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就写

作者：孙如陵

机会一到，只要感觉有可写的，立刻就要写。这种机会稍纵即逝，永不再来，倘不乘灵光一闪时，用笔尖将它抓住，实在可惜。

「抓住就写」，若当做一个行为准则来做，就不能嫌自己的文笔不好；文笔不好也要立刻写，因为我们没有第二个选择，临时找不着更好的文笔，而情势又不容我们等待──明天有明天的事情，今天不写，将无写时，所以抓住就写，贵能「领取而今现在」。

写作是一种习惯，成了习惯之後，受惯性的支配，到了该写的时候，可写的时候，都会自然而然执起笔来。一般人对於自己这枝笔，要求过高，存心要等到有机会产生杰作，出手必须震动文坛才写作。眼高手低，蹉跎岁月；所读更多，所见更广，所悬的标准更高，手眼之间的距离也更大，回转头来，再效小儿女之所为──不怕犯错，不嫌粗鄙，渺不可得，这一生再无执笔之时，则写作之事，但存一美丽的想望而已。

我的一位老学长，问陈纪滢先生：「你为什麽写得这样多呢？」陈先生说：「我做过记者，养成了有资料就写的习惯。报社的规矩，今天不写，明天就要出现空白，不能不写呀！」真的，不能不写，尤其是旅行中的印象，不趁它新鲜的时候记下来，以後纵然穷追力索，它也不肯浪子回头。他如时间、地点、人物，单靠记忆，一时记不得许多，勉强记下来，谁又能保证无误？同是一枝笔，功用有几种：记录时，它代我们记忆；打草稿时，它为我们鈎画情思的轮廓；修改时，它替我们作严密的审查。打草稿，笔当斧头用，做起来要有大刀阔斧的气魄，像李逵一样，杀得兴起，要脱得赤条条地，只顾一路砍杀下去；修改时，笔是当绣花针用，要细针密缕，显出心窍的玲珑来。

谈写作的，只喜欢说喜庆话，所以我们所看见的，所听见的，都是成功的一面。我在编辑桌上，每天接触到写作尚未成功的一面，知道一切的佳作，都是它们的主人，先用废稿将字簏填满了以後才产生的。字簏乃是写作的地狱，坏作品不先到这里来报到，就没有机会上天堂。

五十六年十一月三日

孙如陵，抓住就写 写作与投稿续篇，初版（台北市：中国文选出版社，民61年），页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