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琪随笔《何当共剪西窗烛》

     晚唐诗歌在前辈光芒的遮掩下，已经暗淡失色，大有山穷水尽黔驴技穷的幕落趋势，李商隐的出现，又把晚唐诗歌推向了一次新的高潮。

     李商隐传世诗歌600多首。清代版的唐诗三百首中，李商隐的诗占32首。在他的各类题材的诗歌中，尤其以缠绵悱恻的爱情诗最具特色。

     李商隐八岁丧父，10岁开始抄书挣钱养家，本是唐朝李氏皇族后裔，但流落在民间的皇室宗亲太多了，没人在乎他。李商隐的一手好文笔得益于叔父的督导教诲，他16岁时，就写出了《才论》、《圣论》两篇引人注目的文章，深得洛阳太平军节度使令狐楚的赏识，被提携为令府幕僚。在洛阳，李商隐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柳枝。

     柳枝出身名门望族，美丽娇艳，赛似洛阳牡丹；李商隐出身寒微，风流倜傥，书生气十足。两人偶然相遇，落花有意，流水有情，很快就坠入爱河。他们诗书传情琴瑟和鸣，花前月下私会频繁，但这段奇遇佳缘仅仅维持两年，柳枝就被父母包办嫁给了洛阳的王权贵族。爱上一个人可能发生在回眸一瞥，而忘掉一个人却需要漫长的一生。棒打鸳鸯各西东，两人只好相忘于江湖。李商隐为柳枝写下了千古绝唱《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

           蜡炬成灰泪始干。

    这本是李商隐和柳枝诀别时写下的铁骨铮铮的爱情誓言，千百年来，一直被读者误读。

    失恋的少年李商隐，萎靡不振，看破红尘，去了玉阳山道观，想了却尘缘，修道成仙。无奈人算不如天算，个人的意志拗不过天，红尘未了，桃花闪现。李商隐在玉阳山道观遇到了玉阳公主的侍女宋华阳，公主来道观修行带着侍女，但侍女未必真修行。在一个春雨潇潇的傍晚，李商隐漫步雨中，忽然一把伞罩在了头上，扭头一看，是位朱唇杏目的妙龄少女，只见那姑娘两眼如炬，青春激荡。欲火中烧的少男少女，干柴烈火，一点即着，李商隐一把抓住了那双红酥手，他们的爱情如离弦之箭，一发不可收。

     唐代的寺庙和道观是情事的多发地。先皇驾崩，嫔妃侍女才子佳人统统被流放在寺庙道观里，比如鱼玄机，比如李季兰，比如武则天。唐高宗做出了表率，他带领伟大的唐朝人民，掀起了如火如荼的寺庙乱爱运动。把唐朝诗歌的主流推向了传奇的漩涡。李商隐的道观爱情，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李商隐和宋华阳度过了无数个令人销魂的好时日。但名不正言不顺的爱情终究难成正果。宋华阳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纸包不住火了。李商隐被驱逐出道观，宋华阳的下落不明，也许被凌迟，也许被驱逐出宫。李商隐的第二场爱情宣告破灭。

     这两次刻骨铭心的感情灾难，让李商隐一蹶不振。

     李商隐回到了令狐楚的身边。令狐楚即是恩人，又是伯乐，在令狐楚的安慰鼓励下，李商隐考取了进士。同科进士韩瞻是个热心人，把自己的小姨子王幼娘介绍给了李商隐。李商隐心如死灰，难以复燃，但碍于面子，勉强接受了王氏，做了王茂元的女婿，成了“牛李党争”夹缝中的牺牲品，仕途生涯面临绝境。

     王氏出身宦官之家，知书达理，聪慧娴淑，嫁夫随夫，无怨无悔，下厨房勤俭持家，伴书斋红袖添香，卖嫁妆安葬婆母。李商隐被这娴淑厚道、忠贞朴实的妻子深深打动，心中的爱情逐渐被点燃起来。李商隐35岁得子，王氏为李商隐生了一儿一女。

    《夜雨寄北》就是这个时期的作品，是李商隐跟随西川节度使柳仲郢，在四川梓州幕府做参军时，复信给留居长安的妻子王氏的家书。李商隐在巴蜀客居四年，他和妻子聚少离多。这段爱情来的晚去的早。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李商隐一生不得志，最大的官位做到县令，而且屡遭波折，不是被罢官就是无奈辞官。无官可做的时候，只好跟着人家做幕僚，所以，他一生都郁郁寡欢。客居巴山的凄凉雨夜，读着千里之外的家书，千愁万绪说不出。含蓄内敛的王氏在信中说：夫君何时回家呀，孩子们都想念你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还说不准什么时候回家；此刻，巴山的秋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雨水已经涨满了河沟池塘。巴山的夜晚已经很凉了，在这秋雨绵绵的夜晚，乡愁浓得化不开，想念家乡，想念妻儿，坐在灯下读着家书，一阵心酸袭上心头，剪灯花的一刹那，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

     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家呀，回去了我陪你一起剪灯花，拨亮温暖的灯盏，在灯光映照的西窗下，我向您细说这巴山雨夜的孤寂凄迷，倾诉这一腔离愁别绪，异乡的秋雨丝丝涟涟，我是多么寂寞，多么孤独，多么想念你呀。李商隐在心中构想着重逢时相聚西厢的欢悦情景，喜不自胜，但凝目窗外，那漆黑无边的雨幕，那雨打荷叶的滴答声，让油然而生的那点喜悦一落千丈，孤寂和凄凉又一次袭来。

     李商隐和王幼娘的婚姻时光只维持了短短12年，妻子就因病撒手人寰。

     人已去，情未了。千古憾事，一段美好的爱情在这里戛然而止。

 

丁小琪2015年10月12日于桃李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