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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语》中的海誓山盟与魂断蓝桥

紫 姑 神

长沙人尤琛年青英俊,一表人才。

一次,他偶然路过湘溪,看见荒野一个庙内塑着一尊紫姑神,容貌十分美丽,尤琛很喜爱,就用手抚摸紫姑神的脸,并在墙上题诗:

“藐姑仙子落烟沙,

玉作阑干冰作车。

若畏夜深风露冷,

槿篱茅舍是郎家。

当夜三更时分,尤琛听到有人敲门,便去开门。来人说:“我是紫姑神,本是天上的仙女,因为偶尔犯了过错,被贬到人间专管男女情事。白天承蒙郎君喜爱,所以前来相会。如果你不把我当做鬼物看待,我愿意与郎君共枕同席。”

尤琛欣喜若狂,二人携手入室,结成夫妇。从此以后,紫姑神每夜都来,旁人并不能看见她。

一天,她把一样东西交给尤琛,说:“这叫紫丝囊,是我朝见玉帝时,织女送给我的,佩带它能帮助你提高文思才学。”

尤琛自从佩带了紫丝囊后,先考进县学,接着又中举、中进士,不久被任命为四川成都知县。紫姑随夫赴任,帮助他料理政务,锄灭奸贼、剪除祸患,当地百姓都称颂尤县令是“神明”。

有一天,紫姑忽然对尤深说:“今天备酒与郎君告别,我就要走了。我虽然被贬谪人间,但期限满后仍可上天再做神仙。但因为私奔的缘故,我已没脸再回天界。地府却又因为我本是上界仙人,不敢将我收留在鬼册上。我想,这样长久地飘荡下去总不是办法,虽然我已把终身托付给郎君,但我没有形体,不能为你生儿育女。昨天,我已将内心的苦衷告诉了泰山神君请他帮忙,神君答应将我收入他的名册,按规矩送我到人间投胎转世。十五年后,我们可以重续情缘,永为夫妻。不知夫君能不能不娶别人,专心等我?”

尤琛连连答应,不觉泪流满面。紫姑也十分难过,大哭着走了。

从此,尤琛做官再也不如以前那样神明,又因过失而被革职。有人为他议婚,他毅然拒绝,到了四十岁,仍然孤身一人。如此过了十五年。

他的老师某学士,同情他零丁鳏居,就为他提亲。尤琛又坚持不娶,并讲明了原委。学士听了,大吃一惊,说:“照你这么讲,那就是我堂兄的女儿了!我堂兄的女儿今年十五岁,不能说话,却能提笔写字。每次有人给她提亲,她就写'待尤郎’三个字。她所等待的人不就是你吗?”

于是,学土拉着尤琛来到堂兄家,请他的女儿出来相见。姑娘隔着帘子写道:“紫丝囊还在吗?”尤深就解下紫丝囊,交给她验证。她看过以后,连连点头,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完婚。

洞房花烛之夜,姑娘仰天一笑,立刻开口讲起话来。但是从此以后,她再也记不得前世的事了,二人就如同平常夫妻一样。

王英志先生评:

《紫姑神》写神人之恋:上清仙女紫姑神偶谪人间,见美少年尤琛,主动求爱而成伉俪。紫姑神又帮助尤琛成进士、做知县,恩爱异常。但因贬谪期满,须归仙界。临别告十五年后可以重续爱缘,永为夫妇。此后尤琛十五年毅然拒婚。紫姑神则因泰山神君相助而“托生”为某学士堂兄之女,十五年不能言,但举笔作字“待尤郎”。两人皆忠于爱情,终成连理,甚是感人。

全 姑

荡山茶馆的全姑生来身体洁白,体态婀娜。十九岁时,与邻居家的美少年陈生偷偷来往,被无赖捉住了。

陈家很富有,送了一百两银子给无赖私了。县里的捕役知道后,与无赖分赃不成,就把无赖扭送到县衙。县令一向自负是个理学家,判定杖打陈生四十大板。

县衙里,全姑哀苦叫唤,流着泪伏在陈生臀上,愿意代替陈生受刑。县令认为全姑无耻,就更加愤怒,也判打全姑四十大板。两个皂隶把全姑拉到堂下,心里可怜她,因为这女子浑身上下娇柔得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打不下手,并且又得了陈生的贿赂,所以就把板子轻轻地朝地上打。

县令怒气未息,剪了全姑的头发,脱了她的鞋放在案几上,令全城的人传观,以此来羞辱她。后来还将这鞋存放在库房里,将全姑由官方发卖为奴隶。

定案后,陈生一直思念着全姑,就出钱请别人把她买下来,自己仍然娶她为妻。

没想到不到一个月,县中的捕役们就纷纷上门来敲诈钱财,路上闹哄哄的,人们都在传说这件事。县令打听到了实情后大怒,再次把二人捉到衙门里。全姑知道这次免不了挨打,偷偷把破棉絮、草纸塞在裤子里保护自己的臂部。县令看见了,说:“你下身胀鼓鼓的是什么东西?”于是下堂把她裤子里塞的东西都扯掉,亲自站在边上监督,令差人将全姑脱光了杖打。陈生不顾死活地上前阻拦,被打了几百个巴掌后也被加以刑罚。

陈生被打完回家一个多月后,就伤重死去了。全姑则被卖给了某公子做妾。

有个刘举人,是位豪侠。他听闻此事后直接进入县衙门,责备县令说:“前时我到县里,听见您吩咐用大板子,要施用重刑,我以为是您在拷问强盗或多年老贼,所以到阶下观看。没想是一个女子被剥了紫绫裤受杖打,两臀高高耸起,像是一团白雪,太阳晒着还怕会融化,一板子打下去就成了烂桃子的颜色,而你整整打了她上百板。她犯的是风流小罪,何必如此羞辱她!”

县令说:“全姑貌美,不打她,人们会说我好色;陈某富有,不打他,人们会说我得了贿赂。”

刘举人说:“身为父母官,用他人的皮肉来博取自己的声名,这样道德吗?你的行为不久就会遭到报应。”说完甩袖而出,与县令绝交。

不到十年,县令升任松江知府。一天,他正坐在公馆里吃午饭,仆人看见有个少年人从窗外进来,在知府的背上拍了三下。知府于是大声叫痛,吃不下饭,不久背就肿得尺把高,中间有条沟,像两瓣臀一样。请医生来看,医生说:“没有救了,已经成了烂桃子颜色了。”知府听了后心里十分难受,不到十天就死了。

王英志先生评:

《全姑》是一篇反理学的典型力作。袁枚称“县令某自负理学名”,可谓春秋笔法,乃画龙点睛之笔。如此为沽名钓誉而丧失人性者原来是道学先生,把“理学” 与县令的恶行一挂钩,讽谕不言自明 。此外,《全姑》肯定了全姑与陈生坚贞不渝的情爱,特别是赞扬了全姑为保护情人甘愿代之受刑的牺牲精神,刻画了一个痴情女子的感人形象。

原文

紫姑神

尤琛者,长沙人,少年韶秀。偶过湘溪,野庙塑紫姑神甚美,爱之,手摩其面而题壁云:“藐姑仙子落烟沙,玉作阑干冰作车。若畏夜深风露冷,槿篱茅舍是郎家。”

是夜三鼓,闻有叩门者。启之,曰:“紫姑神也。妾本上清仙女,偶谪人间,司云雨之事。蒙郎见爱,故来相就。若不以鬼物见疑,愿荐枕席。”尤狂喜,携手入室,成伉俪焉。嗣后每夜必至,旁人不能见也。手一物与尤曰:“此名紫丝囊,吾朝玉帝时织女所赐,佩之能助人文思。”生自佩后,即入泮,举于乡,成进士,选四川成都知县。女与同行,助其为政,发奸摘伏,有“神明”之称。

忽一日,谓尤曰:“今日置酒与郎为别,妾将行矣。妾虽被谪谴,限满原可仍归仙籍。以私奔故,无颜重上天曹。地府又以妾本上界仙人,不敢收之鬼箓。自念此身飘荡,终非了计,虽托足君门,尚无形质,不能为君生育男女。昨将此情苦求泰山神君,神君许将妾名收置册上,照例托生。十五年后,可以重续爱缘,永为夫妇。未知君能勿娶,专相待否?”尤唯唯,不觉涕下。女亦凄然,大恸而去。

自此,尤作官不如前时之明,因挂误革职。人有求婚者,毅然拒之,年四旬,犹只身也。如是者十五年,房师某学士愍其鳏居,为议婚,生又坚拒,并道所以。学士大骇曰:“若果然,则吾堂兄女是矣。吾堂兄女生十五年,不能言,但能举笔作字。每闻人议婚,必书'待尤郎’三字,得毋即汝乎?”拉尤至兄家,请其女出见。女隔帘书“紫丝囊在否?”尤解囊呈验,女点首者三,遂择日成婚。合卺之夕,女仰天一笑,即便能言。然从此绝不记前生原委,如寻常夫妇。

全姑

荡山茶肆全姑,生而洁白婀娜,年十九。其邻陈生,美少年,私与通,为匪人所捉。陈故富家,以百金贿匪。县役知之,思分其赃,相与率扭到县。县令某,自负理学名,将陈决杖四十。女哀号涕泣,伏陈生臀上愿代。令以为无耻,愈怒,将女亦决杖四十。两隶拉女下,私相怜,以为此女通体娇柔如无骨者,又受陈生金,故杖轻扑地而已。令怒未息,剪其发,脱其弓鞋置案上,传观之,以为合邑戒,且贮库焉,将女发官卖,案结矣。陈思女不已,贿他人买之,而己仍娶之。未一月,县役纷来索贿,道路喧嚷。令访闻大怒,重擒二人至案。女知不免,私以败絮草纸置裤中护其臀。令望见曰:“是下身累累者何物耶?”乃下堂扯去裤中物,亲自监临,裸而杖之。陈生抵拦,掌嘴数百后,乃再决满杖,归家月余死。女卖为某公子妾。

有刘孝廉者,侠士也,直入署责令曰:“我昨到县,闻公呼大杖,以为治强盗积贼,故至阶下观之。不料一美女剥紫绫裤受杖,两臀隆然,如一团白雪,日炙之犹虑其消;而君以满杖加之,一板下便成烂桃子色。所犯风流小过,何必如是?”令曰:“全姑美,不加杖,人道我好色;陈某富,不加杖,人道我得钱。”刘曰:“为父母官,以他人皮肉博自己声名,可乎?行当有报矣。”奋衣出,与令绝交。

未十年,令迁守松江。坐公馆,方午餐,其仆见一少年从窗外入,以手拍其背者三。遂呼背痛不食,已而背肿尺许,中有界沟,如两臀然。召医视之,医曰:“不救矣,成烂桃子色矣。”令闻,心恶之,未十日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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