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
父亲节临至,又想起李军虎的那个纪录片《父亲》,导演李军虎最初是在一个工地上找到的故事主人公老韩,作为农民工,老韩贫穷卑微,作为父亲,老韩身上则有着让人落泪的善良与勇敢。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个最典型的“中国式父亲”的故事,更是许许多多中国家庭的故事。
对于父亲韩培印来说,再没有什么比给上大学的儿子凑学费更重要的事了。
2002年,当接到儿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后,老韩放弃了家中才能果腹的农耕生活,从老家蓝田县陪儿子一起来到西安城,儿子在这座城里上学,而他,则在这里四处打工,用廉价的体力活为孩子的学费拼命攒钱。
茫茫然的城市,茫茫然的生存。
纪录片《父亲》讲述的,便是这样一对从农村到城市的父子,为生计和知识辛劳奔波的故事。
父亲
和很多进城打工的农民工一样,韩培印有着一张黝黑粗糙的脸,俩颊泛红,胡茬花白,咧嘴笑时,会露出两排泛黄的牙齿。他常年套一件军绿旧衣,尽管上面的塑料扣子有些早已不知去向,他仍旧穿着它奔波于各个工地之间。
如果不是儿子考取大学,韩培印大概会在蓝田县的村子里一直待下去,在那种赚不到钱,但也不会受苦的地方颐养天年。但现在,已过中年的他,为了孩子的学费,不得不一猛子扎进城市生活的洪流中来,以一副暮年人的身躯对抗底层生活的冲击。
“我就希望你能够好好学习,一定要学个一技之长,不能再回去种地了,不能跟爸爸一样,再这样打工、下苦。”韩培印坐在床边,对儿子韩胜利说。
故事从儿子来找老韩拿生活费的头一天讲起,尽管只有200元,但老韩仍没能凑够,晚上,他不得不点头哈腰地去跟工友和老乡借钱。
一间工友的宿舍房,几个人正挤在通铺上准备睡觉,老韩操着乡音笑呵呵凑了上去:“我娃要交学费呢,我没挣到钱,看你能不能借给我30块钱?”
一个还没来得及躺下的年轻人挠挠头:“我也没钱,昨天干活没给钱。”
“那你看看还有谁有钱吗?多少都可以。”韩培印继续争取着,“关键是娃来了,没办法。”
他没有等到答案,那个年轻人已经迅速钻进被窝里了。大通铺上的同乡们每个人都用被子蒙着脑袋,再也不看他一眼,也没有人说话。
韩培印只得继续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不知所措的讪讪的干笑。
那天晚上,磨了几个人之后,他最终跟一位老乡借到了10元钱。攥着皱巴巴的钱,他从怀里掏出个小本,赶忙一笔一划记了下来。
特写镜头下,人们看到那是个记账的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老韩为儿子借来的每一笔钱。“借到钱后,写上名字,还上再把名字一划”,老韩有些自豪,因为之前的账目已经还清,账本上,全是一排一排划掉名字的横道儿。
尽管艰辛,人们很难在老韩脸上找到苦大仇深的表情,乐观开朗的他,总是带着朴实憨厚的笑意。老韩热情外向,能言善谈,那本巴掌大的记账本,也是他的日记本兼诗集,里面除了账目,还有很多他的生活体会和写给儿子的话。
“智慧能开多彩花,劳动能结幸福果。”家中过年时,他写。
“学校不在好坏,而要靠自己的努力。好好学习,前途是光明的。”儿子考上大学时,他写。
略显歪斜的字体里,似乎仍旧保留着经历过红色年代洗礼而特有的浪漫情结,虽然在许多人看来有些不切实际,这却是老韩的精神支柱。
他说,人活着,就要靠勤劳苦干,这是他所信仰的。
虽然儿子大学还没毕业,他每天拼死累活也只能在赚到二三十块,但老韩仍在本子上殷殷写到对未来的畅想:“我儿胜利要在2013年前后,也就是父亲的60岁前后,咱们全家到北京好好的玩几天,那时候咱们大家都很有钱……”
那是他作为父亲,暮年最大的理想。
儿子
考上的只是西安一所普通大学,儿子韩胜利读的是通讯专业。文文静静的小韩戴了一副眼镜,眼镜背后,是一双和老韩颇像的眼睛。不似父亲的热情开朗,他性格内向,不善言辞,说话时,脸上带着怯怯的羞涩。
小韩至今记得父亲接过录取通知书时,脸上那种矛盾的神情。对于生活拮据的他们而言,这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则意味着沉重的经济负担,学费加上生活费,一年近一万的开销,而家里“把牛和粮食卖了只有三千多块钱”,小韩说他打算出去打工,但终被父亲拦住,“他不让我出去,说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把钱凑够。”
在学校,小韩一天的伙食费是5块钱,早点1块,午饭、晚饭各2块。吃饭时,他往往只点一个土豆丝,一个青菜,“荤菜隔两天才会吃一次”,在节衣缩食上,父子们彼此隐瞒,却都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小韩还有一件事瞒着父亲,他每天下课在学校里捡矿泉水瓶,操场上、过道上、甚至垃圾箱里。卖瓶子换来的钱能让他和父亲少要点,“一般10个啤酒瓶能挣5块钱,矿泉水瓶便宜一些”。性格内向的他,有时不得不怯生生地走到乒乓球案旁问同学“瓶子还要不要了”,他知道同学会投来异样的目光,而他只能当做没看见。贫困的事实,不允许他顾及变不来钱的自尊。
知道他的生活不易,同寝室的同学把自己的衣服送给他穿,小韩高兴地在身上比着,此前他经常没有衣服可换;而弟弟因为有了手机,把一块印有某大学标记的手表送给他时,他更是激动兴奋,这是小韩第一次有机会戴上手表。
“还是想留在城市里,这里比农村好,交通、文化都发达。”小韩说。
“你觉得自己毕业后能留在这里吗?”导演问。
“我想,差不多吧”小韩轻轻说。
没有父亲那样远赴北京的抱负,小韩说他的愿望很简单:留在西安。
现实
距离儿子小韩毕业的日期一天天近了,老韩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他坐在炕上,笑眯眯地和小韩念叨:“我这次出来,村里人都在问我,胜利是不是今年毕业啊?”他仿佛在等待儿子给他一个期待已久的回答:“爸,我今年毕业,您放心,已经找到好工作了。”
可等来的,却是儿子的沉默。
老韩心有不甘,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没忍住,笑着跟儿子说:“你把我弄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小韩还是低头沉默,眼前的就业形势并不乐观。按照小韩的说法,当初报考通讯工程专业,是因为这个专业的就业比较红火,“毕业起薪就能挣七八千”;然而四年过后,“工资只给到五六百”。
此前,小韩打印了十几份简历,去了招聘会。可性格内向的他在招聘会上转了两小时,一句话也没说。
“现在就像毛主席说的那样,你像燕子一样要起飞了。”不清楚情况的老韩继续给小韩鼓劲儿,“咱们农村人没有后门,亲戚朋友也没有当官的。你要自己走出去,不能再靠别人了。”
事实上,小韩也觉得,如果毕业后再伸手向家里要钱,实在没法交代。于是,他的职业目标从一开始的只要专业对口,“一个月给五六百,给三百也成,再不成不给钱也先跟着干”,变成了“导购、保安、服务员,只要能要我就成”。
这就是现实,小韩说,“父亲不接受也得接受,面对现实,现实就是这个样子。”
当摄像机的红灯再次亮起,已是一年以后。此时,小韩已到西部边陲青海从事通讯工程,月薪七百。
而父亲老韩,仍旧在西安打工,一年过去,他看上去仿佛更老了一些。家里还有儿子上学欠下的2万元债款,他说,还完这些他就不管了。
对于儿子的工作,老韩说,“本以为大学毕业应该坐办公室,有空调,有电脑,没想到跑到青海去,野外工作”。
“一个大学生毕业之后,没我在西安打工挣得多……”
停了半晌,他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远在青海的小韩,没能实现毕业后留在西安的理想,但他心里还会挂念着何时能还上从小到大父母花在他身上的钱,“大概10万吧”,小韩有点不好意思:“这笔钱要挣回来,如果像现在这份工作的话,得要15年到20年……”
西安城,民工聚居的活动房里,老韩再次翻开那个记满心事的日记本,儿子大学毕业后,他依然没能离开这座令他茫然的城,老韩不知道,在距离儿子“出人头地”的路上,他们还要走多久,然而,在等待的路上,他的脸上仍旧写满了诚恳与憨厚:
“在我30岁以前,总觉得人生的路是漫长的,曲折的,可我现在才觉得人生的路是曲折的,但不是漫长的。”
“大约再有20年,就是我人生的终点站,到那时我要说,再见了,我的人生,再见了,我的儿孙。写到这里,我的眼泪一点一点地落下来……”
《父亲》
谨借此片祝愿全天下所有的父亲健康、平安、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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