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客社：守望共同的尘世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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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2年一1971年）
2020年10月，我收到了清末鼓浪屿名医林文彩孙子林禧祝撰写的《我的父亲林汉南》。文章写的是林汉南的职业生涯与社会工作。据此，作者父亲，厦门电话业先驱者，曾任鼓浪屿工部局华董的林汉南从被遗忘的历史岁月中缓缓归来！今逢父亲节，《鹭客社》旧文重发，权作纪念。—— 林鸿东
1.
光绪十八年(壬辰)，中秋月圆，桂花飘香时，先父林汉南先生出生在鼓浪屿鹿耳礁畔一个中医世家。先祖父林文彩(号芝光〉仁医仁术，擅长小儿及疑难杂症，岛内外患者昵称“阿彩仙”。先父在福民小学度过无忧无虑的快乐童年，在英华书院插上智慧的翅膀。二十世纪初，英华中学高中毕业后，他随闽南人下南洋的滚滚浪潮，孤身去印尼苏门答腊的一所华侨学校任教。长期受中华“百善孝为先”传统思想浸润的他，于而立之年重回到双亲膝下，问寒问暖，其乐融融。
彼时适值印尼糖王黄奕住收购完林尔嘉的德律风电话公司，并由鼓浪屿工部局斡旋处理完日人经营的“川北”电话公司。在热闹的龙头商业街办起"厦门电话公司“。在先祖父的担保下，先父谋得电话公司鼓浪屿交换所主任一职。不久，与上海聘请来的钱姓高级工程师一道铺设海底电缆，经过百日奋战，终于1924年初竣工。厦鼓两岸电话相通，造福两岸客户，这在全国电话业中也是破天荒壮举。天有不测风云。1928年，上海青帮要绑架黄奕住未遂，便将目标盯向任中南银行总部副总经理的黄浴沂（黄奕住三子）。1930年5月27日傍晚六点余，黄浴沂行务完毕，正驾私家车准备返回宝健路家宅，车行至海格路口，前面一辆脚踏车突然超越而过，其后紧随两部汽车，黄浴沂的车不由戛然而止。此时，尾随的汽车跳出四个手持手枪的绑匪，强行打开黄的车门，将黄浴沂强行挟持，扬长而去。黄浴沂被囚禁在虹桥路一民房内达52天之久，直到7月17日黄昏，乘绑匪纳凉时夺命而逃，方才虎口脱险。这就是震惊上海滩的“海格路绑架案”。那时黄奕住刚中风住院，他亲自指令先父前往沪处理此事。取赎过程则由中南银行交涉。此次大祸造成黄浴沂身心严重受损。根据情况，为确保黄浴沂的安全，先父向黄奕住提出住宅搬迁、加强安保和购置防弹车等建议均被采纳。风雨砥砺十余载，1933年在观海园电话公司成立大会上，大家一致公推黄奕住任董事长，先父任公司副总经理。先父从此走向管理高层，开启人生新征程。
早期，电话公司设备简陋，机器陈旧效率低下，给客户带来诸多不便。自从先父走上公司管理层，人们拭目以待。果其然不负众望，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坚定公司“服务桑梓，不以牟利为目的”的宗旨，坚决维护公司信誉与照顾客户利益相结合准则。他舍得花重金选购美国开洛共电式交换机，取代日渐落后的日本磁石式交换机。他大胆选用一批有文化的知识青年充当接线员，并派送部分老接线员赴沪深造，提高业务水平，改进工效。他还为固定客户所想，给予搭配两副干电池备用急需。另外在人流密集商业街添置公用电话亭。自1933年公司成立至1936年止，投资总额远超200万元，实际装机户数2400号，电话机达3000台，每千户拥有电话机两部居全国前茅。四年内用户有增无减，营业总额逐年递增，突破30万元大关。一回公司董事会上，一位资深董事提议拿出日兴街店面奖励先父，被他婉言谢绝。闽南俗语"贪字贫字壳"，他牢记于怀。
1937年，受世界经济动荡影响，这一年内公司营业由盛转弱，客户减少五分之一，仅存1830号，收不付支。尤其七七卢沟桥事变，日军威胁下，伪警察局长要电话公司把现有设备撤毁。最后因时间仓促免办。先父在公司董事会上提议发給全体职工每人十元大洋，另又出具胜利后优先录用证明书一份，得到与会者支持，全票通过。看似小事两则，却在全公司上下传为佳话。
1941年鼓浪屿沦陷了。敌伪市政府为取悦曰军，竟提出以它为主成立所谓"厦门电气通讯有限公司“，其方案里规定敌人为政府出资16万日元，日本国际电信株式会社出资14万日元，日资福大公司出资65000日元，而将厦门电话公司旧址大楼房产，机房设备，仓库备品备件及海底电缆估值10万日元参股。当消息传入耳朵， 先父气得饭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翌曰，他早早到公司，与诸同仁商议此案，收集众职工意见，于是在董事会专题会上据理陈述己见，挫败了敌伪政府肮脏勾当，使公司躲过一劫。
1937年，把电话号码簿内自家公司老板的名下写着"“黄弈住”字样。显然同音异字之错，先父并没发脾气，而是先向项目责任人汪工程师了解情况，知道本是工科生出身的他，对文字不感兴趣，知之甚少。过两天，汪工程师拿了一本厦门总商会《特刊》上也有"黄弈住总会长"字样要证明自己没错，同时解释他在厦大物理系念书时，群贤楼那块石壁上也是写一一黄弈住先生赠，以上二例胡衍搪塞作借口。先父苦口婆心对他说道：“你说的两件事与我们无关，汉语同音异字很常见，但咱们电话簿在全市起着十分重要作用，既要维护客户名誉权，又要保护公司的行事权，同音异字在此处不宜串通运用呀！稍微出错沾污公司形象，汝吾谁吃得消呢？”听了先父之言，汪满头大汗。事后一次闲话里，黄奕住无意中讲起：1868年，他母亲生他，他父亲为他取名住，乳名叫吾阿住，长大后他查过族谱，奕字归151辈份。至于"奕”与"弈"同音异字，弈含搏弈之勇也，既然电话号码薄用上，并印成册发行啦，弗可？下不为例！
抗日战争胜利前夕，公司开山鼻祖黄奕住先生不幸在沪寓所病逝。过后经董事会特别会议一致通过，推举三少黄浴沂接任董事长，先父续任公司副总要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厦门沦陷四载损失惨重。几经变故，材料短缺，物价飞涨，市况不佳，说是光复，公司接收于浩劫之余也。原美国式设备残余不及45%，至1946年底，营业亏损达9000万元国币。面对百孔千疮，先父大刀阔斧打破陈规，敢闯新路。江山更替，客户变化瞬息，及时更换电话号码簿，迫在眉睫。为了支持编码项目顺利进行，除了查号台保留100号不变外，他不惜带头将私宅电话号码由101改为444号。毫无私心杂念，不懂公司高层为何也保不住原来的号码呢？可待文史专家破解！彼时工程系统有所升级，半自动式变换机由原400门增装100门，厦鼓间海底电缆扩充达30条之多。1948年，全公司工程技术人员11人，话务员77人，业务员14人，勤杂人员38人。那时流动资金紧缺，收不敷出，薪水发放困难，有些技术员蠢蠢欲动试图跳槽，人心惶惶，面对资金链困难，他提议财务把薪金分两次发，苟延残喘，公司在风雨飘摇中艰难渡过。
黄奕住创办电话公司带有浓厚家族色彩。黄浴沂忠实履行其父遗训独揽大权。1949年夏，百万雄师过大江，八月还在沪大夏大学外语系二年级就读的刚满20岁的黄钦书之五子黄长溪接父令辍学返厦，当鼓浪屿交换所主任。两年过后提升公司业务课主任。在职期间，他把先父当成自己的老师，而先父也把他当为公司接班人培养，诚信相待，融洽相处把公司业务做得生龙活虎。1954年率先完成社会主义改造，市政府委任黄长溪为公私合营电话公司总经理，先父续任副总经理。如鱼得水的电话公司历史打开崭新一页。人之相交贵于诚。同饮鹭江水，共食嘉禾谷。翌年农历八月中秋月圆时，先父光荣退休茶话会后，心里无限寥寂，简直无法抑制胸中深情，无语目送忘年交踏上轻舟飞浪……从那一刻25年后，黄长溪犹如矫健海燕乘改革东凤破万顷鹭潮，去搏击无垠长空，飞过晃岩，飞过鼓山，飞向祖国的心脏！
九十年前，如果说华侨企业家黄奕住先知先觉，强烈意识到电话对国计民生的重要作用，倾尽毕生精力、财力，大胆设计厦鼓电话圈，在信息王国自由驰骋的话，那么向来淡泊名利，甘于奉献，呕心沥血33个春秋，阅历黄奕住、黄钦书与黄浴沂、黄长溪的公司三朝元老先父林汉南则是厦鼓电话圈的亲历者与见证者。
风飕飕，雨潇潇。1971年劳动节，这位厦门的电话人撒手人间。正当我们一家悲痛欲绝的时候，厦门市电信局林軍代表郑重传达上级党委主要精神一一1949年1o月15日解放軍打响厦鼓渡海战役，在城工部地下党领导，先父团结电话公司进步职工共同保护重要设备，保障线路畅通，为市军管会全面接收厦门起了重要作用，最后愿好人走好！
2.
沿着鼓浪屿环岛路上的蜿蜒小道拾级而上，可见工部局遗址公园。公园内部赫然竖立的两块黄铜色揭示牌：“历届华人董事名录”、“历届华人议事委员名录”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令人肃然起敬。
早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中文就出现"租界″名称。1902年1月，这座不足2平方公里的弹丸小岛成了英美等13个国家的公共租界。继上海之后，成立工部局，担负警务，税务，卫生，教育，建设等事宜，兼备西方国家城市议会及市政厅双重职能。
鼓浪屿工部局最早在禾记崎40号民房办公，后迁至现鼓浪屿街道办事处所在地。工部局里设有董事会，所定名额七人。由兴泉永道道台指派一名华人，与六名洋人组成。1926年起改成三名华人与四名洋人一起共事。1927年，华人议事会选举黄奕住、李汉青(国民党厦门市党部常务委员)、王宗仁(基督教青年会厦门总干事)三位出任工部局华人董事。这是黄奕住首次出任，也是唯一一次出任。
此后黄奕住隐退幕后。从1930年至1934年间，均由其族弟黄奕守代理。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后，日寇长驱直入，国难当头。1938年，李汉青、林汉南(电话公司经理)和黄省堂(黄聚德堂经理)受命于危难之中出任工部局华董。
华人议事会成立于1925年1月24日。当年2月8日，经过全体选民投票共选出20位议员，再从中选出3人组成主席团，主持日常事务。当然历届华人董事及义务担当工部局下属各个委员会委员也属它的权限。1933年起，林汉南先生连续五年被推荐担任公安、财务、建设、社会福利等股长。
1937年夏至日，公司招来一位河南籍张姓老伯当勤杂卫生员。因其上任不久，对《鼓浪屿工部局卫生环境条例》没有深入学习。有一次中午饭后，提着一桶装满垃圾的竹桶倾斜过街，不慎把垃圾洒落四处。次日上午，工部局卫生股罚单送至。当时身为卫生股股长的林汉南二话没说，就带着张伯一起前往工部局卫生股找他的股员做口头检查，并缴上罚金，保证今后决不重犯。事后亲自在全体员工参加的公司大会上深刻检讨自己，承担对属下教育不够的职责，让当事人及大家都心服口服。
抗战胜利前夕，林张夫人在鼓浪屿医院平安生子，当时的接生医师是林碧风。由于林汉南身为医院董事，为医院的建设献计献策做过许多好事。为此，林遵行院长有意撇开董事会一言为定的“关于董事及其家属治病收费一律减半”条例，破例全免优惠林张夫人。尽管与林院长平素深交，情谊颇重，但林汉南以为友情归个人，缴费分厘清楚。董事会的规定他不该违反，于是他向医院财务出纳员缴清接生费后才让林张夫人出院。林汉南的为人给鼓浪屿医院的全体医护人员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
林汉南曾先后向工部局提出取缔岛上流氓集团、改善环境卫生增设岭脚厕所及龙头商业街设置两处公共电话亭，并于轮渡码头多处架设电灯照明。他还与李汉青一道向华侨侨眷征捐义献图书杂志，用以添置中山图书馆，丰富居民文化生活。至于鼓浪屿医院从维新路乔迁到福建路新址艰辛历程，作为医院董事会一名董事，他协助林遵行院长自始至终不辞辛苦。
正是长达五年热心社区工作，服务岛民生活，维护岛民权益，艰苦砺炼赢得岛民信任，林汉南才会在1938年被华人议事会公推为华人董事。
八十二年后，当清新海风阵阵吹拂迎面扑来，我站在鼓浪屿工部局旧址前，仿佛看见昔日华董诸公爱国爱乡之可亲形象，他们的精神永垂不朽！
作者简介：林禧祝，1945年生，老鼓浪屿人，林文彩之孙，林汉南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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