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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02·旅游人类学】彭兆荣:研究旅游人类学应有的民族情怀和辩证观念


厦门大学人类学系彭兆荣教授



说明】本文根据彭兆荣(厦门大学人类系教授、旅游人类学研究中心主任)在旅游学术创新与一级学科创建会议(全体会议)上的主题演讲《景观与凝视》整理而成,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微信公众号何出此言



 

 

 

一、旅游人类学的“冷”与“热”



在我国做旅游人类学研究的不多,该专业显得有些冷。昨天中南林业科技大学的钟教授告诉我,在欧洲旅游研究的检索中,旅游人类学大概占第三位,而在美国则更多。旅游人类学的“冷”与人类学在中国的“冷”有关系。在中国高校中,只有中山大学与厦门大学有完整的人类学系。由此导致人类学在旅游的中长线研究中相对薄弱。据我所知,在40岁这个年龄段孙九霞教授的研究算是做得比较扎实的,能够同时“脚踩”地理学和旅游人类学两只“船”。未来,希望大家能关注这个国外很“热”、国内很“冷”的学科。旅游人类学如果在旅游学中缺失,旅游学科的完整性和完善性将受到影响。

旅游人类学这个学科太小,本人不知道这次主题演讲能为各位提供多少启示和教育。我希望我所做的这些研究能够为我们伟大、正在复兴的旅游一级学科做一些点缀和装饰。


二、何谓“观光”



旅游始于“看”。在我国,能够回答“观光从哪里来”这一问题的人极少。那么观光的知识来源究竟在何处?我以前一直认为观光是港台对traveltourism的翻译,后来发现不然,它一定有其知识依据的。前几年我在古文献阅读中发现,“观光”典出“观国之光”。意思是在中国古代,接待外国使节,在完成政务后,邀请他们在城里进行游览的过程,并将城的建筑智慧和景观智慧介绍给外国使节。“国”(囗)的形制早先由“城”而来,《周礼·考工记》中讲得很清楚。这说明,虽然“观光”一词为我们旅游中普遍使用,但对于观光的知识来源却尚未考究。像这样的问题,值得我们对无论是西方还是中国的文化进行知识考古,如此才有足够的能力做出中国旅游学本土化的研究。

 

三、关键词1:凝视



旅游人类学中的著作《The Tourist Gaze》(游客凝视)所提及的“凝视”已经成为旅游人类学中非常重要的概念,但这个词最早来源的却是哲学。“凝视”为观看的一种,指专注、观注、聚精会神的观看,是一种用心而非仅用肉眼观察的行为。而目前,旅游更偏向于视觉行为,包括借助器具、技术,比如摄影、照相等的“凝视”也在其列。

我认为“凝视”能产生非常多的话题和研究主题。人的视野不同,则景观不同,风景、场景、人景、心景、布景会各有差异。在这一个身体视觉行为中藏着各种的因素,包括主观的客观、主体的客体、意识与存在、真实与虚构、内视与外视、此处的他处、过去的现在、主体的分裂、自我的他性、景观与人观、权力与暴力、规训与惩罚。其中有很多值得我们今天在研究中特别关注,例如我们今天没有人去思考今天的人(被)幸福或不(被)幸福的问题。我们为何会有幸福感或不幸福感?不幸福感很大来源于(被)凝视。我们很多的行为都被凝视,所以按福柯的说法,我们越来越像监狱内的囚犯。我们在酒店,在开车,在上课,所有的人都会盯着你,这个就是凝视。所以“凝视”是哲学和思想史的概念,它被引入到旅游以后,由此产生非常多的问题和学术思考点,并且在我国大部分都是空白点。



而从学术谱系来看,凝视在西方有源远的来源。从柏拉图(神赋—视觉乃是以“神”为镜;理性于心,视觉于身,前者高而后者低)开始,到亚里士多德(人自有—视觉和观察是人的本质)、笛卡尔(我思故我在),再到弗洛伊德。其实现在我们在旅游目的地所看到的东西都与弗洛伊德所认为自己的、视觉的自我分裂相似。在旅游目的地当中,我们是被观察,或被引导观察,或被导游指导观察,其实都是你凝视自我的一种分裂。所说的,我们想看的东西、我们要看的东西和我们真实看到的东西是完全不一样的,特别是在今天中国大陆旅游开始繁荣的背景下,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换言之,我们可能用一个真实的东西,例如用一把枪来打,打到地上就是我们自己的影子。这就是主体的分裂,这是哲学上所讨论的问题,在此仅作简单说明。



有关凝视和镜像的问题,拉康从小孩自我照镜子来看人主体的客体化和分裂的问题。而福柯的许多理论都是支撑在凝视之上的,他完成的是监狱的研究、性的研究、规训与惩罚的研究、学校的研究。他总结道,今天我们越来越被窥视和凝视,他称之为“全景敞视主义”,由此产生今天新的权力关系就是规训与惩罚。我们今天很多的惩罚都来源于此。例如,在公路上开车经常就因为镜头拍摄所以被罚,这就是现代技术主义的凝视主义,与囚犯相当类似。

中国的医术、相术和人观,也涉及互视结构。中国“人观”与福科式“凝视”话语体系有相通之处。

在旅游人类学著作《The Tourist Gaze》中,从哲学和结构主义中提取“凝视”的概念,然后以此来研究旅游。如“游客凝视”与景观“真实性”之间并不协调,由此产生舞台真实性(staged authenticity)的问题。

 

四、关键词2:景观



“景观”在当前旅游研究中非常重要,包括景观研究和景观设计等。当然也在“凝视”。就目前我国学术界所使用的“景观”,其知识谱系是从西方地理学中来的,但本人认为只借鉴西方地理学的景观的知识谱系是不够的,因为它遮蔽了中国传统“景”和“观”的问题。我国古代并没有与“景观”完全一致的语义,有“景”有“观”而无“景观”。以对“景”一词知识梳理为例,中国词义中的“景”并非是对象的现象化,而是中国的宇宙观之一,是中国的时间制度。“宇”指四面八方的空间,用“宙”指古往今来的时间。“景”涉及到中国的时间观。将“景”字拆解,上部为“日”,下部为“京”,“日”是太阳,“京”是高地。“景”即我们所说的立竿见影,这是中国早期在天象台中观测时间制度的物体,即我们所熟知的日晷。所以中国的“景”有一整套符合中国天地人合一和中国时间观的表述方式。

而当前的研究却习惯性地“丢弃”这段释义,这相当可惜!我们不应当只是学西方的东西,也不是只看西方的研究热点,而是有义务地将自己的东西拿出来告诉西方“我们有与你不一样的东西”。因此我认为做景观研究需要将这段进行补充。

而西方对于景观的研究,来源于两个知识谱系,包括地理学(主要是从德国洪堡的自然地理学所分出的自然地理学、人文地理学和社会地理学)和荷兰的绘画(将自然景观通过绘画和写生转成艺术的表达)。这两个西方的知识来源,同时汇成景观学的知识来源,又转到日本,进入日本的园林景。先是由日本的三好博士依据德文,将景观学转到日本,并翻译成“园林景”。三好博士是做园林研究的,所以他的景观学与城市景观、旅游景观并没有直接关系。所以将园林景“移植”到中国,首先并不在地理学,也不在旅游学,而是在农学中,所以早期的园林景观是在农业研究当中,比如农业的观光、农业的景观等等。这是一套从西方慢慢转入到中国园林景知识谱系的脉络。

本人想做的是中国自己的景观研究,其实是跟西方的景观研究是有重大差别。中华民族的“观”与西方的“凝视”是完全不同,“观”是超越视觉功能的,比如今天我们所说的“观”是超越对象的。在中国,由于生命和身体感受,对象是打通的,不是一个器官观察一个对象,比如我们经常说的天人合一。所以中国的很多词语不像西方般非常有逻辑、非常分类化的对应。比如我们说一个人的声音很甜,甜是品尝,声音是听觉,因此味觉和听觉是打通的。中华民族自己的景观,不是现在的科学可以用数据来分类和分析的。

我们中华民族自己的认知、宇宙观和分类在景观学和人类学方面的结合与应用(比如“景观人类学”),或许可以使中国的旅游学一级学科在建立过程之中引起注意。我们要建立的一个学科,无论是旅游管理还是旅游学,它都有一个目标。一方面,要对应国际同学科发展的趋势;而更重要的是,要在中华民族自己的文化传统中找寻符合我们自己的名称、概念、分类和知识体系的表述。如果单单追寻国际研究热点,那你永远是被评价的,因为你拿不出与国际不同的东西,你的知识、概念和谱系都是西方的。本人认为如果是仅仅依靠过于务实的学科、过于务实的项目、过于务实的研究,或许是不够的。


五、讨论与启示



凝视景观,这是一个重新发现的过程,这个发现的过程包括过去的现在(从属时间链条)、此处的他处(从属空间链条)、此地的再地和自我的他性。我们所说的旅游进入,与其说地方感和地方化,不如说“再地化”(relocalization)。传统的一个社区、村落或民族,在过去几千年或百年都是相对稳定的,因为移动性导致大众旅游并到达一个地方,这个地方被大众旅游“再地方化”。因此,此地的再地是旅游最重要的研究。旅游既然如此重要,它对一个村落、一个社区、一个民族村寨或许会造成重构的过程。本人也在这方面做过几个专题,包括女人从inside跑到outside、男人从outside跑到inside、农村工作和工具产生彻底变化等等,这些都是旅游人类学中长线研究。

旅游如何使地方“再地化”?当前我国所推动的城镇化过程,就是对整个中华大地的再地化过程、重新构建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会带来什么?这是值得我们好好研究的。另外,游客到一个地方进行观光,都是将自己的东西给了他人,他人原有的独特性会根据游客的需求而改变。所以游客到一个地方是自我的他性化,旅游目的地的东道主因为游客的到来要迎合游客的需求而做一些“改装”,这也是自我的他化,所以使得游客文化和东道主文化产生相互对视、相互对走的关系。旅游的进入改变了中国的整个传统,这不仅是地理上的问题,而且是文化上的问题。

最后一个概念,景观与互视,它不仅是一个学科的工具性分类,一个旅游研究的主题,一种文化的表述。“凝视”观法如棋盘战法,楚河汉界,可跨越,可交通;可布局,可对阵;有我有他,有主有客。景中有人,人中有景;“凝视理论”也成景。



孙九霞教授点评



彭教授关于景观和凝视这个讲座,给了我们许多启发:在旅游中的凝视,是被动的凝视。当地人是被观看的,我们也是被引导去观看他人所希望我们看到的东西,这种看是用眼睛去看,未来可能需要实现的是用心去看,这是旅游很高的境界。彭老师作为一个人类学家,是国内较早对旅游人类学进行深入研究的学者。他今天的主题演讲具有哲学深度,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个方面:

第一,学者的情怀。从演讲中可以感受到他作为一名中国本土学者对于中国文化特有的情怀。对中国学者而言,既要用西方的理论、西方的话语,同时要了解我们自己的前世今生,我们的思想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是所有的学者,特别是年轻的学者要去探索和实践的。

第二,辩证观念。彭教授所提供的视角是从知识考古学展开的,因此,他所提出的分析框架在我们看来,是充满魅力和辩证思想的概念,例如“过去的现在”、“此处的他处”、“此地的再地”、“自我的他性”等。

总之,彭教授关于景观和凝视的解读给了我们许多启发:当下我国旅游场域中的凝视,是被动的凝视。当地人是被观看的,游客也是被引导去观看他人所希望看到的东西,这种看是用眼睛去看,未来可能需要实现的是用心去看,这是旅游体验中充分互动的境界。




问答环节



李山教授(华东师范大学)提问:

朱竑教授认为文化在旅游当中更倾向于是方法。那么人类学在旅游研究当中,在彭教授的观点里面更多是跨学科的方法还是更倾向于是旅游中次一级的研究领域呢?另外,刚才在朱教授的主题演讲中有许多关键词和主题词,似乎都是有生命周期的。而彭教授似乎更主张就一两个关键词跟踪研究下去。请问研究应该是跟着热点走还是跟着一个方向一直做下去呢?

彭兆荣教授答:

自己的学科有自己的关怀,中国人、中国文化与其他有何不同,当然要从文化的角度来看。我刚才所说的概念,比如“景”在西方是地理学和艺术学的知识背景,在中国是天人合一,是自己的宇宙观,这两套东西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们自己在做中国自己的景观学研究时,如果能把中国自己的这一套东西加入的话,对世界景观学研究也是一种贡献。如果把这一套定义为文化现象的话,它是我们的脉,当然它就不仅仅是我们旅游研究中的子课题。我们谈休闲,中国有休闲,要把“休”与“闲”弄清楚,它是有节律的,需要把中国自己的休闲、农耕、节律找出来,符合中国自己的休闲节律。而对于“关键词”的问题,本人并不反对朱教授的看法,本质上我们是一样的。做任何旅游研究,比如是一个新的学科,除了关注国家重大的事情以外,我们要找它的知识谱系,横向和纵向都需要有,这是一个“十字架”的关怀。目前,我不仅做景观的研究,我其实还在梳理。我们可以像朱教授一样找到国际上旅游热点问题,并根据这个东西找到自己的脉络。我的研究比较慢并且稳定,朱教授的研究变化比较快,我们都要兼顾。如果都能兼顾,才能体现我们的多样性。

孙九霞教授补充:

彭教授一直认为旅游人类学很小很弱,但是人类学很老,旅游很新,我们还是有历史的传承的。

张凌云教授(北京联合大学)提问:

彭教授认为旅游人类学或人类学在旅游学科中的研究很冷很偏,我们的感觉恰恰相反。最近的几年来,人类学方面的研究在旅游领域中是非常热的,比如少数民族地区的社区参与。所以我们在几个场合上都认为人类学研究和社会学研究会是将来旅游学发展的几大趋势,而且完全都用数学模型。田野调查法、深度访谈等都成为研究方法的趋势,所以我们认为目前很流行将这些方法应用在旅游学方面。当下的这些“误解”只能说明旅游学科与人类学研究沟通交流不够,事实上我们待人类学为主流。人类学中医学人类学和旅游人类学是最热门的话题。人类学的研究主要在原来比较落后和传统的边缘地区,集中目光于当地文化与外来文化之间的碰撞,旅游是人直接的面对面传播,所以我认为旅游人类学是未来人类学研究的主要方面。

彭兆荣教授答:

说人类学很“冷”,这是一个自谦。其实我们每两年举办一次“旅游人类学高峰论坛”,下一届论坛将在明年四月份举办,我们将邀请非常著名的国际旅游人类学大家参加会议。

孙九霞教授补充:

彭老师所说的“冷”是指大量的主流人类学家关注比较少。我觉得很“冷”,是因为参加会议的人类学家会认为旅游人类学很“怪”,但现在情况有所好转,说明这个学科在未来的交融更有希望。



翁时秀博士(中山大学地理科学与规划学院)提问:

无论是在中国的人文地理学界还是在旅游研究界,可能会存在学术界中“后殖民”的问题。因为我们的研究中大量地充斥着西方的概念、思维和逻辑,我们在解读中国的现象时,会不自觉地用西方的东西去解读。但是当我们去挖掘这些现象背后的东西的时候,会发现有些东西仍然需要回归到中国的脉络。由于我们的思维和概念是被西方所垄断的,所以我们很难发出自己的声音。请问彭老师,我们有无可能通过中国的学术渊源和学术概念的知识考古,引入到我们的实证研究和规范研究中,以抵抗西方的学术霸权和学术后殖民主义?

彭兆荣教授答:

这是必然的。话语本身有一个背景,知识背景就是民族的强大。毫无疑问,近代中国是以西方作为话语中心,我们被迫受西方话语所制约。如今中华民族开始崛起,当然意味着中国要建构起自己的话语系统。在去年的日本会议中,德国、英国和日本的学者非常关注我的非遗课题进展。这意味着随着国家的强势,中国学者自己的研究,会受到国际越来越多的关注,这就是一种进步。学术的背后一定是国家和民族。

郭文副教授(浙江工商大学)提问:

请问彭老师对“反凝视”有无进一步的解读?

彭兆荣教授答:

我们去凝视,当然与视觉有关系。其实在艺术界,视觉是最不保险的。如在旅游人类学中staged authenticity(舞台真实性)的概念,一方面你看的东西其实是被遮蔽的,意味着东道主会根据游客的需要有所选择,所以看到的并不是全部和最真实的东西。第二方面,你看的东西实际上也遮蔽了你。第三方面,视觉和今天的媒体结合后会带入,使我们的视觉产生惯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被分裂了、被“欺骗”了。而“欺骗”并非是贬义,我们在旅游过程中也愿意被“欺骗”。特别是在中国今天低端旅游过程中,大家需要到很多景点进行观光,能留下印象即可。无论是产生印象、观光现象、接受假象,还是自我想象,都包含着主体的分裂和惯性,或者是被隐瞒、被专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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