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七贤之六

中国的乐神——阮咸

 曹 旭、丁功谊

 

　　竹林七贤中有好几个音乐家，阮籍、嵇康均精通音律。嵇康还是操琴名手，但要说与音乐的关系，其他人，甚至包括嵇康和他的《广陵散》都是“业余的”，只有阮咸是“专业的”。阮咸不仅善弹琵琶，能作曲，而且是个改造、发明乐器的乐神。

　　“酒”与“音乐”，还有那个已经追求到手的漂亮的鲜卑小保姆，是阮咸生命里特别重视的东西。

　　阮咸（生卒年不详），字仲容，陈留尉氏人。父亲阮熙，是阮籍的哥哥，曾做过魏武都太守。少年的阮咸相貌堂堂，有夙惠，谈吐不凡，曾与叔父阮籍一同饮酒宴游，便进了竹林，成了“竹林七贤”之一。

　　在“竹林七贤”中，他和王戎都是“小字辈”的名士。年龄虽比王戎稍长，但比其他人都小，也最少受人关注。和他的叔父阮籍一样， 阮咸也旷达不羁，叔侄两人，合称为“大小阮”。

　　古代农历七月七这一天，民间有晒衣的习俗，家家户户都把衣物拿出来在大太阳里晒一晒，照照紫外线，杀杀毒，除去隐藏在衣缝中的虱子。

   当时，姓阮的大家族，好几百口住在一个地方。住在北边的人很富，称“北阮”；住在南边的人很穷，称“南阮”；阮籍和阮咸都居住在贫穷的南面。

　　北富南穷，无形之中，晒衣服也变了味，变成争奇斗艳和夸富的意思。北阮晾晒的貂皮大衣、绫罗绸缎、花团锦绣，让南阮的穷人抬不起头，自惭形秽，不敢把旧衣服拿出来比试。在这种情况下，只有阮咸一个人在自己的庭院里，挑起一根比愤怒还长的高高的竹竿，像升起一面旗帜似的——挂着一条他穿的穷人的短裤——犊鼻褌——成为抗议贫富差距的幽默。

　　高高挂着的犊鼻褌在貂皮大衣、绫罗绸缎中——鹤立鸡群；并且在风中舞得更自由、更寂寞。

　　有人觉得怪怪的，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阮咸说：“未能免俗，聊复尔耳！”出口就成了一句成语——未能免俗。

　　阮籍和阮咸的佯狂，看起来是崇尚老庄，鄙视社会上的俗物；本质上，也许是出于穷困产生的自卑心理。

　　阮籍喜欢饮酒，阮咸也喜欢饮酒；除了不会翻青白眼之外，阮咸别的，都一点不比叔父差。

   历史记载阮咸到同族人那里去饮酒的时候，不用通常的杯子，而以大甕盛酒，围坐，相向大酌。那时，由于人们不会蒸馏技术，因此，酒的度数都比较低，相当于现在的啤酒。有时喝到一半，闻到香味的猪纷纷跑出猪圈，群猪来饮，直接去上，便共饮之。

   阮籍悼唁邻家不认识的美女；喝醉了，就睡在漂亮的卖酒女身旁；嫂子回娘家，阮籍去看她，与她道别，面对旁人的责怪不以为然地说：“礼岂为我辈设耶？”

　　和叔父一样，阮咸也是一个多情的种子，为了情和女性美丽的面孔，可以不拘礼法。

   据《世说新语》记载，他姑母有一个鲜卑族小保姆，长得非常美丽。

   阮咸母亲死了，姑母带小保姆一起来娘家奔丧；阮咸看到小保姆，一见钟情，几乎忘乎所以。按理说，为母治丧，是极其悲痛的事情。阮咸虽然也很悲痛，但还是向姑母提出，他喜欢这个小保姆，希望把她留下来，姑母同意了。

　　丧事办完后，姑母回家，不知怎么忘了对阮咸的承诺，离开时，又把美丽的小保姆带走了。

   当时阮咸正在会客，一听这事，急得马上借了客人的驴子去追。

   追上后，穿着一身丧服的阮咸带着满足的表情与婢女共骑一头驴子回来，大家觉得奇怪，“干嘛那么着急地去追一个下等人呢？”阮咸摇摇头，气喘吁吁地说：“人种不可失。”后来，这个漂亮的鲜卑小保姆就是儿子阮孚的母亲。

　　因举荐嵇康得到一封绝交书的山涛，仍不吸取教训，又举荐竹林的阮咸为吏部郎。据《晋书·阮咸传》记载，山涛对晋武帝说：“阮咸贞素寡欲，深识清浊，万物不能移。若在官人之职，必绝于时。”假如做官，一定不会贪污。

　　但举荐没有成功，武帝其实也了解阮咸，知道阮咸嗜酒如命，又崇尚虚浮之谈，所以不用，后来只做了一点小官。不知当时阮咸是否感到遗憾，其实，对阮咸来说，在官场里混，不如弹琵琶，做音乐家。

　　古代中国一个个都是喜欢剥夺人民权益的王朝，古代的四大发明：造纸术、指南针、火药、活字印刷术，有的不知道发明人，知道发明人的，也与发明人不相干；在皇帝眼里，发明人是不重要的，政治才重要，权力才重要。不像西方以为，人都是平等的，发明物都以发明人命名，像焦耳、安培、赫兹、牛顿，乃至埃菲尔铁塔等等。只有一个歪打正着的阮咸，以他的名字命名了一种乐器。

   据说阮咸改造了从龟玆传入的琵琶，唐时，便以“阮咸”为他所弹的乐器命名；宋时简称为“阮”。至今发展为包括“大阮”、“中阮”、“小阮”、“高音阮”以及“倍大阮”等的乐器组。音色明亮、清澈丰满、韵味典雅。以人名为乐器命名，在中外音乐史上仅他一个。这使“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成了中国的“乐神”。

　　颜延之《五君咏·阮始平》说：“仲容青云器，实禀生民秀。达音何用深？识微在金奏。郭弈已心醉，山公非虚觏。屡荐不入官，一麾乃出守。”

　　据说，阮咸不仅擅长演奏，也精于作曲，唐代流行的琴曲《三峡流泉》就是他所作，李季兰在同名诗中有“忆昔阮公为此曲，能使仲容听不足”的诗句。《琴史》记载阮咸的儿子阮瞻“亦善弹琴，人闻其能，多往求听，不问长幼贵贱，皆为弹之。”整天为人弹奏，有求必应，不厌其烦，其实是自己在练习——这就是乐神儿子的风采了。

　　阮咸有《律议》一文，其他著作均佚。事迹见《晋书》卷四十九。

 

律   议

 

【题 解】

   荀勖是个音乐天才，他善于辨别乐音正误，当时人认为他能“暗解”。晋朝立国后，在礼乐方面沿用的是曹操时期杜夔所定的音律制度。泰始九年（273），晋武帝委派荀勖考校音律，他调整音律，校正雅乐。每到正月初一举行朝贺礼时，殿堂上演奏音乐，他调整的五音，无不和谐。

   但是，阮咸是天才中的天才。这对主管乐礼的大臣荀勖是个威胁。

   荀勖校正宫廷律成演奏，别人都说好，只有阮咸听出了问题。觉得此声高而悲凄，有问题，于是写成此文，指出中书监荀勖新定宫廷音律上的错误，指出，新制钟律不合德政雅乐的原因，一定是古今律尺的长短不同所致。气愤而又嫉恨的荀勖在武帝面前进谗言，阮咸被贬为始平太守，从此，阮咸得到了另一个名字，叫“阮始平”。后来，有一个农民在地里干活，得到周代一把玉尺，这就是国家的标准尺。荀勖试着用它来校对自己所调试的各种乐器的律管，都较标准尺短了一粒米的长度。

 

勖所造声高①，高则悲。夫“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②”。今声不合雅，惧非德政中和之音，必是古今尺有长短所致③。然今钟磬是魏时杜夔所造④，不与勖律相应，音声舒雅，而久不知夔所造。时人为之，不足改易。

 

【注  释】

①勖：荀勖，字公曾，颍阳(今河南许昌)人。初仕魏，入晋为中书监，后进光禄大夫，掌乐事，卒于尚书令。本文出自《世说新语·术解第二十》“荀勖善解音声”条注引《晋诸公赞》。《世说新语·术解第二十》：“荀勖善解音声，时论谓之闇解，遂调律吕，正雅乐，每至正会，殿庭作乐，自调宫商，无不谐韵。阮咸妙赏，时谓‘神解’。每公会作乐，而心谓之不调，既无一言直朂，意忌之，遂出阮为始平太守。后有一田父耕于野，得周时玉尺，便是天下正尺。荀试以校已所治钟鼓、金石、丝竹，皆觉短一黍，于是伏阮神识。”又据《晋书》中的《律历志》、《乐志》载：泰始九年，荀勖主持新造律尺，较原律尺短四分余，并依新尺校正乐器。阮咸认为荀勖新尺有误，遂作此篇。

②语见《礼记·乐记》。《乐记》认为“声音之道，与政通矣”。

③中和：中正平和。

④杜夔：三国魏时为太乐令、协律都尉，擅长音律。

 

译文：

荀勖所造的音律声高，省高则音悲，所谓“将要亡国的音乐悲哀而有愁思，其民困苦”。现在的新声不合正乐，我担心这不是德仁政治中的中正平和之音，必定是古今律尺的长短不同所致。然而现在使用的钟磐是魏国时杜夔所造，不与荀勖的新律相应，声音舒缓雅正，而人们久不知这是杜夔所造，当今人们使用的新钟磐，不足以改易杜夔的钟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