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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王注

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又让于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为天子,犹之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唯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上古让王,其实是各部落首领议王推举中相互谦让的过程记载。其所让者当皆是部落首领,即当时之诸侯,非后儒理解的道家隐士。幽忧,过度忧劳之谓也。其言幽忧乃自谦其治理自己部落已经过度忧劳了,自然不堪治理天下。)

舜让天下于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这里的“不以易生”和前面的“不以害其生”被后儒解读为看重生命保全生命,这样轻物重生的观点被认为和庄子相悖,故学者多以为此篇为伪作。然生者,性也。性者,天命也,赋命自然之谓。庄生之观点其实是贵性,贵性即贵道法自然,不能心存私己。治理天下心存私己,则天下不能大治。故其云“无以天下为者”非不为天下,乃不以私意为天下。孔子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其实是一个意思。民可有其私,王执天下大器,不能有其私也。故可托天下,故异乎俗者也。以此而言,便合老庄之旨,故不能轻易言伪也。)

舜以天下让善卷,善卷曰:“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于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处。

舜以天下让其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曰:“卷卷乎后之为人,葆力之士也!”(捲即拳。捲捲即拳拳,勤恳也,恭也。古者诸侯称后。石户之农亦舜时一诸侯,故“后”为自称也。《尚书·舜典》云:“班瑞于群后。” 葆,平也。“葆力之士”乃谦言自己能力平庸也。)以舜之德为未至也,于是夫负妻戴,携子以入于海,终身不反也。(疑舜之德未和,不能相容,故远遁海外。)

大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亶父曰:“与人之兄居而却杀其弟,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且吾闻之,不以所用养害所养。”因杖筴而去之。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于岐山之下。夫大王亶父,可望能尊生矣。能尊生者,虽贵富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见利轻亡其身,岂不惑者!(旧注皆谓伤身累形为伤己身累己形,是大谬也。其实根据上下文意,当是伤民身累民形。生,生民之谓。大王亶父爱民怜民,不愿意为一己私利轻启战端,故避居岐山。也因为其爱民,故民从之成国岐山之下。因此此言贵生绝非养生之贵生,乃治国之贵民。今世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利轻民,故庄子批驳之。轻亡其身即轻亡民身之谓。《道德经·四十九章》云:“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此之谓也。)

越人三世弑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国无君,求王之搜不得,从之丹穴。(观后文之意,此丹穴当是炼丹修道的岩穴。明归有光《浙省策问对二道》:“王子搜之丹穴,即禹穴也。”此以大禹葬地绍兴之会稽山为丹穴所在也。俞樾根据《竹书》和《史记·越王世家索引》,认为王子搜当是翳之子无颛。)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乘以王舆。王子搜援绥登车,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谓不以国伤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王子搜患被弑伤生,非必贵己身也,然其于为君,无心也明矣。无心为君自然无为为政,此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

韩魏相与争侵地。子华子见昭僖侯,昭僖侯有忧色。(韩有昭侯有僖王,无昭僖侯。观下文单言僖侯,则僖侯当为韩僖王,亦称韩釐王。而与韩釐王同期则有魏昭王。)子华子曰:“今使天下书铭于君之前,书之言曰:‘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华子曰:“甚善!自是观之,两臂重于天下也,身亦重于两臂。韩之轻于天下亦远矣,今之所争者,其轻于韩又远。君固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也!”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众矣,未尝得闻此言也。”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当是僖侯之言,不得断之与外也。子华子教劝君上以己身为重,则轻天下之民也。轻天下之民则离亡国不远,何可谓知轻重者?韩魏争地,其祸在秦,却不得已为为鹬蚌之争,鹬蚌皆难全也,故僖侯有忧色。子华子劝其爱己身而轻其地,轻其地则弃其民,弃其民则民不相从,民不相从其可得有国乎?僖侯不得有国,纵然欲遁迹山林而不可得,其身自也难全。子华子何知轻重者?僖侯赞赏子华子谓之知轻重,乃是僖侯早有割地求和之心罢。子华子可谓投其所好,深察人心者。)

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币先焉。颜阖守陋闾,苴布之衣而自饭牛。(苴,有子麻也。苴布即麻布。)鲁君之使者至,颜阖自对之。使者曰:“此颜阖之家与?”颜阖对曰:“此阖之家也。”使者致币,颜阖对曰:“恐听者谬而遗使者罪,不若审之。”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已经避去矣。)故若颜阖者,真恶富贵也。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土苴,和糞草。)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此以修真求仙之道为大道,治理国家之道为小道。后儒以修仙为外道邪门,故多存而不论。然庄生之书,多有言及,后人不明,妄作诠解,故致拗曲放诞。庄子乃庄子之庄子,非世人之庄子。言逍遥未见逍遥,欲修仙难得其真,明大道不能无言,谓余事心向魏阙,杂篇可能更见庄子性情。故庄子之文不能轻易言伪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弃生以殉物,岂不悲哉!凡圣人之动作也,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今且有人于此,以隋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则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轻也。夫生者,岂特随侯之重哉!(以隋侯之珠作比,心中已经不免物欲之累也。)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于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或言郑子阳为国君,或言郑子阳为国相,皆不可考。君,至尊也。天子,諸侯,及卿大夫有地者皆曰君,故言君不必一定认为是国君。其实郑子阳就是一个好士之贵族罢,贵族之府亦有官。)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子列子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乐,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不命邪!”子列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

楚昭王失国,(楚昭王十年,吴伐楚,攻入了楚都郢。《春秋左传·定公四年》:“庚辰,吴入郢。”)屠羊说走而从于昭王。昭王反国,将赏从者,及屠羊说。屠羊说曰:“大王失国,说失屠羊;大王反国,说亦反屠羊。臣之爵禄己复矣,又何赏之有!”王曰:“强之!”屠羊说曰:“大王失国,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诛;大王反国,非臣之功,故不敢当其赏。”王曰:“见之!”屠羊说曰:“楚国之法,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而勇不足以死寇。吴军入郢,说畏难而避寇,非故随大王也。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此非臣之所以闻于天下也。”王谓司马子綦曰:“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子綦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古代三公的车服皆有旌,后世借此以称三公及三公之位。郭庆藩集释:“《疏》: 三旌,三公也。亦有作珪字者,谓三卿皆执珪,故谓三卿为珪也。”)屠羊说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贵于屠羊之肆也;万钟之禄,吾知其富于屠羊之利也;然岂可以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说不敢当,愿复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语云:“道德在民间。”曹学佺云:“仗义每多屠狗辈。”信夫!)

原宪居鲁,环堵之室,(堵,垣也。一丈为板,五板为堵。环堵,四周环着每面五方丈的土墙。形容狭小、简陋的居室。)茨以生草;(茨,《说文》以茅盖屋。郭庆藩集释云:“生者,谓新生未乾之草,即牵萝补屋之意也。”)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司马云:“屈桑条为户枢,破瓮为牖。”)二室褐以为塞,(褐,毛布也。塞,隔也。二室之间挂毛布以为隔也。)上漏下湿,匡坐而弦。(匡坐即正坐。)子贡乘大马,中绀而表素,(绀,《说文》帛深青扬赤色。何晏云:“绀,齐服盛色。”)轩车不容巷,(轩车,有屏障的车,大夫所乘。)往见原宪。原宪华冠縰履,(旧注谓华冠为华木皮所做的冠,亦未见规制。实际上,发白为华。《白虎通》云:“冠者,卷也。卷持其发也。”华冠者,卷持白发为冠,亦无冠也。旧注谓縰履为无跟之履,未知意之所出。縰,古同“纚”,束发之帛也。履,饰足以为礼也。縰履即以束发之帛饰足以为履,亦无履也。原宪家贫无冠无履,卷发为冠,包足为履。白发沧桑,头巾包足,故子贡以为有病恙而有后问。)杖藜而应门。(藜,藜菜,亦称灰条菜,老茎可做杖。)子贡曰:“嘻!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子贡逡巡而有愧色。原宪笑曰:“夫希世而行,(希,望也,怨望之谓。原宪安贫乐道,故无怨望之情。)比周而友,(比者,亲也。周者,曲也。道同为友,曲意亲比所得非友也。)学以为人,(人,仁也。学以为仁,刻意也。)教以为己,(己,私也。)仁义之慝,(隐情饰非曰慝。仁义之慝,伪也。)舆马之饰,(家贫不能有也。)宪不忍为也。”(忍,能也。)

曾子居卫,缊袍无表,(缊,絮衣服以旧絮。表,上衣也。)颜色肿哙,(哙,音括。肿哙,顏色剥錯也。)手足胼胝。(胼胝即老茧。)三日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缨,冠系也。)捉衿而肘见,纳屦而踵决。(踵,脚后也。决,开也。)曳縰而歌商颂,(头巾裹脚故曳縰。)声满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故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忘心者,不以物欲累心也。)

孔子谓颜回曰:“回,来!家贫居卑,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飦粥;(飦,音犍,同䭈,粥也。或音旃,与饘同,糜也。《说文》云:“周谓之饘,宋谓之餬。” 《礼记·檀弓·饘粥疏》云:“厚曰饘,希曰粥。”)郭内之田四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回不愿仕。”孔子愀然变容曰:(愀然,改容正色也。)“善哉,回之意!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行修于内者无位而不怍。’(色不和曰怍。)丘诵之久矣,今于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

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 “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则利轻。”(魏牟心系庙堂非忧心天下百姓,乃不舍庙堂富贵,故瞻子诫其轻利,重生必先去物欲之累,降龙伏虎,炼己持心之谓也。)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未能自胜也。”瞻子曰:“不能自胜则从,神无恶乎?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修习内丹之术,若心有旁骛而难以自持,则有走火入魔之虞。)重伤之人,无寿类矣。”魏牟,万乘之公子也,其隐岩穴也,难为于布衣之士;虽未至乎道,可谓有其意矣。” (司马彪云:“魏之公子,封中山,名牟。”此应该是魏牟弃庙堂富贵,隐居岩穴修仙求真却不能忍受布衣之清苦,故有此对话。瞻子当是教习魏牟修行之道者。)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糁,以米和羹也。)颜色甚惫,而弦歌于室。颜回择菜,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穷于商周,围于陈蔡,杀夫子者无罪,(罪,罪愆,应受报应之谓。)藉夫子者无禁。(藉,助也。禁,力所胜也。无禁即力所不能胜。)弦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耻,辱也。无耻即无辱,以辱为无也。君子无辱,唾面自干也。子路仲由志气刚强,性格直爽,好勇尚武,自然难以忍受。子贡端木赐出身显贵豪富,曾担任鲁卫之相,自然也难以忍受。)颜回无以应,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细人也。(不通大道谓之细。)召而来,吾语之。”子路子贡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故内省而不穷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陈蔡之隘,于丘其幸乎!”(隘,阻塞不通也。《孔子家语·在厄》云:“楚昭王聘孔子,孔子往拜礼焉,路出于陈蔡。陈蔡大夫相与谋曰:“孔子圣贤,其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病。若用于楚,则陈、蔡危矣。”遂使徒兵距孔子。” 孔子为兵所阻不得行,故谓之隘。)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扢然执干而舞。(成玄英曰:“削然,取琴声。”然推琴非推开琴,乃却琴,停止弹琴之意,故削然不当谓取琴声。削即划也,以手指划弦之谓,犹击敔为终,表示谈话结束。反琴则重新开始弹琴。弦歌,依琴瑟而咏歌。扢然,喜也。子路闻道而喜也。)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谓己见识短浅。)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道德于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故许由娱于颍阳而共伯得乎共首。(娱,乐也。颍阳,颖水之东面。许由曾居箕山之阴颖水之阳,故言。司马彪曰:“共伯名和,修其行,好贤仁,诸侯皆以为贤。周厉王之难,天子旷绝,诸侯皆请以为天子,共伯不听,即干王位。十四年,大旱屋焚,卜于太阳,兆曰厉王为祟。召公乃立宣王。共伯复归于宗,逍遥得意共山之首。”《古本竹书纪年·周纪》云:“幽王既亡,有共和伯者,摄行天子事。”《今本竹书纪年·周纪》云:“十三年,王在彘,共和伯摄行天子事。二十六年大旱,王陟于彘。周定公、召穆公立太子靖为王。共伯归其国,遂大雨。” 《史记·周本纪》却是不同记载:“召公、周公二相行政,号曰共和。”共山,又称共北山、九峰山,在河南省辉县市北。许由穷亦乐,独善其身也。共伯通亦乐,兼济天下也。)

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于畎亩之中而游尧之门!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见之。”因自投清泠之渊。(《山海经·中山经》:“又东南三百里曰丰山。神耕父处之,常游清泠之渊 ,出入有光,见者其国为败。”郭璞注:“清泠水 ,在西鄂县山上,神来时,水赤有光耀,今有屋祠之。”其实郭璞所言为冷泉,冷泉非渊。其言渊当指渊潭。《水经注》云:“伊水东为渊潭。”清以言其杳无人迹,泠通零,言其草木凋零。)

汤将伐桀,因卞随而谋,卞随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又因瞀光而谋,瞀光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曰:“伊尹何如?”曰:“强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强力忍垢,非唾面自干之无辱,乃含忍记仇之谓。伊尹在夏桀时为奴,商汤举其鼎镬之间。故伊尹对夏桀有含忍之怨,故可与谋。)汤遂与伊尹谋伐桀,克之,以让卞随。卞随辞曰:“后之伐桀也谋乎我,必以我为贼也;胜桀而让我,必以我为贪也。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数闻也。”乃自投稠水而死。汤又让瞀光曰:“知者谋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瞀光辞曰:“废上,非义也;杀民,非仁也;人犯其难,我享其利,非廉也。吾闻之曰:非其义者,不受其禄,无道之世,不践其土。况尊我乎!吾不忍久见也。”乃负石而自沈于庐水。(人皆不解卞随瞀光纵然不愿意劳心天下,如何决绝地投水而亡。似乎其与有道者贵生及其不相符。其实卞随瞀光皆汤之臣,不能认为是隐士。此处让,非谦退之让,乃是责让之让也。受责让恐惧,故投水而亡也。卞随辞中有“无道之人再来漫我以其辱行”之语,显然让便是责让。漫通谩,欺毀之意思。辱行即污行。卞随瞀光皆认为自己虽是商汤之臣,却更是夏桀之臣。今商汤非义废上,非仁杀民,故目之无道之人。商汤责卞随,以卞随不予谋伐桀,故以其为商之贼,更认为其原因乃是贪图夏桀之俸禄。目之贼而贪者,如何会有让王之举?子者,人之嘉称。吾子,犹言我自己。商汤责让瞀光乃是因为其反对自己立为天子。商汤认为“知者谋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乃古之道,自认己为仁者,可居天子之位。而瞀光却认为其废上杀民,无道非义,自不能为天子。卞随瞀光其实是夏桀之忠臣,死节之士罢。)

昔周之兴,有士二人处于孤竹,曰伯夷叔齐。二人相谓曰:“吾闻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试往观焉。”至于岐阳,武王闻之,使叔旦(即周公旦)往见之,与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视而笑曰:“嘻,异哉!此非吾所谓道也。昔者神农之有天下也,时祀尽敬而不祈喜;(与饎同,酒食也。)其于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乐与政为政,乐与治为治,不以人之坏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时自利也。今周见殷之乱而遽为政,(遭时自利也。)上谋而下行货,阻兵而保威,(阻,恃也。)割牲而盟以为信,扬行以说众,(行,言也。《史记·周本纪》“西伯善养老。”便是扬行。说,悦也。)杀伐以要利,(《史记·周本纪》“明年,伐犬戎。明年,伐密须。明年,败耆国。明年,伐邘。明年,伐崇侯虎。”皆杀伐要利也。)是推乱以易暴也。(乱,兵寇也。商纣暴君也。西周欲用兵得天下是推乱也。)吾闻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乱世不为苟存。今天下闇,周德衰,(推乱故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如避之以絜吾行。”二子北至于首阳之山,遂饿死焉。若伯夷叔齐者,其于富贵也,苟可得已,则必不赖。高节戾行,(戾,定也。定行犹言正行。)独乐其志,不事于世,此二士之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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