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世李世治诗集
怡 堂 散 草
古斟 李世治 尧农著
兰溪 陈毓棡 两桥
安邱 李湘棻 云舫
序 言
变化无方，《易》理也。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易》道也。
怡堂先生之诗，通乎《易》之理，得乎《易》之道，变而为诗，一字一言，辉于黄金，润于和璧，圆于隋珠，华于翡翠，利于文犀，皓于象齿，矫于秋隼，丽于春花，觉玉局香山莫能比其风流淡宕，郊寒岛瘦莫能喻其神奇，陆海潘江莫能方其雄浑沉毅。或吟风醉月，或赋物怀人，或游名山大海之间，或在戎马干戈之际，事真、境实、笔健、性灵，自然之抱负随意之发挥，诗至于此，不但其善变而且善化矣。
噫，怡堂先生之诗，其变化无方者欤！
世愚弟 长白恩福拜书
恩福，长白人，道光年间任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著有《恩福堂诗钞》、《制艺诗集》、《恩福堂笔记》等。
《怡堂散草》卷一
都门西逢故人
诗酒最情亲，长怀风雨晨。
秋蓬挥手日，春梦往年人。
白发相关友，青山忆结邻。
忽逢燕市饮，敢遽信前因？
辛酉由蜀赴都二月除官工部荏苒三载甲子二月改官出都时将重赴蜀中
匆匆解绶笑支离，身世如蓬任转移。
又是一春花落去，才知五夜梦回迟。
三年折柳都门日，二月分曹水部时。
宦味于今尝已遍，升沉哪用问蓍龟。
此行非是卜幽栖，拟向巴山逐马蹄。
宅最关情连燕典，诗多恨别为花题。
惟赢两鬓新霜雪，未听三年旧鼓鼙。
残夜荒村催客起，梦清哪问早朝鸡。
——觉生平：好句得未曾有。
西凉夏日闻笛
入夏风来冷玉关，一声残笛对衰颜。
乡思忽逐梅花去，万里纷纷遍雪山。
去西凉漫吟
丁丑春抵西宁任，阅城池，观山环水抱、雪峰万重。从吏以此城形势问余，惟西南破军方山恶峰凶，千古兵象也，问如何治之，答以东南山顶贪狼方尊起文星以销兵气。此地多文人，科第连绵，回番不扰，境内常清平也。次早，西宁总镇庆廉来，道及本地绅士闻昨言，深相契合，云：前东南山头原有一塔，系前任杨应琚所早，自萨喇回匪攻围兰州，谓此塔于伊军事不利，暗遣千余人将塔烧毁，此后城内文风不及往昔，已阅四十余年矣，绅士嘱余代请，争欲择吉修建。余为定地势，择于戊寅二月二日兴造，盖西宁总镇庆董其事，陈观察启文撰文勒石。余二月十七日抵任，四月初即卸篆回省，匆匆往来几二千余里，似为此一塔而行也，因以诗系之。
此行休道未停骖，消息盈虚仔细谙。
万古城头千岭雪，飞鸿云迹印东南。
告归去兰州初程次朱嘴馹对山寄怀陈观察鸿江
也得来今日，陶然随性顽。
放怀诗共肆，任醉酒无闲。
人喜双愁眼，天教又看山。
知君应念我，政简有余闲。
常观今古诗人宦况多形坎坷今余蹭蹬仕途或缘吟咏所致感戏成章
宦途颠倒不无因，底事闲愁累此身。
或是偶缘吟咏处，教天误看作诗人。
秋日阻雨六盘山
满涧白云眠处士，一山红叶醉诗人。
偶缘名利成缰锁，瘴雨蛮烟羁此身。
诗运
半世徒嗟行路难，归来几岁酒杯宽。
命逢疏散交诗运，莫作寻常际遇看。
——春畹评：大为苦吟人解嘲。
却愁
何须白骨长青苔，钟鼎当前总可哀。
索性老年头到底，闲愁哪许一毫来。
秋晚闲吟
日影浸移入草堂，一壶清酒一绳床。
年来大有秋蜂意，未到霜前爱太阳。
（作者注：秋来蜂辄离窝向阳檐间，竟日不去）
——云舫评：纯是化境。
闻袁玉堂明府采余诗入蠡庄诗话以代柬
上古空螯论不同，推依今又识袁公。
人间四百余年后，将见寒号第二虫。
（作者注：孟郊诗，李观评为高处在古无上；苏轼讥为竟日嚼空螯）
戊寅春初
雪拥荒村任醉眠，好山青到屋窗前。
伴人裁句梅花树，直愧闲来已四年。
须将全白戏作
及时寻乐爱须臾，叹老嗟衰直是愚。
莫道白须全不好，世人能几白全鬓？
漫吟
数亩园亭全为竹，一村田地半成塘。
幽闲别墅营三处，诗境睡乡兼醉乡。
（三处是指：六世祖刑部侍郎李迥在县城大西门以南筑花园，名小园；九世祖湖北宜昌府知府李墉在县城温泉东购得原魏中翰别墅，起名亦园；十世祖布政使李鋐和十一世祖兵备道李世治父子二人在县城西南西玉村建也园）
病起新理诗酒
今对新花闲把酒，更当晴日畅吟诗。
曾经病伴身来后，两月窗前无此时。
偶作
须黑预为须白想，光阴过去欲追难。
浮生会得裁诗法，岁月装来却倒看。
抵里后做
龙堆鱼海罗胸次，玉塞金河在眼中。
更有皋兰诗半卷，如何说得宦囊空？
于孙少尹一帆处借得张船山诗草春仲寄还诗以志谢
当年诗酒缔交深，雅事分来自鹤琴。
容我借书重折角，一编三处印文心。
船山诗集寄还迟，留等梅花香过时。
句法空灵堪诵处，零星抄摘伴君诗。
书张船山太守诗卷后
千七百篇零四十，新诗廿卷足提携。
泠泠沙上流泉水，雨歇风停在竹西。
赋得不如来饮酒
信美不如来饮酒，随时笑口只应开。
于今自问除霜鬓，何事是从愁得来？
——两桥评：妙语解颐。
戊寅冬至前三日购得黄杨二株树已拱把高二丈余皆百年物也移栽亭畔喜赋小诗二绝得来字
寸枝经岁长山隈，霜鬓哪能待得来。（作者注：余年已六十余矣）
纵使早曾知种植，百年难向以前栽。
一朝才接荫池台，庭树全疑是后栽。
不信绿荫高并处，却从风雪闰年来。
（作者注：黄杨不闰一年张一寸，逢闰缩一寸）
望春
望春终日切相思，春到窗前却不知。
携得异香二百斛，随风一夜上梅枝。
春暮
木槿山榴半嫩芽，娇红抽出药栏沙。
等闲又把春吟老，重理樽前夏月花。
闲饮四首
屡探花信隔经年，廿四番风次第传。
日日呼童携一榼，桥头山脚醉春前。
又
槛外芭蕉荫草堂，三春酝酿百花香。
柴门若有人来问，为道寻诗人醉乡。
又
杯倾酒色碧如油，醉依风帘野店秋。
纵有无端闲感思，黄花分去替人愁。
又
古鼎香温绕画屏，参横草阁黑迷星。
寒窗独酌梅花侧，丛竹声清带雪听。
每于暇日披览唐宋诗卷得与前人晤对山川景物宛在目前备计幽兴率成此章
信却人间好是闲，一窗文酒乐相关。
座间苏白今朝友，身在宋唐当日山。
钱
无烦使鬼与通神，闲挂杖头堪伴身。
安得尽归于頔手，青山解买与诗人。
安居
所须人世是安居，况复行年花甲余。
地僻共闲谁作伴？春秋兰蕙古今书。
冬日茅檐下向阳
晨曦冒冷到山家，万籁相因应物华。
只有一樽无个事，檐前随我伴梅花。
梅前漫吟
牛马何须较太真，且从乐处自藏身。
梅花也似醒时务，朵朵低头学主人。
（作者注：世人云梅无仰面花，今相对有感）
己卯春吟
忽闻飞去雁声寒，搔首南楼独倚栏。
草色送人青不断，一天风雨泣幽兰。
白鹰
珠联玉润赋高翚，漠北渔阳识者稀。
无事制鹏留悬迹，贴天须傍白云飞。
壬午秋袁明府玉堂诗人有塞外之行自济南寄诗留别依韵奉答即以送之
得伴难诗里，今思叹却真。（作者注：张籍句云诗里应难相得伴）
君迁三载日，我到七旬人。（作者注：时余年六十有二矣）
忆昨逢燕市，还当抱恨身。
未曾言暖席，此别泪盈巾。
（作者注：余与玉堂自己卯秋诗信往来，神交数载，辛巳得晤面，匆匆旋别，以后未会，好友良晤信不易也。）
又
正恨青山去，于君晚寄栖。
一诗惊赋别，万里忽分暌。
雁下殊无赖，蛩吟太执迷。
相携期我意，故故触余凄。
又
昔曾青海役，白发笑谈生。
况复三边外，重为万里行。
裺囊筋力老，布橐塞秋清。
不是梦迁逐，终难遣旅情。
（作者注：余官西宁不匝月，鬓发顿白。西宁之界接壤青海）
又
诗到工如此，君穷谁更齐。
蓝关愁马雪，秦塞啄鹰泥。
天外闻沙漠，番獠拥鼓鼙。（作者注：时闻关外番匪不静）
经过嗟岁晏，白发夜郎西。
又
每望济川浔，尚殷秋水心。
来书和泪写，到鬓叠霜侵。
山左诗坛冷，关西雪碛阴。
愁连沙漠漠，万里塞垣深。
又
千秋如一例，造物待诗人。
世上真才子，书中半逐臣。
韩苏迁海外，李杜滞江滨。
天予文章处，毋伤衰暮神。
——两桥评：六章格高律细，非深于杜者不知其妙。
初秋即事
花外阴移敛夕曛，竹床冰簟走波纹。
秋高一院青天静，仰卧闲看过往云。
闲
年来特地忘衰颜，驱使惟凭诗酒间。
又向闲中新悟得，柴门一闭即名山。
拙集中有诗一章友人以句涉牢骚宜加改正余惮于费力且一经斧凿便少真趣近觉诗文亦属泛事不如去之因成此章
浮生久矣淡经营，过眼荣华已觉轻。
自笑年来成懒病，因循今又到诗名。
余适刊缉拙诗忽为催租人所阻因忆前人吸成绝句
当年租绝重阳句，此日寻思殊亦奇。
想是为诗缘分事，少迟来便缉成时。
即事喜志示儿孙辈
佐我闲吟酒半醺，风来隔院暗香闻。
竹西将欲寻梅去，先有书声迎到门。
即事
樽前才罢又诗前，白发狂颠欲忘年。
一向典衣无件数，春过犹办买花钱。
袁玉堂明府蠡庄诗话辑成见寄诗以答之
惆怅随园谒后尘，蠡庄今又寄诗人。
是真会得寻芳趣，小草纤花都是春。
乙酉中秋对月
中秋相对月，六十八回圆。
冀北川南夜，乾隆嘉庆年。
镜客非昔矣，蟾影尚依然。
只此盈虚理，茫茫几变迁？
——两桥评：淡而弥远。
冬日闲吟
暖酒探香云水隈，柴门日日为梅开。
太阳畏冷过于我，未到冬深如屋来。
——云舫评：妙在可解不可解之间。
悼曹姬
姬名素素，字玉枝，号浣花女史，生西川安乐县，后随母移居成都府。生而颍慧，性恬淡，知文，喜吟诗，习晓天文，工画兰草。十五岁适余，侍嫡配冯氏谨顺，冯氏殁，随余宦游中外三十余年，赖无内顾忧。姬素身弱，时病，忽于道光五年冬病，月余稍愈，于十一月初九日夜梦游一处，天晴日丽，大山崔峨，闻空中有人执杆挑绿袍金花，灿烂耀目，呼曰：“蟾蟾，归来吧，蟾蟾，归来吧。”回顾无人，似呼己者，因登山一瞻之，至山半正睇视间，忽大风雷雨掩日，遂惊醒。向余述之，余觉其梦不祥，果余十八日不起。
七十老翁牵率少，何妨钳口罢谈天。（作者注：余时年六十有九矣）
尘寰我辈原非惯，摆脱谁知让汝先？
田间乐
钓水看山无是非，青黄箬笠绿蓑衣。
刚逢下麦收荞日，屋角云来带雨飞。
秋来闲愁殊多因酒有埽愁帚之称日日饮之愁未埽去反增酒债感吟成章
埽愁奇具旧曾闻，讵料愁多埽愈纷。
欲遣橘奴偿帚价，林霜黄到未三分。
——两桥评：雅绝。
秋晚闲吟
瓮熟缩新黍，篱黄绽旧花。
随时闲领略，即此是生涯。
移得花新开喜以问春
忽从惊喜转疑猜，朵朵红芳陡遣开。
地僻柴门人不到，何因知是我移来？
瑶池粉（牡丹名）
芳名何事列仙班，好向蕊宫妆玉颜。
想是散花催促急，误将残粉落人间。
又
和雪胭脂别样娇，妆台拟艳想云霄。
秦淮若睹欧阳记，金粉无人说六朝。
垂钓
新绿初浓红未稀，春波万顷一蓑衣。
投竿自有鱼吞饵，且看飞花扑钓矶。
也园杂咏
碧桃花榭绿杨堤，入座风光意欲迷。
身在往年舟泊处，里湖东畔段桥西。
茅屋
大厦多虚设，结茅栖万山。
我同诗与酒，连燕住三间。
园门虽设常关人问其故吟以答之
鲜翠苔生径绝尘，也园门掩辄经旬。
常寻芍药看无路，只恐一林新笋嗔。
丁亥睹云岩恩明府新政喜纪
欢声百里震如雷，天际浮云顷刻开。
忽次虚危十五度，中间飞个景星来。
庞蒋原非百里才，烹鲜小试海西隈。
山云也学公仁术，应候殷勤送雨来。
戊子春日樽前吟
诗名又在曲江西
附原作
雕虫一卷寄愁吟，何幸今朝得赏音？
荣到御车思北海，语贻良药即南金。
绿窗自分才华浅，绛帐遥瞻福泽深。
欲识高山流水意，座间原有伯牙琴。
漫兴
常笑吟经懒学禅，随时摆脱去尘缘。
惭输屋角枯树槐，能得心空到自然。
梅
躭吟步月来齿境，鹤梦诗魂同耐冷。
怪底衣裳动处香，满身全是梅花影。
己丑夏日泛舟西湖
一
溽暑炎蒸不自持，买舟乘兴放涟漪。
随波且莫轻回棹，要受荷风面面吹。
二
身到莲花世界行，个中消息忽全明。
湖风怪得清如许，暑气原来不出城。
三
渺渺波纹淡淡烟，扁舟来往等飞仙。
诗裁雨色岚中句，人在湖光画里船。
四
四围岚翠印中流，尽日啮杯汗漫游。
画舫欲回山欲雨，提壶鸟唤又勾留。
五
淡妆浓抹总迷离，本色山川看最宜。
今把西湖比西子，苎萝村畔浣纱时。
六
只愿千金买绿醅，同湖一日一徘徊。
偶来休恨终须别，看到浮生总偶来。
七
暂留鸿迹亦前因，我与西湖意倍亲。
戊子记曾今日别，重来七十二年人。
题徐星谷都督庆超春波洗砚图
当年雪夜建奇功，走马鹅池羡业隆。
今日钱塘偶停棹，悬弧真见古英雄。
（余昔官西凉曾经鹅池，慕李将军讨蔡事，至今忆之）
又
武纬文经事业恢，熙朝应运毓全才。
墨庄久贵吴中纸，又拓将军寿字来。
（都督喜作径丈寿字，笔法遒劲，寿世无疑）
又
墨花香拥浪花轻，天与湖山寄性情。
试问千秋诸将帅，几人裘带翊升平。
徐庆超(生卒年月不详)，清将领，岭南(今广东省广州市)人。清道光年间任武威将军。道光十二年(1833)游武夷山，分别在天游峰题刻'第一山'，在金鸡社勒'寿'字。此二方摩崖规模较大，笔力遒劲，有武将之气魄。
己丑中秋游理安访香泉方丈（寺在钱塘西南，去西湖十里）
峰回涧叠白云屯，石上青苔失路痕。
十里桂花排万树，飞香接引到山门。
又
半生真惹石泉嘲，接得烟霞放外交。
石上谈经听未了，满山花雨落松梢。
题张理庵友人依山书屋（山在杭州城内）
山吐白云云吐泉，数间幽舍一方田。
入门时有香迎客，花影中藏一洞天。（山有祥云洞，时有细云出入）
海棠
自道看花目未经，剑南初遇在樊亭。
唐家妃子微仿佛，粉黛三千望集灵。
村居题词
一
青山影入楚天孤，太守当年领竹符。
共说颖川曾借（冠？），应知廊庙不江湖。
二
恬退襟期达古今，遽抛蕉鹿不重寻。
归来松菊都无恙，了却陶潜作赋心。
三
缕金剪彩贴盈门，腊酒痕连春酒痕。
记得说经曾夺席，今朝五十二重尊。
四
剪剪东风渐可怜，阴晴酝酿养蚕天。
鹧鸪催出社翁雨，几树绿杨初弄烟。
五
放眼莺花处处娇，城南结屋远尘嚣。
髯苏三白供君馔，更有桃花粥一瓢。
六
万点星红下翠微，枫虫梅雨斗芳菲。
槐荫将午客初至，仙蝶一双花上飞。
七
几处鸣蜩夏木高，榴花照眼胜夭桃。
萧闲堂畔多天趣，手捻香蒲读楚骚。（西院有萧闲堂）
八
白粥当年忆谢公，于今又见此高风。
延熏何必珠消暑，自具清凉不热中。
九
看诗脱帽话羲皇，客至时倾白鹤觞。
偶向水亭闲徙依，轻裾飘惹藕花香。
十
大火西流薄雾凝，一庭空翠湿层层。
窗前忽响芭蕉雨，凉杀先生蕙帐灯。
十一
桂花香信到丹崖，豆雨声中旷远怀。
多少闲情无着处，为烹新茗觅松柴。
十二
席松枕石绝尘埃，红叶吟成费剪裁。
清梦不曾到人世，也因访菊出山来。
十三
肃霜天气尚氤氲，插遍茱萸坐夕曛。
九日不嫌风落帽，登高又惹一身云。
十四
岭上梅花和露折，囊中锦句带霜敲。
小阳春到山庄早，暖上藤萝出架梢。
十五
香生睡鸭篆烟残，高阁围炉结古欢。
一枕清幽高士卧，五更鹤唳水云寒。
十六
暖香生处对银缸，暗里春回绿绮窗。
鹤影忽从寒碧过，夜深惊起隔花尨。（君家有小寒碧亭）
十七
梅花开到径三三，疏影迷离绿正酣。
攀折一枝春亦好，哪须香雪说江南。
十八
笑把牙签信手拈，耕云钓月气清恬。
一年廿四番花信，都在先生彩笔尖。
十九
问君此日意何如？枕带林泉气自舒。
满坞白云耕未尽，恐来招隐鹤头书。
二十
城市山林似隔凡，几回惆怅此头衔。
可能遂我烟霞癖，也结幽居在碧岩。
——一帆弟孙鑑
二十一
羡慕村居好，秋林屋数间。
黄封重酿酒，红抹夕阳山。
云过天无迹，人来鹤与闲。
我心如病鸟，飞倦也知还。
二十二
忆自长安别，回头阅十秋。
感时空有泪，为客本多愁。
月夜琴三弄，秋风笛一楼。
东山期再出，且莫筑三休。
——篑山弟王庚言（王庚言，1810年上任上饶知府。）
二十三
角巾私第恣徜徉，继美当年七聘堂。
尝遍人间钟鼎味，入珍不及菜根香。
二十四
早起呼童督灌花，午间客至唤烧茶。
晚来依杖村边立，树影玲珑看落霞。
二十五
拈韵挥毫法剑南，晴窗吟赏兴方酣。
诗成远寄知音和，千里何殊一室谈。（时与历下诸诗人寄诗往来唱和）
二十六
知音何许是袁丝，宦海归来酒满卮。
我欲偏隅参一坐，豆棚瓜架月来时。
——历下品泉生范坰
范坰，道光间诗人，继乾隆年间诗人王初桐、嘉庆间诗人董芸等之后，仿《齐音》体例,成《广齐音》、《济南竹枝词》和《风沦集》
二十七
村居随分自经营，林下栖迟气味清。
只许烟霞供老眼，每从花鸟结幽盟。
诗传摩诘图中意，人似山阴道上行。
拟约同心二三侣，绿萝香里拜先生。
——历下问山氏谢焜
（谢焜，字耀之，天津人，官总兵，著有《补拙堂诗集》。补拙堂，取“勤能补拙”之意。）
二十八
修禊才过上巳时，梨云如梦柳如丝。
东风乱落桃花雨，青帝来催绝妙词。
二十九
芍药阑干薜荔墙，藕花深处水云凉。
主人竟日闲无事，自剪芭蕉搨硬黄。
三十
紫蟹初肥菊又黄，相邀吟侣共飞觞。
夕阳远映枫林晚，收拾秋光入锦囊。
三十一
巡到南檐雪未消，梅花香里玉尘调。
眼前事事皆诗料，何用吟鞭指灞桥。
——受业女弟子沈善宝（湘佩）
（沈善宝，［清］女。字湘佩，钱塘（今杭州）人。江西义宁州判学琳女。安徽武凌云妻。陈文述（一七七一-一八四三）弟子。早岁父殁于西江，宦囊如洗，以诗、画润笔所入，奉母噪弟，且营葬先世。以贤孝称。有名媛诗话、鸿雪楼集。《清画家诗史》。）
《怡堂散草》卷二
村居六十首
一
萍踪浪迹泊河源，畴昔风霜事玉门。
曾伴客愁青海月，来陪人醉绿萝村。
输他翠竹凌新径，待我黄花满故园。（昔所移竹今已成林）
一别烟霞挥手处，于今三历岁寒喧。
——评：首章总冒下五十九章，点明由玉门回，便不浑于他人他时泛咏村居诗。
二
余于嘉庆乙亥三月初三日北上需次都门，适甘省查办亏项，丙子正月二十六日奉旨拣发甘肃，驰驿前往，清查事竣，丁丑九月初五日有西凉回里。
廿年三月初三日，题句苔侵半碧桐。
林沼从新疏石罅，茅庐依旧在花丛。
鬓添云外蓬婆雪，袖破关西碾伯风。
照见一生应自镜，妍媸不用问顽铜。
（前赴都，曾题诗桐树上，所记年月日至今犹存， 字痕半侵苔藓）
——评：此章紧承首章末木，反衬村居，重申咏之，为下诸章展势。
三
青山诱我入云居，只为星星鬓欲疏。
万里羸驽羞策马，十年花径早悬车。（余六十岁由甘肃告归田里）
思交贫贱相关友，不读科名无庸书。
娱老东坡应带到，修篁翠荫野人庐。
——将写村居，又由云青山腥诱作推避，末复借古人之所爱烘染结之，仍是反笔。
四
快晴红旭向晨嘉，西北风林一夜哗。
薄雪无心于竹叶，新阳着意在梅花。
亭前石径沿廊曲，溪上柴门带水斜。
春又到山生趣动，论闲还让野人家。
——评：将点村居，却先将此村天时地势景物按实，至末句仍用虚笔点逗居字，留次章地步以梅雪点明时物，以领下章诸篇，又暗为末章梅雪伏线。
五
朝暮阴晴日涉园，一童一笠一清樽。
幽居远市稀过客，好鸟无名同住村。
早识雨期占础润，屡探花信问枝痕。
春风似解山人意，晨起吹来特地温。
——评：第五章方实点村居。以下众篇次第写村居四时情景时物，处处不脱诗中本旨，神气相贯，自成一篇。
六
但逢诗酒遍开颜，老去怡堂性更顽。
座有渔樵偏洒落，屋居泉石亦萧闲。
心如烬火空投炭，迹似闲云不在山。
酌句自娱非自苦，聊堪排闷岂容删。
（西院池亭花木有屋，额题“萧闲堂”，米元章先生墨迹也）
（友人有因余家计窘迫、病痊后起仕相慰者）
七
浮生流水易沉沦，晚识林泉风味真。
奉社唯将诗下酒，杜门常有竹陪人。
残来羁旅衰前鬓，收作尘劳局外身。
过得百花生日后，一春幽事又从新。
——写到村居，反以鬓衰沉沦转恨其晚，系加一倍写法，恰是初归情况，内中用社字点缀。
八
风尘抽出薜萝身，相伴春回渤海滨。
好向闲中消岁月，哪从愁里着精神？
来巢社燕犹知主，借宿池鸥不问人。
欲构小亭临石畔，泉西常与竹为邻。
九
柴陌红尘隔绿渠，数家村落带山居。
无钱任意赊春色，有子随心教古书。
疏懒未拼彭泽酒，追呼不到汝州庐。
奚囊时笑闲诗草，似向人间钓美誉。
十
子规曾伴历征途，万唤哪醒半世愚？
春在人间犹过客，鸟来花下欲提壶。
云山空用藏书帙，茅屋常闲似画图。
此日言归归已晚，清霜飞满旧髭须。
——写村居之晚正是加倍写村居之乐，反复言之，情景却是归后追想，与第七章自别。
十一
老去安排寄此身，青山诗酒是芳邻。
莫教台榭多于竹，却要莺花不避人。
入骨贪看今日树，扪心深负往年春。
知从半世风尘外，别有浮生未了因。
十二
还将岁月到闲人，曾历消磨马足尘。
对酒已拼愁客醉，见花今放故园春。
思求履道三分宅，偷得香山一半身。
榆长新钱青满树，倾囊彻底未全品。（邵尧夫先生蠢子数云：余老年似白香山。诗虽逊之，闲期学耳）
十三
游丝处处柳含烟，院落风和谷雨前。
雪去未偿沽酒债，春来又欠买花钱。
竹窗烘画邀明月，水榭参琴对涌泉。
圣世闲人今着我，孤云一片在尧天。
十四
敢谓佯狂护散才，一床终日卧书堆。
囊诗连我都敲入，山杏和春俱折来。
时借溪鱼酬酒债，闲临阁帖换花栽。
平居但得心常乐，哪管人问白发催。
十五
不是韶光老竹扉，痴顽情性竟忘机。
蜂怜花蕊随香坠，燕拂琴弦蹴絮飞。
七十古稀沽美酒，三千杯供典春衣。
娇莺忽逐风前蝶，又向枝头笑是非。
十六
烟峦裁去作芳园，泉可烹茶笋可飧。
万树桃花藏草屋，千山岚翠拥柴门。
今从世味尝书味，老住云根随性根。
乘兴夜游嫌秉烛，峰头月挂隔溪村。
十七
物情非是欲相关，无奈风光不着闲。
载砚裁诗天上舫，看云屋列镜中山。
宁教狂絮输衰鬓，哪许新花欺醉颜。
明日所逢仍斗酒，余香准惹蒲衣还。
十八
一窝安乐复何求，云带茅茨结海陬。
论我合邻愚谷住，为人称伴拙鸠游。
他乡白发虚明月，入梦青山亦到楼。
只怕也园花塞破，却牵藤蔓系墙头。
十九
不与豪华争变迁，最欢随分艳阳天。
莺听樽畔欺歌席，花对风前胜舞筵。
今古茫茫归白发，英雄历历在青编。
何如一醉红桃下，铺着残霞拥月眠。
二十
绿野溪边紫陌头，春风一杖任悠悠。
芳林有酒花为坞，青嶂临棋翠结楼。
诗即不传洵可乐，闲犹杂伴况于愁。
沧桑回首茫茫处，哪得工夫问远鸥。
二十一
清明将近到柴门，已是风光属冷樽。
雨放残霞烘日脚，谷添新涨上云根。
黄公酒酿邻村肆，白传诗逢野杏园。
携得陶潜小记本，卧游时向武陵源。
——点缀清明，偏于清明以前设想，便不平板。
二十二
满身衣上是烟霞，放旷林泉不问家。
顽似关西秦岭石，闲于川北剑南花。
深青墨试端溪砚，浅碧泉分顾渚茶。
镜里非因双鬓改，山人早已忘年华。
二十三
古今荣辱有谁知，局内空成局外悲。
帘为他人开瓮酒，藤于别树作花枝。
千般事到经过日，一刻愁无用着时。
半枕松风清午梦，此身真觉历皇羲。
二十四
片云疏雨过烟村，来为幽人洗也园。
摊饭芙蓉清午枕，浇书竹叶滟晨樽。
流泉露石溪成径，芳树交柯花作门。
常对西南亭一角，远天山色抹青痕。
二十五
多年醉对息心铭，此日才知未解醒。
但得鬓从诗里白，方堪山在屋边青。
龟灵难拽清江尾，鹤返终梳辽海翎。
事有分明何再计，光阴哪肯为人停。
二十六
天光初夏半春辉，渐老游红上紫薇。
开阁竹梢看野水，为山花影典朝衣。
林泉哪复幽居好，城市由来识者稀。
镇日莺啼无客到，空烦仙鹤守柴扉。
二十七
残絮飞空万柳条，沿溪门外绝尘嚣。
竹分新绿铺吟榻，莲试嫩红过渡条。
小坐好风兼雨至，偶谈良友带琴邀。
灌花须水无烦汲，天着白云来替浇。
二十八
一领烟蓑万水丛，晨昏俯仰乐无穷。
人居渤海云门外，诗在兰风蕉雨中。
溪水抱村铺鸭绿，榴花隔院绽猩红。
心闲趣味年来觉，静处随时见化工。
二十九
绿树参村四面遮，池亭长夏静无哗。
兰英竹叶除忧酒，涧水松风雪滞茶。
待燕疏帘时卷雨，寻诗闲韵细敲花。
幽居不识青门路，况问东陵与种瓜。
三十
临轩暑气不曾过，廉外阴阴荫绿萝。
全豹艺林凭涉猎，智珠慧海任搜罗。
花邀载酒陪明月，雨引题诗赠碧荷。
得句夜分无砚水，墨调蕉露带香磨。
三十一
栏回石砌草纤纤，藓翠新从雨后添。
萤火寻花知照径，荷风入户解掀帘。
垂烟柳线湔尘缕，穿雾松针明露尖。
更对啮泥巢燕子，双双来往话茅檐。
——评：通章写雨后之景，笔外言物类尚知及时行乐，去垢维新，兴起下章。
三十二
常寻乐事要心知，回首光阴已觉迟。
莺语柳眠都是梦，鸥嗔花笑不为痴。
细倾闲领醒前酒，默咏唯耽句外诗。
看到牺牲应一叹，锦衣哪论夜行时。
——承上言人为万物之灵，不可不及时寻乐，但非心知不免同莺柳如梦，必至贻笑鸥花。今诗酒可娱，又岂为衣锦而始还耶？两章应作两句读，方不失此诗之旨。于呆写时景者不同。诗内此等笔法颇多，今略指。
三十三
径幽疑断绿藤梢，最爱柴门不闲敲。
南国名花寻性养，唐人艳句带春抄。
溪东有竹因开屋，岭北多松为近郊。
只免飘摇风雨里，安闲哪作子云嘲？
三十四
一爱闲抛名利缰，又为花事引人忙。
芭蕉惯到樽前绿，菡萏时来座上香。
耕日不教琴冷落，通宵常恐月凄凉。
晨昏天地无停处，偷懒哪能此内藏？
三十五
抱村溪水曲仍连，夏木森森翠际天。
却暑替人新旧竹，作琴娱我往来泉。
酒从樽畔犹呼圣，诗在文中合是仙。
话到开心多少事，最为真切只啼鹃。
三十六
欲将霜鬓老园林，性拙难支尘事侵。
涉世身心何碍浅，买山云水不嫌深。
交从石是忘形友，韵到松为写意琴。
更有诗书堆半屋，杜门随在足知音。
三十七
只因驽马做停骖，岂为苍岩与碧潭。
黑齿海分来县北，青州山送在楼南。
床眠淇澳泉间竹，酒醉洞庭霜后柑。
试比茧中施智巧，回头自缚看如蚕。
——评：此章写村居地势，用意奇想天开，上承首篇，下接末章，使诸篇中天时、人事、景物持载其内，俱有归宿，上下浑沦为一，又不脱此诗本旨，是六十篇中之中枢。
三十八
讵料岩巅与水滨，归来抖擞尽征尘。
曲中闻笛犹思柳，画里看山亦动人。
乡国梦回投枕夜，关河鳞断望书晨。
所须今日无多事，随分成全自在身。
三十九
凭将用短伏愁魔，性拙栖迟任涧阿。
身到眼花闲却得，心缘耳重静偏多。
怕寒眠依霜前鸟，放懒勤输雨后螺。
老去哪嫌长夜苦，梦回刚足供吟哦。
四十
思近江湖作钓居，烟霞深处结吾庐。
爱根难向名山断，命蒂全从欲海疏。
花甲已周余岁月，乾坤归老一樵渔。
蓑衣箬帽青藤杖，心迹陶燃依太虚。
——评：忽作遐想是海市蜃楼飞现天外，令读者到此眩目。系高一层写法。
四十二
簪裾随在常携酒，兵革因时亦赏春。
惟赖六旬过去日，犹偷一半作闲人。
衰年征鬓称应厌，荒径故枝花亦嗔。
泉竹可无烦更问，青云抽换白云身。
四十三
此生磨折半埃氛，望断从前意所欣。
绮梦勾留非昨日，尘缘拦住被闲云。
湖光山色无人问，野鹤轻鸥与我分。
一片荷衣随处着，烟霞荒寂少移文。
四十四
虽过六十鬓毛斑，今日仍同昔日顽。
半世孤踪如野鹤，百年幽恨隔名山。
白云红叶衡门晚，绿水清风钓渚闲。
社近叮咛秋燕子，花前要伴早春还。
——评：以秋社应上春社，随带处便成章法。
四十五
日日临流理钓丝，一竿秋色接平陂。
天寒涧暮云栖懒，霜落峰高雁度迟。
门掩柴青松带子，篱园藩绿槿交枝。
大田多稼歌丰岁，不向商山问紫芝。
四十六
漏静天阶万籁幽，雅怀清趣顺时谋。
杵敲霜影千家月，门掩虫声一院秋。
已任流光拼鹤鬓，最宜长夜到书楼。
无端响起疏林里，赋得欧阳尔许愁。
四十七
小桥为路竹为墙，桐院深深着草堂。
开径偶因添菊圃，安窗全是为菱塘。
百年倜傥游诗境，四海承平供醉觞。
喜我归来逢岁熟，荒村直作一高阳。
四十八
为访幽居驻钓车，倍随清兴隔喧哗。
林风应客吹炉火，岁月关心到菊花。
红烛绿樽秋雨夜，青山碧涧野人家。
路通惟幸无多远，常约于君伴晚霞。
——评：二章从对面着笔，如海波万顷忽逢瑶岛琼山。
四十九
薄霭轻烟泛小舟，芳樽蕉尾伴离骚。
四山霜叶红千嶂，万壑溪云绿一篙。
白鹤因轩滋诟詈，黄花带宅著清高。
林泉钟鼎须臾事，乡去何曾重半毫？
五十
尘事才经隔薄埃，忽随秋色上心来。
铜鱼五逐浮云换，翠斝两同幽菊开。
霜肃况临残叶晚，鬓衰哪复隙驹催？
于今圣代萁山里，添个游岩卧草莱。
（余于丁丑秋重阳前四日抵里，今又逢九日，一稔之内，郡守无易）
——此章紧接上二章，反衬村居。笔外有笔。
五十一
登高村外兴阑回，洗拭芳樽复夜开。
半屋书多同我住，一咽花少别人栽。
恨非陶令归时见，幸在杜康生后来。
恐菊序嫌偏桂序，为招明月到相陪。
——写重阳，却于登高兴阑后着笔，更觉意趣无穷。
五十二
我缘多病归东海，君望承恩去漠沙。
共老青山为酒伴，相知白首卜邻家。
疏杨吟彻回风叶，幽菊香寒冷雨花。
乘兴正当联杖履，新醅野店小帘斜。
（昔居兰州，于鸿江相邀归老云山，今望其来也）
五十三
关河偶触鬓全苍，终日光阴憩夕阳。
忽忆人家临雨雪，曾于客路羡山庄。
云间吠犬迷樵径，涧外炊烟认石梁。
一卧柴门回首树，觉他鱼鸟往来忙。
五十四
岭上围墙住竹林，幽栖渐远杂缘侵。
吟怀异友开生面，闲伴为梅是冷心。
此日笑贪雍伯玉，当年懒辨不疑金。（余昔慕丹道，今知难，故弃之）
安居真觉天恩厚，祸福中兼用意深。（前居京师，后官兰州，每值补缺，临期相去五六日，暗中为人夤缘夺 去， 一年之间三次皆同，亦奇遇也。爱余者谓 余 拙于谋为，不知实天命也。诸公得缺，皆不利）
五十五
景物倏然夜气澄，闲情亦似水云僧。
窗听万叠山村雪，人对三更竹坞灯。
亘古蓍龟披旧史，片言金石忆良朋。
荣枯变灭微尘里，何事区区寄爱憎？
——此章应前四章。
五十六
李愿曾归盘谷宅，师雄昔住罗浮村。
今于腐儒谋生计，聊为衰年清梦魂。
序缀梅花千圃雪，麓开棋岭一蓬门。
樽前哪忆香山句，细与趁朝人比论。
五十七
自问的真樗栎材，空山合老白云隈。
心逢好句贪犹在，性是为官拙便来。
身世要同春梦看，柴门时当画图开。
茅应如草寒难育，方寸今全寒冷灰。
——首四章以景物变迁作起，先内含四季以领下章。以下四章以今古咏叹作结，虚含四季以承上章，又借中间一章以作上下枢纽，其余众篇始次第合写四季以承上接下，虽幽情好景，百转千变，而内中承接却处处筋骨相连，神气相贯，是以六十章直是一章也。
五十八
兹情兹性乞谁怜，沉醉醒从白发前。
劳我计缘经鹤料，羡人知用买山钱。
一生空悟愁之后，万事多迷老以先。
花月百年吟不了，终须还去伴诗仙。
五十九
轻埋黄土忆才华。古往今来不胜嗟。
岁月如流无本水，功名多爱是唐花。
临安山好云常恋，彭蠡菊幽霜外斜。
历尽春秋谁顾问，空抛闲处伴烟霞。
六十
秋往冬来腊复正，春回又见一阳生。
篆香瓶遇新梅放，试墨窗逢快雪晴。
称意名皆由数定，适情诗不借人评。
去年今日皋兰北，青海黄沙赋早行。
——云舫评：
村居诗六十首当作一首读，看其拈住“村居”二字，旁面、侧面、反面、对面，千峰叠出，一丝萦牵。首首为一气相贯是此诗佳处；六十首为一气相贯，尤是此诗佳处。所谓提一发而全身俱动者也。吾故谓六十首当作一首读也。闻〈村居〉成于《六草》之后，因观《六草》者，谓诗过谈格律，便碍风趣，盖本杨诚斋先生之论。此《村居》六十首所由作也，不知同《六草》皆是句句从性灵中写出，如妙音菩萨现种种身为众生说法、唯阿堵中一点真光万变如一，岂余人所得藉口者哉？诗内章法略为签出，兼志数语，以待识者。至其写景写情，本首内章法、笔法、句法，观者自知，勿容多赘。
——石风评：词能传极曲之意，笔能达难显之情，推陈出新，一洗富贵昂藏语而处处绾合村居用意复极细微；至其高淡处、浑雅处、议论处、摆脱处、整齐处、流动处、冲和处、清脆处，直合唐宋金元名人为一手。
后跋：
一、张船山跋
雄浑、高淡、清奇、秀丽，无美不备，于高密二李先生外自树旗鼓，可谓英杰矣。留诵匝月，不胜怖服。
嘉庆己巳华朝张问陶（船山）
二、陈毓棡跋
怡堂先生将游武林诸山，晤于公路浦上。时年七十余矣。手出此编，嘱为参订。镫窗扬榷，午夜无倦容，每当惬意时掀髯一笑，双眸炯然，豪迈之情溢于颜色。维时梅霖初霁，柳雪犹飞，风暖波柔，扬舟南下。而棡计别家山经岁矣，梦魂千里如在目前，乃于校读之余，而见先生之诗其格律雄奇，无异鹫岭千盘、双峰兀峙也。词华秀丽，无异柳行扑地，花阵排云也。灵澈则月朗波澄，清逸则山空雪霁，至于处处引人入胜又如松篁夹径、屈曲潜通，转入转深，不辨所出，朝夕披诵，恍若追随杖履于六桥三竺间。残暑乍收，先生返棹袁江，剞劂亦适告竣，因述是言，还以质之。先生斯游也，殆有相契于湖山风物之外者乎？是为跋。
兰谷陈毓棡拜书。
三、李湘茝跋
嘉庆任戌，余授秩农曹，怡堂叔时官水部，晨夕过从，得见蜀中平贼诸作。厥后出守德安，观察西凉山水风物，日供瞻眺，所著益富，嗣是陈情旋里。屈指十稔余矣，又得若干首汇而名之曰《怡堂六草》。后以村居诸作为《散草》一编。道光戊子春，有武林之游，道出袁江，余适司储河上，相聚于青棠华馆，豪情胜概不异囊时，出以示余，曰：“吾年七十，他无所好，是区区者，或心血之所由耗也。”受而读之，则生平之性情、阅历朗若列星，至其格律才华距载全评无烦觅缕，乃重为校订，亟付雕锓。怡堂叔曰：“是将以（ ）者，累我也。”余曰：“人之嗜好，精神萃焉。席丰履厚，苦吟数十年，而犹娓娓不倦者有几人载？是亦足以不朽矣。”谨识数言于后，以述相契之深，即以志离合之迹也可。
渠邱 侄 湘茝跋（李湘茝，曾任浙江河库道，其余不详）
高密史兆烻书（史兆烻，篆刻家，著《秋苹印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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