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老布棉衣

寒冷的冬天，看到人们穿着各式各样保暖而时尚的羽绒服，不禁想起过去年月里不讲究流行，却都是一样款式的老布棉衣。和如今的制服棉袄、羽绒服比起来，老布棉衣式样笨拙，做工粗糙，颜色单一，但却曾经给人温暖，令人难忘，令人怀念。

老布棉衣的上衣，即棉袄，几乎都是一个式样，男装一般胸前开襟，女装却是腋下开襟。布条做成的长条纽扣，一个扣环儿对一个扣钮，整齐的排在两边衣襟上。除了衣领是另外一小块布裁剪后垫了棉絮缝上去的，衣襟和衣袖用整块布剪成衣服的形状，然后夹衬棉絮缝好,再用线把棉絮和衣面、衣里用针线穿在一起，纳成一行一行的针眼，老家人把这个工序叫“摁衣服”。这样做的棉袄肩头是圆弧形的，不像现在的制服前襟、后背和袖子都是在肩头接缝在一起的，不但做工巧，而且看起来有型。

老布棉裤更简单，两块里子布和面子布，裁剪好以后衬上棉絮缝在一起，从上到下摁几条线就行了。不像制服裤子裤腿前后是两块布缝成，裤腰还是另外的布料缝上去的，腰上还有穿裤带的环儿。简单的做工使得老布棉裤的腰都比较宽大，穿的时候在前面捻一下，随便拿一根布条或者麻草绳系在腰上就是裤带。这么一来，老布棉衣便显得更加臃肿笨拙。画家刘文西画的陕北老农，就常见这样的老布棉衣装束。

与棉袄棉裤配套的，还有老布棉鞋，我们老家叫“窝窝”， 就是把普通的布鞋鞋帮做宽一些，里面夹衬一些棉絮。鞋底也相对厚一点，上面一层也垫适量的棉絮，穿在脚上一下子显得脚很肥大，但非常暖和。

那时候的日子总是艰难的，什么都缺，做棉衣的布料也是一样。起初的老棉衣里外都是老粗布做的，后来情况好一点的，面子用街市上买的平布做，老家叫“洋布”，里子则是自家纺织的老粗布。而棉鞋外面的布讲究用条绒的，不但穿着暖和，看起来也美观洋气。小孩子穿的“窝窝”还要用红布做鞋面，而且做一些老虎、猫咪的造型，装饰的像模像样，既讨娃娃欢心也寄托着大人对娃娃的天伦之爱。

棉衣里面夹衬棉絮也有高下之分。最好的当然是新弹的棉花，只是除了女子出嫁的嫁妆，一般没人这样奢侈的，用的都是穿了几年的棉絮，老家叫“套子”，最多是每年拆洗棉衣时，看谁的衣服里棉絮太薄了，适当加点新棉花。

老布棉衣的做工写起来似乎很简单，但是实际做起来并不容易。过去一家大都是五六口人，一家人的棉衣要一针一线地缝起来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记忆中，还不到深秋，趁着农闲，母亲就会把一家人的旧棉衣翻出来，把里子、面子和夹衬的棉絮都拆开来。里子和面子要浆洗一番，棉絮则在阳光下晒一两天，用细竹条把里面的灰尘拍打出来，看谁的棉絮薄了再加补点，然后，一件一件重新缝制好。 记得这样的时候，多是在暑期，知了躲在树荫里不停地唱着歌儿。“知了叫，纳棉袄。” 母亲常说，知了不停地叫，就是催促人们提早置办棉衣呢。这时候，母亲常常铺一块竹席在门口的树阴里，把浆洗好的衣料在席上摊开，一件一件、一针一针地缝。有时候，和邻家的妇女一块儿一边飞针走线，一边聊着闲话，颇有些农家闲情的味道。

做棉衣的老粗布从棉花到织成布更是要经过一系列的原始工序。弹棉花是必不可少的第一道手续。弹好的棉花要用一根细棍儿缠着搓成手指粗的 “捻子”，再用纺车纺成一头大一头小的圆柱形线“穗子”。接下来是经线。把一个个纺好的线“穗子”串上小棍儿，插在一块上面钻有一排小孔的长条木板上，村人叫“经线板”。一个妇女把所有的线头捏在一起，一拉一拽，所有的线“穗子”一起刷拉拉转起来。这样就把纺成的线收集在一起，然后在析了面团的水里煮一下。这期间，要想做成的布带有彩色，还要根据需要把线染成各种颜色，又拉直，准备上织布机。还有一部分线要把纺成的“穗子”用竖长横短的“工”字形拐子拐成一圈一圈的线团，再缠成两头尖细中间粗壮的纺锤形“穗子”，放在织布机上的梭子里作纬线，与织布机上的经线一梭一梭地织成布。所有这些活儿，都是农闲时抽空做的，而且都有专门的工具。小时候，看母亲经线时，所有的线“穗子”在经板上被一拉一拽，哗啦啦一起转动起来，觉得很好玩很有趣，却从来没想过那其中的艰难和辛苦，甚至那背后的穷困和无奈。

记忆最深的是纺线和织布。母亲总是盘腿坐在那架陈旧的纺车前，一手摇着纺车，一手捏着“捻子”，把抽出的线扯高扯长。后来看电视里的舞蹈，觉得有些动作像极了记忆深处母亲纺线的样子，我就在想，人经常讲艺术源于生活，和千万个农村妇女一样的母亲纺线的动作莫非就是那些舞蹈动作的生活来源？纺织老布的所有工序里面最耗时的就是织布。记得家里那架总体形态呈“L”状的织布机常常在屋门口一蹲就是几个月，母亲一有空就坐上去，左手穿梭，右手框线，成品布就一天天地在她的身前越卷越粗。懵懂的我有时看着好玩，也趁母亲忙其他事儿的时候，坐上去，学着母亲的样子穿梭框线，却经常把梭子穿到了空里，或者把线弄乱了，给母亲添了不少乱。

九十年代中期刚参加工作时，我穿的衬衣衬裤还是母亲做的老粗布缝制的。如今，我以前穿过的老棉袄和“窝窝”依然在母亲的屋里保存着，冬天回到家里，有时也会让母亲把那老布棉袄翻出来穿上，而“窝窝”是每次回去都要换上的，暖和是其一，重要的是找回那种曾经的厚实、温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