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沿着甲午战争路线采访的时候，一直犹豫要不要去大连庄河的黑岛看看。近几年来，关于北洋水师经远舰是否最终沉没于黑岛沿海的争论不断。经远舰是在甲午海战中被日军击沉的一艘主力巡洋舰，搞清楚它的下落对于历史研究有很大的助益。一方用来佐证的是庄河县志和老人的回忆，一方引用的是当时的记录和日本方面的权威文件，但一直以来双方都没有拿出直接的证据证明经远舰到底在哪里沉没。
虽然不想因为没有实证就进行报道，但还是决定去瞻仰一下国内唯一的林永升的纪念塑像。很幸运的是，记者在当地走访过程中，从研究者手中发现了一个古老的铭牌，找了几个人翻译上面的文字，最终又经过曾持否定意见的专家的辨认，得出的最后结论是：这个铭牌就是甲午海战那个时代的，所以一直下落不明的经远舰应该就沉没在黑岛。
其实能把沉舰打捞上来的话，一切早就大白天下了。当然，打捞是否有意义，需要有关部门来决定。
沉没地之争
黑岛其实是半岛，经远舰管带也就是舰长林永升的塑像就耸立在半岛的尖尖上。塑像是1994年立起来的，当时是甲午战争百年祭。这里现在已经成了一个风景区，风景区的外联主任赵克豪指着东北方的海面说：晴天的时候能看到大鹿岛。翻开地图，这里到甲午海战主战场的直线距离也就二三十海里左右，只不过这个细节一直被忽略了。
老人石就是黑岛附近的一块礁石。而在解放前，黑岛确实有一座庙专门供奉林永升的，这座庙的原址上已经盖起了养老院。
赵克豪拿来一本1921年出的庄河县志，翻到关于经远舰的那页：“是时，舰在虾老石 （即老人石）东八里许，士卒皆请林就岸，林不肯，躬亲炮弹，督战未几，左臂中弹，舰突亦被击碎，林知事去，返身入内，扁锁仓门，危坐以殉。”
县志上的这个记载可以被确认是不正确的，因为根据当时的各种记录显示，林永升是在战舰上被一炮击中头部阵亡的。也就因为这个记载，县志的可信性也随之打了折扣。
认为经远舰不是在黑岛海域沉没的专家表示：根据日方的资料显示，经远舰沉没处的经纬度也与黑岛海域相差甚远。
盗捞的有功了
老人石离海岸大约5公里，赵克豪一直坚信经远舰就沉没在这里，“就是水下13米左右，潜水员说已经被淤泥盖住了，但是还有几十厘米左右露了出来。”他又很遗憾地说：“船体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
这艘疑似经远舰的沉船一直默默地待在水下，似乎被人们遗忘了。
直到2009年，这里终于被人盯上了。赵克豪非常气愤地说：“这些人都是南方口音，明目张胆地就在海面上架起钢架平台，先是用一个特大号的大铁锤去砸沉船，然后放一个大铲子下去，一下子就能捞出来几吨重的钢铁。”
风景区的工作人员就亲眼看到他们捞出来过一个方向盘大的齿轮，“还有一门炮，本来是放在小船上想运回来，谁知道怎么又给扔进海里了。”
“卖的都是废铁的价。”赵克豪很遗憾，“我要是知道的早点，花钱买下来也好！”
也许是因为这艘船可能是大清国的，属于无主之物，所以没人主动去管，但是，这片海域是中国人民的吧。看到赵克豪拿出来的一块铜牌时，心有戚戚然。
“是他们当时盗捞上来的，我几年前花了二千元买回来的。”这块铜牌上刻着字，中文是繁体字的“炮台”，下面是两行洋文。“洋文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跟英文不一样。”“也许这是一把钥匙，能解开经远舰沉没之谜。你要早拿出来，就没那么多争论了。”
经远舰是德国制造的，于是联系了几位精通德语的人士，他们给出的答案很一致，“中间是德文，炮台的意思，而且是已经不使用的德语了；下面一行是英文，也是炮台的意思。中文你看得懂的。”
随后记者到山东威海找到了海军史研究会会长陈悦，他一直对经远舰沉没于黑岛的观点表示质疑。可是当他看到铜牌时也兴奋起来，“是！确实是当时的东西，这个东西叫铭牌。当时向外国订造军舰时就规定必须有中文和外文的标示！”
曾经出了许多本关于甲午战争的专著、也在包括央视在内的媒体上解说甲午的陈悦的话还是很有可信度的：经远舰应该就沉没在黑岛海域！他说这几年自己也重新进行了一番调查，差的就是一个实证。有了这个铭牌，也许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这样的话，是不是该说，那些盗捞的立功了呢。当然，本组报道不会捞过界去讨论水下文物的保护问题。
死战的经远舰
大概有读者会纳闷，甲午海战是在丹东，经远舰怎么跑到大连了？其实按照当时的行政区划，大鹿岛和黑岛都属于岫岩辖区的。
林永升的经远舰装甲厚，邓世昌的致远舰速度快，两艘同时完工的德国造主力巡洋舰一直搭班子作战。要说林、邓二人的性格还真不像，邓世昌以身作则，对部下要求也非常严格，也有不少他鞭打士兵的记录。而战友们对林永升的的评价是“性和易，与人接，惟恐伤其意”，林永升反对军中肉刑，并且从来不当着众人责骂羞辱兵士。、
但是，两个马尾船政学堂一期毕业生的同窗一样的果决刚毅。甲午海战爆发前，两个人都下令“尽去船舱木梯”以防士兵逃离岗位，还扔掉了所以的救生艇，“将龙旗悬于桅头”，以示誓死奋战。
旗舰定远遇险，致远舰前出救援，经远舰负责掩护。当时北洋水师有经远舰、济远舰和广甲舰三艘战舰对抗日军四艘战舰，形势并不算严峻。
经远舰撞击吉野未果而中弹沉没，一样彪悍的林永升同样命令开足马力撞击敌舰，就在前进的过程中，林永升被炮弹击中，当场阵亡，时年41岁。
林永升战死之后，帮带大副陈荣继续指挥作战，战死。二副陈京莹接替指挥，也战死。1894年9月17日17时30分，经远舰被日舰轰得“船身破裂”，终沉没海底。战后，就连日本海军也不得不对经远舰将士的英勇善战表示了敬意，称“敌军终未升起降旗，一直奋战，死而后已，当可瞑目海底。”
但从海战的过程看，经远舰几乎一直都是在孤军奋战，其实了解那段历史的读者都知道，本该和经远舰一起并肩作战的济远舰和广甲舰一看形势不好就逃跑了。经远舰随后被日本联合舰队第一游击队的四艘战舰咬住，并将它驱离了本队，失去了队友掩护之后最终才沉没在了黑岛而不是大鹿岛海域。
李鸿章向清廷申请为海战殉难将士优恤的奏折中提及了林永升阵亡和“经远”沉没的具体情况：“经远”先随“致远”，管带林永升奋勇督战，突中敌弹，脑裂阵亡。“济远”先被敌船截在阵外，驶逃，“广甲”继退。“经远”因管带既亡，船又失火，亦同退驶。倭始以四船尾追“济远”、“广甲”，因相距过远折回，乃聚围“经远”，先以鱼雷，继以丛弹，拒战良久，遂被击沉。
又一个大人物
北洋水师退回旅顺口后，丰岛海战也跑、甲午海战也跑的济远舰管带方伯谦被处死在了旅顺黄金炮台之下，据说虽然是早上5时，仍有很多将士前去观刑。被水师将士贬为“满海跑的黄鼠狼”的方伯谦被正法可以说告慰了那些海战死难者的英灵。
丰岛海战时他跑了，结果操江舰被俘虏，高升号被击沉，1200名清军葬身大海。甲午海战，他又跑了，结果逼得致远舰不得不采取拼命的办法一搏，而经远舰则因他的一跑陷入重围，苦战沉没。更可气的是，他跑的时候居然还撞沉了正在抢修的扬威舰。
当时广甲舰也跟着济远舰一起跑了，为什么就没事呢？看舰的名字就知道了，广甲舰不是北洋水师的战舰，是属于广东的，人家的老板是张之洞，丁汝昌当然不好越权处置。当时的地域观念还是很强的，比如另一艘广丙舰，北洋水师的大本营威海刘公岛被围时，人家居然向日本人提出来：我们不是北洋水师，请放我们走。
广甲舰不是主动来支援北洋水师抗战的，是正好赶上南北水师交流的海军阅兵，结果甲午战争就爆发了，朝廷就说都留下来打仗吧，广甲舰没走成。
不仅没走成，就连逃跑也没跑了，战斗中毫发未伤的广甲舰慌不择路地就触了礁。管带吴敬荣一看，得，弃船跑吧，他就指定了一个手下看船掩护他先撤。这个手下以后非常有名，那就是大总统黎元洪。
吴敬荣跑了，日本人的舰队也追上来了，黎元洪倒是个果断的人：兄弟们，以身报国的时候到了，把船凿沉吧。然后就跟大家一起跳海了。
他很幸运，自杀也没死成，在海里漂了10个小时后被大浪打上了岸，一同留在舰上凿船的十几个人里只活下来四个。
战后清政府追究责任，舰长吴敬荣是李鸿章要保的，船没了，黑锅总得有人背，黎元洪一个小小的把总就被判了半年刑。不过要是跟他以后背的那口“篡夺了辛亥革命果实”的黑锅相比，这次他总归是幸运的。
邓世昌的忠犬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世间掀起了翻案风，甚至秦桧都有人帮他翻案，说他那是曲线救国。当然，也包括要给方伯谦翻案。同时，也有不少人开始了对历史人物的重读，比如邓世昌，就有很多人发表言论说他未必真英雄。他们说：一个舰长居然带着宠物作战，难怪北洋水师会败！而撞击吉野更是匹夫之勇，应该像他的同学方伯谦一样以保船保实力为由逃跑为上，当然逃跑过程中撞沉了自家的扬威舰那个属于意外。
海军史研究会会长陈悦表示，致远舰和经远舰那个类型的巡洋舰本来就自带了撞击功能，船头有冲角，而且海战中将敌舰撞沉也是有先例的，致远舰只是不够幸运罢了。不过也许是巧合，吉野号在十几年后确实是被撞沉的，还是被自己的军舰拦腰撞沉的。
至于宠物上舰，那是世界上各国海军都有的传统。二战时期有英国有一只很有名的狗，它的军舰被德国人的潜艇击沉后，幸运地被另一艘军舰救起，然后这艘军舰又被德国潜艇击沉了，然后它又被一艘商船救起，而后商船再一次被潜艇击沉了。后来这只狗又去了伦敦，当然再也没有船敢搭载这只狗了。
作为宠物，最开始是在舰上养猫捉老鼠，后来各种五花八门的宠物都上了舰，陈悦说甚至还有养长颈鹿养小象的。远的不说，就说当日与北洋水师对阵的日本联合舰队，他们的旗舰上养的是牛，结果被一炮打死了。至于为什么总有人拿这与主人一起殉国的忠犬说事，总不能认为是狗得罪了他们吧。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提及邓世昌了，甲午海战的故事也以他为结局介绍到这里了。之后关于甲午战争的叙事也许会让人倍感沉重也倍感悲哀，但只有正视历史才能直面未来。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