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张丽

你一手抓住新生儿的小脚，一手轻拍足底。“哇——”地一声，哭声刺破静夜，手术室亮如白昼。你抬头，习惯性地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分针正在争分夺秒地追逐时针，眼看就要重合。

钟声敲响，鞭炮齐鸣。新的一年开始了，金猴悄然隐遁，雄鸡粉墨登场。

婴儿还在啼哭，小拳头攥得紧紧的，腿脚伸伸缩缩。你突然感到腹部的悸动，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调皮鬼，看别的娃出来，你也忍不住了！”你在心里窃笑，忍不住轻抚了一下隆起的肚皮。

“谢谢医生！”产床上的年轻妇女对你微笑，音调虚弱。

你熟练地擦去婴儿身上的羊水、污物，处理好脐带，裹上包被抱给产妇。

新生儿眯着眼睛，粉嘟嘟的皮肤上，绒绒的胎毛湿漉漉的。“是个男孩！”你说。“看，虽是早产，各项指标还好。”产妇连声感谢，衬着身子想坐起。你按住她躺好，说：“生孩子用了力，要休息。来，看看宝宝，待会护士把他送到新生儿室，想看也不方便了!”

产妇的脸红了，眼睛水汪汪的。你推开手术室，走廊上的人一窝蜂围住了你。

“放心，母子平安！”你微笑，回答一串串追寻的目光。

走廊里凝结好久的空气，顷刻融化。喜悦声、感激声、唏嘘声，打在窗玻璃上，有水珠缓缓落下。

原来下雪啦！白的雪，白的墙，白的工作服，白得没有一丝杂质，纯洁得让人内心安宁妥帖。

可就在几小时前，这里是嘈杂的，凌乱的。嘈杂中，是忐忑不安纷纷扰扰的七嘴八舌，凌乱的是大大小小匆匆忙忙的脚步。

能不急吗？她那么娇贵俏丽的女子，北方都市的白领，却在南方的小城镇生产。能不心焦吗？还没有到预产期的她，却因为路途颠簸提前发作。羊水、汗水、血水，湿了她一身。这么冷的天，在这个医疗条件远远低于大都市的镇医院，她瑟瑟发抖。呻吟着，哭叫着：“我怕，我不生，不生！”她的公婆一个劲地念“阿弥陀佛”，说儿媳妇孝顺，为了满足两老的心愿，才怀上二胎，要是有个闪失，可怎么办？她的公公急得团团转，后悔让儿子儿媳大老远地从北京回来过年。她的丈夫抱着她、拥着她，抚摸、耳语，不住地安慰，还有七大姑八大姨……一个个愁眉紧锁，忧心忡忡，如铁锅上煎烤的蚂蚁。

这是个鸡鸣三县的小镇，到县城远，到省城更远。产妇等不起，产妇肚子里的孩子也等不起。

到哪儿了，医生？一轮轮地询问。

快点，快点，她痛得受不了啊！一声声地催促。

一路上你的手机没有停过。

到现在才来——人命关天呐，医生！见到你，家属们少不了抱怨。

你没时间做任何解释，脱下宽厚的羽绒服，去换白大褂。围着你的家属一下子噤声。

——医生也是个孕妇啊！他们张大眼睛面面相觑。

这样的除夕夜，你顶着寒风从年夜饭桌上赶来，步履沉重，气喘吁吁，谁再忍心指责呢？

也就是一餐年夜饭的时间，万家团圆，举杯欢庆，人人习以为常。可你自从到医院上班，就没有享受过。未婚时抢着值班，熟悉业务，结婚后作为医院的骨干力量，上班、顶班、值班、加班，没有时间为自己考虑。一直拖到高龄，再不生育就会有危险，才决定怀上小宝。原指望母凭子（女）贵，能躲过春节值班，一家人吃个团年饭，院办也给你排了休息。可一个电话，你还是来了。

你不能不来，在医院里，你是最出色的产科医生，母婴的安全高于一切。

雪还在无声无息地下，肚子里的孩子并不安生。你忍痛撑着腰写完医嘱，又去检查产妇，观察新生儿。

一切安排停当，夜的深处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夹杂着此起彼伏的鸡鸣。你肚子里的小宝似乎禁不住节日喜庆的召唤，伸胳膊蹬腿，大闹天宫。

剧烈的阵痛袭来，你脚下一滑。趔趄中你弯腰捂住肚子，感觉下身一热——羊水破了。

你的小宝也要早产了。这个除夕，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

张丽 湖北省孝昌县卫生计生局 电话[ph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