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灵魂的自我拯救

(2014-08-11 17:35:29)

标签： 心理学

精神分析

弗洛伊德

荣格

分类： 作文

http://blog.sina.com.cn/s/blog_653b50cd0102uybn.html

现代人面临的精神动荡也许是人类文明出现以来最为剧烈的了。自尼采宣布上帝已死，以欧洲为中心的西方人，正经历着文化信仰根本性的变动。另一个关键人物恐怕是弗洛伊德，这位心理分析学的大师，从根本上打破了理性至上的梦幻，不无残酷地揭示出，原来人类依旧遭受着原始本能以及盲目混乱的潜意识的折磨，看来并不比远古人高明多少。世界大战的残酷现实，西方世界对外种种的无耻行径，也让一部分抱有民主与自由信念的西方人从迷雾中惊醒。尽管这是个痛苦的过程，但越来越多的人逐步转向相信“人性本恶”，至少对人性不再抱有从前那样的乐观信念。现代人饱受精神苦闷，开始转向精神上的苦苦探索，寻求心理治疗的人也越来越多。

心理学应该是最为接近人的精神的一门科学了。哲学讨论的问题对于普通人来说过于飘渺，在现实生活中很难成为人们真正的精神支撑。而正如某些学科尚处于很不完善的状态，现代心理学也远没有发展成熟，它派系林立，不同学派之间互相争论，无法说服对方，心理学还未形成一门真正综合的学科。弗洛伊德创立的精神分析学派在其中尤为重要，精神分析由他开创，后来的学者也习惯以精神分析来指称弗氏理论。但实际上精神分析也是个广泛的概念，研究的学者也远不止弗洛伊德一人，至少还可以说出几个响亮的名字，其中就包括了荣格。

荣格曾被视为弗氏学派的重要代表，后来又被打为“叛徒”。他与弗洛伊德同行5年，最终因见解不和而分道扬镳，尽管被弗洛伊德的追随者所斥责，但荣格在吸纳弗氏学派一部分观点的基础上又开创了自成一格的理论体系。

争辩他们孰高孰低是意义不大的，不过在此还是可以比较两派见解的不同。弗洛伊德的成就在于他寻找到一种行之有效的治疗现代心理病症的方法，那就是他所发现的梦的解析方法，通过分析病人梦中所透露出的信息，寻找潜意识与其受压抑愿望间的因果关系，让病人了解其病的根源以达到治疗目的。这又联系到他的潜意识理论及性本能理论，由此还引申到文学和艺术创作领域，形成一个庞杂的体系。

然而就在这里荣格感到了不满足。弗洛伊德与现代以来其他的哲学家乃至文学家们，将西方启蒙时代以来的文明纱帐揭开，暴露出底下的东西不过尔尔。这让那些正直诚实的人感到痛苦，他们无法欺骗自己，但新的道路又在何方？弗洛伊德的工作似乎止步于此了。在弗氏的理论里，人们的一切活动都降格为一系列受生物性欲望所支配的行为，即使是向来被视为高雅的文学艺术，也都是被压抑冲动的一种变相满足。受意识监管，这些冲动只能处于压抑地位，或者以伪装形式出现在梦中，成为潜意识的一部分。人的精神活动由此被抹杀，包括宗教艺术等一系列人类文明都成为被压抑欲望的曲折表现，这很难让人接受，也许它们是真的吧，但正如上面所说，这只能让真正诚实的人感到痛苦。迷障的确被破除了，弗式完成了清洁工作，但在现代文明的废墟面前，人类真的无能为力吗？

至少荣格是不满意的，他要实现现代灵魂的自我拯救，要在废墟上重新唤回人类文明。

荣格对弗氏理论的继承，主要体现在继承其梦的分析方法上。然而弗氏析梦的目的是寻求受压抑而潜入梦中的伪装部分，由此推导出病人患上心理症的原因，并且这常常追溯到病人童年的某些残酷经验。荣格对此并不认同，梦给予我们的信息远不止于此，也并非所有心理症都能归结到童年所受的创伤。而且，弗氏过分贬低了潜意识。难道潜意识真的只是一些盲目混乱的次于意识的东西吗？我们都曾体会过，在不受意识限制的疆域里，我们的心灵是多么富于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啊！而一旦回到意识之域，它们又是多么容易消散。也许潜意识的心灵部分包含更丰富的内涵，只是我们缺乏透视心灵黑暗部分的敏锐力和理解力罢了。

所以荣格认为，治疗病患不应该只从意识角度去解释潜意识，把潜意识看成卑下的东西，而是要将两者相互解说。意识和潜意识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单从意识出发随意解释潜意识是片面的、歪曲的。这一事实是分析梦的重要原则。最后，对潜意识价值的重视发展出荣格的一个重要理论——集体潜意识理论。

集体潜意识是“过去历史所遗留下来的东西。一方面是靠语言才得以保存到今天，另一方面是经由心灵继承下来的” [①]。它超越时空，包罗万象，大到民族，小到个人，都遗留着它的印迹。实际上，荣格认为它的确无所不包。原始部落的图腾，宗教的象征故事，文学艺术中的原生意象，乃至个人的梦境都沉淀着代代相传的集体潜意识。

这种解释颇有超验色彩。荣格本人的确热衷于宗教和神话。为了能更好地理解病人的潜意识，他认为学习原始心理学、神话学、考古学以及宗教学等科学是有必要的。作为一名心理学家和医生，他的集体潜意识学说也发展出文艺学上的重要理论——原型理论。

在此书中，他单独列出“心理学与文学”一章来讨论两者的关系。他特别重视幻觉性作品，以但丁和歌德的作品为例，认为幻觉性作品代表的经验远比一般人的激情要深刻感人，因为这些幻觉沟通原始经验。他将原始经验视为诗人创作力的源泉，在作品中通常以神话意象的面貌出现，实际上它的内容就是集体潜意识，在文学理论中就被称为“原型”。与弗洛伊德形成对比的是，弗氏的精神分析学从个人潜意识出发，将文学作品降格为作者受压抑欲望的变相满足，由此产生了主要是指向作者的精神分析文论。而在荣格那里，作者不再重要，艺术作品会超越创作者本人，此时的艺术家只是受艺术利用而成为实现其目的的媒介而已。从集体潜意识出发，荣格发展出另一套指向作品的文学理论。

也许从这里就可看出两者注定要分道扬镳。同样的分歧体现在更重要的地方，那就是现代人的整个精神领域。首先是对宗教的态度。与对文学艺术的态度一样，弗氏学说对宗教也并没有更多分析。实际上整个弗氏学说对精神领域都作如是解。但是，也许没有一个时代的人像我们这个时代那样，深深感到重新寻回精神生活的必要性了。这个时代精神领域的动荡，不正是说明了苦苦追索的坚韧吗？将这一切解释为性本能的驱使毕竟不能让人感到心灵的满足啊！

荣格认为过一种拥有宗教信仰的生活是最合乎心理卫生的了，无奈，现代人已无法像过去的信徒那样从中求得心灵的安宁，勉强是没有用的。真正的现代人只能走上孤独之旅，这也许是一条最终会徒劳无益的道路，甚至带来危险的后果。可是，当现代人由于精神的痛苦而不屈不挠地去苦苦追寻人生意义，这种行为本身难道不是让人肃然起敬的吗？如果这一选择注定是痛苦的，医生应该去阻止他吗？面对这种情况，医生必须谨慎从事。也许阻止能让人过得更好一点，但这等于抑制了人最高贵的部分。当传统已成废墟，医生必须和他的病人一起，在这条令心灵痛苦而激荡的道路上披荆斩棘。只有这样，才可能从黑暗中找到光明，从破坏深处找到灵魂的拯救力量。这是荣格给出的答案。

[①] 荣格：《现代灵魂的自我拯救》，工人出版社，1987年，第4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