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夜哥吧，因为开剧本杀店的一般都出现在夜晚。”
名叫夜哥的男人是资深的剧本杀玩家，2020年初在北京市郊顺义区开了第一家剧本杀店，从此有了玩家和店家两个身份。房租、装修，加上剧本、服装等，他在这家店共投入80多万，目前不赚不亏。
第一家店开业后，夜哥又连续在北京市市区、安徽省合肥市开办了第二家、第三家店，并开始试水全国连锁店。
2020年初，在因新冠肺炎疫情居家隔离的日子里，线上剧本杀市场突然火爆起来，并带动像夜哥一样的玩家，开始投身线下市场。野蛮生长之际，有人带着情怀，有人抱着纯粹的商业目的，一同分食这块正在膨胀的“蛋糕”。
然而，这个行业自形成之初就缺失底基，没有成文的规定，被市场催熟之后，更是暴露了越来越多的问题。就像是一夜爆红的明星，关注蜂拥而至，自己却不知道，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一趟心灵之旅
喜欢玩剧本杀的人或许都记得2016年。
当年3月27日，芒果TV推出综艺《明星大侦探》。随着节目的热播，一种新的娱乐方式开始在线下兴起。而在此之前，很多人还沉浸在小游戏、大型网游、线上桌游等互联网游戏中。
《明星大侦探 第三季》剧照
名为璐璐的剧本杀玩家记得，在剧本杀出现之前，她和现实中的朋友“联系、游戏全靠互联网”，大家聚在线下，“除了唱k、吃饭、逛街，就没有什么好玩的娱乐活动了”。
对中国当时沉寂且匮乏的线下娱乐市场而言，多人推理、实景搜证、真人换装、角色扮演的游戏方式新奇有趣，求新求变的年轻人们找到了另一种解闷的方式。
和剧本杀一同生长的是狼人杀和密室逃脱。尽管都苗头初露，规模初成，但当时激起的只是各路人兴趣的水花，并未搭起商业的版图。
到了2019年，《明星大侦探》播到第五季，剧本杀行业才开始了爆炸式增长。2019年1月份，全国可查的剧本杀店铺有2400多家，到了月底，已增长到了12000多家。
《明星大侦探 第五季》剧照
这个行业像是选秀节目中默默努力的练习生，前半程黯然蓄力不为人知，到了某个恰好的节点，便迎来了属于自己的舞台，爆发出惊人的增长速度。
璐璐就是在2019年才开始玩剧本杀的。那是秋天的一个周末，她“不想浪费这么好的天气”，约朋友出门见面，因为还没想好要干什么，便开始搜大众点评。
看到剧本杀后，朋友建议去“体验一把”，100多元一人的单价，一局2-3个小时，璐璐觉得不错，随便选了个本子，就顺着导航去了店里。
回忆起来，璐璐觉得“太好玩了”，她扮演了一个美貌的富家女，本过着不愁衣食的生活，却因为家族变故不得不下嫁他人。“虽然稍微有些脱离现实，但来玩就是为了体验不一样的生活，和现实一模一样的话就没意思了。”她对《博客天下》说。
除了璐璐爱玩的情感本之外，店家还会上架推理本、还原本、恐怖本、阵营本、欢乐本等各种类型的剧本，来满足不同玩家的需求。据璐璐观察，玩剧本杀的多是拼车玩，男女比例不是很悬殊，年龄以20-27岁居多。
到了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爆发，赋闲在家的人们开始寻找可以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我是谜”“百变大侦探”“剧本杀”一类的app涌入几百万用户，剧本杀行业真正迎来属于自己的舞台。
人们可以在其中卸下面具，全然放松，短短的几个小时内，进入另一个人的人生，再离开。玩家不需要对角色的人生负责，有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轻快感，可以暂时忘记繁重的学业、工作压力，如同一种精神解药。
Zoo 剧本，狼人杀俱乐部店里，玩家正在玩剧本《鸢飞戾天》
开剧本杀店的夜哥认为，剧本杀更多满足的是社交需求。作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他有个明显的感觉，“人们开始住进单元楼后，亲戚朋友间的联系就越来越少了，商品房出现后，接触的契机就更少了”。
而剧本杀并不需要玩家自己组局，店家会安排人数，凑够一个剧本，大多数玩家之间都是陌生人。从筹备到开店的两年里，夜哥通过剧本杀认识了很多好朋友，也有玩家因此成了情侣。
在时代的高速运转中，很多人感到孤独、压抑、不被理解，而剧本杀成为一种恰到好处的补偿。通过读本、角色扮演、一步步推理，感悟人生中的快乐与悲伤，完成一趟心灵之旅。
有利可图之后
剧本杀行业“爆红”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嗅到了其中的商机。店家、剧本发行工作室、主持人、编剧、装修、美术、印刷......所有“有利可图”的环节，都开始衍生出了新的职业。
包子最初是以玩家的身份接触到剧本杀的。他从小开始玩桌游，三国杀、狼人杀、密室逃脱都玩过一段时间。在剧本杀进入市场后，包子意识到，“剧本店门槛相对低，收入回报比较高”。
2020年5月底，他和朋友在北京五道口合伙开了一家“Zoo 剧本 狼人杀俱乐部”。这家店前期一共投资了15万元，营业期间，月流水可以达到9万元左右。
同样以玩家身份接触到剧本杀的白迅，2019年底在深圳开了两家剧本杀店，每家投入6万元左右。但受到疫情影响，2020年4月份才开始营业。
6个月后，他将其中一家店转手卖了15万元，“其实是赚了”。
剧本杀店铺的剧本
相比其它行业，剧本杀店家的收入总体在盈利状态，且十分可观。一个剧本通常由6个玩家组成，一场的均价在120元以上，成熟的店通常设有4-5个房间，每个月大致100多局，经常会持续到凌晨2点，甚至通宵。
对于前期投资在5万-15万元的店而言，2个月左右后就可以实现盈利。而对于投资高达50万-100万的店而言，由于房间较多、单价较高、客源较广，3个月内也可以达到微盈利的状态。
由于剧本杀行业还处在野蛮生长的阶段，且在一二三四线城市均有发展空间，所以先入局的店家利润不菲。但据美团研究院报告显示，目前全国剧本杀门店已达2w+。
在包子看来，当越来越多的店家进入这个行业，能否持续盈利就是个未知数了。
玩家在玩剧本杀。图/包子供图
除了店家之外，影视行业的编剧、网文作者也开始进入剧本杀行业，成为全职或兼职的剧本杀编剧。
影视动画专业毕业的熊昕就曾兼职撰写过剧本杀的策划案。像她这样刚入行的新人，撰写一个策划案的报酬大致在1000-1500元左右。而对于成熟编剧，店家一般会采取分成的方式，受玩家欢迎的剧本，作者可以拿到几十万到几百万收入不等。
影视剧本创作，和剧本杀剧本创作，是全然不同的逻辑。在写剧本杀策划案的时候，熊昕的着重点在于人设、剧情推理、剧情的互动性、游戏性和玩家的体验感上。
“每个本子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码出来的，挺辛苦的，而且现在受欢迎的多是推理本，但身边又没有那么多杀人的事情，写的时候经常需要去看东野圭吾的书和剧去寻找灵感。”熊昕说。
隐隐之中，这个看似暴利的新兴行业，其实已有了潜在的规则和等级。这是一个完全C端导向的行业，基于此，依据市场的欢迎程度、玩家感受等等，已自行生出了一套买卖法则。
与此同时，一些剧本发行工作室也开始和剧本杀合作。
包子在2020年12月与人合伙开了一家剧本发行工作室，并在年底拿下了电影《刺杀小说家》在剧本杀行业中的改编权，这部电影将在春节档上映，届时有可能带动一波游戏热度。
改编成剧本杀的《刺杀小说家》
夜哥所开的第二家店，其合伙人以100万的金额买入了芒果TV、爱奇艺旗下的一些线上剧、线上电影的改编权，其中就有《庆余年》等知名的影视作品。
二者是互相赋能的。影视行业为剧本杀行业提供了内容支撑，而剧本杀也成为影视在票房和广告之外的另一种收入方式。
但这种合作能否形成系统的规模，还待进一步挖掘。
有些人是为了情怀，有些人是为了利益，当各怀目的者蜂拥而至，原本自然成型的小系统，开始暴露出越来越多的问题，人性中阴暗、贪婪的一面也无法隐藏了。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缓解后，线下剧本杀店复工，越来越多的从业者明显感觉到，这个行业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首先出现的是版权问题。由于很多剧本并未注册过版权，所以作者们的作品也不受法律保护。在闲鱼、淘宝等app上，开始有人低价批量售出剧本，有店家为了节省成本，便花费10-100元购入大量剧本，从百度网盘上下载之后，低价印刷，再上架。
淘宝上低价批量售卖剧本的店家
而正规剧本的价格远超于此。普通的盒装剧本价格在500元左右，城限剧本1600-1700元，独家剧本能达到4000元。当盗版流传，店家尝到低价的甜头后，便不再愿意为正版内容付费。
由此所侵犯的，是按照正规途径购买剧本的店家的权益。
多米诺骨牌从这里开始倒塌，从上游到下游，问题接踵而至，比如18禁剧本开始流传。在没有监管的灰色地带上，社交激发了人性深处的欲望，让某些玩家险些成了被害者。
缘起于社交需求的剧本杀，在社交这一环上不断地“摔跟头”。
《1818黄金眼》节目曾报道，有女孩团购了推理馆的剧本杀，到达店铺后，却只看到一名男性玩家。店家打着剧本杀的幌子，却企图进行灰暗的交易。
类似的问题在线上也频频发生，有人开始抱着“撩妹”、找男朋友的目的玩剧本杀。熊昕曾和好友在线上玩剧本杀，有个男性玩家进入后，试探性地问了几句，说了些不着调的话，见没人接茬，瞬间就退出了。
到底是需求滋生了市场，还是市场纵容着需求？这是个很难说清楚的问题。有编剧会在创作时专门添加一些色情的、肉体接触的元素，也有玩家会要求专门组队玩这一类型的剧本。
对于很多玩家来说，这些不纯粹的目的像是剧本杀世界里埋下的一颗定时炸弹，轰然一响，硝烟四起，正在破坏原来的状态。
而对于从业者来说，也有自己的困惑，劣质剧本的流传、发行方的不成熟、频繁召开的展会、粗糙的美术等问题，正在消磨他们的耐心。但因为没有行业规则，没有法律监管，碰上问题，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
对于一个已经突破100亿的市场而言，这不是它该有的模样。因兴趣而自发形成的这个行业，在呼吁合法的秩序之外，目前只能依赖某种心照不宣的精神契约，才能保有最初的美好。
夜哥在顺义的店临近机场，曾有顾客第二天要赶飞机，不去酒店，直接来剧本杀店里玩通宵。天蒙蒙亮的时候，顾客玩累了，小睡了一会儿，夜哥把他们叫醒，他们带着行李去赶飞机。
经过一夜的沉浸式游戏，夜哥和店员沉沉睡去。在无数个像这样的时刻里，剧本杀的世界里，没有争夺，也没有交易。这就是剧本杀世界最原始的模样。
正如夜哥一直希望的那样，“尊重店家、尊重剧本、尊重玩家。”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璐璐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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