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谷神生天地章
第一段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牝，pìn，下同，能生之母性）
第二段 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第三段 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版本校订】
无。
【章名释】
谷神生天地章：虚空非虚空，是虚空之神的化现，应该被称作谷神。世人离物入空所见的虚空是谷神所生，见虚空而证虚空之母，所以知道虚空之母生虚空（天地）。
【义理】
万物和人的“创世纪” 已经叙述，此章叙述天地的“创世纪”。万物和人由天地创造，这是常识的一部分，但天地本身的来历是最大疑问，我们无法听到谈天衍的“天论”，但屈原的《天问》可以参读。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对于天地的创世，哲人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当时的常识是天地最初是混沌一片，后来“轻清者上浮而为天，重浊者下凝而为地”。人的寿命这么短，谁亲自见到混沌一气或这团泥巴？上下的形尚且没有，又如何考察分别？屈原是庄子、邹衍的同时代人，“上下未形”、“天有九重”的观念已经深入文化精英的共识中。阴阳二气在天地和万物的创世纪中是关键一环，阴阳学说既非一元论，又非二元论，因为阴阳互缺，老子的创世纪有三种生缘，其中一种是“因缺而生”，阴阳是互缺的，好像阴模和阳模，虽然是二，其实是一，非一非二，可一可二。一元论和二元论都是确定性，阴阳二元是非确定性。老子的“观其妙”得到的就是如此，如果确定的阴则可以离开阳而独立，如果是确定的阳则可以离开阴而独立。阴模可以离开阳模，离开则已经不是模具，阳模可以离开阴模，离开则不是模具。离开则失去自性。
有形生于无形，牛形马形是随缘随机变化的，天地的形也是如此，如果不被形所迷惑，天地的创世纪就容易获得真相，耽形则远离真相。老子离物入空又离空，见到虚空的如实不空。“谷”是虚空的别名，又代表含藏，王弼注为“有中之无”。“谷”的两边是有形的高山，中间是无形虚空，高山代表有，虚空代表无，因此谷是空有两行。“谷”从大峡谷得名，但放入天地的创世纪中则代表“天地之间”，即上章的“天地之间，其有橐龠乎”。天地之间的大风箱（橐龠）就是“谷”。虚空为谷，代表如实空，含藏为谷，代表如实不空，所以说“如虚空”。更确切的说，虚空非虚空，眼睛中空，其实不空。看到这一层，就是谷神。谷神是创造力的第一源头，虚空性是创造力的第一源头。“神”是妙的别名，“妙万物而为言者也”（《易经·系辞传》）。老子用“谷神”来提醒世人虚空非虚空，不要陷入空逻辑中，以为空空如也，没有能生的力量。换句话说，眼中的虚空也是被创造的，是由比虚空更虚的实存所创造，愈虚愈有创造力，故称“谷神”。此章六句经文又出现在《列子·天瑞》中，称为“黄帝书”，可见《道德经》又称《黄帝书》，或者是《黄帝书》的核心。老子又把“谷神”称为“玄牝”，是真实而未显形的母性，即道母的别名。老子一会儿把道体称为父，一会儿称为母（20、21章），这是用人间父母说法，看上去有矛盾，其实是语言的缺陷，在探索究竟本质中，任何语言都是力不从心的，既能启迪世人，又会成为执着名言者的陷阱。但不用名言又无法导向真谛，“不依世俗谛，不得第一义”。谷神、玄牝的名言也是如此，都是厕所指示牌，最后还要依靠妙心观照。眼睛包括五官发现真谛的能力是极为有限的，以眼睛五官来作为判断真谛的法官是不胜任的，这是眼睛五官的功能、构造和神经系统的局限性所决定的。眼睛看见虚空就误认为如实空，空空如也，毫无生机，毫无创造力，则是眼睛的构造所造成，并不代表虚空本身就是如此。神经学家知道神经是不断生长的，没有停止的，妙心能够促使神经生长，当神经进一步生长后，如实不空也会增加体验。老子的神经系统肯定进一步生长了，能够见证如实不空，谷神、玄牝就是这样的见证。艺术家的神经生长是显而易见的，神经触感十分敏感，如果艺术家的神经触感与众人无异，则不会成为艺术家。这里用神经生长来增进对老子对谷神、玄牝体验的理解，与直接理解谷神、玄牝的思想是并行不悖。
此章分三段。
【释句释词】
谷神不死。
虚空虽虚而实，无有生老病死的生灭相，以此阐述道宗的核心命题，关心生命的永恒性。谷神：虚空有神妙的创造力，虚空非虚空，虚而有无量妙用。不死：真常性不灭。形是有生有灭，唯有无形如虚空，才能无生无灭。依据《列子》，“不生者能生生，不死者能死死”，让万物产生的创造者不生，让万物死亡者不死，不生者能不死，有生者有死。
是谓玄牝：虚空有能生的创造力（潜力），如同看不见而真实存在的母性。玄牝：真实而看不见的母性，有名万物之“母”，以喻道母。
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前面“众妙之门”，门是根源，由来，万物由此出。天地含藏在玄牝的大含藏性中，无所不藏。天地根：天地由此生，天地的根源。
绵绵若存。
绵绵：稀薄若无；若存：如存在，虽有而无，虽无而有。
用之不勤。
含藏的大用自然涌出，无量无边。是无为相，不是有为的勤作相。不勤：无需劳作。
【附录】
《列子·天瑞》：列子笑曰：“壶子何言哉？虽然，夫子尝语伯昏瞀人，吾侧闻之，试以告女。其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故常生常化。常生常化者，无时不生，无时不化。阴阳尔，四时尔，不生者疑独，不化者往复。往复其际不可终，疑独其道不可穷。《黄帝书》曰：'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故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自生自化，自形自色，自智自力，自消自息。谓之生化、形色、智力、消息者，非也。”
子列子曰：“昔者圣人因阴阳以统天地。夫有形者生于无形，则天地安从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也。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无形埒，易变而为一，一变而为七，七变而为九。九变者，穷也，乃复变而为一。一者，形变之始也。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故天地含精，万物化生。”
子列子曰：“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故天职生覆，地职形载，圣职教化，物职所宜。然则天有所短，地有所长，圣有所否，物有所通。何则？生覆者不能形载，形载者。不能教化，教化者不能违所宜，宜定者不出所位。故天地之道，非阴则阳；圣人之教，非仁则义；万物之宜，非柔则刚：此皆随所宜而不能出所位者也。故有生者，有生生者；有形者，有形形者；有声者，有声声者；有色者，有色色者；有味者，有味味者。生之所生者死矣，而生生者未尝终；形之所形者实矣，而形形者未尝有；声之所声者闻矣，而声声者未尝发；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尝显；味之所味者尝矣，而味味者未尝呈：皆无为之职也。能阴能阳，能柔能刚，能短能长，能圆能方，能生能死，能暑能凉，能浮能沉，能宫能商，能出能没，能玄能黄，能甘能苦，能膻能香。无知也，无能也；而无不知也，而无不能也。”此段文字是古人对道生天地万物的详细描绘，其中包含本章经文。
【译文】
第一段译文：
谷神是创造虚空的神，或者说是真实的虚空具有创造一切的神妙作用，是不死的（也是不生的），她的别名是玄牝，是肉眼无法看见的万能母亲，具有不可思议的生育力。
补充译文：谷神创造一切，所创造的一切都是有生有灭的，谷神不是被创造的，是不生的，所以是不死的。谷神离世人的感觉很远，我告诉你谷神即如看不见而真实存在的雌性动物，这样你们就可以理解了。
第二段译文：
天地正是由玄牝这位“万能母亲”生育出来，所以玄牝是天地的根，天地是玄牝的子。
补充译文：世人认为万物是天地所生，但追其根源，万物也是看不见的母亲所生，按辈分应该是玄牝的孙子。
第三段译文：
万能母亲虽然看不见，但具有无限的创造力，能创造天地这样的大物，而且毫无人类的劳作相、有为相。
补充译文：看不见的母亲不是世人理解的有，也不是世人理解的无，她不属有无二界，离有离无，若无而有，若有而无。她创造天地，创造一切，源源不断，无劳作而成就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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