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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树 | 历史的幸福与苦难:杂说傅山的反清复明与《丹枫阁记》行草真迹

傅山(1607-1684),明末清初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医学家、书画家。

题记:傅山是一位“萧然物外,自得天机”的天才型学者。


他被人们誉为学海,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处高山。

同时,傅山更是一位文化的豪杰。

他既能够心无旁骛守在书房静心读书万卷,更可以热血激荡走出书房仗剑天下指点江山。

如此到老,傅山在文化和政治上游戏不已,折腾不息,诚如顾炎武评价“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著花”,由此却又为后来文化人留下了一缕飘香万里的风骨。

傅山,初名鼎臣,后改名为山,字青竹,后改字为青主。

傅山一生,字号颇多,已知就有石道人、侨山、公它,入清后又名真山,号朱衣道人、观化翁等等50多个名号。

在《清史列传傅山篇》里,说起傅山书画造诣,即有“工分隶及金石篆刻,画入逸品,赵执信推山为国朝第一” 的论述。

同时,傅山满腹经纶,又有传统文士良相良医情怀。

傅山如此泉林一生,重视医学。

著有《傅青主女科》《傅青主男科》传世,一生悬壶济世救人无数,为后人推崇“即擅高韵,又饶精思”的贤不可测的良医。

不过,现在人们真正认识傅山,却缘于流传极广的当代梁羽生武侠小说《七剑下天山》及改编武侠电影《七剑》。

在梁羽生的七剑武侠世界里,那位博学多才,尤其武学、医学冠绝天下,行踪隐蔽,行侠仗义的反清复明高人傅青主,即出自傅山。

明清之交,或者说《七剑》展开的武侠世界的历史背景,实属一个杀戮血腥、精神颓废、信心丧失的丧乱时代。

《清史稿》论及这段乱世,尤其高评傅山明季天下将乱,诸号为缙绅先生者,多迂腐不足道,愤之,乃坚苦持气节,不少媕娿。”

不过,当年傅山生在乱世,并非梁羽生笔下神勇无敌大虾,虽然平生以“每耽读刺客游侠传,便喜动颜色”自诩,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结交了僧、道、仕、学、医、书、画及厨子、戏子等等圈子的朋友,但是,他终究是一个文人。

不过,傅山也正因为文人热血,走出书房,仗剑万里,纵论天下,所到之处,人人识君,可谓千百年来读书人里面罕见的英雄。

当然,走出文化圈子,傅山还是非常小众历史人物。

不过,就傅山以个人之力而为中国文化贡献之巨,如是逐一论述,件件都堪官本位历史之外的传奇。

或者说,傅山本人,就是站在官本位文化与历史的对面的奇迹。

那么,真正历史上的傅山究竟是如何的人物呢?

2017年11月24日至26日,山西晋祠博物馆、《中国书法全集》编辑部、傅山学社、梦边文化主办的“傅山《丹枫阁记》国际研讨会”会场。

2017年11月24日,渠家大院第21代传人,傅山《丹枫阁记》真迹收藏者渠荣籙在“傅山《丹枫阁记》国际研讨会”发言。

今天漫说这个话题。


明末,风雨飘摇,傅山出生于山西阳曲一个书香世家。

相传,傅山自幼聪慧好学,随读随记,举一反三,往往于杂学、游嬉之不经意间,便得到了傅氏家学及相关诸子经学真传。

于是,傅山在十五岁即考了补博士弟子员。

二十岁,傅山学业精进,屡试屡进,考为贡生,享受试高等廪饩待遇。

其时,傅山青春得意,才气显耀,在山西提学佥事袁继咸主办的三立书院学习,即备受袁继咸欣赏,引为门下第一位得意弟子。

如此成长轨迹,类比现在,本就天资过人的傅山只要按部就班,即可寻学而优则仕轨迹,稳妥进入体制,立身前恭后翘的官海宦林,小心翼翼地成长为一位技术和文化型官僚。

如此,他或者会和很多历史文人名臣一样,旱涝保收,富丽堂皇完一生。

然后,静蹲史书一角,待后人指指点点。

不过,定式化、体制化的生活模式显然不太适合傅山。

本来,学而优则仕实属历史和传统的文化内核。

遍观史书,不乏寒窗苦读,金榜题名,底层翻身当了人上之人,而后指点江山、光宗耀祖、娇妻美妾、享受人生的主题传说。

这传说对当时和现在的读书人、文人影响极深、极广,别无二致。

桃花扇的男一号侯方域(1618年4月—1655年1月),明末户部尚书侯恂之子,明末清初散文家,散文三大家之一、明末“四公子”之一、复社领袖。降清以后,他为镇压反清榆园军,向清军献计扒堤,水淹直、鲁、豫多地,杀人百万计。可谓读书人里真正的败类。

当年,与傅山同时代的明末东林四公子如侯方域、冒襄、陈贞慧、方以智等人,都无法免俗。

传说中,明末东林四公子都以家世、文采、矫激、眼界而卓越群英。

不过,他们在历史上真实的样子,无外乎精致生活、功名利禄,纵然皓首穷经,最终也只厮混一生。

他们相比傅山之登高望远、洒脱一生,确实差得太远。

1636年,崇祯九年,东林党一伙与魏忠贤一伙再次爆发激烈权斗。

当时,袁继咸遭政敌诬告而被拘押京师狱中。


消息传到三立书院,作为袁继咸得意门徒,傅山、薛宗周等人愤然奔走。

他们既倡议山西诸府生员、乡人声援,更是组织、带领了三立书院百余名学生赶至京城,每日誊抄冤情,或奏疏陈情、或散发揭贴、或拦轿申斥、或出堂辩争……

如此七、八个月的努力,最终,袁继咸冤案得以昭雪,官复武昌道。

明廷高层的权斗,居然被傅山等学子们闹出一个举国学界人人满意的结果,顿然,朝野大佬既称赞、惊叹少年傅山行为做事眼明手快、干练得体。同时,傅山不惧风险助力恩师,也以“道义”闻名了政界、学界。

然而,傅山名气正盛,却又出人意料地选择了急流勇退。

袁继咸案件结束不久,傅山无意留在三立书院苦读考取功名,婉言拒绝袁继咸武昌出仕邀约,转身独往太原郊外,寻得古寺,辟为书斋,遍集经典,开始闭门治学,潜心研究经、子、史、集,及字、画、医、卦……

这时的傅山,博览群书,涉猎包括并不限于西方自然科学、佛教、伊教、基督教等教经典籍。

同时,傅山还潜心诗、文、书、画,留下了许多国宝级书画精品。

期间,傅山关门读书,凭借天资极高居然别出蹊径,开辟了子学新天地。

于是,他为《老子注》《庄子注》《管子注》《荀子注》《列子注》《鬼谷子注》《淮南子注》等等典籍作论述,撰写了体系化著作《霜红龛集》等,均得后人高度评价。

傅山成就高山仰止,客观去看,除却天资聪慧,思想敏捷,他在太原郊外古寺书斋十年折节读书,博极群籍,确实为他后来长成为学问真山,奠定了非常扎实的学问基础。

这般不为功名而纯粹读书,与当时后来欧美思想大贤别无二致。

傅山被誉为“学海”,确实名不虚传。

1643年,崇祯十六年,傅山学业大成,出山应邀三立书院讲学。

未几,李闯兵乱,席卷太原,傅山奉陪老母退往阳泉避难。

旋即,就在傅山辗转阳泉之时,北京相继被李闯、满清沦陷。

崇祯死去,山贼四起,建虏入关,傅山骤遇国变,唯觉山崩地裂。

傅山“朱衣道人”画像。

当时,清朝入主中原,遍地剃头,傅山为山西学界名流,目标极大,也就只能在“哭国书难著”困境下,“依亲命苟逃”,隐身到了寿阳五峰山,拜道士郭静中为师,身着红色道袍,号“朱衣道人”,飘然出家。

傅山出家,身着朱衣,实为暗含对亡明的怀念。

彼时,清军入关不久,南方残明奋起抵抗,各地心怀明廷的才华志士、热血豪杰不愿意剃发降清,或者举旗起义,或者纷纷入道、入佛,隐身山林。

傅山深谙其情。

于是,傅山隐身道门,既与同道为友,更与僧者、信伊教者和有志反清复明的朋友们结交,着力培养反清势力。

傅山名望极高,更兼熟读兵法,谙熟山西地理、民情,深得山西、河北、河南等地民众人心,因而很快凝聚了一股反清势力。


就此,傅山与晚明湖广蓟州生员,南明将领宋谦联络,预备于1654年3月,在河南武安联兵起事,共襄反清复明大业。

可惜,事机不密,宋谦兵败被俘,酷刑之下,供出傅山。

傅山及其弟、其子应声“落网”,羁押太原。

这就是清初震动天下的"朱衣道人案"。

傅山深陷牢狱,被清廷刑讯、羁拘近年。

傅山勘破关键,故而苦熬酷刑,几度绝食,矢口否认与宋谦关系,借以自救。

傅山声望极高,为当时北方学林、仕林推崇,故而诸多友人为傅山案件奔走求情,使得“朱衣道人案”影响越来越大。


甚至,清帝顺治,以及其他河南巡抚亢得时、刑部尚书任濬、刑部尚书图海、山西巡抚陈应泰、 都察院左都御史龚鼎孳等清廷大员,也都知道和关注“朱衣道人案”

这样,清朝碍于傅山人望,意欲“怀柔”,另外负责主审“朱衣道人案”的太原知府边大绶、清军同知傅鸾祥、理刑推官王秉乘等人,本就敬佩傅山学识、气节,因而都有宽宥开脱傅山之意。

于是,太原府最终以“傅山的确诬报,相应释宥”判语匆匆结案,释放了傅山父子、兄弟。

牢狱年余没有挫折傅山反清信心,出狱之后,他即为反清复明开始四处奔走。

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

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说起反清复明,金庸写这个主题的小说最在行。

人们从金庸小说,知道了陈近南、陈家洛等等小说中反清复明人物,知道了顺治延绵乾隆年间的反清复明历史。

不过,在历史上真正致力反清复明和闹出惊天声响的人物,不是小说人物陈近南、陈家洛,而是傅山、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颜元、屈大均、吕留良等等当时的学界、思想界的泰斗、大家。

其中,傅山出狱即联络三立书院同窗师弟、著名学者、祁县官宦子弟戴廷栻,以及联络山西及北方的更多学者、文人,秘密展开反清复明运动。

橡树手机拍摄山西渠家大院传人收藏的傅山《丹枫阁记》局部。

橡树手机拍摄山西渠家大院传人收藏的傅山《丹枫阁记》局部。

戴廷栻,字枫仲,号符公,出自世家,为明清之交的文化名人。

戴廷栻性格豪爽,博雅能文,交游广泛,志在反清复明,传闻他曾遍邀天下英雄聚会祁县,共商大事。

然而,随着满清严厉推行“剃发令”、“易服令”,残酷打压民间反清势力,杀戮反清志士,到了1660年,民间反清组织人物凋零,势已颓废。

眼见故国难复,暴力压制,人们唯有选择顺从,剃发结辫,改换衣冠,致力反清复明的豪杰、文士们更是对故国衣冠、风物等等思念深切。

这年9月,某日,戴廷栻午睡醒来,托辞梦中邂逅一群着“古冠裳”人物,同往朱红阁楼聚会,阁名“丹枫”,借以此事说出故事,借以激励好友反清复明决心。

戴廷栻擅长书画,按照梦境画出聚会楼阁图纸,延请巧匠,选在山西祁县南街,修建了四层楼高的丹枫阁。

丹枫阁楼高俊朗,遍体重彩朱红大漆。


竣工之时,远远望去,无论白昼映阳,或者夜晚点灯,丹枫阁都是红光炫目,势如燎天烈火。

这时,反清复明大业遥遥无望,傅山和戴廷栻们也只能眼望附着丹枫阁的朱红、光明,聊表反清复明心愿。

为此,戴廷栻冒着文字狱风险,以呓语、诙诡文风,撰写了《丹枫阁记》,以含蓄、隐晦文章,表达了自己怀念故国,反清复明的情绪和决心。

戴廷栻修建丹枫阁和撰写《丹枫阁记》深得傅山嘉许。

为此,傅山受邀为丹枫阁匾题字及书写了跋语。

而后,他凝神提笔以行草书写了《丹枫阁记》,并且为之作跋。

山河巨变,生离死别,傅山满腔沧桑,书法完全脱迹了他早年学习赵孟頫、董其昌们书法的柔媚风迹。

就此,傅山笔雄蓄力,行草起字,挥洒所及,盘曲腾挪,或险峻如金戈铁马,巨石穿空,或平缓似笔触沉着,含蓄不露。

相传,傅山一气呵成写完《丹枫阁》戴廷栻伏案欣赏,但见韵动神飞,气息延绵,韵润墨酣,气象森严,啧啧称奇,赞美不已。

此后,戴廷栻即将傅山行草《丹枫阁》真迹作为戴家传家信物,延绵传世,直到1916年。

这一年,当时,也算机缘巧合,戴家子孙将傅山行草《丹枫阁》真迹转让了祁县晋商学者渠本翘。

渠本翘得此珍品,数月细读,爱不释手。

当年文坛,戴廷栻被人誉为归有光之后的继承“唐宋派”的散文大家,著有《半可集》。

写作《丹枫阁记》,全文接景寄情,依情说梦,偶尔借力道学,轻点如云,意境飘忽,文辞雅致,实为旷世名篇。

傅山与戴廷栻为至交,两人心意相通,傅山尤其了解《丹枫阁记》意境,书写之时运笔蓄势,或设险取势,或破势直出,其间收放轻盈,停当有序,笔墨透纸,在视觉完美诠释了他与戴廷栻一番藏于心底,却又不可言述的心情。

可谓珠联璧合的绝世珍品!

相传,多年以后,当代书法大家林鹏为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现世,应邀再写跋语,对傅山行书《丹枫阁记》之文章、书法做了言简意赅评价:文极诙诡,字极老辣,诚不朽之杰作也”。

岁月悠悠,人海茫茫,要以“文极诙诡”而遇“字极老辣”,谈何容易?

为此,林鹏、刘正成等当代书法大家在2017年11月的“傅山《丹枫阁记》国际研讨会”上,更将傅山行草《丹枫阁记》与王羲之《兰亭序》、颜真卿《祭侄季明文稿》、苏轼《黄州寒食诗》并列,誉之为“天下第四大行书”。

山西渠家大院传人渠荣籙收藏的傅山《丹枫阁记》局部。

受渠家大院第21代传人渠荣籙委托,当代书法大家林鹏为傅山《丹枫阁记》真迹现世写跋语。

祁县图书馆藏《丹枫阁记》拓本。

“傅山《丹枫阁记》国际研讨会”上,当代著名书法家、学者林鹏(中),国际书法家协会主席,《中国书法全集》主编刘正成(右)。

丹枫阁建成,以朱红、光明特征闻名,很快就成为了北方及全国反清志士主要的联络、聚会地点。

1663年,著名反清人物顾炎武独步千山,来到太原,即与傅山邀约,两人前往祁县丹枫阁,摆酒煮茶,坐论天下大事。

两人都是极富学识,极有眼光,极有思想的大家。

相传,会晤期间,两人认为反清复明既需要海量资金,更需要秘密联络渠道,以及精锐武装人员。

就此,傅山、顾炎武、戴廷栻等人联手,联络、动员山西诸多世家子弟,择地背靠太行、太岳群山,进退可往太行八陉之井陉、滏口陉、白陉、太行陉、轵关陉的祁县、太谷两县,作为他们反清复明的基地。

而后,他们联合建成了一家用以掩人耳目的企业志成信。

传说中的中国晋商历史上的第一个票号志成信,就此在太谷横空出世。

票号以“一纸之信符遥远,百万之钜款立集”而展开经营,网络延伸全国各地,抛开浮游表面的经济元素,内核便是一个高效的反清复明的总司令部。

票号经营可以满足反清复明的资金需求;在各地设立的分号、机构,正好可以作为可靠反清复明网络。

同时,票号押送银两需要大队保镖,这也为反清复明提供了武装精锐……

至于傅山等人选择的太谷、祁县基地,更是背靠延袤千里、百岭千峰的太行、太岳,退可自保,东进则可直击京畿的最佳根据地。

然而,虽然傅山等人雄心勃勃,但是随着弘光、隆武等南明政权先后覆灭,清廷根基日趋巩固,他们建设票号赚钱以外,想要反清复明,确实毫无希望。

于是,傅山失望再返太原,隐居城郊。

这时,傅山年龄渐老,体力衰退,也就隐居自号“松乔”、“侨黄”,以前朝遗民自诩无国无家,当上了“太原人作太原侨”的侨公。

意气消磨,岁月荏苒,丹枫阁豪气不再,也就逐渐从反清复明的秘密基地,演变为文人学者如薛宗周、 张天斗、李中馥、毕振祯、 魏象枢、李孔德们谈诗说赋,坐而研学的雅集会所。

这样,丹枫阁豪气不再,以文化雅集而名满天下,类似冒辟疆水绘园的文化雅集,受当时学人大佬推崇,得享“北丹枫,南水绘”之美誉。

晋商学者渠本翘编修的戴廷栻《半可集备存》。

晋商学者渠本翘编修《半可集备存》并为之作序(节选)

1678年,康熙为“牢笼英才”,昭告天下,令三品以上官员必须推荐各地人才进京,以“亲试录用”。

昭告下来,如傅山、戴廷栻等人虽然多年隐居,但是名声太响,目标极大,也就成为清廷高官们竞相举荐的对象。

是年,傅山已经古稀。


得到诏令,傅山秉承初衷,服食巴豆,称病推辞。

最后,傅山被其朋友阳曲知县戴梦熊强令役夫扛起睡床,由其子傅眉和二位孙子陪伴,送往北京。

途中,傅山秉承初衷,悲愤交集,无思寝食,骨瘦如柴。

等至京师城外二十里地,傅山便卧病城郊圆教寺,表示誓死不愿再往前行一步。

当时,康熙刻意“牢笼英才”,正在兴头,因而闻报傅山拒不进京,并不恼怒,反而特授傅山为内阁中书,并专门颁诏说明:

傅山文学素著,念其年迈,特授内阁中书,着地方官存问。”

就此,清廷首席汉官,顺治三年进士出身的文华殿大学士加太子太傅冯溥,以及同样顺治三年进士出身的刑部尚书魏象枢奉受康熙令旨,亲率多位满汉大员,赶往郊外,探望傅山,传达康熙旨意。

不料,傅山继续称病,靠床迎客,目中全无这帮清廷大员。

与同时代的另外一位饱读诗书、热衷功名的学人金圣叹截然不同。


傅山自居“侨民”,对清廷始终保持距离,同时,更兼傅山本就低看应试做官的读书人,更以“奴儒”二字,贴面讥嘲:

若奴人,不曾究得人心空灵法界,单单靠定前人一半句注脚,说我是有本之学,正是咬齫人脚后跟底货,大是死狗扶不上墙也。

当时,傅山见到如冯溥、魏象枢等清廷进士出身的大员,淡漠、不屑,可想而知。

虽然也是学富五车的世家子弟,冯溥最终被傅山躺在床上丢来的一个冷漠的鸟瞰,被彻底地打掉了作为读书人的自尊。

羞恼难堪,冯溥索性强令役夫抬床送傅山入京谢恩。

如此到了皇城正南大清门,傅山涔涔流泪,自仆於地,绝不再前行一步。

这时,随行一边的魏象枢看透了傅山决心介然如石,即刻令人扶起傅山,大呼:

止,止,是即谢矣。

就此,年过古稀的傅山得到了清廷君臣康熙、魏象枢的放过,这才得以全身返乡。

傅山回乡,为康熙亲赐内阁中书,山西地方诸官无不眼热,争相探访傅山,以内阁中书称呼傅山。

不过,这时傅山已经年老,反清复明全然无望,已然心如止水。

他对清廷官员来往,都是低头闭目,不语不应,泰然处之。

傅山这是真正的老了。

他再无精力四面奔走策划反清复明,唯有以疏远清廷,聊表初心。

1684年8月2日,傅山在他的儿子傅眉病逝四个月后,黯然于太原郊外去世,享年七十六岁。

傅山书《文昌帝君阴骘文》的拓本,后为祁县渠氏收藏,作《渠氏家训》的木刻屏风,现移交乔家大院民俗博物馆。

傅山进京次年,戴廷栻同样也为地方官员逼迫,进京受试。


戴廷栻在受试后返乡,后来,他年老心衰,锐气退却而被迫出任了清廷在山西闻喜县训导、曲活县教谕。

1691年,七十三岁的戴廷栻心情极度抑郁,于曲活县教谕任上悄然去世。

就此,明清鼎革这一风云激荡、血肉模糊的时代,随着傅山、戴廷栻等人沉沉老去,最终,还是风轻云淡地降下了帷幕。

中国历史上一个号称康雍乾盛世的文字狱时代,就此徐徐展开。

后续的故事:

弹指瞬间,一晃,便到了1916年。

这时,傅山已经去世230余年。

沧海桑田,期间,某年某月某日,非常不幸,那栋曾经红光炫目,势如燎天烈火的丹枫阁,确实葬身火海了。

随着丹枫阁消失,岁月涤荡相关丹枫阁与傅山、戴廷栻等群豪往事,曾经壮怀激烈的岁月,也就随春雨秋风慢慢散去。

1916年,清朝、民国鼎革之际,寓居天津的晋商学者渠本翘准备收集散落民间的戴廷栻遗著,加以编辑出版。

于是,他便亲自往返山西、天津收集资料。

出于巧缘,他得到戴家后人信任,接受了戴家转让的珍藏250多年的傅山行草《丹枫阁记》。

傅山行草《丹枫阁记》从杀戮血腥、精神颓废、信心丧失的丧乱时代穿越而来,见证岁月,更经岁月沉淀,字里行间峥嵘不褪,韵神如旧,其兼容了颜、柳、二王之气象弥散纸面,渠本翘不禁为之目眩神迷。

明清鼎革这一丧乱时代的血雨腥风已经淡去,物是人非,一篇傅山行草《丹枫阁记》搁置案头,于无声处,却是娓娓讲述了中国文明那些苦难与抗争的故事。

渠本翘得到这件旷世书法珍品爱惜至极,每日揣摩研读不息。

1919年,渠本翘在天津寓中不幸去世。

此后,这本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经过家议,便转由渠本翘之侄渠晋山收藏。

渠晋山为晋商大亨,渠家大院主人,自幼通读经史、好诗文、善书法、办新学和图书馆,为当时山西、北京等地极富盛名的学者。

渠晋山性格恬淡,对人对事宽和从容,颇有傅山远庙堂而近林泉之风骨。

这样,渠晋山本来就是书法大行家,再加上名字同样有一个“山”字,故而平常敬仰傅山,长年将傅山《霜红龛集》放于案头,随手翻阅,临摹体会。

因而,他对傅山之文、之字自然是十分的熟悉。

渠晋山得到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专门派人前往北京王恒昌庄订购了“加重京庄雪白云龙裱绫”,精心重裱这份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

晋商巨亨、著名学者渠本翘。

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与剩余的“加重京庄雪白云龙裱绫”。

1934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得悉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所在,专门赶来拍照制版,收入当年出版的《傅青主征君墨迹》。

此后,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便随渠晋山回到山西祁县故土,就在傅山书写《丹枫阁记》不远处的一处深宅大院,无声无息地栖居下来。

转眼,1937年,抗战爆发,日寇占领祁县。

当时,祁县渠氏家族为避战乱,渠晋山决意举家翻秦岭,走长江,分路南迁重庆、成都。

这次出行,事出匆忙,渠晋山由其长子渠川祜陪同,离开祁县老宅,无法将大量书籍字画带走,只好将其舍在大院,任凭自生自灭。

到了1938年6月,渠晋山静坐成都家中得到乡人报告,得知日寇侵入、盘踞渠家大院,曾对大院予以反复洗劫……

当时,渠家大院贵重藏品及窖银数百万两均被日军劫走,唯有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丢弃杂物房一角,不为日寇注意,得以幸免。

熬到抗战结束,渠晋山已渐老去。


等到千里辗转回到祁县,终于再见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之时,一家人在气喘吁吁尚未坐定,大院墙外,早已枪炮声大作。

1946年底,表里山河成为了国共内战的战场。

祁县渠家大院第20代渠川祜。

这场战事延绵数年。

等到战事结束,49年建国以后,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三晋大地与全国各地一样,敲锣打鼓迎来了公私合营运动。

当时,渠晋山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即将家族企业、渠家大院并家中所有资财,一并捐给了国家。

祁县渠家为晋商望族,更是书香世家。

这番捐献除却渠氏企业和资财之外,渠晋山更将家藏古籍善本10万余册、包括傅山、王铎等大家作品在内的字画碑帖数百件,连同山西最大的经营书画古籍的老字号书业诚,及其余学校、图书馆等,全部上缴了国家。

渠晋山性格恬淡、随和,看事通透,却唯独不舍交出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

此后,渠晋山将之深藏家中。

渠晋山于1963年去世。

之后,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转由渠晋山长子渠川祜收藏。

1966年8月,文革爆发。

当时,渠川祜正在太原第四中学任教化学,遭该校红卫兵抄家,竟将包括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在内的家藏物件,悉数抄走。

幸好,太原红卫兵并不识货,他们将渠川祜家中抄得旧物封存学校仓库长达12年。

1978年,文革结束,渠川祜得以平反,并得学校返还了部分查抄物件。

文革抄家损失颇为惨重,所幸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失而复得。

渠川祜感慨心悸,此后,他更对真迹小心珍藏,向不轻易向外展示。

就此,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在渠家子弟精心保护下,退隐了江湖。

如此再过10年,1988年,文物出版社出版了的傅山书法作品《清傅山书丹枫阁记》。

这本《清傅山书丹枫阁记》的书法图片全部引自辽博馆藏的另外一副傅山行草《丹枫阁记》。

不过,著名书法家、学者林鹏曾经看过1934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傅青主征君墨迹》中的行草《丹枫阁记》。因此,这位当代大书家以《傅青主征君墨迹》与《清傅山书丹枫阁记》对比,认为二者出入极大,并非真迹。

鉴认完毕,林鹏撰文《读<清傅山书丹枫阁记>》,毫不客气地明确指出辽博藏品实为赝品。

是年,渠家收藏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已历渠本翘、渠晋山而渠川祜三代。

渠川祜虽然低调收藏真迹,但是看到林鹏文章,依然非常激动。

正巧,渠川祜长子渠荣簶正是林鹏同事。

于是,渠荣簶按照父嘱,赶往林鹏家中接洽,而后,渠荣簶等搀扶年迈的渠川祜,携带着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来到了林鹏家中。

渠川祜继承家学,对山西风物地志、明清鼎革历史、以及傅山、戴廷栻、丹枫阁和《丹枫阁记》等等往事,研究颇深。


这次会面,渠川祜谈兴极高,也就专门给林鹏展示了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以及1934年上海商务印书馆为制版《傅青主征君墨迹》,曾在渠家大院拍摄的几张老照片。

往来有径,传承有序。

目睹着与1934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傅青主征君墨迹》插图同样大小,字迹完全一致的老照片,及渠川祜带来的高34公分,宽27公分,前后盖有6枚小印的微黄的绢本的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林鹏等现场人士当即认定,眼前这幅书法,墨气生动,笔法自然,决属傅山真迹无疑。

至此,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一直留在诞生地祁县,更是让人闻之唏嘘。

2021年7月9日,橡树与朋友们聚会欣赏山西渠本傅山《丹枫阁记》。

一晃,经年。

2017年11月,恰值傅山先生诞辰410周年。

当时,太原市晋祠博物馆、《中国书法全集》编辑部、傅山学社、梦边文化等围绕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主办了“傅山《丹枫阁记》”国际研讨会。

来自中国、日本、台湾等地的二十余位专家、学者、书家参加会议,他们围绕研究、弘扬、传承傅山文化及中华书法文化,重点就傅山行草《丹枫阁记》及清初书法等,进行了学术交流、探讨。

这一年,渠家第三代收藏人渠川祜老人已经仙逝。

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转交渠川祜长子渠荣簶收藏。


2017年11月24日,渠家大院第21代传人,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收藏者渠荣籙在研讨会上发言,讲述渠家四代人收藏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的故事。

11月26日,渠荣籙应会议邀请,向社会展示了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

经过包括辽博馆专家在内的中外专家充分鉴定、研究、讨论,渠本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得到“傅山《丹枫阁记》”国际研讨会完全认同。

就此,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三百年来未出昭余,传为山西文化薪火相传的佳话。

转眼,到了2021年6月。

当时,我从成都自驾南下川滇边地,会晤当地文化朋友谈起傅山行草《丹枫阁记》往事,因而联系族叔渠荣籙。

见我问及傅山行草《丹枫阁记》故事,籙叔为助力我的写作,即决定赐我一本1:1的高清复制本。

6月28日,籙叔亲手包装的沉甸甸的包裹快递到了我处。

我打开包裹,细看傅山行草《丹枫阁记》复印本及当代林鹏等著名书家、大师所写跋语,深思恍然翩翩于三百多年前那些杀戮血腥、精神颓废、信心丧失的明清鼎革的丧乱时代……

瞬间,悲意上涌,潸然间一声长叹。

于是,无论家史国史,往事稍微再远,人们不免为之迷糊、茫然。

既无来路,去路惆怅,也就难以理喻历史到底是幸福,还是苦难?

此刻,慢慢看来,一副傅山行草《丹枫阁记》真迹,全然无声答案。

多谢三点一转支持,多谢与橡树网络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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