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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与人,那些千古缠绕的秘密


Relationship with Plants

记起绿色的亲情



人和植物相缠绕的那种关系的消失,最让人心痛。



文 | 一凡


植物或许知道我们的渴望、我们的需要、我们的目的,并且让我们如愿以偿。而原住民也了解大自然,他们对植物的理解超出实用性、超出想象,也超越了精神。

Herbs

草药

 

Mark Plotkin是已故民族植物学之父理查德·舒尔兹的学生。自1980年代末,他就在亚马逊雨林中向萨满们学习植物知识,——显而易见的医用,和神秘作用。

 

他评论西医“是人类发明的最成功的医疗体系,只是它也有缺陷”。


Mark Plotkin接受雨林医师治疗脚伤

 

他有被亚马逊东北部原住民成功治疗腿伤的经验。“他(原住民)从一棵棕榈树上砍下一片蕨,放在火里烧,一些敷在我脚上,另一些泡茶给我服用。”Plotkin说,之后“有七个月没再疼过”。Plotkin收集原住民植物的医药用途,发现许多西药无法医治或是治疗方式有缺陷的病症,原住民的草药却有相当好的办法,像是利什曼病,“一种非常恶心的原虫疾病,全世界超过一千两百万人受其困扰。”Plotkin再举一例,“西医的疗法是锑注射,这种疗法让人痛苦且昂贵,锑对心脏也可能有副作用。亚马逊雨林中的药师却能用三种草药来治疗。”

Condamine的亚马逊地图

 

1743年,法国探险家Charles-Marie de la Condamine 带领科学家到亚马逊沿岸考察,他们也是前往此地的第一批科学家。Condamine本人在人类学和植物学上的发现都非常杰出。雨林部落热情友好,把所知道的植物知识对他倾囊相授。他了解了奎宁可以治疗疟疾,了解了橡胶,了解了巴巴斯可是原住民渔猎时制作箭毒的植物来源。但这位探险家对土著的鄙视无以复加,障碍了他获得更多的知识。

 

1895年,宾州大学植物学教授John William Harshberger认为,人类对大多数植物缺乏了解,可能让对人类很有用的物种因为疏于保护而灭种。他到中南美洲和非洲旅行,记录土著对植物的运用。他在亚马逊发现了土著用一种马钱子科的植物树汁涂在吹箭上作为毒液,能让猎物很快麻痺倒地。后来在这种植物中提取出了含影响神经的化学物质,进而萃取为麻醉剂。他也记录太平洋岛屿上的土著在肺部或胸口不适时,就拿紫杉(Taxus brevifolia)的老树皮来烧,吸熏出的烟可以痊愈。1960年代后,紫杉树皮中萃提出了一种治癌的紫杉醇(Taxol)。


John William Harshberger


仅就亚马逊雨林而言,生活其中的原住民日常使用的植物绝大多数都是现代社会至今依然还不了解的。包括Mark Plotkin在内的许多学者都认为人类社会的诸多解药都藏在雨林深处。


原住民的常用植物还可能被“文明社会”误解,最知名的就是古柯叶。安第斯山脉的原住民几乎一直咀嚼它以适应高原环境,并不会上瘾。只有被“文明社会”化学加工后它才是毒品。除了实际用途,古柯叶还在原住民礼仪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他们随身携带,见面礼就是交换叶子。印加人视古柯叶为圣叶,他们在库斯科遍地种植。今天不同的安第斯山部落,信仰、习俗各有不同,但古柯叶依然把他们紧密相连。没有一处农地可以在不奉献古柯叶的情况下收割,没有一次仪式可以没有古柯叶。

古柯叶


烟草和古柯叶的处境类似。在印第安人使用的成千上万种植物、草药中,最神圣的作物之一是烟草,它能应付许多病痛,也在仪式、庆典中广泛使用。他们吸食没加工过的烟草,和工业生产出的香烟完全不同。


北美印第安人与植物的关系颇为复杂,有些植物不仅用于治疗疾病,还被用来净化灵魂,平衡人与自然的关系,给人以及周遭环境都带去能量。根据一些部落的口述史,他们的祖先是通过观察生病的动物,来了解一些植物用途的。

 

印第安人的四大神圣植物,除烟草外还有鼠尾草、茅香和柏树。

 

鼠尾草是一种重要的药草,在《中国植物志》中也有记载,称之为“撒尔维亚”。它对肠胃、肾、肝、肺、皮肤等都有治疗作用。更重要的是,印第安人相信即便恶灵上身,鼠尾草也能将之逐出身体和灵魂。


茅香


柏树和茅香的作用相似:在仪式上燃烧,净化空气。但茅香在各个印第安部落中的含义略有不同,对平原印第安人来说,茅香是地球母亲的头发,也常常用于制作篮子等,他们用三根茅香编制,分别代表身、心、灵。另一些部落认为它代表的是爱、善良和诚实。当印第安人向大地索取什么时,一定会向土地献上回报。采集茅香时,他们会为大地献上烟草,感恩地球母亲的馈赠。

 

Sacred Plants

神圣植物

 

原住民相信万物有灵,对植物的敬畏也由此而来,许多植物中都有性灵,以某种方式释放性灵后,它们或能赐予强大灵性力量,或能造成巨大灾难,似乎没有中间路线可走。


舒尔兹深入亚马逊部落12年,找到三百多种致幻植物


理查德·舒尔兹在其著作《众神的植物》中列举了三百多种土著所用的致幻植物,这位民族植物学家在1940年代到1950年代初,深入雨林12年,凭借一点侦探技能打开了原住民神秘主义的大门。如今最负盛名的致幻剂还是各种蘑菇和死藤水。用亚马逊雨林深处的死亡藤蔓熬制的药水能打开人的深层认知,在迷幻中一窥自身能量,甚至看到自己的终极能力。这种原本让人既害怕又着迷的饮品如今也成了许多生态旅行团的主打诱惑——走进部落,尝尝死藤水,发现隐藏在自身的秘密。大多数情况下,死藤水并没有危害,也不会打开灵性视域,多以呕吐的方式净化身体。至于到底喝到的是哪种死藤水,恐怕除了专业学者或是土著之外,根本没人说得清;光是厄瓜多尔和哥伦比亚边境的科凡人(Cofan)就能识别17种不同的死藤。 

死亡藤蔓是亚马逊雨林深处的一种植物根茎


另一种被认为具有强大灵力、有神圣性灵居于其中的植物是墨西哥慧乔人(Huichol)的仙人掌培药特(Peyote),采集培药特种子的漫长旅途对他们来说本身就是个仪式,一路上必须禁欲禁食。

培药特


生活在墨西哥西北部被誉为最善于跑步的塔拉乌马拉人(Tarahumara)也有一种叫岩牡丹(Ariocarpusretusus)的神秘仙人掌。据称心术不正的人食用它会失心疯致死。有类似效用的还有生长于阿根廷、玻利维亚、智利和厄瓜多尔的圣佩德罗仙人掌,比培药特温和,但原住民相信收割它的人将死于瘟疫。


岩牡丹

 

在秘鲁深山还有一种极罕见的仙人掌毛花柱(Trichocereus),也被称为四风仙人掌,人类学家、植物学家韦德·戴维斯认为正是它解释了“4000年前在这片山地中掀起的宗教狂热究竟源自何处”。另一位人类学家Douglas Sharon则在他的《Wizard of the Four Winds》(四风巫师)一书中写道:“四棱的仙人掌和四叶草一样罕见,都代表着好运。人们认为它具有特殊疗效是因为它的含义等同于‘四风’和‘四道’,在治疗仪式中可以从不同方位基点召唤超自然力量出手。”或许也因为四风仙人掌的罕见,就有了一个普遍说法:去寻找它的人必无收获,仙人掌会自己找到力量足够强大的人。至今鲜少有人亲眼见到这种仙人掌,能证明它存在的是当地出土陶罐上的图案。

圣佩德罗仙人掌

 

在婆罗洲雨林,本南族了解一种叫toboo的水果,——吃的时候不能嘲笑它样子长的怪,否则立即雷电交加,这在雨林中非常危险;有一个恶魔精灵保护着这种水果,你带着敬意享用它就不会受到危害。本南族吃榴莲、贝刺果(bela fruit)、莱果(lai fruit)、彤根果(tungenfruit)、般月果(banyeufruit)、碧藤果(betengfruit)、洁特果(jetfruit)、皮稻果(pidaufruit)、吉棱果(jilenfruit)、瓦敖果(vaofruit)、蘼荼刺果(metunafruit)、蜡纹道果(lawingdau fruit)、荼架艾果(tujai fruit)等等。他们熟知雨林中的果实,有些人不能吃但鸟能吃;有的树皮对人来说是毒药,它的果实却可以祛除狗伤口上的虫子。在婆罗洲雨林,植物和人各有自己的神明,生存其间难免面对不少谜团。


婆罗洲雨林中的植物 


Necssity

生存所需

 

事实上,人类与自然世界有精神上的联系,并非一定要用虚无缥缈的性灵说才讲得通。生物学有个概念——亲生命性(biophilia),意思是对有生命之物的热爱。不论我们身处何方都无法抵抗自身对大自然的倾向性。这是一种进化而来的天性,帮助我们生存。

 

卡拉哈里沙漠中的布须曼人能在寸草不生的沙漠中挖出一种名叫bi! Bulb的根茎,这些看似干瘪的枝条中能挤出不少水分。bi!Bulb意为牛奶。

 

西非有一种神秘果(magical fruit),它特殊的汁液会覆盖在味蕾表面,从而改变味觉。咬一口浆果,随后尝到的任何酸味都变得非常甜。当地人对它的用途习以为常,在食用酸面包前或是辛巴人(Himba)制作传统椰子酒时都会用到。

可以改变味觉的西非神秘果

 

云南白族妇女在小孩出生时,如果产妇没有奶水或奶水不足,就用漆树种子炸出来的油来烹调食物,产妇吃了可以催奶。马来西亚原住民会给产妇吃莲雾。

 

西非的尼日利亚贝努埃人(Benue)和居住在喀麦隆周边的伊博人(Igbo)在八月底雨季结束时,会举行将山药献给祖先与神明的仪式。

 

山药在许多地方都扮演着重要角色,尽管它有不同的名字。在新几内亚,播种、采集山药都伴有复杂仪式,山药既是主食也是财富象征。许多岛屿都有专门储存山药的屋子,装饰精美。没有山药就无法举行仪式,就意味着传统流失。

伊博人传统山药房


 中国植物学家龙春林多年里抢救着云南少数民族的植物知识,“一种植物的消失,意味着一种智慧的消失。”他说,“人和植物相缠绕的那种关系的消失最让人心痛。有许多人和植物共存共生的例子。长毛谷是其中之一。”

 

怒江地区的白马人是白族支系,住在山区高地,长期种一种长毛谷,是极为古老的品种,米是红色的。此地海拔高,又在一个河谷中,其他稻谷品种无法生长,除了长毛谷,但它产量不高,遇上干旱就更糟,但白马人一直坚持种植,即便现在他们可以买到精制米,那是他们归属感的由来——祖先是靠它生存下来的,在传统祭祀活动和重要节庆中它都是必需品,放弃种植节庆就面临消失,上年纪的人认为那就是对不起祖先。

长毛谷


很多有价值的基因、遗传信息就存在于这些古老的品种中。有意无意的,世界各地原住民在传承习俗时,也保护了生物多样性。但是并非大多数植物都像长毛谷这样,云南基诺族的旱稻就有完全不一样的命运。基诺族原本在不同的地块种植不同的旱稻,他们了解七十多个不同品种,这也是原住民面对气候变化的对策。然而,现在低地稻田都被橡胶林取代,不仅是品种老、基因特殊的多种旱稻,原有的野菜和其他生物也随之消失。世界各地都存在这样的问题,单一植物取代了原生植物,新来的经济作物占据了土地,古老、特异基因逐渐消失。植物王国层层叠叠,错综复杂,相生相克的多样性越来越少。与植物命运相缠绕的人类社会何尝不是如此?

 

古老的物种和原住民几乎与生俱来的对植物、自然的见解,之所以让人着迷,是因为在这些故事的背后隐藏着人类演变之谜,从它们神秘的能量里,或许也可以预测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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