其二足而言,则人也;耳目鼻口,亦人也;四支百骸,亦人也;求其所以为人者,而弗得也。彼人者,以形骸为人;国马者,以形骸为马。以彼人乘国马,人皆以为人乘马,吾未始不谓之马乘人。悲夫!

  ◇ 解惑

  王野人名体静,盖同州人。始游浮山观,原未有室居,缝纸为裳,取竹架树,覆以草,独止其下,豺豹熊象,过而驯之,弗害也。积十年,乃构草堂,植茶成园,犁田三十亩以供食,不畜妻子。少言说,有所问,尽诚以对。人或取其丝,约酬利,弗问姓名皆与,或负之者,终不言。凡居二十四年,年六十二。贞元二十五年五月,卒於观原茶园。村人相与凿木为空,盛其尸埋於园中。观原积无人居,因野人遂成三百家。有尚怪者,因谬谓王野人既死,处士陈恒发其棺,惟见空衣。翱与陈相遇,问其故,恒曰:「作记者欲神浮山,故妄云然。」元和四年十一月,翱以节度掌书记奉牒知循州,五年正月,准制祭名山大川。翱奉牲牢祭於山,致帝命,遂使斫木为棺,命将吏村人改葬野人,迁於佛寺南冈,其骨存焉。乃立木於墓东,志曰「王处士葬於此」,削去谬记,以解观听者所惑。

  ◇ 命解

  或曰:「贵与富在我而已,以智求之则得之,不求则不得也,何命之谓哉?」或曰:「不然。求之有不得者,有不求而得之者,是皆命也,人事何为?」二子出,或问曰:「二者之言,其孰是耶?」对曰:是皆陷人於不善之言也。以智而求之者,盗耕人之田者也;皆以为命者,弗耕而望收者也,吾无取焉。尔循其方,由其道,虽禄之以千乘之富,举而立诸卿大夫之上,受而不辞。非曰贪也,私於己者寡,而利於天下者多,故不辞也。何命之有焉?如取之不循其方,用之不由其道,虽一饭之细也,犹不可受,况富贵之大耶?非曰廉也,利於人者鲜,而贼於道者多,故不为也。何智之有焉?然则君子之术,其亦可知也已。

  ◇ 仲尼不历聘解

  学者多称仲尼历聘不遇,吾谓仲尼观礼行道,不历聘不遇也。夫二国交欢曰聘,以臣使於君亦曰聘,男输财於女,国驾帛於士,皆曰聘。故无财与无君国之命,不曰聘也。当德蚀衰周,道徂七国,盖仲尼伤礼乐不起,是以学《韶》於齐,求师於周,将欲铸义以镜国,张仁以罗俗使明备为宗资也。且去鲁适卫,盖辞在於仕矣;自宋之郑,殆非臣矣;绝粮於陈蔡,亦无财矣;官至司寇,果不为士,安谓聘哉?吾闻天子观夏道则之杞,观殷道则之宋,较是而言,虽他国可知也,安谓历聘哉?

  ◇ 解江灵

  元和六年八月,余自京还东,暮宿在江。涛水既平,月高极明,万物潜休,远无微声。坐久夜静,目亦将瞑,闻江中有如贾人相与言曰:「与子商游,十有馀年。不识我愚,托我如亲。相得之欢,百贾谁如。泰山後召,子欲代予。力虽不能,志愿如初。自昔及兹,未尝汝薄。利必以告,害斯共度。誓当结固,永守终乐。汝之责人,惨若五刑。小不顺汝,亦何足听。汝心好恶,灼若天星。动比孔某,其神且明。异汝者斥,谄汝者荣。苟不汝随,绝如诅盟。人实难知,尧所未易。我虽受责,敢丧前志。利汝荐汝,每忧不暨。终何能成,惟力所至。岂不汝怨,我道无二。曰予虚言,鬼神来弃。汝实异兹,翻然汝作。疮疣生心,洗刮不落。巧蔽我长,善探我恶。短我如坠,誉我如缚。人或美我,汝闪其目。人或毁我,汝盈其欲。充汝之心,饱汝之腹。虽汝子孙,亦所不足。我实蒙顽,为汝之辱。动多尤悔,嬴败不畜。汝既富厚,享天百福。筋骨坚强,婢妾约绰。财货积委,屋室丰渥。我从此去,非曰道薄。愿汝我忘,无盛其毒。」言未讫,余叱之曰:「人生若流,其可久长。须臾臭死,瞥若电光。用心平虚,天灵所臧。得失是非,其细如。奚为交争,此实不祥。相欢不足,其气已僵。汝行吾言,可以息兵。」於是言者叹息吐气,掩郁无语。启户视之,不见其处。

  ◇ 截冠雄鸡志

  翱至零口北,有畜鸡二十二者,七其雄,十五其雌,且饮且啄,而又狎乎人。翱甚乐之,遂掬粟投於地而呼之。有一雄鸡,人截其冠,貌若营群,望我而先来,见粟而长鸣,如命其众鸡。众鸡闻而曹奔於粟,既来而皆恶截冠雄鸡,而击之,而曳之,而逐出之,已而竞还啄其粟。日之暮,又二十一其群,栖於楹之梁。截冠鸡又来,来如慕侣,将登於梁,且栖焉。而仰望焉,而旋望焉,而小鸣焉,而大鸣焉,而延颈喔咿其声甚悲焉,而遂去焉。去於庭中,直上有木,三十馀尺,鼓翅哀鸣,飞而栖其树颠。翱异之曰:「鸡,禽於家者也,备五德者也,其一曰『见食命侣』,义也,截冠雄鸡是也。彼众鸡得非幸其所呼而来耶?又奚为既来而共恶所呼者而迫之耶?岂不食其利背其惠耶?岂不畏丧其『见食命侣』之一德耶?且何众栖而不使偶其群耶?」或告曰:「截冠雄鸡,客鸡也,予里东鄙夫曰陈氏之鸡焉,死其雌,而陈氏寓之於我群焉。勇且善斗,家之六雄鸡,勿敢独校焉,是以曹恶之,而不与同其食及栖焉。夫虽善斗且勇,亦不胜其众而常孤游焉。然见食未尝先啄,而必长鸣命侣焉。彼众鸡虽赖其召,召既至,反逐之,昔日亦犹是焉。截冠雄鸡虽不见答,然而其迹未曾变移焉。」翱既闻之,惘然感而遂伤曰:「禽鸟微物也,其中亦有独禀精气,义而介焉者。客鸡义勇超於群,群皆妒焉,尚不与俦焉,况在人乎哉?况在朋友乎哉?况在亲戚乎哉?况在乡党乎哉?况在朝廷乎哉?由是观天地间鬼神、禽兽,万物变动情状,其可以逃乎?」吾心既伤之,遂志之,将用警予,且可以作鉴於世之人。

  ◇ 帝王所尚问

  夏尚忠,殷尚敬,周尚文,何也?曰:帝王之道,非尚忠也,非尚敬与文也,因时之变,以承其弊而已矣。救野莫如敬,救鬼莫如文,救野莫如忠,循环终始,迭相为救。如火之而烧也,人知其胜之於水矣;胜於水者土也,水之溃遏其流者,则必大为之防矣。故夏禹之政尚忠,殷汤之政尚敬,武王之政尚文,各适其宜也。如武王居禹之时,则尚忠矣;汤居武王之时,则尚文矣;禹与汤交地而居,则夏先敬而殷尚乎忠矣。故适时之宜,而补其不得者,三王也。使黄帝尧舜居三王之天下,则亦必为禹汤武王之所为矣。由是观之,五帝之与夏商周,一道也。若救殷之鬼不以文,而曰我必以夏之忠而化之,是犹适於南而北辕,其到也无日矣。孔子圣人之大者也,若孔子王天下而传周,其救文之弊也,亦必尚乎夏道矣。是文与忠、敬,皆非帝王之所尚也,乃帝王之所以合变而行权者也,因时之变以承其弊者也,不可休而作为之者也。

  ◇ 正位

  善理其家者,亲父子,殊贵贱,别妻妾、男女、高下、内外之位,正其名而已矣。古之善治其国者,先齐其家,言自家之型於国也;欲其家之治,先正其名,而辨其位之等级。名位正而家不治者,有之矣;名位不正而能治其家者,未之有也。是故出令必当,行事必正,非义不言,三者得,则不劝而下从之矣;出令不当,行事不正,非义而言,三者不得,虽日挞於下,下畏其刑而不敢违,欲其心服而无辞也,其难矣。或宠其妻,或嬖其妾,或听其子,或任其所使。既爱之,则必信其邪言,信其邪言,则害於人也多,益於身者无有。苟如此,则名位必僭矣。他人拒其间则不和,顺其过则亏礼,不正之则上下无章,正之则不得其情,不如已者言之则为愚,贤於己者言之则为吾欺,此治家之所以难也。彼人者,岂言其家之不治哉?纵其心而无畏,欲人之於我无违,故及於斯而不知也。然则可改而为善乎?曰:耳、目、鼻、口、四支、百骸,与圣人不殊也,圣人之道化天下,我独不能自化,亦足羞也。思其不善而弃之,则百善成,虽希於圣人,犹可也,改为何有?如不思而肆其心之所为,则虽圣人,亦无可奈何。

  ◇ 学可进

  百骸之中,有心焉,与圣人无异也。へ然不复其性,惑矣哉。道其心弗可以庶几於圣人者,自弃其性者也,终亦亡矣,茫茫乎其将何所如?冉求非不足乎力者也,画而止;进而不止者颜子哉。噫!颜子短命,故未到乎仲尼也。潢污之氵亭不流也,决不到海矣;河出昆仑之山,其流徐徐,行而不休,终入於海。吾恶知其异於渊之自出者邪。

  ◇ 拜禹言

  贞元十五年六月二十九日,陇西李翱敬载拜於禹之堂下,自宾阶升,北面立,弗敢叹,弗敢祝,弗敢祈,退降复敬,再拜哭而归。且歌曰:「惟天地之无穷兮,哀生人之常勤。往者吾弗及兮,来者吾弗闻。已而已而。」

  ◇ 复性书上

  人之所以为圣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皆情之所为也。情既昏,性斯匿矣。非性之过也,七者循环而交来,故性不能充也。水之浑也,其流不清,火之烟也,其光不明,非水火清明之过,沙不浑,流斯清矣,烟不郁,光斯明矣。情不作,性斯充矣,性与情不相无也。

  虽然,无性则情无所生矣。是情由性而生,情不自情,因性而情,性不自性,由情以明。性者天之命也,圣人得之而不惑者也;情者性之动也,百姓溺之而不能知其本者也。圣人者岂其无情耶?圣人者,寂然不动,不往而到,不言而神,不耀而光,制作参乎天地,变化合乎阴阳,虽有情也,未尝有情也。然则百姓者,岂其无性耶?百姓之性与圣人之性弗差也,虽然,情之所昏,交相攻伐,未始有穷,故虽终身而不自睹其性焉。火之潜於山石林木之中,非不火也;江河淮济之未流而潜於山,非不泉也。石不敲,木不磨,则不能烧其山林而燥万物;泉之源弗疏,则不能为江为河,为淮为济,东汇大壑,浩浩荡荡,为弗测之深。情之动静弗息,则不能复其性而烛天地,为不极之明。

  故圣人者,人之先觉者也。觉则明,否则惑,惑则昏,明与昏谓之不同。明与昏性本无有,则同与不同二皆离矣。夫明者所以对昏,昏既灭,则明亦不立矣。是故诚者,圣人性之也,寂然不动,广大清明,照乎天地,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行止语默,无不处於极也。复其性者贤人,循之而不已者也,不已则能归其源矣。《易》曰:「夫圣人者,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不违,後天而奉天时。天且勿违,而况於人乎?况於鬼神乎?」此非自外得者也,能尽其性而已矣。子思曰:「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着,着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圣人知人之性皆善,可以循之不息而至於圣也,故制礼以节之,作乐以和之。安於和乐,乐之本也;动而中礼,礼之本也。故在车则闻鸾和之声,行步则闻佩玉之音,无故不废琴瑟,视听言行,循礼法而动,所以教人忘嗜欲而归性命之道也。道者至诚而不息者也,至诚而不息则虚,虚而不息则明,明而不息则照天地而无遗,非他也,此尽性命之道也。哀哉!人皆可以及乎此,莫之止而不为也,不亦惑耶?

  昔者圣人以之传於颜子,颜子得之,拳拳不失,不远而复其心,三月不违仁。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其所以未到於圣人者一息耳,非力不能也,短命而死故也。其馀升堂者,盖皆传也,一气之所养,一雨之所膏,而得之者各有浅深,不必均也。子路之死也,石乞孟以戈击之,断缨,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结缨而死。由非好勇而无惧也,其心寂然不动故也。曾子之死也,曰:「吾何求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此正性命之言也。子思仲尼之孙,得其祖之道,述《中庸》四十七篇,以传於孟轲。轲曰「我四十不动心」,轲之门人达者公孙丑、万章之徒,盖传之矣。遭秦灭书,《中庸》之不焚者,一篇存焉。於是此道废缺,其教授者,惟节文、章句、威仪、击剑之术相师焉,性命之源,则吾弗能知其所传矣。

  道之极於剥也必复,吾岂复之时耶?吾自六岁读书,但为词句之学,志於道者四年矣,与人言之,未尝有是我者也。南观涛江入於越,而吴郡陆亻参存焉,与之言之,陆亻参曰:「子之言,尼父之心也。东方如有圣人焉,不出乎此也,南方如有圣人焉,亦不出乎此也。惟子行之不息而已矣。」於戏!性命之书虽存,学者莫能明,是故皆入於庄、列、老、释。不知者谓夫子之徒不足以穷性命之道,信之者皆是也。有问於我,我以吾之所知而传焉,遂书於书,以开诚明之源,而缺绝废弃不扬之道,几可以传於时,命曰《复性书》,以理其心,以传乎其人。於戏!夫子复生,不废吾言矣。

  ◇ 复性书中

  或问曰:「人之昏也久矣,将复其性者,必有渐也,敢问其方。」

  曰:「弗虑弗思,情则不生,情既不生,乃为正思。正思者,无虑无思也。《易》曰:『天下何思何虑。』又曰:『闲邪存其诚。』《诗》曰:『思无邪。』」

  曰:「已矣乎?」

  曰:「未也,此斋戒其心者也,犹未离於静焉。有静必有动,有动必有静,动静不息,是乃情也。《易》曰:『吉凶悔吝,生於动者也。』焉能复其性耶?」

  曰:「如之何?」

  曰:「方静之时,知心无思者,是斋戒也。知本无有思,动静皆离,寂然不动者,是至诚也。《中庸》曰:『诚则明矣。』《易》曰:『天下之动,贞夫一者也。』」

  问曰:「不虑不思之时,物格於外,情应於内,如之何而可止也?以情止情,其可乎。」

  曰:「情者性之邪也,知其为邪,邪本无有。心寂然不动,邪思自息。惟性明照,邪何所生?如以情止情,是乃大情也,情互相止,其有已乎?《易》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易》曰:『不远复,无悔,元吉。』」

  问曰:「本无有思,动静皆离。然则声之来也,其不闻乎?物之形也,其不见乎?」

  曰:「不睹不闻,是非人也,视听昭昭而不起於见闻者,斯可矣。无不知也,无弗为也。其心寂然,光照天地,是诚之明也。《大学》曰:『致知在格物。』《易》曰:『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於此?』」

  曰:「敢问『致知在格物』何谓也?」

  曰:「物者万物也,格者来也,至也。物至之时,其心昭昭然明辨焉,而不应於物者,是致知也,是知之至也。知至故意诚,意诚故心正,心正故身修,身修而家齐,家齐而国理,国理而天下平。此所以能参天地者也。《易》曰:『与天地相似,故不违;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旁行而不流,乐天知命,故不忧;安土敦乎仁,故能爱;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故神无方而易无体。一阴一阳之谓道。』此之谓也。」

  曰:「生为我说《中庸》。」

  曰:「不出乎前矣。」

  曰:「我未明也,敢问何谓『天命之谓性』?」

  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性者天之命也。」

  「『率性之谓道』何谓也?」

  曰:「率,循也,循其源而反其性者,道也。道也者,至诚也。至诚者,天之道也。诚者定也,不动也。」

  「『修道之谓教』何谓也?」

  故曰:「诚之者,人之道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修是道而归其本者明也。教也者,则可以教天下矣,颜子其人也。『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说者曰:其心不可须臾动焉故也。动则远矣,非道也。变化无方,未始离於不动故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说者曰:不睹之睹,见莫大焉,不闻之闻,闻莫甚焉。其心一动,是不睹之睹,不闻之闻也,其复之不远矣。故君子慎其独,慎其独者,守其中也。」

  问曰:「昔之注解《中庸》者,与生之言皆不同,何也?」

  曰:「彼以事解者也,我以心通者也。」

  曰:「彼亦通於心乎?」

  曰:「吾不知也。」

  曰:「如生之言,修之一日,则可以至於圣人乎?」

  曰:「十年扰之,一日止之,而求至焉,是孟子所谓以杯水而救一车薪之火也。甚哉!止而不息必诚,诚而不息则明,明与诚终岁不违,则能终身矣。造次必於是,颠沛必於是,则可以希於至矣。故《中庸》曰:『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徵,徵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

  问曰:「凡人之性,犹圣人之性欤?」

  曰:「桀纣之性,犹尧舜之性也。其所以不睹其性者,嗜欲好恶之所昏也,非性之罪也。」

  曰:「为不善者非性耶?」

  曰:「非也,乃情所为也。情有善有不善,而性无不善焉。孟子曰:『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所以导引之者然也。人之性皆善,其不善亦犹是也。』」

  问曰:「尧舜岂不有情耶?」

  曰:「圣人至诚而已矣。尧舜之举十六相,非喜也。流共工,放兜,殛鲧,窜三苗,非怒也。中於节而已矣。其所以皆中节者,设教於天下故也。《易》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易》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圣人之谓也。」

  问曰:「人之性犹圣人之性,嗜欲爱憎之心,何因而生也?」

  曰:「情者妄也,邪也。邪与妄则无所因矣。妄情灭息,本性清明,周流六虚,所以谓之能复其性也。《易》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论语》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能正性命故也。」

  问曰:「情之所昏,性即灭矣,何以谓之犹圣人之性也?」

  曰:「水之性情澈,其浑之者沙泥也。方其浑也,性岂遂无有耶?久而不动,沙泥自沈。清明之性,鉴於天地,非自外来也。故其浑也,性本勿失,及其复也,性亦不生。人之性,亦犹水之性也。」

  问曰:「人之性本皆善,而邪情昏焉,敢问圣人之性,将复为嗜欲所浑乎?」

  曰:「不复浑矣。情本邪也,妄也,邪妄无因,人不能复。圣人既复其性矣,知情之为邪,邪既为明所觉矣,觉则无邪,邪何由生也?伊尹曰:『天之道,以先知觉後知,先觉觉後觉者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如将复为嗜欲所浑,是尚不自觉者也,而况能觉後人乎?」

  曰:「敢问死何所之耶?」

  曰:「圣人之所明书於策者也,《易》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斯尽之矣。子曰:『未知生,焉知死?』然则原其始而反其终,则可以尽其生之道。生之道既尽,则死之说不学而自通矣。此非所急也,子修之不息,其自知之,吾不可以章章然言且书矣。」

  ◇ 复性书下

  昼而作,夕而休者,凡人也。作乎作者,与万物皆作;休乎休者,与万物皆休,吾则不类於凡人,昼无所作,夕无所休。作非吾作也,作有物;休非吾休也,休有物。作耶休耶?二者皆离而不存。予之所存者,终不亡且离矣。人之不力於道者,昏不思也。天地之间,万物生焉,人之於万物,一物也,其所以异於禽兽虫鱼者,岂非道德之性全乎哉?受一气而成形,一为物而一为人,得之甚难也。生乎世,又非深长之年也。以非深长之年,行甚难得之身,而不专专於大道,肆其心之所为,则其所以自异於禽兽虫鱼者亡几矣。昏而不思,其昏也终不明矣。吾之生二十有九年矣,思十九年时如朝日也,思九年时亦如朝日也。人之受命,其长者不过七十、八十年、九十年,百年者则稀矣。当百年之时,而视乎九年时也,与吾此日之思於前也,远近其能大相悬耶?其又能远於朝日之时耶?然则人之生也,虽享百年,若雷电之惊相激也,若风之飘而旋也,可知矣。况千百人而无一及百年之年者哉!故吾之终日志於道德,犹惧未及也。彼肆其心之所为者,独何人耶!
 
 
       ●全唐文卷六百三十八
 
  ◎ 李翱(五)

  ◇ 平赋书(并序)

  孔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又曰:「若欲行而法,则周公之典在。」孟子曰:「夏後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欲轻之於尧舜之道,大貉小貉也。欲重之於尧舜之道,大桀、小桀也。」是以什一之道,公私皆足。人既富,然後可以服教化,反淳朴。古之圣贤,未有不善於为政理人,而能光於後代者也。故善为政者莫大於理人,理人者莫大於既富之又教之。凡人之情,莫不欲富足而恶贫穷,终岁不制衣则寒,一日不得食则饥。四人之苦者,莫甚於农人。麦粟布帛,农人之所生也,岁大丰,农人犹不能足衣食,如有水旱之灾,则农夫先受其害。「有若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夫如是,百姓之视其长上如仇雠,安既不得享其利,危又焉肯尽其力?自古之所以危亡,未有不由此者也。人皆知重敛之可以得财,而不知轻敛之得财愈多也。何也?重敛则人贫,人贫则流者不归,而天下之人不来,由是土地虽大,有荒而不耕者,虽耕之,而地力有所遗,人日益困,财日益匮。是谓弃天之时,遗地之利,竭人之财。如此者虽欲为社稷之臣,建不朽之功,诛暴逆而威四夷,徒有其心,岂可得耶?故轻敛则人乐其生;人乐其生,则居者不流而流者日来;居者不流而流者日来,则土地无荒,桑柘日繁,尽力耕之,地有馀利,人日益富,兵日益强,四邻之人,归之如父母,虽欲驱而去之,其可得耶?是以与之安而居,则富而可教;与之危而守,则人皆自固。孟轲所谓「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人以来,未有能济」者也。

  呜呼!仁义之道,章章然如大道焉,人莫不知之,然皆不能行,何也?见之有所未尽,而又有嗜欲以害之,其自任太多,而任人太寡,是以有土地者有仁义,无代无之,虽莫不知之,然而未有一人能行之而功及後代者,由此道也。秦灭古法,隳井田,而夏殷周之道废,相承滋久,不可卒复。翱是以取可行於当时者,为《平赋书》,而什一之法存焉。庶几乎能有行之者云尔。

  凡为天下者视千里之都,为千里之都者视百里之州,为百里之州者起於一亩之田,五尺谓之步(古者六尺为步,古之尺小,为兹时之尺四尺八寸,则方一步为古之方一步馀三百步六寸二分五厘),二百有四十步谓之亩(古者步百为亩,与此时不同,从俗之数则易行也。一亩为古之田三亩),三百有六十步谓之里(古者亩百为夫,夫三为屋,屋三为井。井之田九夫三屋。方三百步为一里也,方一里之田九夫。顷异名也)。方里之田五百有四十亩(亩百为顷,五顷四十亩也。古之里虽小,其亩又加小,所以古之方一里为田九顷,兹时方一里为田五顷四十亩,为古之田一十六顷有二十亩也),十里之田五万有四千亩(五百四十顷也,为古之田一千六百二千顷也),百里之州五十有四亿亩(五万四十顷也,为古之田一十六万二十顷也),千里之都五千有四百亿亩(五百四十万顷也,为古之一千六百二十万顷也)。方里之内,以十亩为之屋室径路,牛豚之所息,葱韭菜蔬之所生植,里之家给焉(古者方一里为井,为田九百亩,农夫家各受田百亩,公田八十亩。八家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後理私事。《诗》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馀田二十亩为庐井屋室。兹时里既加大,一亩之田为古之田三亩,则十亩之田为古之田三十亩,校其多少亦相若矣)。凡百里之州,为方十里者百,州县城郭之所建,通川大途之所更,邶墓乡井之所聚,川遂沟渎之所渠,大计不过方十里者三十有六,有田一十九亿四万有四千亩(一万九千四百四十顷也),百里之家给焉。千里亦如之。高山大川城郭其中,斩长缀短而量之。

  一亩之田,以强并弱,水旱之不时,虽不能尽地力者,岁不下粟一石。公索其十之一。凡百里之州有田五十有四亿亩,以一十九亿四万有四千亩为之州县、城郭、通川、大途、川遂、沟浍、邶墓、乡井、屋室、径路,牛豚之所息,葱韭菜蔬之所生植,馀田三十四亿五万有六千亩(三万四千五百六十顷也)。亩率十取粟一石,为粟三十四万五千有六百石,以贡於天子,以给州县凡执事者之禄,以供宾客,以输四方,以御水旱之灾,皆足於是矣。其田间树之以桑,凡树桑人一日之所休者谓之功。桑太寡则乏於帛,太多则暴於田,是故十亩之田,植桑五功。一功之蚕,取不宜岁度之,虽不能尽其功者,功不下一匹帛。公索其百之十。凡百里之州有田五十四亿亩,以十九亿四万有四千亩为之州县、城郭、通川、大途、川遂、沟浍、邶墓、乡井、屋室、径路,牛豚之所息,葱韭菜蔬之所生植,馀田三十四亿五万有六千亩,麦之田大计三分当其一,其土卑,不可以植桑,馀田二十三亿有四千亩,树桑凡一百一十五万有二千功。功率十取一匹帛,为帛一十一万五千有二百匹,以贡於天子,以给州县凡执事者之禄,以供宾客,以输四方,以御水旱之灾,皆足於是矣。

  鳏寡孤独有不人疾者,公与之粟帛;能自给者,弗征其田桑。凡十里之乡,为之公焉,乡之所入於公者,岁十舍其一於公,十岁得粟三千四百五十有六石。十里之乡多人者不足千六百家,乡之家保公,使勿偷。饥岁并入不足於食,量家之口多寡,出公与之,而劝蚕以须麦之升焉。及其大丰,乡之正告乡之人,归公所与之畜,当戒必精勿濡,以内於公。穷人不能归者与之,勿徵於书。则岁虽大饥,百姓不困於食,不死於沟洫,不流而入於他矣。

  人既富,乐其生,重犯法而易为善。教其父母使之慈,教其子弟使之孝,教其在乡党使之敬让,羸老者得其安,幼弱者得其养,鳏寡孤独有不人病者皆乐其生。屋室相邻,烟火相接於百里之内,与之居则乐而有礼,与之守则人皆固其业,虽有强暴之兵不敢陵。自百里之内推而布之千里,自千里而被乎四海,其孰能当之?是故善为政者,百姓各自保而亲其君上,虽欲危亡,弗可得也。其在《诗》曰:「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此之谓也。

  ◇ 数奇篇

  禽滑厘问於子墨子曰:「鲁氏有叔侄同处者,叔曰无恒,侄曰数奇。数奇强力能施,俭以厚人。凡鲁氏有大事,父叔兄弟所不能集者,数奇皆尽身以成之;亲戚之丧在野者,数奇往葬之;姑姊妹之无主失时者,数奇皆取而嫁之;其或不能自存者,数奇买田宅以生养之。凡数奇之禄,朋友故旧、缌麻小功之亲,无不皆周也。仕於齐,积功当迁,辞不受,请以与其叔,无恒因得官。远近之亲,莫不欢以赖之,独无恒以为不足於己。无恒有妾曰善佞,畜私夫以生子曰不类,数奇爱不类如其子。无恒久乃告数奇曰:『不类非吾子,他人之子也,汝勿以为弟。』数奇惊曰:『叔父得无误乎?』无恒曰:『吾察之详矣,有验存焉。』数奇之从父妹笑曰:『孰不知之?虽然,叔父之为人也无常心,其後必悔,悔则兄受谤,为不仁而弃弟矣。盍请契焉。』数奇以为然,因质於无恒,无恒遂裂帛具书其然之故,与数奇以为信。既而数奇仕於蜀,无恒果复以不类为子,爱之加於初。数奇至,固争之,无恒大怒,告人曰:『帛书非吾意,数奇强我以为。』无恒恶数奇之不顺己也,毁而败之,冀有恶名於时。数奇终不怨,其自行如初。敢问为数奇者,宜奈何而可?」子墨子曰:「数奇身而去可也。」问曰:「侄舍叔而去,义乎?」子墨子曰:「有大故,虽子去父可也,叔侄何有?古公欲立王季历,太伯、仲雍知之,遂适吴不返,避嫡以成父志。晋献公信骊姬之谗,将立奚齐,太子申生不去,终被恶名,雉经以死,且陷其父於恶。公子重耳奔翟逃祸,卒有晋国,霸天下。故重耳为孝,而申生为恭。无恒之恶数奇也深矣,不去,後必相残,陷无恒於大恶。孰与去而皆全,以追太伯、仲雍、重耳之迹而行乎?虽子逃父可也。」问曰:「数奇可以不去而尽从无恒之所行耶?」曰:「不可。从道不从父,从义不从君,况叔父乎?无恒之所行无恒也,如皆从之,是陷无恒於恶,数奇将何以立?」禽滑厘以子墨子告於数奇,数奇遂适东夷,东夷之俗大化。

  ◇ 五木经

  樗蒲五木,元白判,厥二作雉,背雉作牛。王采四:卢、白、雉、牛,采六:开、塞、塔、秃、橛、扌枭。全为王,驳为。皆元曰卢,厥十六;皆白曰白,厥八;雉二元三曰雉,厥十四;牛三白三曰犊,厥十;雉一牛二白三曰开,厥十二;雉如开厥馀皆元曰塞厥十一,雉白各二元一曰塔,厥五;牛元各二白一曰秃,厥四;白三元二曰撅,厥三;白二元三曰扌枭,厥二。矢百有二十。设关二,间矢为三。马二十,厥色五。凡击马及王采皆又投。马出初关叠行,非王采不出关,不越坑。入坑有谪。行不择马。一矢为坑。

  ◇ 皇祖实录

  公讳楚金,谘议诏第二子。明经出身,初授卫州参军,又授贝州司法参军。夫人清河崔氏,父球,兖、郓、怀三州剌史。公伯兄惟慎,太原府寿阳县丞。性旷达乐酒,不理家产。每日赍钱一千出游,求饮酒者,必尽所赍然後归。其饮酒徒,善草、隶书张旭其人也。公事寿阳如父在,每事必请於寿阳。寿阳曰:「汝年亦长矣,若都不能自治立然,每事必扰我何为?」公曰:「不请,非不能为此也,不满乎人心。」其请如初。及在贝州,剌史严正晦禁官吏於其界市易所无,公至官之日,养生之具皆自卫州车以来,又以二千万钱入,曰:「吾食贝州水而已。」及正晦黜官,百姓旧不乐其政,将俟其出也,群聚号呼,毙之以瓦石,扬言无所畏忌。录事参军不敢禁,惧谓公曰:「若之何?」公曰:「录事必不能当,请假归,摄录事参军斯可矣。」乃如之。公告正晦曰:「若以威强不便於百姓,百姓俟使君行,加害於使君。使君更期出,其为使君任其患。」於是集州县小吏得百馀人,皆持兵,无兵者持朴,埋长木於道中,令曰:「使君出,百姓敢有出观者,杖杀大木下。」及正晦出,百姓莫敢动。或曰:「剌史出,可作矣,如李司法何?」贝州震恐。後剌史至,委政於公,奸吏皆务以情告不敢隐,贝州於是大理。寿阳之夫人郑氏,贤知於族,尝谓寿阳曰:「某观叔贤於君,某之质不敢与叔母较高下,君之家和,子孙必有兴者。」寿阳之第二子为户部侍郎。初户部氏兄弟五人,妹一人,其丧母也皆幼。公每日必抱置膝上,或泣而伤。诸侄之安於叔父也,如未失母时。有子三人,曰某,祗承父业,不敢弗及。夫人清河崔氏,能以柔顺接於亲族,其来归也。皆自以为己亲焉。翱生不及祖,不得备闻其景行,其贝州事业,亲受之於先子,其馀皆闻之於户部叔父。伏以皇祖之为子弟时,若不能自任也,及莅官行事,则刚勇不回也如此,其行事皆可以传於後世,为子孙法。盖闻先祖有善而不知,不明也,知而不传,不仁也。翱欲传,惧文章不足以称颂道德,光耀来世,是以顿首愿假辞於执事者,亦惟不弃其愚而为之传焉。

  ◇ 来南录

  元和三年十月,翱既受岭南尚书公之命。四年正月己丑,自旌善第以妻子上船於漕。乙未,去东都,韩退之、石川假舟送予。明日,及故洛东吊孟东野,遂以东野行,川以妻疾自漕口先归,黄昏到景山居。诘朝登上方,南望嵩山,题姓名记别,既食,韩孟别予西归。戊戌,予病寒,饮葱酒以解表,暮宿於巩。庚子,出洛下河,止汴梁口,遂泛汴流,通河於淮。辛丑,及河阴。乙巳,次汴州,疾又加,召医察脉,使人入卢。又二月丁未朔,宿陈留。戊申,庄人自卢又来,宿雍邺。乙酉,次宋州,疾渐瘳。壬子,至永城。甲寅,至甬口。丙辰,次泗州,见刺史假舟,转淮上河如扬州。庚申,下汴渠入淮,风帆及盱眙,风逆天黑,色波水激,顺潮入新浦。壬戌,至楚州。丁卯,至扬州。戊辰,上栖灵浮图。辛未,济大江至润州。戊寅,至常州。壬午,至苏州。癸未,如虎邶之山。息足千人石,窥剑池,宿望海楼,观走砌石,将游报恩,水涸舟不通,无马道,不果游。乙酉,济松江。丁亥,官艘隙,水溺舟败。戊子,至杭州。己丑,如武林之山,临曲波观轮椿,登石桥,宿高亭,晨望平湖孤山江涛,穷竹道,上新堂,周眺群峰,听松风,召灵山永吟叫猿,山童学反舌声。癸巳,驾涛江逆波至富春。丙申,七里滩至睦州。庚子,上杨盈川亭。辛丑,至衢州,以妻疾止行,居开元佛寺临江亭後。三月丁未朔,翱在衢州。甲子,女某生。四月丙子朔,翱在衢州,与侯高宿石桥。丙戌,去衢州。戊子,自常山上岭至玉山。庚寅,至信州。甲午,望君阳山,怪峰直耸似华山。丙申,上於越亭。己亥,直渡担石湖。辛丑,至洪州,遇岭南使,游徐孺亭,看荷花。五月壬子,至吉州。壬戌,至虔州。己丑,与韩泰安平渡江,游灵应山居。辛未,上大庾岭。明日,至浈昌。癸酉,上灵屯西岭,见韶石。甲戌,宿灵鹫山居。六月乙亥朔,至韶州。丙子,至始兴公室。戊寅,入东荫山,看大竹笋如婴儿,过浈阳峡。己卯,宿清远峡山。癸未,至广州。

  自东京至广州,水道出衢、信七千六百里,出上元、西江七千一百又三十里。自洛州下黄河、汴梁,过淮至淮阴一千八百有三十里,顺流。自淮阴至邵伯三百有五十里,逆流。自邵伯至江九十里,自润州至杭州八百里,渠有高下,水皆不流。自杭州至常山六百九十有五里,逆流,多惊滩,以竹索引船,乃可上。自常山至玉山八十里,陆道,谓之玉山岭。自玉山至湖七百有一十里,顺流,谓之高溪。自湖至洪州一百有一十八里,逆流。自洪州至大庾岭一千有八百里,逆流,谓之漳江。自大庾岭至浈昌一百有一十里,陆道,谓之大庾岭。自浈昌至广州九百有四十里,顺流,谓之浈江,出韶州谓之韶江。

  ◇ 何首乌录

  僧文象好养生术,元和七年三月十八日,朝茅山,遇老人於华阳洞口,告僧曰:「汝有仙相,吾授汝秘方。有何首乌者,顺州南河县人,祖能嗣,本名田儿,天生阉,嗜酒。年五十八,因醉夜归,卧野中。及醒,见田中有藤两本,相远三尺,苗蔓相交,久乃解,解合三四。心异之,遂掘根持问村野人,无能名。曝而乾之,有乡人良戏而曰:『汝阉也,汝老无子,此藤异而後以合,其神药,汝盍饵之?』田儿乃筛末酒服。经七宿,忽思人道,累旬力轻健,欲不制,遂娶寡妇曾氏。田儿因常饵之,加餐两钱,七百馀日,旧疾皆愈,反有少容,遂生男。乡人异之。十年生数男,俱号为药。告田儿曰:『此交藤也,服之可寿百六十岁,而古方本草不载。吾传於师,亦得之於南河,吾服之,遂有子。吾本好静,以此药害於静,因绝不服。汝偶饵之,乃天幸。』因为田儿尽记其功,而改田儿名能嗣焉。嗣年百六十岁乃卒,男女一十九人。子庭服,亦年百六十岁,男女三十人。子首乌服之,年百三十岁,男女二十一人。安期《叙交藤》云:『交藤味甘,温无毒,主五痔腰腹中宿疾冷气,长筋益精,令人多子能食,益气力,长肤延年。一名野苗,一名交茎,一名夜合,一名地精,一名桃柳藤。生顺州南河县田中,岭南诸州往往有之。其苗大如藁,本光泽,形如桃柳叶,其背偏独单,皆生不相对。有雌雄,雄者苗色黄白,雌者黄赤。其生相远,夜则苗蔓交,或隐化不见。春末、夏中、初秋三时候,晴明日,兼雌雄采之,烈日曝乾,散服酒下,良。采时尽其根,勿洗,乘润以布帛拭去泥土,勿损皮,密器贮之,每月再曝。凡服,偶日二、四、六、八日是,服讫以衣覆,汗出导引,尤忌猪羊肉血。』」老人言讫,遂别去,其行如疾风。浙东知院殿中孟侍御识何首乌,尝饵其药,言其功如所传。出宾州牛头山,苗如萆蔓生,根如杯拳,削去侧皮,生啖之,南人因呼为何首乌焉。元和八年八月录。

  ◇ 陆歙州述

  吾郡陆亻参,字公佐,生於世五十有七年矣。明於仁义之道,可以化人伦厚风俗者馀三十年。连事观察使,观察使不能知,退居於田者六七年。由侍御史入为祠部员外郎,二年出剌歙州,卒於道,贞元十八年四月二十八日也。凡人所不能穷者,必推之於天,天之注膏雨也,人心以为生旱苗然也,雨与苗运相违,或雨於海,或雨於山,旱苗不得仰其泽。惟人也亦然,天之生俊贤也,人之心以为拯憔悴之人然也,贤者与憔悴之人时不合,或死於野,或得其位而道不能行,憔悴之人不得被其惠。膏雨之降也适然,贤者之生於时也亦然。运相合,旱苗仰其泽,憔悴之人赖其力,傅说、甘盘、尹吉甫、管夷吾之类也;时勿合,膏雨降虽终日,贤哲生虽比肩,旱苗之不救,百姓之弗赖,颜子、子思、孟子、董仲舒之类也。故贤哲之生自有时,百姓之赖其力天也,不赖其力亦天也。呜呼!公佐之官,虽升於朝,剌於州,其出入始二年,道之不行,与居於田时弗差也。公佐之贤虽日闻,其德行未必昭昭然闻於天子,公佐是以不得其职,出剌一州,又短命道病死,天下之未蒙其德固宜矣。然则天之生君也,授之以救人之道,不授之以救人之位,如膏雨之或雨於海,或雨於山,旱苗之不沐其泽者均也。故君子不得其位以行其道者,命也,其亦有不足於心者耶?得其道者穷居於野,非所谓屈,冠冕而相天下,非所谓伸,其何有不足於心者耶?

  ◇ 题燕太子丹传後

  荆轲感燕丹之义,函匕首入秦,劫始皇,将以存燕霸诸侯。事虽不成,然亦壮士也。惜其智谋不足以知变识机。始皇之道异於齐桓,曹沫功成,荆轲杀身,其所遭者然也。乃欲促槛车,驾秦王以如燕,童子妇人且明其不能,而轲行之,其弗就也非不幸。燕丹之心,苟可以报秦,虽举燕国犹不顾,况美人哉?轲不晓而当之,陋矣。

  ◇ 题桄榔亭

  翱与监察御史韦君词皆自东京如岭南,水道仅八千里。翱以正月十八日上舟於漕以行,韦君期以二月策马疾驱,追我於汴宋之郊,或不能及,约自宣城会我於常州以偕行。既翱停舟宿留,日日以须,韦君之出洛也易期。又宣城谋疾到,逆江南流上。翱以妻疾,居信安四十馀日,比及江西,韦君亦前行矣。上桄榔亭,见韦君纪姓名,且有念我之言。嗟夫!皆行八千里,先後之不齐也不过十日,而初谋竟乖。人事之不果,不可以前期也。

  ◇ 题峡山寺

  翱为儿童时,闻山游者说峡山寺难为俦,远地尝以为无因能来。及兹获游,周历五峰,然後知峡山之名有以然也。於灵鹫寺时,述诸山居之所长,而未言其所不足,如虎邶之剑池不流,天竺之石桥下无泉,麓山之力不副天奇,灵鹫拥前山不可视远。峡山亦少平地,泉出山无所潭。乃知物之全能难也,况求友择人而欲责全耶?去其所阙,用其所长,则大小之材无遗,致天下於平治也弗难矣。

  ◇ 题灵鹫寺

  凡居山,以怪石、奇峰、走泉、深潭、老木、嘉草、新花、视远为幽。自江之南而多好山居之所,翱之对者七焉,皆天下山居之尤者也。苏州有虎邶山,则外为平地,入然後上,高石可居数百人,剑池上峭壁耸立,凭楼槛以远望。

  ◇ 高愍女碑

  愍女姓高,妹妹名也。生七岁,当建中二年。父彦昭,以濮阳归天子。前此逆贼质妹妹与其母兄,而使彦昭守濮阳,及彦昭以城归,妹妹与其母兄皆死。其母李氏也,将死,怜妹妹之幼无辜,请独免其死,而以为婢於官,众皆许之。妹妹不欲,曰:「生而受辱,不如死,母兄且皆不免,何独生为!」其母与兄将被刑,咸拜於四方,妹妹独曰:「我家为忠,宗党诛夷,四方神祗尚何知?」问其父所在之方,西向哭,再拜,遂就死。明年,太常谥之曰愍。当此之时,天下之为父母者闻之,莫不欲愍女之为其子也;天下之为夫者闻之,莫不欲愍女之为其室家也;天下之为女与妻者闻之,莫不欲愍女之行在其身也。昔者曹娥思盱,自沉於江;狱吏嘘囚,章女悲号;思唁其兄,作诗载驰;缇萦上书,乃除肉刑。彼四女者,或孝或智,或义或仁。噫此愍女,厥生七岁,天生其知,四女不伦。向遂推而布之於天下,其谁不从而化焉?虽有逆子必改行,虽有悍妻必易心。赏一女而天下劝,亦王化之大端也。异哉愍女之行,而不家闻户知也。贞元十三年,翱在汴州,彦昭时为颍州剌史,昌黎韩愈始为余言之。余既悲而嘉之,於是作高愍女碑。

  ◇ 唐故特进左领军卫上将军兼御史大夫平原郡王赠司空柏公神道碑

  柏氏系自有周,叔虞封晋,其支子有受邑於伯为采地者,因以为姓。後世生宗,宗以直显,景公、厉公之时,三郄恶宗,共谮杀之。其客毕阳,以其子州黎奔楚,於是改伯为柏。及汉有鸿者,由议郎为魏郡守,子孙家焉,故为魏郡也。有季纂者,入唐为工部尚书,生敬仁为蕲州长史,生謇为河南永宁令,赠大理寺少卿,生造为怀之获嘉令,即公之父也。

  公讳良器,字公亮。生十二年,安禄山陷东郡,获嘉守县印不去,为贼将所害。公既免丧,怀平贼志,乃学击剑,依父友王奂。奂尝曰:「汝额文似李临淮,面黑子似颜平原,其必立。」临淮即太尉光弼也。年十七,得汝州龙兴尉。王奂从事太尉府,荐之太尉,召与言,遂授以兵,使平安越之盗。累授左武卫中郎将,以所将兵隶於浙西。广德岁中,盗陷江东十州,公帅所将兵来婺州,功多进左武卫将军。平方清於洞中,赐钱五百万,破张三霸海上,改左金吾卫将军,为都知兵马使。大历初,潘狞虎据小伤,胡参据蒸里,江东大扰,公将卒三千人、骑五百人与战,皆破之,斩首三千级,执俘一千人。诏加检校光禄大夫兼苏州别驾,又加左羽林大将军试殿中监察御史。李栖筠问公年,对曰二十有四,战阵几何,曰六十有二。李公叹曰:「相识甚近,得公甚深,勉哉!」公泣涕谢曰:「遭时丧乱,父死家破,誓弃性命,以除寇雠,私志未立,岂敢望为明公之所知哉!」

  建中初尝至京师,宰相杨炎召之语,公因言两河有事,职税所办者,惟在江东,李道昌无政,宜速得人以代之。炎许诺,其冬遂并宣越与浙西以为一,而以晋州剌史韩代道昌焉。及德宗如梁州,李希烈陷汴州,逐李勉,遂僭帝号,寇陈州,围宋宁陵,使公将卒万人救陈并宁陵。是时刘元佐败於白塔,收其卒保宋州,使将王彦昭守宁陵。希烈拥水灌其南,筑甬道亲临其北,令军中曰:「明日日中陷城。」公闻之,厉所将兵,成阵以进,恐城陷不及,使弩手善游者五百人,沿汴渠夜进,去城数里,没於水中,遂得入。及旦,贼驱勇卒登城,城中伏弩悉发,皆贯人毙。其後希烈始知救兵得入,杀守将,因罢去。将昌集城中人哭曰:「向非浙西救至,则此城已屠矣。」遂拔襄邑,收漳口,宋州由是获全。李希烈遂失汴州,奔於蔡。诏封平原郡王,食邑三千户,特进兼御史中丞。

  贞元二年淮西平,诏曰:「休勋茂伐,书於竹帛,戎籍乃为裨将副,非所以褒功宠德也,其以为左神策军将军知军事兼官如故。」五年诏与太尉晟、侍中等三十六人图形於凌烟阁,上亲御,即其形而赞之。八年迁大将军,士卒之在市贩者,悉挥斥去,募勇者代之,故为所监者不悦。明年,公之故人有犯禁宿於望仙门者,卫使奏言,遂转右领军卫大将军,所监者乃用其衙将魏循代为将军,自是军中之政,不复在於将军矣。十五年兼英武将军使,十八年迁左领军兼御史大夫。十九年闰十月,以疾卒,年六十一。天子为之废朝,赠陕州大都督。明年,葬於万年毕原。

  夫人康氏先殁,後始附葬。有子曰元封,为蔡州剌史;曰耆,为谏议大夫;曰元凤,为澄城主簿;曰夔,为襄州参军。三女皆幼。以元封及耆累赠为司空,夫人追封魏国太夫人。初公与王栖曜、李长荣皆事韩晋公,栖曜至坊,长荣至河阳泽潞,皆拥节有土。公自少则戮力破贼,及壮解宁陵、猗杖之围,希烈之所以兵不及於宋,而江东以全者,实公之所为也。功最高,位独以不副,克生良子,能大厥家。太和元年,翱自庐以谏议大夫徵,路出於蔡,元封泣拜,且曰:「先公之碑未树,教後嗣其果有辞俟也,公不可听。」乃铭曰:

  公生十二,未壮家毁。誓殄父仇,不怯勇死。释官就军,焯有其勋。擒凶盗平,威明显闻。人谁不贵,孰胜其位。由卑至巨,莫匪躬致。宣疏土疆,报未功当。是生後人,绍庆不忘。

  ◇ 唐故横海军节度齐棣沧景等州观察处置等使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兵部尚书使持节齐州诸军事兼齐州剌史御史大夫上柱国贝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赠左仆射傅公神道碑

  傅为古姓,介子诛楼兰王,封义阳侯;俊为二十八将,功高称於两汉;而毅以文章显。自汉以降,世累有人。曾祖谏,易州长史。生大父定州司马韶,赠邓州长史。生父荣,赠刑部尚书。

  公讳良弼,字安道,清河人也。以善弓矢显,仁於成德军,流辈称其朴厚。博野乐寿,本隶瀛州,在范阳、成德间为要害,地每相攻,以取两城。及武王俊破走朱滔,诏以博野、乐寿与成德军,其後以公选为将,而镇於乐寿。公善抚士卒,与之同苦乐,得士卒死力。长庆初,幽州继乱,范阳执其帅宏靖而扶克融,成德杀其帅宏正,将庭凑因盗有地。公奋曰:「吾岂可以为贼乎?」遂誓众,喻以逆顺,闭城拒贼,潜疏以闻。诏以乐寿为神策行营,命公以为都知兵马使,与深州将牛元翼、博野李寰犄角相应。贼屡攻之,卒不能克。会诏下,以克融、庭凑皆为节度使,公遂将乐寿之师,及其妻子,拔城以出贼,转斗且引,遂遇官军,以免於难。以功迁沂州剌史,未到,遽以为左神策军将军,数月拜郑州剌史。

  公本用武力进,未尝治人,於是痛自刻凛,清已率下,凡从公将卒,本与公同立於乐寿者,皆饬惧不敢越条令以侵物,故郑州称理,虽他时文吏,罕能过者。明年改为盐州剌史。闵帝初,以公为银、夏、绥、宥等州节度使,居河阳。濡民不耕织,党项千馀落,以畜牛羊马代田业。先时将帅多贪,至有盗其善马者,蕃落咸怨走,以出他境。及公之至,蕃人来见,或献马者,公拒而不受,蕃人喜,传以相告,未逾月,而部落相劝皆归。蕃人之有罪者,惧而来奔,故事皆使蕃人出马以赎,公曰:「吾将於此,职当禁其逃亡,有罪何俟於赎?」皆执之以付其蕃落,蕃人益喜。

  太和二年九月,以公为横海军节度使检校兵部尚书,俾治齐州,以图沧、景之寇,知兵者咸以为命将之当,必且有成矣。旌旗及於陕而得疾,疾愈即路,以十月晦,薨於硖石驿,春秋五十有六。天子悼痛,为之废朝,赠尚书左仆射。以明年七月,葬河南府洛阳县伯乐里。

  夫人南阳张氏,柔立善断。公以乐寿拒贼,暨转战以出,夫人粗衣粝食,与兵士妻女均好恶,用助公事。再封南阳郡夫人。三子守常、守中、守章等,皆孝谨寡过。公方将立大功,以报於国,不以男子之仕为念,故官甚卑;有未官者。铭曰:

  大夫致身,不赖前业。遭变竭忠,奇节奕奕。乃作剌史,乃作将军。乃统边兵,事绩昭闻。廉以检已,严以督下。蕃落完安,马牛在野。大革前事,自我为初。尔後之来,视此勿渝。
 
 
       ●全唐文卷六百三十九
 
  ◎ 李翱(六)

  ◇ 唐故福建等州都团练观察处置等使兼御史中丞赠右散骑常侍独孤公墓志铭

  公讳朗,字用晦,当州刺史赠太子少保宪公之长子。宪公有文章名於大历中,每为文,辄为後进所传写。公生数岁而宪公殁,与弟郁皆伯父母所养。稍长,好读书,不烦於师。年二十一,与弟郁同来举进士,其二年,既得之矣,会有司出赋题,德宗不悦,宰相喻使减人数,故公与十馀人皆黜。公以伯父母无子,即日归养於苏州,使其弟留以卒业,由是孝慈之名称於朋友间。以处士起佐江西、宣歙、浙东三府,得试校书协律郎。元和九年拜右拾遗,上疏请各令观察使充本道盐铁使,场监之任,悉归州县,罢去管榷吏,以除百姓之患。十年,盗杀宰相,御史中丞伤以免,公疏请贬京兆尹,杀捕盗吏,事皆不行,君子壮之。累奏时病,有不合上意者,贬为兴元府仓曹参军,三年复徵入为监察御史,改京兆府司录参军。迁殿中,寻加史馆修撰,入省为都官员外郎,修史如前,出刺韶州,复入虞部、左司二员外,得郎中,数月迁权知谏议大夫。敬宗御丹凤门,大赦改元,宦官殴伤鄂县令崔发於鸡竿下,公疏请取其首为者杀之以正法。宝历元年改御史中丞,殿中王源植贬韶州司马,公面谏其屈,不得请,凡五上疏,自请罢去,敬宗不许。上即位,迁工部侍郎。太和元年八月以为福建等州都团练观察等使兼御史中丞,公疮发於背,不克入谢。病二旬,九月壬子,以疮卒,年五十三。天子为之废朝,赠右散骑常侍。有子孟常,生九岁矣。夫人京兆韦氏,给事中贞伯之女,未仕而夫人卒。十月壬午,其侄庠以公之丧归河南之寿安甘泉乡先公墓次,以十月己酉窆。铭曰:

  人之有生,莫不皆死。曰长曰短,相望其几。短不足伤,长不足恃。要归於尽,孰有彼此。公寿何迫,百年中止。丧车东去,托骨山趾。室无妻哭,祭有稚子。令名不忘,曷其有已。

  ◇ 唐故金紫光禄大夫尚书右仆射致仕上柱国宏农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赠司空杨公墓志铭

  由杨喜追杀项羽,以功封侯,後数世生敞,官至丞相。敞曾孙宝,不应王莽之命,光武特徵,老病不到。宝生震,诸儒谓之关西孔子,位至大司徒太尉,卒以忠死。杨氏由是益大。载於史传,世不绝人。曾祖,辰州司户,赠膳部员外郎。大父冠俗,奉先县尉,赠吏部郎中。父太清,宋州单父县尉,累赠至太保。

  公讳於陵,字达夫。年十八举进士第,选补润州句容主簿。鄂岳观察使奏为判官,转左骁卫兵曹,累改评事监察御史,历殿中,得绯衣银鱼。使迁江西,公随之,加侍御史着作郎。及府除,屏居建昌,不至京师。贞元八年徵拜膳部员外郎,转考功,知别头举,转吏部员外郎。及判南曹,宰相之亲,有以文书不足驳去者,宰相召吏人诘之,坚执不改,遂以公为宣武吊祭使。故事南曹郎未尝有出使者,公既出,宰相之亲由是判成矣,故公卒不得在诏诰之清选,遂为右司郎中。郎官惰於宿直,临直多以假免,公白右丞,建立条例,郎官不悦,为作口语,宰相有知,其事者,遽以公为吏部郎中。改京兆少尹,出为绛州刺史。有言公弗当居外者,德宗召见,遂以为中书舍人。其年知吏部选事。时京兆尹李实有宠,去不附己者,故给事中许孟容为太常少卿,而公改秘书少监。

  德宗崩,为太原、幽、镇等十道告哀使,持节之遗,并辞不受。复命,除华州刺史,赐三品衣鱼。所取宾僚,皆一时名人,後皆显官,有至宰相者。其年冬迁浙江东道团练观察使。越中大饥,人至相食,公奏请度支米三十万斛,又乞籴他道以赈救之,民得生全。入为户部侍郎,未到改京兆尹,奏请诸军使有犯罪者,皆禁身推罪,以状牒送本军,又请属诸军诸使人置挟名敕五丁者,推两丁属军,递立节限,以便於治,诏皆可其奏,京师称之。复为户部侍郎,人望益重,佥以公遂为宰相。会考制举人,奖直言策为第一,中贵人大怒,宰相有欲因而出之者,由是为岭南节度使。是时得考策者凡四人,公既得岭南,员外郎韦贯之再贬巴州刺史,而李益、郑敬皆抵於患。

  其在广州,以韦词为节度判官,任之以政,改易侵人之事,凡一十有七,岭外之人至兹传道之。节度使徐申以已俸薄,月加三十万,且曰「後来所期共守」,公引常衮所奏敕皆罢之。撤去蒲葵,陶瓦覆屋,遂无火灾,民赖以安。监军许遂振,好货戾强,而小人有阴附之者,故遂振密表谮公,直言韦词、李翱惑乱军政,於是除替罢归。遂振既领後事,捶挞吏人,求公之非,吏人大声呼曰:「杨尚书他方所遗,尚不收去,岂有侵用官钱乎?」遂振遽令取他方所遗,及其既至封印不启,遂振惭而止。

  宰相裴素未知公,及遂振之谮,遂以公为吏部侍郎。重修甲敕,用备奸源,又於南曹更置别历,以相检覆,奉令选人纳直,为出签告以给之。吏息奸欺,官收羡钱,公食丰,廨宇以修,迄兹守行,遂为故事。凡历四年,补内外官三千馀员,皆当其分,无怨诉者。转兵部侍郎兼御史大夫,判度支,当淮西用兵,漕挽供馈,盐铁积欠官钱,与之廷辩。高霞寓以唐、邓之师攻蔡州,怯懦不敢直进,欲南抵申州,出於空虚不守之地,其路险狭,粮运难继。公面於上前累言利害,并以疏陈霞寓逗遛之状,请於北道直进,足以援许、汝之师,贼势自蹙,上许之。霞寓深怨之,遂内外结构,出为郴州刺史。霞寓果败,由是谈者知公之冤。

  其为郴州,躬勤於治,不以卑远为薄。明年召拜原王傅,数日又为户部侍郎,复知吏部选事。元和十四年淄青平,兼御史大夫,以本官充东平宣慰处置使。是时初诛李师道,得兖、郓州等十二州,列为三道。刘悟既除滑州,犹未出郓,及公至,悟出迎,公促之,悟即日遂发。颁行赏赐,皆得其实。上甚悦,谓宰臣曰:「杨某不易得。」及浙西观察使李修死,上问宰臣崔群、皇甫曰:「何不进浙西人名?」皇甫知公方有恩,惧作相,遂言公「所至皆有理绩,以臣所见,莫如杨某」,凡数百言。上惟以一字应之曰:「惜。」人闻之者,且以必为相矣。是时裴门下既出太原,崔中书为所谮,又改尊号中上旨,故计竟行,而公不相矣。

  明年迁户部尚书,又一年改太常卿,又一年改东都留守兼兵部尚书御史大夫,充蕲汝都防御使。既三年,方将告休,会以疾而罢,乃叹曰:「年老致政,本吾夙志,兹则负吾平生心矣。」疾平,迁检校左仆射兼太子少傅。或劝求分司以自便者,公曰:「年至力惫,便当乞骸骨於朝,何用分司为?」遂西至京师,朝谢讫不到中书,遂还私家,不判上案,三上表乞自退。诏迁左仆射致仕,全给俸料。数月,上表固让,乞就半俸,许之。庙享之外,不复经过人家,每佳辰体安,则以子弟孙僮侍游於园沼之中,用以为适。太和四年十二月癸亥,以疾薨於新昌第,享年七十有八。天子为之废朝,凡朝廷贤,设位而哭者,不知几人,册赠司空。明年四月庚午,归葬郑州荥泽县先太保之兆,於颍川韩氏赠华阴郡太夫人之茔。

  夫人丞相少师休之孙,丞相晋国公之女,柔顺之德,纪於前铭,下从舅姑四十有三年矣。子景复,卫尉卿;曰嗣复,户部侍郎;曰绍复,举进士登宏词科;曰师复,未仕,用文为业。女适右司郎中韦公素。孙承涣,试大理评事坊节度巡官。承涣之下及在童稚者十有一人。大卿侍郎以翱之受恩也久,来请为志。铭曰:

  公生六年,太保弃捐。未及成童,虢国又终。漂泊江湖,谁食谁衣。服习文学,不劳於师。爰始有名,既於永归。六十一年,祗慎德仪。由直屡黜,进无异词。凡所临莅,去而可思。与之厚者,莫匪隽材。自我进者,多遇良能。恩建葭莩,濡洽以财。袒免缌麻,亦尽其哀。止足告归,偃息邱园。子裔孙童,十有五人。有列卿曹,贵为侍郎。禄秩且多,膳饮馨香。门吏诸生,中外显光。车马盈门,岁时之良。既寿且贵,示终以常。福荐攸归,畴可比望。为庙太祖,百世蒸尝。

  ◇ 秘书少监史馆修撰马君墓志

  公讳某,字卢符,宣州刺史元庆之曾孙,着作郎赠少府监恬之子。公九岁贯涉经史,鲁山令元德秀,行高一时,公往师焉。鲁山令奇之,号公为「马孺子」,为之着《神聪赞》,由是名闻。中书令郭公子仪奏为怀州参军,充四镇伊西庭节度巡官,从事河阳三城、河东三府,累转试大府丞,因得太原府仓曹。黜陟使裴伯言谓公堪为谏官,荐之於朝,拜殿中侍御史,充昭义军节度参谋。召为太子左赞善大夫,迁主客员外郎,使於海东。复命,授兴元少尹。入为将作少监,改国子司业,迁秘书少监,又加史馆修撰。元和十三年十一月己酉,寝疾卒。公博览多艺,奕棋居第三品。家贫未尝问生业,以纂录自乐为事,撰《历代纪录》《类史》《凤池录》《纂宝折桂录》《新罗纪行》《将相别传》,及所为文,总四百八十八卷。年登八十,官贰秘书,职领太史,虽不极於富贵,亦儒者之难及也。夫人颍川陈氏,赠颍川郡君,先公终三十年馀矣。有子七人,曰文则,由进士补钱塘尉;第二、第四子文范并早卒;曰文同,曰文约,读书着文,有名於进士场;曰文舆,曰溪郎,皆恭守家法。女五人,其存者三人,未笄。文同等奉公之丧,以明年二月葬於偃师,从先茔。谓翱尝从於史氏之列,来请为志。

  ◇ 叔氏墓志铭

  元和九年岁直甲午正月十九日丁卯,浙东道观察判官将仕郎试大理评事摄监察御史李翱,奉其叔氏之丧葬於兹。叔氏讳术,生子曰王老,远在京师,翱实主其事。铭曰:

  翱生始言,叔氏弃殁。爰殡於野,年周四甲。岂无诸亲,生故或迫。亦有息子,旅宦京国。邱坟孰封,松贾未列。殡宇零毁,狐狸所穴。中夜远思,酸凄心骨。是以乞假公府,言来筮宅。追念延陵,丧子嬴博。葬不归吴,於礼其合。唯叔平生,游居是邑。夭谢於此,灵幽其托。女侄之西,仲兄之北。冥昭何异,可用居息。孰为故乡,乃树松柏。

  ◇ 故检校工部员外郎任君墓志铭

  君讳佶,字叔正,乐安人,殿中侍御史元植之孙,灵府功曹日新之子。君少遭父丧,养母以孝称。京兆尹崔光远表试左清道率府兵曹参军,敕摄富平县尉知县事。及克复京师,以功授成都府犀浦县丞,又以优授泾阳县尉。会吐蕃犯都,代宗幸陕州,君召募吏人保守佛寺,寇不敢逼,擢为本县令,充渭北十县团练使。及驾还京,为同列潜构,功不得论。仆射裴冕冤而奏之,得长安县尉。转本县丞,历太府寺丞。未几,迁监察御史京畿馆驿使判官。中书侍郎元载为潭漕使,请为判官。转殿中侍御史,又检校工部员外郎兼侍御史判官如故。元载得罪,君左授建州建安尉。及杨炎入相,君以书戒之,由是杨怒而不用。又移虔州司户,再授信州司马。观察使鲍防以为判官权知饶州事。遘疾归,卒於信州。权窆於州西原。有诗两卷。前娶宗王氏女,生男冀,为州司法参军,三女各为士妻。後娶杜氏女,生子三人,曰溆、曰羡、曰并,女五人,长女嫁长洲尉源咸季,次女适权颖,三女早卒,少女二人未许嫁。溆历佐大府,以吏能有声,为度支振武营田使,得试协律郎,摄监察御史。元和十四年,杜氏卒,溆乃自信州奉府君之丧,合葬於万年杨村,从先人旧茔。溆尝与翱同事岭南府,翱知溆之才,亟荐於时,故溆来请志。铭曰:

  士生於时兮,所贵者才。有才无命兮,古今所哀。噫!

  ◇ 兵部侍郎赠工部尚书武公墓志铭

  公讳儒衡,字庭硕。年二十四得进士第,历四门助教。故相郑公馀庆尹河南,奏授伊阙尉,充水陆运判官。及郑公守东都,又请自佐,得监察御史,转殿中。御史台奏其材,诏即以为真。历侍御史司封员外郎户部郎中,迁谏议大夫,三月以本官知制诰,岁满转中书舍人。二年迁礼部,入谢,赐三品衣鱼。数月丁尊夫人忧,再期服除,权知兵部侍郎。月馀母夫人暴卒,公一号绝气,久而乃息,遂得重疾,不能见亲友。既祥益病,长庆四年四月壬辰,竟薨,年五十六。

  公气和貌严,望之若神,言不妄发,与人有诚,甫其相信,不用约结,每以时安危、生民之病为己务。从父兄元衡再为丞相,以重厚名终始,公实潜有补助。其为谏议、舍人,每遇事不当,必奏疏尽言。皇甫为相,剥下以媚天子,给边兵衣食以不可用物,兵士或以火燔之,其帅磊哭,将自刃者,边几乱。公累以疏言,宪宗召问,大悦。逾月,竟罢度支。及大行皇帝即位,遂斥殆死州。其为兵部才数十日,凡议论者潜曰:「武兵部必相矣。」盖上择日将相之,而公以丧免。有文集二十五卷,制集二十五卷。

  曾大父载德,颍川郡王左羽林将军。大父平一,惩後族之祸,逃官於崧山,中宗初,徵拜起居舍人考功员外郎,有文章传於当时。父登,常州江阴县令,赠礼部侍郎。夫人陇西李氏,先公卒。嗣子曰筹,年十五,次子年十三。女二人,长女许嫁卢立,立良士,为兴元节度司空晋公从事;次女嫁前进士崔搏,搏有学行。其从父子浑,以五月丙子,奉公之丧归河南缑氏礼部先公之墓次。公之先薨,召其友礼部郎中李翱执臂以别,且曰:「我将死,凡家事细大,皆有条画在文字矣。平生志业,於此穷矣。公於我厚,我死,公其铭吾墓以传焉。」既十二日而公果殁,君子以为知命。及薨,朋友之在位者,皆请告泣哭以相吊,其不识者,亦望风以叹。天子罢朝一日,赠工部尚书。筹尚幼,哭泣几绝,亲戚不忍闻其声。其能奉遗命以终讫公意。铭曰:

  武宗出周,圣发之苗。厥孙聘鲁,乃列《春秋》。秦汉之交,曰臣王赵。实大其家,亭侯以绍。厥支十七,晋阳乃封。子孙因家,以及於唐。神尧顺天,ガ侯翼扶。武烈谏酷,五木成卢。考公逃贵,於嵩之下。江阴洁白,世嗣其雅。德蕴位细,庆丛於公。惟公之兴,罔不自躬。言不苟出,与人有诚。名誉四延,震荡厥声。再罹大苦,不堪以病。先期告终,恬以顺命。毅毅武公,是维硕人。我哀刻识,俾或可传。

  ◇ 故歙州长史陇西李府君墓志铭

  府君讳则,字某,凉武昭王十三世孙。大父献,眉州别驾。时宰相有请昏者,力不可止,因去官居家。弟遇疾暴卒,别驾烧一指以祷於神,既而弟复生,自说方就絷,上帝有命,以兄烧指,宜复其生。别驾生令一,侍中源乾曜以子求婚,府君拒之固,以词抵之,贬黔州彭水尉,遂以寿终。府君始十馀岁,先夫人以之从丧,归殡汝州,由是依於舅族。少好老子、庄周之言,与群童游,尽能记他童之所习。先夫人学《左氏春秋》,博该百家之书,故府君以经史浸润,力田供养,由是少不肯求仕。善草、隶书,弓矢博奕,皆得其妙。既冠,得濠州定远尉。假令他县,令严而行,吏急民宽,富豪并贫民之产而不税者,尽以法治之,贫民用安。罢职复返其初。从事岭南,得试左武卫兵曹,於福建得试太子通事舍大人理司直,授歙州长史。宣歙观察使请为判官,奏未下,以疾卒,年七十四。夫人河南元氏,寿州剌史从之女,年六十八,先府君而终。生子某、子某,皆未仕卒。女子五人,长女婿礼部员外郑锡,次女婿桂州观察使杜式方,次女婿京兆韦放,次女婿荥阳郑循礼,小女婿密县尉郑公瑜。幼子克恭,少读书学文,以兄举进士,家事自饬,弗克求名,故年四十六,始奏授睦州司兵。累迁试大理司直兼殿中侍御史,充盐铁推官。宝历三年三月,克恭奉府君、夫人之丧,归葬於郑州某县冈原。翱知克恭之材十三年矣,故克恭以府君之葬来召请,且曰:「将以六月庚申窆。知克恭者若吾季叔,又安可以辞?」铭曰:

  德不称禄,鬼神之责。材优以贱,古人不戚。非道弗求,曷计人爵。庆蕴而传,後必有积。其葬为谁,孝子之卜。蓍蔡佥吉,嘉原创择。合骨於兹,终永其托。何以识之,有松有柏。

  ◇ 故河南府司录参军卢君墓志铭

  君讳士琼,字德卿,范阳人,家世为甲姓,祠部郎中融之长子。明经及第,历宁陵、华阴二县主簿,知泗州院事,得协律郎。郑少师之留守东都,奏为推官,得大理评事。韩尚书代为留守,请君如初。尚书节将陈许奏充观察判官,得监察御史。府罢岁馀,除河南府户曹,以疾免。河南尹重其能,奏为司录参军。八月癸酉,发疾而卒,年六十九。

  君少好着文,精晓吏事。少游故丞相杨炎、张延赏之门,杨美其文词,张每叹其吏材过人。尝摄职同州,当徵官税钱,时民竞出粟易钱以归,官斗至十八九。君白刺史言状,请倍估纳粟,下以泽民,上可以与官取利。刺史诘状,君辩其所以必然。刺史行之,民用得饶。未一月,果被有司牒,和收官粟,斗给六十。後刺史到,欲尽入其羡於官,君既去职,犹止之曰:「圣泽本以利民,民户知之,不可以独享。」刺史乃悬榜晓民,使请馀价,因以绢布高给之,民亦欢受,州获羡钱六百万。其为户曹,决断精速,曹不拥事。及为司录,始就官,承符吏请曰:「前例某等一十五人合钱二千,僦人与司录养马,敢请命。」因出状。君诃曰:「汝试我耶?」使拽之,将加杖。承符吏众进叩曰:「前司隶皆然,故敢请。」君告曰:「司录岂不自有手力钱耶,用此赃何为?」因叱出之,召主馔吏约之曰:「司录、判官、文学、参军,皆同官环处以食,精粗宜当一,不合别二。无踵旧犯,吾不恕。」及月终,厨吏率其馀而分之,文学、参军得司录居三之一,君晓之曰:「俸钱、职田、手力数既别官品矣,此餐钱之馀,不当计位高下,从此後自司录至参军平分之。」旧事掾曹之下,各请家僮一人食钱,助本司府吏厨附食,司录家僮或三人或四人,就公堂馀食,侵挠厨吏,弊日益长。君使家僮二人食钱於司录府吏厨附食,家僮终不入官厨。召诸县府望吏告曰:「某居此岁久,官吏清浊侵病人者,每闻之,司隶职当举非法,往各白汝长,宜慎安廉靖,以渑池令为戒。」其所改易,皆克己便人,堪为故事。及君卒,士君子相吊哭,咸以为能高而位卑不副。

  有子三人,孺方、嗣宗、嗣业,号慕祗守,不失家法。女二人。前娶清河崔敏女,无子,後娶荥阳郑虬之女,有子,故皆葬於祠部茔东北。孺方叩头泣曰:「丈人尝与先子同官而游,宅居南北邻,敢请纪石。」翱不得辞,乃据所见闻者镌其实,可推类以知凡所从事之贤。铭曰:

  嗟卢君,性直而用优,约己以利人。宜寿宜贵,以拯时所艰。其缄而不伸,以丧厥神,岂夺惠於东民。悲夫!

  ◇ 故处士侯君墓志

  侯高字元览,上谷人。少为道士,学黄老练气保形之术,居庐山,号华阳居士。每激发则为文达意,其高处乎有汉魏之风。性刚劲,怀救物之略,自侪周昌、王陵,所如固不合,视贵善宦者如粪溲。与平昌孟郊东野、昌黎韩愈退之、陇西李渤浚之、河南独孤朗用晦、陇西李翱习之相往来。汴州乱,兵士杀留後陆长源,东取刘逸淮,乃作《吊汴州文》,投之大川以诉。贞元十五年,翱遇元览於苏州,出其词以示翱。翱谓孟东野曰:「诚之至者必上通,上帝闻之,刘逸淮其将不久。」後数月而刘逸淮竟死。其首章曰:「穹穹与厚厚兮,乌愤予而不摅。」翱以为与屈原、宋玉、景差相上下,自东方朔、严忌皆不及也。达奚抚为楚州,起摄盱眙,祭酒李公逊刺衢州,请治信安,其观察浙东,又宰於剡,三县皆有政。不幸得心疾,留其子狗儿於翱家而归庐山,不到,卒江西。其子婿王适使佣吉勉求君所如,值君卒,吉勉以君丧殡於袁州之野,而复於。又死,之妻使吉勉来告於翱,翱以狗儿归适妻。居二年,妻又死,狗儿尚童,翱虑吉勉之短长不可期,则君之丧终不坟矣,故使吉勉往葬之,而识其墓,以示狗儿。

  ◇ 故怀州录事参军武氏妻傅氏墓志

  年月日,故怀州录事参军武氏妻傅氏,卒於其兄弟之家。越月日,权葬於汴州某县某乡。前此者武居官而卒,傅氏有子曰俱儿,俱儿奔父之丧,未及返,傅氏又卒。俱儿奔父之丧,孝道也;傅氏卒於兄弟之家,恋母也。傅氏恋母,其教施於子,傅氏之殁,不为朽矣。

  ◇ 故朔方节度掌书记殿中侍御史昌黎韩君夫人京兆韦氏墓志铭

  夫人姓京兆韦氏,尚舍奉御说之次女也。年十三,执妇道於昌黎韩氏府君讳。自後魏尚书令安定桓王六世生礼部郎中云卿,礼部实生府君。进士及第,朔方节度请掌书记,得秘书省校书郎,累迁殿中侍御史。贞元三年,吐蕃乞盟,诏朔方节度使即塞上与之盟,宾客皆从。其五月,吐蕃不肯盟,殿中君於是遇害,时年三十有五。夫人始年十有七矣,有女子一人,其生七月而孤。夫人之母前既不幸矣,夫人以其女子归於其父,弗数年,其父又不幸。夫人泣血食贫养其子,有道自慎於嫌,节行愈高,虽烈丈夫之志不如也。犹有董氏姊,继衣食仁之焉,不数年,董氏姊又不幸,夫人於是天下无所归托矣。殿中君从父弟愈,孝友慈祥,贞元十六年,以其女子归於陇西李翱,夫人从其女子依於李氏焉。降年短命,三十有二,贞元十八年八月甲辰,卒於汴州开封新里乡之某村。其明年正月辛酉,陇西李氏以其丧葬之於陈留县安丰乡冈原。殿中君之先葬於河阳,惟君之没,不得其丧,夫人是以不克葬於河阳,而独坟於陈留,弗克於殿中君之族,而依於女子氏之党,以从女子之怀,权道也,且将有待也。殿中君文行甚修,位甚卑,没於王事。初体部君好立节义,有大功於昭陵,其文章出於时,而官不甚高。殿中君又无嗣。尝闻诸君子曰:「位不称德者有後。」礼部君曷为然哉?於是叙其孤女之悲,以志於墓门。铭曰:

  女子之生兮七月而孤,所恃者母兮夫何辜。天苍苍兮不回,生几时兮终日哀。

  ◇ 唐故金紫光禄大夫检校礼部尚书使持节都督广州诸军事兼广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充岭南节度营田观察制置本管经略等使东海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徐公行状

  曾祖仁彻,隋吉州太和县丞。祖元之,皇考功员外郎,赠吏部郎中谏议大夫。考义,皇汾州司户参军,赠信州刺史。京兆府万年县青盖乡交原里东海徐公,年七十二。公讳申,字维降,东海剡人。永泰元年,寄籍京兆府,举进士秘书省正字,初辟巡官於江西,又掌书记於岭南行营。哥舒氏之乱平,奏授大理寺评事,转司直兼监察御史,赐绯鱼袋,又充节度判官於朔方,改太子司议郎兼殿中侍御史,选授洪州都督府长史。时刺史嗣曹王举江西兵讨李希烈,故以长史行刺史事,任职有成,曹王荐之,迁韶州刺史。

  四十馀年刺史相循居於县城,州城与公田三百顷皆为墟,县令、丞、尉杂处民屋。公乃募百姓能以力耕公田者,假之牛、犁、粟种与食,所收其半与之,不假牛犁者三分与二。田久不理,草根腐,地增肥,又连遇宜岁,得粟比馀田亩盈若干,凡积粟三万斛。将复筑室於州故城,令百工之伎以其艺来者,与粟有差,刺史临视给与,吏无所行其私,以故人皆便信,应募者数千人。陶人不知墁而涂有馀,亏人不板筑而墙有馀,筑人不操斤斧而工有馀,陶者、亏者、筑者、工者,各以其所能相易,未十旬而城郭室屋建立如初。刺史以官属迁於新城,县令之下,各返其室。创六驿、新大市、二道、四馆,器用皆具。曲江县五百人以状诣观察使,请作碑立生祠。公自陈所为不足述,假令如百姓言,乃刺史职宜如此,何足多者,不愿以小事市名。观察使嘉其让,密以状闻,迁合州刺史。其始来也,韶之户仅七千,凡六年迁合州,其去也,倍其初之数,又盈四千户焉。

  初先夫人殁於江西,遭贼难未克返葬,寓於西原。公不赴合州,表请奉丧归於河南偃师县。既沧景观察使奏请景州刺史阙,其帅辄以其僚属将校自为之,不请有年矣,宰相累进刺史名,皆不出,及召公入,言合上旨,遂下诏迁朝散郎使持节景州诸军事景州刺史,充本州团练使兼御史中丞,赐紫金鱼袋,寻加节度副使。其明年沧景节度使始朝,二年又朝,遂留,诏以其从父兄代之,奏以公充行军司马。公遂以信州府君茔近漕河,表求改葬於重山,诏许之。

  既徵入京师,迁朝散大夫使持节都督邕州诸军事守邕州刺史本管经略招讨使,御史中丞赐紫如初,是岁贞元十七年也。诘俚盗,除其暴,掠良聚攻,禁下如令。通蛮夷道,责土贡,大首领黄氏率其属纳质供赋。黄氏、周氏、韦氏、侬氏,皆群盗也,黄氏之族最强,盘亘十数州,周、韦氏之不附之也,率群黄之兵以攻之,而逐诸海。黄氏既至,群盗皆服,於是十三部二十九州之蛮宁息无寇害。其明年制迁使持节都督广州诸军事守广州剌史兼御史大夫,充岭南节度观察处置本管经略等使,散官赐如故。前节度使殁,掌印吏盗授人职百数,谋夜发兵为乱,事觉奔走。公至,阴以术得首恶杀之,不问其馀,军中以安。蛮夷俗相攻周群聚,缘盗发辄捕斩,无复犯者。蕃国岁来互市,奇珠、玳瑁、异香、文犀皆浮海舶以来,常贡是供,不敢有加,舶人安焉,商贾以饶。二十一年进阶银青光禄大夫,元和元年诏加金紫光禄大夫检校礼部尚书,封东海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馀如故。诏书未至,有疾薨於位。

  凡三佐藩屏之臣,五为刺史,一为经略,一为节度观察使,阶累升为金紫光禄大夫,爵超进为开国公,官亟迁为礼部尚书。其事业皆足以传示後世,为子孙法。享年七十,虽不登於上寿,儒者荣之。前夫人渤海高氏,子皆夭。後夫人扶风窦氏,封国夫人,有子元弼,前右卫仓曹参军,以读书属文为业。谨具历官行事如前,伏请牒太常编录。谨状。

  ◇ 故正议大夫行尚书吏部侍郎上柱国赐紫金鱼袋赠礼部尚书韩公行状

  曾祖泰,皇任曹州司马。祖浚素,皇任桂州长史。父仲卿,皇任秘书郎,赠尚书左仆射。公讳愈,字退之,昌黎人。生三岁父殁,养於兄会舍。及长读书,能记他生之所习,年二十五上进士第。汴州乱,诏以旧相东都留守董晋为平章事宣武军节度使,以平汴州。晋辟公以行,遂入汴州,得试秘书省校书郎,为观察推官。晋卒,公从晋丧以出,四日而汴州乱,凡从事之居者皆杀死。

  武宁军节度使张建封奏为节度推官,得试太常寺协律郎,选授四门博士,迁监察御史。为幸臣所恶,出守连州阳山令。政有惠於下,及公去,百姓多以公之姓以命其子。改江陵府法曹参军,入为权知国子博士。宰相有爱公文者,将以文学职处公,有争先者,构公语以非之,公恐及难,遂求分司东都。权知三年,改真博士,入省为分司都官员外郎,改河南县令,日以职分辨於留守及尹,故军士莫敢犯禁。入为职方员外郎。华州刺史奏华阴县令柳涧有罪,遂将贬之,公上疏请发御史辩曲直,方可处以罪,则下不受屈。既柳涧有犯,公由是复为国子博士。改比部郎中史馆修撰,转考功郎中,修撰如故,数月以考功知制诰。

  上将平蔡州,先命御史中丞裴公度使诸军以视兵,及还,奏兵可用,贼势可以灭,颇与宰相意忤。既数月,盗杀宰相,又害中丞不克。中丞微伤,马逸以免,遂为宰相,以主东兵。自安禄山起范阳,陷两京,河南、北七镇节度使,身死则立其子,作军士表以请,朝廷因而与之。及贞元季年,虽顺地节将死,多即军中取行军副使、将校以授之节,习以成故矣。朝廷之贤,恬然於所安,以苟不用兵为贵,议多与裴丞相异。唯公以为「盗杀宰相,而遂息兵,其为懦甚大,兵不可以息;以天下力取三州,尚何不可」,与裴丞相议合,故兵遂用。而宰相有不便之者,月满迁中书舍人,赐绯鱼袋,後竟以他事改太子右庶子。

  元和十三年秋,以兵老久屯,贼未灭,上命裴丞相为淮西节度使以招讨之。丞相请公以行,於是以公因本官兼御史中丞,赐三品服及鱼,为行军司马,从丞相居於郾城。公知蔡州精卒悉聚界上,以拒官军,守城者率老弱,且不过千人,亟白丞相,请以兵三千人间道以入,必擒吴元济。丞相未及行,而李自唐州文城垒提其卒以夜入蔡州,果得元济。蔡州既平,布衣柏耆以计谒公,公与语奇之,遂白丞相曰:「淮西灭,王承宗胆破,可不劳用众,宜使辩士奉相公书,明祸福以招之,彼必服。」丞相然之。公令柏耆口占为丞相书,有祸福,使柏耆袖之,以至镇州。承宗果大恐,上表请割德、棣二州以献。丞相归京师,公迁刑部侍郎。

  岁馀,佛骨自凤翔至,传京师诸寺。时百姓有烧指与顶以祈福者,公奏疏言:「自伏羲至周文武时,皆未有佛,而年多至百岁,有过之者。自佛法入中国,帝王事之,寿不能长。梁武帝事之最谨,而国大乱。请烧弃佛骨。」疏入,贬潮州刺史。移袁州刺史,百姓以男女为人隶者,公皆计佣以偿其直而出归之。入迁国子祭酒。有直讲,能说《礼》而陋於容,学官多豪族子,摈之不得共食。公命使曰:「召直讲来,与祭酒共食。」学官由此不敢贱直讲。奏儒生为学官,日使会讲。生徒奔走听闻,皆相喜曰:「韩公来为祭酒,国子监不寂寞矣。」

  改兵部侍郎。镇州乱,杀其帅田宏正,征之不克,遂以王庭凑为节度使,诏公往宣抚。既行,众皆危之,元稹奏曰:「韩愈可惜。」穆宗亦悔,有诏令至境观事势,无必於入。公曰:「安有受君命而滞留自顾?」遂疾驱入。庭凑严兵拔刃,弦弓矢以逆。及馆,甲士罗於庭,公与庭凑、监军使三人就位。既坐,庭凑言曰:「所以纷纷者,乃此士卒所为,本非庭凑心。」公大声曰:「天子以为尚书有将帅材,故赐之以节,实不知公共健儿语,未尝及大错。」甲士前奋言曰:「先太史为国打朱滔,滔遂败走,血衣皆在。此军何负朝廷,乃以为贼乎?」公告曰:「儿郎等且勿语,听愈言。愈将为儿郎已不记先太史之功与忠矣,若犹记得,乃大好。且为逆与顺,利与病,不能远引古事,但以天宝来祸福为儿郎等明之。安禄山、史思明、李希烈、梁崇义、朱滔、朱Г、吴元济、李师道,复有若子若孙在乎?亦有居官者乎?」众皆曰:「无。」又曰:「令公以魏博六州归朝廷,为节度使,後至中书令,父子皆授旌节,子与孙虽在童幼者亦为好官,穷富极贵,宠荣耀天下。刘悟、李皆居大镇,王承元年始十七亦仗节,此皆三军耳所闻也。」众乃曰:「田宏正刻此军,故军不安。」公曰:「然汝三军亦害田令公身,又残其家矣,复何道?」众乃ん曰:「侍郎语是。」庭凑恐众心动,遽麾众散出,因泣谓公曰:「侍郎来,欲令庭凑何所为?」公曰:「神策六军之将,如牛元翼比者不少,但朝廷顾大体,不可以弃之耳,而尚书久围之何也?」庭凑曰:「即出之。」公曰:「若真耳,则无事矣。」因与之宴而归,而元翼果出。乃还,於上前尽奏与庭凑言及三军语,上大悦曰:「卿直向伊如此道!」由是有意欲大用之。王武俊赠太师,呼太史者,燕赵人语也。

  转吏部侍郎。凡令史皆不锁厅出入,或问公,公曰:「人所以畏鬼者,以其不能见也,鬼如可见,则人不畏矣。选人不得见令史,故令史势重,听其出入,则势轻。」改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特诏不就御史台谒,後不得引为例。六军将士皆不敢犯,私相告曰:「是尚欲烧佛骨者,安可忤?」故贼盗止。遇旱,米价不敢上。李绅为御史中丞,械囚送府,使以尹杖杖之。公曰:「安有此?」使归其囚。是时绅方幸,宰相欲去之,故以台与府不协为请,出绅为江西观察使,以公为兵部侍郎。绅既复留,公入谢,上曰:「卿与李绅争何事?」公因自辩,数日复为吏部侍郎。

  长庆四年得病,满百日假,既罢,以十二月二日卒於靖安里第。

  公气厚性通,论议多大体,与人交始终不易,凡嫁内外及交友之女无主者十人。幼养於嫂郑氏,及嫂殁,为之服期以报之。深於文章,每以为自扬雄之後,作者不出,其为文未尝效前人之言,而固与之并。自贞元末以至於兹,後进之士,其有志於古文者,莫不视公以为法。有集四十卷,小集十卷。及病,遂请告以罢。每与交友言既,终以处妻子之语,且曰:「某伯兄德行高,晓方药,食必视本草,年止於四十二。某疏愚,食不择禁忌,位为侍郎,年出伯兄十五岁矣。如又不足,於何而足?且获终於牖下,幸不至失大节,以下见先人,可谓荣矣。」享年五十七,赠礼部尚书。谨具任官事迹如前,请牒考功下太常定谥,并牒史馆。谨状。
 
 
       ●全唐文卷六百四十
 
  ◎ 李皋(七)

  ◇ 故东川节度使卢公传

  卢坦字保衡,河南人。父峦,赠郑州刺史。坦少孤,初任韩城县尉,历宣城、巩、河南三县尉。其吏河南,知捕贼,杜黄裳为河南尹,谓坦曰:「某家子与恶人游,破旧产。公为捕贼,盍使察之?」坦对曰:「凡居官终始廉白,入俸钱者,虽历大官,亦无厚蓄以传;其能多积财者,必剥下以致。如其子孙善守之,是天富不道人之家也,不若恣其不道,以归於人。坦以为宜,故不使察。」黄裳惊视,因使升就堂坐,自此日加重。

  及黄裳为吏部侍郎,将授以太常博士。会郑滑节度使李复表请为判官,得监察御史。薛盈珍为监军使,累侵军政,坦每据理以拒之。盈珍尝言曰:「卢侍御所言皆公,我故不违也。」有善吹笛者,大将十馀人同启复,请以为重职。坦适在复所,问曰:「众所请可许否?」坦笑曰:「大将等皆久在军积劳,亟迁以为右职。奈何自薄,欲与吹笛少年同为列耶?」复告诸将曰:「卢侍御言是也。」大将惭遽走出,就坦谢,且曰:「向闻侍御言,某等羞愧汗出,恨无穴可入。」李复病甚,盈珍以甲士五百人入州城,人皆恐骇。坦遽止之,盈珍不敢违。复卒,盈珍主兵事,制以姚南仲代。盈珍方会客,言曰:「姚大夫书生,岂将材也。」坦私谓人曰:「姚大夫外虽柔,中甚刚,又能断,监军若侵,必不受。祸自此萌矣。若从公丧而西,必遇姚大夫。吾惧为所留以及祸。」遂潜去。姚果以牒来请,终以不逢得解。及盈珍与姚隙,从事多黜死者。

  王纬观察浙西,兼盐铁使,请坦为转运判官。及李代,请如初,转殿中侍御史。所行多不循法,坦每争之,词深切,听者皆为之惧。累求去不得,凡在府七年,官不改。恶状滋大,坦虑及难,又非可以力争,遂与裴度、李约、李棱继以罢去。後数年,诏追入,遂扇兵士,杀留後以留己,因发兵取宣州,为其将所擒,送斩死。

  顺宗皇帝寝疾,王叔文居翰林,决大政,天下懔懔。坦说宰相韦执谊:「速白立皇太子,以树国本。」执谊深纳其言,将以为殿中侍御史。时御史中丞亦以为请,王叔文使人请坦,将以为员外郎,知杨子留後,坦假他词不受,叔文不悦,故事皆不行。及王叔文贬出,坦遂为殿中侍御史。

  权德舆为户部侍郎,请为本司员外郎,寻转库部兼侍御史知杂事,未久,迁刑部郎中,知杂事如故。赤县尉有为御史台所按者,京兆尹密救之,上使品官释之。坦时在宅,台吏以告,坦白中丞,请覆奏然後奉诏。品官遂以闻,上曰:「吾固宜先命所司。」遂使宣诏,乃释。

  数月迁御史中丞,赐紫衣,分司东都。寻归西台。初上禁绝罢镇节度使等献财货,载於赦条,时山南节度使柳晟、浙东观察使阎济美皆罢镇有所献,坦劾奏之,晟、济美皆白衣待罪。上召坦对,曰:「柳晟、阎济美所献皆家财,非刻下,卿勿劾。」坦对曰:「陛下所以布大信於天下者,赦令是也。且两臣首违诏,臣职当举奏。陛下不可以失大信於天下。」上曰:「朕既受之矣,如何?」坦曰:「出归有司,以明陛下之德。」上善之,竟为宰相所寝。

  李之诛,有司将自淮安王之下坟墓皆毁之,宰相不敢言,坦奏曰:「李与国同族,其反逆不道,身既斩死,并杀其子,罪塞矣。若将追毁祖父坟墓,臣以为不可。淮安王有佐命之功,且国贞,又死王事。汉诛霍禹,不毁霍光之坟,房遗爱伏诛,罪不追於元龄,此前代及圣朝之故事也。《康诰》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若将易之,无乃罪及良臣,且伤大体乎?」上改容曰:「非卿言,何由知?」遂命停毁,仍禁樵采,给五户守淮安王之坟,以示不忘其功。上策贤良方正之士,有怀书策入者,将深罪之。坦奏言:「四方不明知所犯,必以为策词抵忤。宜轻其责。」上从之。江宁节度使裴(一作均)入为仆射,行香时将处谏议、常侍之上。坦引故事及姚南仲近例以为证,裴怒曰:「姚南仲何足为例耶?」坦应曰:「姚仆射但不是敕使耳,何不足以为例也?」遂为所排,改左庶子。

  坦初为殿中,当杜黄裳为相,故累迁,凡二十有三月而至中丞。及居官守道,正言日闻,而人忌其迁之速。数月,宰相裴白以为宣、歙、池等州都团练观察处置等使兼御史中丞宣州剌史。刘辟反逆,其婿苏强坐诛死,强兄宏为晋州从事,自免归,人莫敢用,坦奏言:「苏宏有才行,其弟强坐刘辟反诛,宏与强相去三千里,必不通谋,以强废宏,非陛下惜才之志。」因请宏以为判官。上曰:「假令苏强当时不就诛,尚宜随材而任之,况在其兄耶?」遂得请。及在宣州,江淮大旱,米价日长,或说节其价以救人,坦曰:「宣州地狭,谷不足,皆他州来。若制其价,则商不来矣,价虽贱,如无谷何?」後米斗及二百,商人舟米以来者相望。坦乃借兵食,多出於市,以平其直,人赖以生。当涂县有渚田久废,坦以为岁旱,苟贫人得食取佣,可易为功,於是渚田尽辟,藉佣以活者数千人,又以羡钱四十万代税户之贫者,故旱虽甚,而人忘灾。五年冬,迁刑部侍郎,充诸道盐铁转运使,减冗职八十员,自江之南补置付之,院监使无所与。数月,转户部侍郎,判度支。

  坦历更重位,以朝廷是非大体为己务,故多所陈请,或上封告。泗州剌史薛謇为代北水运使时,畜马四百匹,有异马不以献者。事下度支,乃使巡官往验之,未反,上迟之,使品官刘泰昕按其事。坦上陈,以为「陛下既使有司验之,又使品官往,岂大臣不足信於品官乎?臣请先罢免」,疏三奏,上是之,遂追刘泰昕。旧赋於州郡者,或非土地所有,则厚价以市之他境。坦悉条奏,各去其所无,罢宣歙度支米,收其价以移之於湖南,免江南鹿腊,配之汝州,以韩重叶(一作华)为代北水运使,开废田,列栅二十,益兵三千人,岁收粟二十万石。八年,西受降城为河所坏,城使周怀义上言宰相,议徙天德故城。坦以受降城张仁愿所作,城当碛石,得制北狄之要,若避河流,宜退三数里,其费不多,天德故城北倚山,去河甚远,失制虏要地,非便,因使水运使察视远近利病,以图进。上使品官强文彩覆之,文彩言与坦合。上召坦使条陈,将行之,竟为宰相所夺,乃出坦为剑南东川节度使。周怀义数月忧卒,燕重于代其位,遂移天德故城,军士归怨,因杀重于,屠其家。

  初坦与宰相李绛议论多合,绛藉以为己助,及坦出半载而绛罢。坦至东川,奏罢两税及山泽、盐井、榷率之籍,夷人歌之。锦、剑二州有通文成州路,每岁奏发二千兵以防西蕃,其实不过一二百人,坦乃奏於冲地置戍镇之。上诛蔡州,诏发兵二千人於安州,每朔望使人问其父母妻子,其有疾者与之药,故兵士皆感恩而无逃者。及薨,赠礼部尚书。

  ◇ 杨烈妇传

  建中四年,李希烈陷汴州,既又将盗陈州,分其兵数千人抵项城县,盖将掠其玉帛,俘累其男女,以会於陈州。县令李侃不知所为,其妻杨氏曰:「君县令也,寇至当守,力不足死焉,职也。君如逃,则谁守?」侃曰:「兵与财皆无,将若何?」杨氏曰:「如不守,县为贼所得矣。仓廪皆其积也,府库皆其财也,百姓皆其战士也,国家何有?夺贼之财而食其食,重赏以令死士,其必济。」於是召胥吏百姓於庭,杨氏言曰:「县令诚主也,虽然,岁满则罢去,非若吏人百姓然。吏人百姓,邑人也,坟墓存焉,宜相与致死以守其邑,忍失其身而为贼之人耶?」众皆泣许之。乃徇曰:「以瓦石中贼者,与之千钱;以刀矢兵刃之物中贼者,与之万钱。」得数百人,侃率之以乘城,杨氏亲为之爨以食之,无长少,必周而均。使侃与贼言曰:「项城父老,义不为贼矣,皆悉力守死。得吾城,不足以威,不如亟去。徒失利,无益也。」贼皆笑,有蜚箭集於侃之手,伤而归。杨氏责之曰:「君不在,则人谁肯固矣?与其死於城上,不犹愈於家乎?」侃遂忍之,复登陴。项城小邑也,无长戟、劲弩、高城、深沟之固,贼气吞焉,率其徒将超城而下。有以弱弓射贼者,中其帅坠马死。其帅希烈之婿也。贼失势,遂相与散走,项城之人无伤焉。剌史上侃之功,诏迁绛州太平县令。杨氏至兹犹存。

  妇人女子之德,奉父母舅姑,尽恭顺,和於娣姒,於卑幼有慈爱,而能不失其贞者,则贤矣。至於辨行阵,明攻守勇烈之道,此固公卿大臣之所难。厥自兵兴,朝廷注意宠旌,守御之臣,凭坚城深池之险,储蓄山积,货财自若,冠胄服甲,负弓矢而驰者,不知几人。其勇不能战,其智不能守,其忠不能死,弃其城而走者有矣。彼何人哉?若杨氏者,妇人也,孔子曰:「仁者必有勇。」杨氏当之矣。赞曰:凡人之情,皆谓後来者不及於古之人。贤者自古亦稀,独後代耶?及其有之,与古人不殊也。若高愍女、杨烈妇者,虽古烈女,其何加焉?予惧其行事堙灭而不传,故皆叙之,将告於史官。

  ◇ 祭吏部韩侍郎文

  呜呼!孔氏云远,杨朱恣行。孟轲距之,乃坏於成。戎风混华,异学魁横。兄尝辩之,孔道益明。建武以还,文卑质丧。气萎体败,剽剥不让。俪花斗叶,颠倒相上。及兄之为,思动鬼神。拨去其华,得其本根。开合怪骇,驱涛涌云。包刘越嬴,并武同殷。六《经》之学,绝而复新。学者有归,大变於文。兄之仕宦,罔辞於艰。疏奏辄斥,去而复还。升黜不改,正言亟闻。贞元十二,兄佐汴州。我游自徐,始得兄交。视我无能,待予以友。讲文析道,为益之厚。二十九年,不知其久。兄以疾休,我病卧室。三来视我,笑语穷日。何荒不耕,会之以一。人心乐生,皆恶言凶。兄之在病,则齐其终。顺化以尽,靡惑於中。欲别千万,意如不穷。临丧大号,决裂肝胸。老聃言寿,死而不亡。兄名之垂,星斗之光。我撰兄行,下於太常。声殚天地,谁云不长。丧车来东,我刺庐江。君命有严,不见君丧。遣使奠荦百酸揽肠,音容若在,曷日而忘,呜呼哀哉!尚飨。

  ◇ 祭福建独孤中丞文

  维大和元年岁次丁未九月庚申朔二十日己卯,朝散大夫守右谏议大夫知制诰李翱,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於亡友故福建都团练观察处置等使兼御史中丞独孤君侍郎之灵。呜呼!昔我与君,自少而欢。中暂乖阻,周荆眇绵。宣城越中,二府周旋。同事於公,职以相连。子常推後,我唱其先。叔向汝齐,不纫而坚。兰馨以闻,乃在掖垣。引我代己,其谓真贤。共升於朝,亦又多年。或外或内,莫余或捐。君齿少我,发鬓都元。丰盈角犀,气茂神全。当臻上寿,福祉昌延。何为发疡,针药弗蠲。有妻既丧,有子童然。丧祭谁主,铭旌有翩。呜呼哀哉!唯短与长,会归於死。以存悲逝,前後皆尔。哭君之哀,痛折支指。欲抑不能,纵之曷已。呜呼哀哉!入君之户,但有裳帷。思与君言,不见容仪。荐肉不食,酌酒不持。嗟嗟用晦,何亟臻斯。呜呼哀哉!尚飨。

  ◇ 祭中书韦相公文

  呜呼!蕴德在躬,必逢其庆。利物之至,宜乎得政。君居翰林,遭国之病。建立诏制,所颁未定。决危疑於一言,讨篡逆以从正。横兵刃以森列,述王心而革命。伏群情於顷刻,咸属目以生敬。既名遂而众安,乃登庸而辅圣。窒因依之他路,收爵赏之全柄。升俊良之滞淹,摧奸凶之炽盛。何衤暴柔而中毅,护勋贤於视听。惟廷相之雍雍,伊近世而畴并。将协德以致理,事有初而未竟。方陈谋於帝前,忽颠仆以终命。虽禀受之有数,亦生灵之不幸。呜呼哀哉!缅维昔岁,陪迹南宫。省己何有,辱交於公。公贤偶时,羽若飞鸿。走斥於外,困不能通。公相未几,遽归自东。司谏左垣,视草禁中。汲引之惠,如帆得风。飘沦八年,颠白成翁。幽蛰忽发,涣然启蒙。烈士感知,矧惟贱躬。间以存殁,心悲曷穷。奠爵而拜,公其表衷。呜呼哀哉!尚飨。

  ◇ 祭故东川卢大夫文

  前此八年,公在宣州。翱归自南,下江之流。公发辟书,使者来召。言重礼至,实宾之右。内惧不称,又安敢辞。仰公之德,自托如归。亦既在门,有言必信。翱亦不贰,知贤则进。公曰:「汝言,我用无疑。每疑贤者,患不能知。汝正而公,与我气合。有怀必陈,无谓弗纳。」公迁侍郎,翱赴浙东。宦途有阻,困不能通。公陈上前,出白丞相。保明无过,灼有状。事遂解释,奏方成官。非公之力,其退於田。公镇剑州,翱亦东掾。亟言於相,曷不以荐。官罢在家,卧病饮贫。惟公见念,复召为宾。自修辟牒,以复前好。承命而行,不惮远道。余及陕郊,闻公之丧。失声泣哭,若火煎肠。公为大臣,一心正直。发言动听,义形在色。公出乎外,众论日归。辅相之位,实公所宜。惟公之薨,骨鲠道衰。天下失望,贤人共悲。生必有尽,自古皆尔。殁而益光,孰与公比。丧车东去,归先址。临路一号,永诀於此。呜呼哀哉!尚飨。

  ◇ 祭杨仆射文

  呜呼!贞元中岁,公既为郎。始获趋门,仰公之光。遂假荐言,幽蛰用彰。德惠之厚,殁身敢忘。公以直道,於南出藩。谬管记室,日陪讨论。旧政多秕,如丝之棼。与贤共谋,秽涤榛燔。监戎戾强,阴附包奸。潜谮危疑,处之若闲。并兼百流,清浊中分。宾主之义,由兹益敦。公自登朝,及於谢政。善接交友,居官恪敬。温然如春,柔立不佞。坐直屡退,进匪由竞。更历中外,声华日盛。咸期作相,为国之庆。宜而不居,斯可云命。知足告休,颐养於家。子为侍郎,光耀芬葩。亦列卿曹,秩禄且多。孙童满前,园沼经过。门吏盈朝,宴赏有加。宜哉万寿,吉庆靡他。弃此弗顾,哀哉奈何。呜呼哀哉!身谁不贵,有後斯荣。惟公之嗣,实大家声。公为弗亡,显显其名。呜呼哀哉!卜筮叶期,返宅於荥。翱复守郡,居不敢宁。追怀恩旧,躬在郊。承教绝绩,刻扬德馨。缟服前导,尽哀墓庭。尚或鉴此,公乎有灵。呜呼哀哉!尚飨。

  ◇ 祭李宾客文

  呜呼!天地粹气,降为哲人。忠播大惠,济於生民。命与时违,有此不伸。责安所归,乃在鬼神。呜呼哀哉!兄初有疾,隶人来告。走驷往视,连呼不觉。痛搅我肠,谁其能疗。嫂侄既至,患亦微痊。我时屡往,笑语依然。实希返初,以及高年。谪官分曹,拜恩遄发。负罪即路,不遑去别。意谓全德,功当及人。尚祈会面,复接欢忻。如何一乖,死生骤分。呜呼哀哉!岂虞之,遂臻於兹。舍我而去,将安取规。惟後与先,能校几时。短耶长耶,终永同归。死为尽乎,将有所之。惟尽惟有,兄其已知。呜呼哀哉!兄之既疾,告於妻子。自古神圣,莫不皆尔。名垂不灭,能光万祀。生平交故,殁後谁是。吾友在东,可以托死。且吾所有,往谓编纪。吾名无存,乃贤在史。临绝又告,丁宁心耳。所录既到,酸惨启书。披寻未穷,漫Д盈裾。生虽相好,殁更有馀。敢辞厚命,但恶空虚。着兄之德,刻石幽墟。传乎万祀,用显名誉。呜呼哀哉!兄丧东来,我拘郡事。(阙四字)棺不得视。形存心游,荡魄伤气。一杯写情,四望欷。呜呼哀哉!尚飨。

  ◇ 祭硖州李使君文

  呜呼!材不如君,富贵者众。身丧远郡,不逢世用。如君之年,存者则多。而遽谢殁,伤哉奈何。官不展心,寿不及老。妻少子稚,弃去何早。我知子能,一十八年。力竟不及,於兹已焉。临君之丧,洒酒以诀。刻石在圹,名传讵灭。下从先人,万古之藏。要归於尽,安问短长。呜呼哀哉!尚飨。

  ◇ 祭从祖弟秘书少监文

  秘书少监十弟谅之之灵:惟君文行修洁,夙负嘉名。累升科第,士友欢接。遂登谏省,蔚以直闻。周历南宫,连刺三郡。得风告罢,入贰秘书。致政於家,息心养疾。沈恙顿已,日望其除。告言不闻,凶讣遄至。呜呼哀哉!年未五十,有男早亡。少妻主丧,有息非嗣。报施之道,冥茫孰知。呜呼哀哉!吾责刺远州,道里遐阔。病不得见,丧不得临。痛悼摧伤,凄贯心骨。有酒在盏,有肉在盘。魂兮其来,歆此单薄。洒泪遣祭,哀而不文。孰期谅之,去矣长别。呜呼哀哉!尚飨。

  ◇ 祭刘巡官文

  维元和七年岁次壬辰九月景辰朔十五日庚午,观察判官摄监察御史李翱等,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於刘君之灵。我等与君,同列宾筵。共食偕行,岁辰再迁。公事多暇,嬉游百般。柳垂於塘,荷秀於川。或泛在水,或登在山。饮酒终夜,觞觥往还。笑言无虐,咸尽其欢。君实强盛,时惟壮年。宜哉寿考,福禄来臻。奈何遭疾,针药弗痊。日冀返初,忧危遽传。长路未极,琴书忽捐。呜呼哀哉!堂有老母,室有少妻。幼男稚女,或童或孩。发声怨切,吊者酸凄。葬旧域,随丧以归。已矣刘君,自古如斯。有肉一豆,有酒一卮。我来一别,去去长辞。呜呼哀哉!尚飨。

  ◇ 祭钱巡官文

  呜呼!某维钱君,行而文。上第有司,藉藉京秦。退居於湖,遭病且贫。乃耀雄词,单使来臻。中丞览之,嗟叹盈辰。遂驰官牒,请列宾筵。翩然而至,灼灼有闻。实司表奏,章句出群。有时过我,蕴积皆申。无言不契,有奥必陈。每日仰公,心知古人。古人孰知,幸联为宾。与我相接,三十馀旬。不见有过,潜然日新。余有行(阙二字)郑之间。书札日来,道远情亲。丁宁戒我,已事亟还。方将执手,复展欢欣。如何中道,哀讣忽闻。惊呼失声,迸泪流巾。岂其相逢,丹载翩。少妻恸哭,听者酸辛。漫漫者天,曲直谁贤。梁冀张让,富贵在身。童乌项橐,夭枉其年。王凤何得,贾谊何愆。将贵贱前定,或短长偶然。其谁司之,施与何偏。天不肯告,使人惑焉。临丧写哀,备在斯言。万事皆已,一觞在前。死矣奈何,悲哉钱君。

  ◇ 准制祭伏波神文

  呜呼!伏波之生,好兵自喜。幼有壮节,腾身出仕。定册归汉,谟俞帝旨。无失画,功伐可纪。破斩徵侧,实平交趾。来往蛮溪,未卒而死。小人赤口,曷本於理。薏苡南还,明珠谮起。乃收侯印,爵不及子。遗德不忘,爱留社里。筑庙以祭,人畏其鬼。久而若新,千岁不毁。诂诂蚩蚩,易白成缁。孔子义失,勋华不慈。曾氏杀人,母投於机。居窃厥嫂,陈平不疑。申生堇,晋有骊姬。无极巧舌,伍奢族夷。孟子伤谗,萋兮作诗。公失其所,梁松实为。何独将军,自昔如斯。故士有历万代而不灭者,常被讪於当时。苟窥心而不怍,虽弃置其奚悲。赫赫圣帝,嘉贤命词。酒既设,神乎降思。尚飨。

  ◇ 祭中天王文代河南郑尹作

  自春亢阳,将害嘉谷,是以斋心命使,用祈於王。惟神降歆,明应如答,阴周布,膏泽四施。旱苗复生,宿麦重秀,臣人欢悦,草木鲜荣。惟王之功,拯於下。某忝尹京邑,虑迫群心,实荷王化,道以嘉祉。方当月禁,不杀牛羊,谢王嘉锡,曷敢稽留,且荐中素,非陈豆羞,请俟逾月,乃列牲牢。

  ◇ 别山神文

  维长庆三年十月二十七日,朝议郎守尚书礼部郎中上轻车都尉李翱,谨遣舒州摄要籍司衙前军虞候吴潭,以清酒鹿脯告辞於山大神之灵。翱自去岁,来临此邦。遭罹炎旱,淮左毕同。邻郡逃亡,十家六空。惟此舒人,安业於农。我政无能,遘此威凶。灾同报异,乃神之聪。事幸无败,誉斯有融。遂忝帝命,复官南宫。皆神所,我亦何功。将赴京邑,路沿大江。遣使来辞,神鉴予衷。

  ◇ 湖州别女足娘墓文

  维长庆元年岁次辛丑十二月癸亥朔十九日辛巳,父舒州剌史翱,以酒果之奠,敬别於第七女足娘子之灵。吾以前月二十八日蒙恩改授舒州刺史,以明日将领汝母等水路赴州,故以酒果,来与汝别。呜呼!我为汝父,汝则吾女。王命有期,不得安处。延陵丧子,葬不归吴。考之於礼,其合矣夫。汝之形骨,托终此土。汝之精神,冥漠不睹。上及於天,下及於泉。鬼神有知,汝骨安全。永永终古,无有後艰。我来诀别,涕泪涟涟。呜呼!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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