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架存大样  精神在细节

 

王君敏

 

题记：在书法学习中，泗洪李兵老师反复强调的就是细节：“小细节一定要看到，才能做到。要注意每一个笔法点、方向等细节，细节决定成败。”吾豁然贯通，因成此文。

 

读过《孔乙己》的人，一定对孔乙己“排出九文大钱”的细节记忆犹新，其作为底层文人讲面子、好显摆、穷酸迂腐的个性如在目前，揭示了封建制度对人的迫害；看过《儒林外史》的人，想必对其中严监生临死前伸出的“两个指头”的细节，回味久长吧？这一细节使严监生这个守财奴形象跃然纸上。

文学的精彩在细节；书法的精神也在细节。

小时候，常常听祖父讲《王献之小时候学书法的故事》：

一天，小献之问母亲郗氏：“我只要再写上三年就行了吧？”妈妈摇摇头。献之急了，冲着妈妈说：“那您说究竟要多长时间?”“你要记住，写完院里这18缸水，你的字才会有筋有骨，有血有肉，才会站得直立得稳。”献之一回头，原来父亲站在了他的背后。王献之心中不服，啥都没说，一咬牙又练了5年，把一大堆写好的字给父亲看，希望听到几句表扬的话。谁知，王羲之一张张掀过，一个劲地摇头。掀到一个“大”字，随手在“大”字下填了一个点，然后把字稿全部退还给献之，小献之心中仍然不服，又将全部习字抱给母亲看，并说：“我又练了5年，并且是完全按照父亲的字样练的。您仔细看看，我和父亲的字还有什么不同?”母亲果然认真地看了3天，最后指着王羲之在“大”字下加的那个点儿，叹了口气说：“吾儿磨尽三缸水，惟有一点赛羲之。”

王献之母亲是怎么看出那一点“赛羲之”的呢？细节！

好像是启功老先生讲的，为了强调间架结构的重要，说将古人字帖儿拿来，任意选取一字，用钢笔在其笔画中心画线，这样写出的字，也一定是好看的。确实如此。但是，这样写出的字，只是骨架子而已，是大形势，大样子。一定没有原字的精神、神采的。

骨架存大样，精神在细节。

精美的细节，是书法家具有个性的生动活泼的书法语言，是作者主观情感的自然表现。解缙《春雨杂述》说：“右军之叙兰亭，字既尽美，尤善布置，所谓增一分太长，亏一分太短。”无细节之美，何能达此？有人做过一个实验：去掉书法作品中每个字的种种细节，艺术之书法便退化成美术字了。

对于临摹来说，要做到“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孙过庭），就不能不注意细节，很多人以为临摹只要抓住大概就可以了，还津津乐道说自己抓住了书法的“气韵”、“神”等等。其实，所有的气韵神采都是建立在笔墨细节的基础上的。如果笔墨无法达到或者接近古人，大谈“遗形取神”等等都是大话欺人，兼以自欺。所以，在临摹的开始，要无条件的服从古人。要抓住古代作品中丰富多彩的细节来临摹。通过精准的临摹，来节制自己的书写动作，消除自己以前的思维定势、书写习惯。否则，把临摹当做抄写，只能加深自己的偏见，加固过去的书写习惯，不断地重复加强自己的错误。古今大书法家无不是细节高手，清代诗人钱谦益在给他的朋友、大书法家王铎写的墓志铭中称赞王铎的临摹水平如“对灯取影”。此言虽然不免夸张，但是由此也可以看出王铎把握细节的功夫何其了得。当代书法家邱振中在《谈书法训练与创作中的若干问题》中甚至提出相当苛刻的要求：“要精细，无穷的精细。你的感觉在训练的过程中要极端的精细。伟大的积累、技巧、意境，都是在看得到的平面作品中，你对这件作品的观察研究，要无限的精微。所有的细节（书法）精确到1毫米，然后想他是怎么完成的。那种精微的、微妙的、富有个性的韵动，才是造成中国书法之所以伟大、无可替代的根本原因。你无论谈什么意境、超凡入圣、谈什么都不管，它必须落实在动作里。这是必经之路。”

对于创作来说，细节在一幅作品中分量虽轻，容量却大。创作时，要从从大处着眼、细微处着手、小中见大，让小的细节反映书者的思想感情，甚至社会风尚。为了使作品更加个性鲜明，更具感染力，就应该在细节上多用心，多下功夫，万不可马大哈、差不多。“奔放处要不离开法度，精微处要照顾到气魄。”（《吴昌硕作品选》）书法专业不专业，看细节；书法水平高下，还是看细节。王羲之的《兰亭序》，就是丰富的细节成就了它第一行书的位置。先看结体，个个有势，各个不同，各个精彩。尤其同一个字，一定会变化出不同的形势。最典型、最被人津津乐道的是其中的二十四个“之”字无一同者。再看点画，每一个字的每一个点画都结实有力，即便细如发丝也力能扛鼎。至于用笔，精到、到位，无可挑剔。每一个线条都做到了入笔爽利，走笔沉实、收笔干净利落，绝无半点拖泥带水。千古以来，无愧经典，无愧第一，无愧书圣之作。米芾书法，章法上，重视整体气韵，兼顾细节的完美，成竹在胸，书写过程中随遇而变，独出机巧。这与他多年“集古字”不放过细节，日常书写重视细节是分不开的。

对于欣赏来说，细节也是一个跳不过的环节。书法欣赏时，先统观全局，对作品表现手法和艺术风格有一个大概的印象。进而注意用笔、结字、章法、墨韵等局部，乃至起笔、行笔、收笔等细节是否法意兼备，生动活泼。局部（特别是细节）欣赏完毕后，再统观全局，重新从理性的高度予以把握。注意艺术表现手法与艺术风格是否协调一致，作品何处精采、何处尚有不足，从宏观和微观充分地进行赏析。其实，一幅书法作品怎么样，看细节就知道了它到底是精造还是粗制的。画家兼收藏家张铁成对细节也有自己的体会：“除了看作品的气息、画家用笔的笔性外，作品的很多小细节有‘可抠之处’。”“大部分普通收藏者都是看表面，比如画得像不像作者真品，或者对印章，对书法看作者的写字习惯等，我觉得现在造假手法太高超了，印章和书法都可以惟妙惟肖，还是要看画面的细节。” 我们在欣赏王羲之《兰亭序》、颜真卿《祭侄文稿》、苏东坡《黄州寒食帖》等这些震撼心灵的书法作品时，那些美妙的细节，一定会让人惊叹的。最好的作品必须有最美的心灵、最好的状态、最好的细节作为支撑。

书法之精神在细节，神采在细节，成败也在细节。细节之处见真功夫，见真性情，也最能打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