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于是有人为她冠上“可怜可哀的传统女性”，斥责那薄情寡义的夫。当她的儿子成长起来，我们又希望她能如朱玲玲一般，抛弃无爱的婚姻，奔向新天地。可数千个日子过去，她仍然在那里，并不想离开。
李敖说，那个时候，全台湾有十万个男人想娶她为妻。可她在最繁华最盛时毅然息影，嫁给了同行的男明星，从此脱去华服洗罢浓妆，安心做人家不再抛头露面的妻……
之所以被称为传统女性，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当年那场悄无声息地下嫁：如日中天的她，有着影后的荣衔，号称台湾最美丽的女性之一，竟然甘心为一个武打艺人急流勇退，做他毫无名分的妻。
以现代的眼光看来，这样的决绝，只能用一个原因来解释：她爱他，真的爱到不能自己。要知道，她嫁给成龙时，红过他绝非一两个数量级。
前篇:却罢珊瑚归家娘
即便是以《警察故事》大受欢迎的1985年，劲歌金曲颁奖礼邀请当红的他上台颁奖，亦只把他当可戏弄的噱头利用。主持人说，看，第七首的获奖名单放在体育馆的观众最高层，你需用30秒跑上去拿到名单宣布获奖者。于是他就真跑上去，有点像耍猴的戏剧效果。而同一年，师兄洪金宝出场时，却威风八面，从舞台底下的升降台上冉冉升起，主持人介绍这是大大大哥大。个中的厚此薄彼，数万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而彼时的林凤娇，在四五年前就已是台湾票房的金牌保证，当时闻名的二秦二林中，又以她最得高层人士的赞许。连蒋经国都特地下贴请她到圆山饭店喝茶，8辆警车开道，“可比王妃矣”。
到香港出席活动，邀请方总是安排她住最贵的半岛，还会特地吩咐领班，为她择丝绸面的枕头。当时在嘉禾拍片时还只能领盒饭的成龙，有一日来到她面对碧蓝大海的套间中喝茶，竟然郁闷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可是就算相差得这样山高水低，到底也没阻了她俯下身去，将花开在尘埃里。在名声最响亮的时候隐退，为他不声不响地诞下麟儿，把重出江湖视作畏途。
而他，并没有想着给她一个名分，或许，在他大男子主义的心中，实不愿身后的娇妻，生生地压过自己一头去。
而素来强项，敢于因角色的是穿浅蓝还是湖蓝与公司高层较劲一个月的她，在这件事上，竟然奇怪地未发一语。
因此，这样的举动，总被解读为她性格柔弱，不知反抗——代战公主自嫁了薜平贵，就老老实实地做她的西宫皇后，再不横刀勒马——观戏的人每每会因此而叹息，可惜了一代女英豪。但没人问过，深宫里养大的公主，真的愿意日日金戈铁马，尘满面，鬓满霜么？
不想抢丈夫的风头，只不过是一个明智的姿态而已。是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敬着她，不仅是因为她当年也是名动一时的影后，也因为，她嫁给自己时那份放弃一切的从容。
中场:莫将紫葳作姚黄
外文版的《成龙传》里，她是被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当如外国人最喜欢苏丝黄，是中产家庭中奔放热情女子，对着代表着新激情的健硕少年动了春心，因而要追随而去。这是适合于好莱坞的演绎。
但实则，她的爱情，恰恰是最中国式的缘木上岸而去：她，是在七个儿女的大家庭长大，但父亲弃之不管，只有靠母亲当最卑贱的奶妈，才可以维持生计。她的童年，没有林青霞的芭比玩偶与公主纱裙，只有背上厉声惨啼的一众弟妹。
由女侍应而至店员、舞女，再到被星探看中进入电影公司。可以说，她是直接由吃穿匮乏的少年时代，跃进了光幻流离的电影世界。别的秦与林，可以在琼瑶的故事中不食人间烟火，而她，却只能去还原最底层人士的苍凉人生。当观影者赞一声她的演技出神入化、毫无做作之时，可曾想过，她演的，本来就是自己？
少时贫苦如此深刻，是故，即便是在她翻云覆雨的上世纪70年代，她也只是兢兢业业做个艺员而已。当双秦与青霞，在银幕内外痴恋得生死难分，她的身边却未有任何绯闻缠身。那些过耳即逝的蜜语甜言，打动不了那颗过早沧桑的心。
当时报道之中，她并不拒绝与台湾高官之子们约会，却总和影人同事保持距离，可见在她心目中，以婚姻来逃离旧家庭，确是坦途：她把自己当作了被禁锢于城堡中的公主，如果没有遇到真正可以带自己远走高飞的白色武士，就决不肯垂下长发，度他登堂入室——一千年前的琵琶女，嫁与有钱有势茶商，大约也就是这个意思。因此她对归宿的选择，和旧时多数优伶女子，并无太大区别。
而成龙，在彼时，虽无那样的能力，却有那样的气势。
尽管失之伧俗，但无可否认，在男人皆尽以瘦削苍白为美的上世纪70年代末的台湾，有着一脸灿烂笑容的成龙，很可以温暖女子的心田。再加上他自戏班子习来那一套打叠精神，做低伏小的伺候本事，孤寂了许久的林凤娇，动了心。
香港的资深经纪人余嫣曾说，当年成龙追林凤娇的时候，陪出陪入侍奉殷勤到连她出入洗手间，都会亲自送到门外等候。而他偶尔流露出的大男人霸气，或许也会让她想起那个从未负过责任的父亲——大抵便是她决然下嫁的原因。
当然，成龙也可能只是一个合适的契机，助她离开她深恨的浮华电影——她决心结婚之前，正逢她用心拍摄的《原乡人》在票房和影评上双双铩羽而归，心灰意懒的她，终于找到了一个上岸的机会——《爱情九点零一分》里，她有一句经典的台词：男人不过是一根浮木。
她预言了五年后的自己。
所以，当我们在为一代演技派女星突然消逝而惋惜时，心中是把她预设为一个事业女性。而她，却是以一个脱离生存压力的老式女子的心情，快欣地远离出卖色相的生活——在我们眼中，嫁为成家妇之后她的生活，是一片惨白；而在她的眼中，却未尝不是似锦繁花。
收科:但为君故且沉吟
可以肯定的是，在那个尚可称为纯真的上世纪80年代，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是深爱过他的，否则不会连一首《蔓珠莎华》的告别之歌都没有唱过，便静静地走下台去，把突然消失作为结局。但之后数十年的美国幽居，独抚幼子，却也并不可以简单地用“坚忍卓绝”四字，就做了总结——被远置他乡而无怨无悔的原配，千古以来只得一个暴病而亡的王宝钏。
她的个性，委实是倔强，内心的那种坚持，正是来自于贫家儿女的骄傲。房祖名说，幼时偷看到母亲哭，总是一点声息也没有。翻阅到报纸上成龙的那些绯闻，听闻到他亲口说这一生至爱的是邓丽君，那种痛苦，不会比少时在快餐店打工时用冰水洗龙虾更刺骨，是故，她还可以笑出来。第一日，或许是强作欢颜；第二日，或许是勉强敷衍；第三日，便是真真正正的光风霁月，风轻云淡。
爱情，之于她这样的老式女子，并不比一个家庭更重要。毕竟在福建人的乡土文化中，夫郎出外打拼，妻子坐镇家中，早已是成为模式的文化。缺少男主人的家庭，她自小便已习惯。或许她想拥有的，不过随心所欲地打理一个温暖的家。她在美国的天地，有富足的生活，有密切的朋友，有慈祥的高堂，更有绕膝娇儿。没有男人，她一样有一个家庭一份爱。
是故，听闻他有二妻，她也并未配合以凄厉的姿态，吊着嗓唱一出三更开门去，始知子夜变。背叛又如何，公众的关注又如何，她始终只是不发一语。只因知道，她的幸福，是建筑于薄冰之上，稍有差池，分崩离析的惨境，便近在眼前。
这境遇，她不想看，也受不起。
是故，才能在成龙忐忑不安上门来解释时，只笑一下，温柔地问声：“大哥，如果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你说便好。”
这一笑，未必不是用的旧时的演技，全身的力气。但总算是客客气气地将关系定了格，也是，旧时寻了新欢的男人，总爱把多年不见的正房，称一声妹子。
这样主动的大度，大抵真是不爱了吧。一如他所说，他视她为亲人，她又何尝不是如此。那个男人，是她膝下爱儿的父亲，只此一点，便值得她，原谅他七十个七次。
只有把爱情视为至上的现代女郎，才认为爱情一死，婚姻就应随之而去。但每个嫁入豪门的小姐们却都知道，做了少夫人后精研如何执掌财政，安宁家宅，才是挣得诰命的前提。是以，她的志，你与我的志，又何尝一致？
从某个角度而言，她现在执念的中心，是房祖名。所以才会20多年也不离婚，所以才会在隐退多年之后，为他一出乱哄哄的小制作电影，就急急地抛头露面，赶来探班。大多数时候，她被相机映到的样子，总是端庄的：素服淡衣，当年的长发飘飘一把青云，只在脑后结个马尾；唯有在为儿子庆功时，才会从心底笑出一朵百合来，于是那暌违了四分之一个世纪的阳光，重新又临到唇间眉梢。
这个时候，她不是不幸福的。仅仅是对老公的占控，已经及不上她对家庭生活的热爱之十一。
她爱过，亦懂得承担爱的苦果与甜蜜，虽做了他身后不抛头露面的女子，却仍是个独立完全的女人。所以，你与我，并不需要为她的选择而慨叹：那不公诸世人的内心世界，未必就不是繁花似锦。
正如邓丽君的《小城故事》鲜少被唱起的B版最后一句，“外面的世界虽美丽，小城更可爱。”
文/程灵素
原词作者庄奴说，这，才是他认为适合林凤娇的心曲写照。
每月一期 逢第二个周六刊出
红颜弹指老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