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一位 90 后设计师放弃 4 万 5 的月薪去送外卖；
一位 95 后程序员放弃月薪 2 万去送外卖。
那些被工作折磨得够呛的年轻人，可能都把“送外卖”当作过职业的备胎，在心里嘶吼过很多次：“我还不如去送外卖/送快递/搬砖呢！”
真正付诸实践的、最爆炸的，可能是之前刷屏的那位名叫张根的北大硕士生。他去做了外卖小哥。
我后来才知道，张根第一份正式工作是新世相的策划。
我的同事 niuxyu 最近发现，张根已经不送外卖，回到北京 CBD 的写字楼上班了。
她因此去和张根聊了 6 小时，想知道：他当时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又重回写字楼了、送外卖到底能不能解决焦虑？
影响肯定是巨大的，有的肉眼可见——
送 5 个月外卖，张根从 200 多斤瘦到了 170 斤。
上班 1 年，又回到了 200 斤。
有的比较隐蔽——
“如果真有一天要再去送外卖，我还挺开心的。”
下面是张根的自述。每一个为生活所迫的人，我相信都可以在里面找到启示。
等我胖到 220 斤，我可能再回去送外卖
口述：张根
整理：niuxyu
我写了去当外卖员的经历。被转载时的标题是：《一个北大毕业生决定去送外卖》。那是 2018 年，我去当了 5 个月的外卖员。最大的好事是，我从 200 多斤瘦到了 170 斤。我丈母娘发了条朋友圈，她可能觉得文章火了，想凑个热闹。很多公司找我，觉得我是个网红了，想把我拉去给产品增加点流量。我送外卖的那家公司，公关也给我打过电话，问我愿不愿意去接受一个采访。一些有名的访谈节目也找过我。很多同学、网友说他们的人生也很迷茫，都找我来倾诉。有网友说我是在亲身实践《禅与摩托车维修技术》的价值观。这本书我根本看不懂，大意是一个年轻人在骑行的过程中，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并完成了自我拯救。还有网友说我像《搏击俱乐部》里的男主角，截出了这段话：“我们没有经历过世界大战，对于我们来说唯一重要的就是心灵之战。”骂我的也有。说我没有男人担当，用学校给自己谋名气。他们的证据是我那篇文章里有一段话，我问我老婆说，你愿意嫁给一个外卖员吗？她说我不愿意。其实我那句话的潜台词是，我想问她：你愿意嫁给我吗？只要评价自己的标准还在别人手里，无论表扬还是批评，都没有差别。这件事之后，我的阶级焦虑基本得到了缓解：如果真有一天我到了这一步，我还挺开心的。我本科很一般，去了以后发现牛人实在太多了。我也想过，不如我就回老家，跟我爸去干律师了。我爸干过苦力，后来考到山西大学法律系。我在天津读本科的时候，他就在北京给我买了一套商住房，80 万。去北京读研之前，我爸对我略微表示了鼓励，说：你要像拉斯蒂涅一样，站在这个城市的最高处，用“我们来斗一斗吧”的那种气魄在北京奋斗。我们能帮你的已经不多了。（注： 拉斯蒂涅是巴尔扎克《 人间喜剧 》绝无仅有能靠个人奋斗、不择手段爬到欲望最高峰的人物。）世界一下给你打开了，大家都那么厉害，你突然不明白自己要干什么，要朝哪个方向努力。毕业前实习，同学基本都在腾讯，阿里，百度，我找不到这么好的实习，特别失落，就开始各种尝试，有点像逃避。我创业过。那时候提倡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我们说干什么呢？那就干个打印店吧。还不能干一般的打印店，我们要干 O2O 式的打印店。于是我们开发了一个网站，把文件上传到网上，它就会自动打印出来，再送到同学的宿舍楼下。我们还打价格战。发现并没有什么用，没人会把作业、课件会上传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开打印店我更多是想逃避工作。这次我是激情澎湃，想要达到人生巅峰。但是我的队友，有的已经定了要去读博了，都有后路，我反倒是孤注一掷。有小半年，我的人生陷入“假装忙碌”的状态，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用战术上的勤奋，掩盖战略上的懒惰。看起来每天都有事在做，其实你都不知道在忙什么。也没有认真想过。她是医科女，一直做科研，生活也相对简单，她觉得我特别的不实际。整天说做个 PPT，跟这个见面，跟那个见面，然后在那儿跟人扯犊子。当时气氛都比较疯狂，中关村创业一条街，咖啡馆从来都是爆满，各种魔幻的声音此起彼伏，都在给投资人画大饼。感觉是个人就能融到钱，那我们，也算是名校毕业的，怎么着还骗不到点钱吗？反倒把我从迷梦中叫醒了。我突然觉得人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你只是假装在生活，假装在努力。实在没办法了，就逼着自己去找了一份实习。就是整理客户资料，看他们交上来的资料，格式填的对不对，照片大小对不对。几个月前还幻想着创业成功，要走上人生巅峰，入选福布斯的“ 30 岁以下精英”，现在突然把我派去整理什么资料。我心里那个恨啊。然后我就跟领导闹别扭，我说：“这个东西扫厕所的都能做。”领导跟我说，“你能坐在这儿，不是因为你会干这个工作，是你不会扫厕所。”还入职过一个律所的新媒体部门，一个星期后部门整体裁掉发了一万五的补偿金，我拿去旅游了。2017 年 7 月，我从北大毕业，新世相是我找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成长还是很多的，因为新世相是内容行业很头部的公司。相当于你进入到一个赛道了，要开始在这个赛道里成长。但是你发现你的痛苦，不会因为去了一家好公司就会消失。你还是很痛苦。离开新世相，一个原因是我觉得我的能力还是跟新世相有差距。主要原因是，那个一直以来的问题一直没有解决：我到底要做一个什么工作？我从小就被教育，你要不往上走的话就完了，这辈子就要落在别人后面，在同龄人里面混得是最差的。我爸对我是有期待的。他在我们老家扎根，成了一名成功的律师。他可能希望我在北京扎根，成为一个北京成功的律师。那我的孩子、他的孙子可能要在美国扎根，成为一名国际知名的律师。他觉得，人应该一代比一代强。他从小就跟我说，你要不好好学习，就当包工头去。我其实一直在害怕，害怕不被这个社会理解，害怕被同龄人抛弃，害怕女朋友不理解，害怕很多东西。比如我有一台佳能相机，但是我想要徕卡或者飞思，当真的有一天摸到一台三十万的飞思，就觉得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拍出来的照片和用佳能没什么区别。当我用外界的东西装点自己门面时，并没有解决真正的困境，只是换了一个层面在焦虑。意识到这个的时候，我就觉得钱不能解决我真正的问题。你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你周围的人都非常优秀，你就想跟着他们的脚步走，起码会求个心安：至少我跟大家一样。你现在还可以说服自己，但等到中年以后，这个问题肯定会爆发出来的。年轻人的问题说实话就是穷。去做一份工作，主要就是为了钱。做到中年，你只要努力、有点天资，都不会很穷，但你会发现，当时选择这份工作的意义，没有了。我见过好多这样的。感觉我爸也是，人到中年得到了年轻时想要的东西，但回过头发现人生的意义已经没有了。中年危机肯定会在我身上爆发的，所以我决定提前把它处理掉。那时我想已经是人生最坏的形态了。社会不认可我的脑力工作成果，我必须要出卖自己的体力了。我就想着顺丰，要做也要做快递中的龙头嘛。结果让我去顺义面试，我就没去，太远了。以前写简历都是洋洋洒洒一大堆，现在身体健康、吃苦耐劳，有一样就行了。投简历的时候，我手都在抖，觉得我后半辈子完了，这辈子你就只能送外卖怎么办？第二天就有人打电话让我去面试。我坐了两个小时地铁去了大兴，六环外。有个小中介，里面有一群人，你坐在那儿领个表，把信息一填，接着就把你分配去每日优鲜面试。我又坐地铁到了二环的每日优鲜。算是面试，其实跟你说完工作要求，你就可以来了。他们公司要求你自己买个三轮车，三千块钱，公司提供无息贷款。我还一分钱没挣，自己先花三千块钱？我说我考虑一下。它离我家挺近的，我住草房，它在十里堡，坐地铁大概五六站。其次也配电动车，每个月掏三百块使用费。我心想那行。说起来我也算入职阿里。我当时也不知道要做多久，最坏的打算是做一个星期就回来了。有天早晨女朋友打来电话，问我最近怎么都不联系她，我就给她发了一张自拍，说我去送外卖了，她哈哈大笑。我们每天也用钉钉，早上先去公司打卡，到送餐地点以后打一个卡。排队接单，送完了再回去接单，下班再回去打卡。你把它想象成跟白领生活一样就可以了，只不过我们干的是体力活。
一个是太累了，早晨六七点就要过去，高强度工作一天，七八点才能回家。还要开晚会，告诉大家今天谁超时，超时的要交罚款，没有达到单量的，要留下来清理现场。就像你会为完不成的 KPI 焦虑一样，送外卖的压力主要来自于超时。之前外卖员提前点送达我都会很生气，所以我送外卖有自己的信条：绝对不会提前点。你发现你不自觉地融入到这个过程中。虽然差一单罚 20 块钱，送一单挣 7 块钱，可能放平时我也不在乎那些钱，但是当了外卖员，我就不想被罚，不想有超时。送外卖经常会遇到鸡蛋碎了的情况，一般公司会帮你退回去，但是次数多了，也会被批评。所以我一般都会给他们打电话征得同意。唯独有一个人没同意，我现在都记忆犹新。他说不可以，你这是不诚信。给他送到以后，他又给我打一电话，说小伙子我要跟你聊一聊这个事，接着教育了我二十分钟。我说对对对，没错，您说的是，我们下次一定避免。一边要骑车，只能把手机夹头盔里头，一边应承了一路。我原本是不喜欢跟人打交道的，结果忽然活成了客服。
周围的人都在写字楼里，你在送外卖，也不知道自己未来做什么。你熟练了，基本不会超时，扣的钱少了，体重也降下来了，身体也很健康。你发现所有的工作都能给你正向反馈，不会因为在电脑前待了一天什么都写不出来，或者无所得，而感到特别痛苦。它很直接，就像游戏一样，你接到一个任务，把它完成，然后给你7块钱奖励。一天干下来，能挣二三百，还发现自己瘦了。上哪儿找这种好事去？Kindle 平时都是在盖泡面，那时候真正有时间去读一些东西了，当时我读帕拉尼克《出埃及记》。你还能拍照。我挺喜欢拍照的，捕捉这个社会的角落，说不定哪天还能成为艺术家。你还能去腾出大量时间去想你的人生的问题。能想很多几十年没想明白的事。然后还给你发工资。工资还可以。之前还腆着脸跟我妈每个月要点钱，送外卖以后还赚的挺多，每个月 7000 左右。我花费也就 1000 左右。还能给我老婆钱。摔坏的iPhone6s，摔坏以后换了一个锤子手机，但我是个罗黑。我脾气也好很多。有时候看到门口有个垃圾，我会说我帮你把垃圾扔了。有一次去一个写字楼，送到那儿他说下错单了，地址填到工作地址了，要不退了吧。我说你住哪儿啊，我给您送过去。他可感动了。还有个大妈死活不开门，感觉有一些阿兹海默症。我就给她儿子发信息，您母亲要是有什么急事可以给我打电话。他也很感动，专门打电话表扬我，还给我发了一百块钱。当你会发现内心很快乐的时候，周围的目光已经不是很重要了。两年后结婚时我问女朋友：“你是什么时候下决心想要嫁给我？”我说你不觉得丢人吗？她说以前觉得我就是一个特浮夸的文艺青年，很多东西都不切实际。但是通过送外卖这件事，她觉得我挺厉害的。我之前可爱批评我老家了：大同太落后了，三四线容不下灵魂。现在觉得，哪儿有灵魂，你容不下的只是你的一种偏见，根本不用上升到灵魂。有些事你真正做了以后，真正主宰了自己的身体，主宰了自己的想法，主宰了自己的人生，你会发现没什么可怕的。那时候我就觉得，那些恐吓我的东西没有那么吓人了。如果真有一天到了只能送外卖这一步，我还挺开心的。四个月过去，女朋友回国了，双方要见家长，我也就结束了这份工作。
我表现得很不错，主管再三挽留，他以为我太辛苦了，让我去后仓管配货，跟我谈了好多次。他其实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送外卖。我爸妈后来也知道了我送外卖这件事，但我们从没有正面交流过。典型的中国式的家庭。我妈有一次跟我老婆说，你看他从小那么胖，也没吃过苦，就让他锻炼锻炼。我就知道她知道这件事了。我爸他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没人问，也没人解释。之后那一年，我想过去找工作。但突然有人找我拍毕业照，比工作赚的钱还稍微多一点，我就去拍了半年的毕业照。后来两边父母要见面了，我老婆说你要不找一个正经工作干，咱有什么想法以后再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要不再去做个保安吧，简历都投了，但我丈母娘没同意。2019 年 4 月，突然有人加我微信，说这个影视公司的老板想找你聊一聊。其实之前电影对我也就是个爱好。抱着试试的心态我就去了。老板让我把春节档都看一遍。看电影还是挺费钱的。当时《流浪地球》 IMAX 票 100 块一张，看得我有点肉疼。看完电影又聊了一次，老板说你来吧。我说那我就来吧。工资比送外卖好一点，过万，每个月我向老婆主动上交一半的工资。影视公司上班可开心了，每天看电影，看电视剧，看书。唯一不愉快的来源，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能力还是不够强大。以前我也挺爱在豆瓣上批评这个那个电影垃圾，当你真正接触的时候才发现好难啊。后来我尽量不在豆瓣上骂人了。后来发现我们公司拍过一些口碑欠佳的电影，我们老板说我们是一个电影公司，不能老拍这些。于是拍了郝蕾主演的《春潮》，我参与了后期。今年五月上线了，口碑还不错。现在主要在跟编剧写剧本。以后我有资格的话，可能会去当一个导演。最理想的状态是，像黑泽明，小津安二郎一样留下一些足够被时间记住的东西。虽然我知道以我的资质留名影史估计戏不大，但在漫漫人生中，它给了我一种足够刺激的生活方式。目前，只要想到 50 岁还在做这些，我是很开心的。我想明白这件事了：你做一份工作之前，首先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做到中年我还喜欢这份工作吗？如果你想不到那时候自己在做什么，那可能还得再找找。一件东西只给你带来过欢乐没给你带来过痛苦，它就不应该成为你的目标。你去追寻的这个东西肯定会带来痛苦。我喜欢二次元，我看动画片看得可开心了，但它不是你真正的人生目标，它只是在讨好你。同学有些真正牛逼的变成大佬了。你也不知道他整天在干嘛，偶尔在重要媒体发个文章，上个电视，然后突然在朋友圈发一个状态，我会给他点个赞，祝福他。前段时间看到月薪五万设计师去送外卖的新闻，我能理解。很多时候很多工作是没有成就感的，比如饭都吃不饱，有个工作要给我月薪四万，我才不会管喜不喜欢这份工作，直接干就完事了。但这个时代已经变了。不是有一份工作，人就能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了。中国尤其是前两年，经济飞速发展，所有人都希望在经济固化之前占一个有利的位置。而送外卖，当时就是我想象中最坏的形态。其实在日本或者在欧美，做体力劳动不是丢人的事。有一批人就是要做这个工作，而且也有得体的收入。很多文章都说我北大毕业结果去送外卖，就是人生陷入低谷。我希望有一天，我又去送外卖了，大家不觉得这是丢人的事。虽然因为疫情的关系，我时刻担心我们公司倒掉。但我今年 30 岁了，人生方向大变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了。我也想通了。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它不构成你人生的全部。你的人生是由你亲自做出来的。Title 定义不了你，薪资定义不了你，社会地位定义不了你，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有没有真的在实现自我。文中配图均为张根拍摄。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
点击举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