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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宰相王皋(八)

 迎娶邢氏

 

三春戴荠花,桃李羞繁华。

绍兴三年三月初三日。卯时。

阁老院,大厅。

掌礼唱开了:

早占高魁第一名,蛟龙起首跃门庭。

蟠桃会上迎仙客,一请新郎接新人。

王皋听了,灿然一笑:“罢,罢,老夫何须早占高什么魁耶,不必唱下去了。”说罢,自己走了出来。

掌礼又唱:

吉时良辰花烛红,今宵日月喜团圆。

恭请新人第一请,早早出来拜九天。

一片笙歌齐颂奏,蓬莱来了神仙女。

恭请新人第二请,双双对对拜天地。

孔雀屏开香芙蓉,双双花烛引芙蓉。

即请新人下花轿,轻移莲步到堂中。

恭请新人第三请,台升!

王皋再三提示婚褥从简,请出新娘,拜过天地,王皋与邢娟各执一端同心结,向洞房而去。一进洞房,王伦便守在新房门外,不离寸步。

 

阳澄湖畔。草屋中。

王皋认真地在为新娘子邢娟描眉。

邢娟手执铜镜,喜心翻到极:“老爷,不要画了,菱在镜中人奴快认不出来了。”

王皋双手将邢娟按在竹椅上:“且慢,尚未插荠菜花呢。乡人称此花为眼亮花,老夫为娟插上。”他肆意地将荠菜花插在邢娟发际,满头小花,煞是仙女一般。

邢娟娇嗔着:“老爷,插这满头的荠菜花作甚,象痴子似的。”忽然,她抢过夫君手中尚未插完的花“老爷,俗话说,三月三日,男女皆戴荠菜花,奴也替老爷插上些许。”菱在镜中出现了一双头戴荠菜花的人,笑得如同和合双仙“老爷,天快亮了,收拾一下赶快走吧。”

王皋不以为然:“毋需收拾,让其留着无妨,娘子请。”双双步出草屋。

草屋前,阿惜认真地在草墙上插荻花,草屋犹新。阿惜见老爷携夫人出来,他乖巧地迎了上去:“老爷,此刻就出游否?阿惜扶老爷。”

王皋一挥手:“老爷何需阿惜携扶。去,将画舫靠岸。”

阿惜:“老爷,画舫就靠在木芙蓉树边,正等着老爷呢,老爷,新夫人,请。”

王皋夫妇喜滋滋踏上跳板,阿惜莫名地对着一双新人笑,且笑出声来。

王皋:“阿惜,何故独自发笑,可是笑老爷头上插着荠菜花,眼红了。来,老爷也替尔插上一束。”他果然从自己的发际取下一束来。

阿惜慌忙躲闪:“不是,阿惜不是眼红荠菜花,阿惜是觉着,老爷如此一走,待日出东方,喜宴上遍寻不着老爷,不知会是何情景。”

王皋:“阿惜,这鬼机灵。放心,有管家王康在,出不了乱子。再说洞房门外又有贤侄守着。”

阿惜低声说:“老爷,新夫人坐稳了。”他竹篙一撑,画舫似花轿一般齐齐在荻溪中行着,不一会儿便进了阳澄湖。

 

二月尽头三月初,系船杨柳拂菰蒲。

船舱内。

邢娟甜甜地依偎在王皋身边,恍然似梦,她低低地:“老爷,老爷。”

王皋闭目遐想,听到邢娟正喊自己,低头微张双目,冲着邢娟只是笑。

邢娟被夫君笑得不好意思起来,娇声:“老爷,老爷笑奴什么?”

王皋用手指点了一下邢娟的鼻头:“老夫小尔傻,笑尔是天下最傻的女子。好端端的有许多富家、官宦子弟争着抢着要娶尔,却偏偏依附个糟老头子。”

邢娟认真地说:“老爷不糟,更不是老头子,在奴看来,老爷是大宋朝最了不起的男人。”

王皋:“老夫即将致仕,,俸禄也尚存平时的一半,恐怕尔日后会过苦日子。”

邢娟笑道:“老爷欲致仕,可皇上未必应允,再说,即便辞了官,俸禄少些,总比当初娘随公公在广南的日子要好过。”

王皋大惊:“娟,怎么想起这事来,是何人嚼石头?”

邢娟笑而不答。

王皋:“莫非,莫非?”

邢娟:“老爷可知,老爷所说嚼石头之人是何人?”

王皋恍然:“娘,一定是娘告诉娟的,娟,说实在的,当初官家的船阻风荻扁,娟出头领乡民编草蓆之时,老夫就觉得与娟似曾相识,总也解不出来。直到第二次到荻扁,见到草屋上插满鲜荻草时,老夫这才猛然醒悟,娟的身上,老夫看到的是娘在广南时的影子。真的,打那时起,老夫便真正喜欢上了你。”

邢娟娇嗔着:“那老爷为何一口回绝奴?”

王皋笑道:“惭愧,老夫自觉半百人生,又何必拖累人。”

邢娟有意逗夫君:“老爷是觉着奴将拖累老爷?那好,即刻便送了奴回去。”

王皋一下子楞了:“娟,不会是真生气了?老夫说的是自觉恐拖累娟,娟怎么能倒着听话呢?娟,娟。”夫妇俩就这么甜蜜地说着,闹着,又笑着,不觉画舫已进了山塘河。船身颠簸了一下。

阿惜在船头说:“老爷,该起岸了。”

邢娟这才想起:“老爷,赶快更衣,总不能穿着婚服四处游历?”换了常服,王皋携扶新娘上跳板登岸。

阿惜询问:“老爷,此船还需要否?”

王皋:“画舫还了,再找条沙飞船来,乘了这半日的船,老夫欲活动活动筋骨。”

阿惜:“那何不游了虎丘,回去时再租沙飞?”

王皋:“阿惜,老爷欲摇船游虎丘。从后边登山。”

阿惜:“嗳,老爷,小的这就去换船。”

王皋兴奋地,嘴里哝哝着:

东归行路叹贤哉,碧落新除宠上才。

白傅林塘传画去,吴王花草入诗来。

……

邢娟微笑着:“老爷,诗兴大作。

王皋:“娟,差矣。老夫吟的是王介甫的诗《送程公辟还姑苏》。”

邢娟叹道:“世道不公,如王介甫如此能人竟这般下场,令人扼腕。”

王皋若有所思:“木秀于林风摧之。自古如此。娟,其实老夫亦身背骂名许多。如今秦桧当政,还有何人愿露其锋芒?嗳!不说也罢。”边走边说,已走到了西山庙。

阿惜摇着沙飞船追了上来;“老爷,下船吧。”

王皋:“好,换乘沙飞船,自在多了。娟,走好。”他小心奕奕地携扶邢娟下船。嘴里还念念有词:

北风一夕阻东舟,清晓飞帆落虎丘。

运数本来无得丧,人生万事不须谋。

“娟,老夫此生足矣!”

 

朝游盘门东,暮出阊门西。

绍兴甲寅三月十二日。晨。

阁老院,厨房中。

邢娟挺着大肚子妩媚地:“老爷,今日游何处?”

王皋对邢娟的肚子望了一眼,蹩起眉头:“娟,恐今日不能出游了,看来咱的儿子要提前出世。”

邢娟:“老爷又胡说,奴为何一丝不觉。只是觉得儿子在腹中踢得厉害而已,娘说了,不妨事的,儿子有力气,生产时顺利。”

王皋:“夫人等等,老夫去去就来。”

邢娟悄声问:“可是去娘房里?这些天,奴总觉得娘精神大不如从前。老爷是该多去探望才是。”她自顾说着话,王皋已走远了。忽然,她全身猛然震动一下,嘴里却在安慰自己:“不妨事的,不妨事的,儿子好调皮,又在踢娘了。”说着话,只觉得肚子揪心地疼痛起来。她勉力让自己走向房门,扶着门大声呼唤:“老爷,老爷,哎呦,老爷。”

可巧阿惜进来:“老爷,今日去哪里?”只见夫人痛苦的模样,“这,这,阿惜去寻找老爷,夫人忍一忍,忍一忍。”他飞奔着,遍寻不见老爷,却撞入一个人怀中,正欲开口骂人,一抬头见是管家王康,他陪着笑脸:“管,管家,快,快。”

管家王康呵斥着:“如此楞头青。此地是阁老院,可不是你们乡下人家。总也学不会。”

阿惜急得憋红了脸,终于说出一句话来:“夫人,夫人要生了。”

管家王康吃惊地问:“老爷呢,老爷不在吗?”

阿惜摇摇头:“管家快去差人去请隐婆,小人去寻找老爷。”

 

扁舟泛湖海,长揖谢公卿。

阳澄湖畔,草屋中。

王皋喜滋滋整理着这些天邢娟缝制的婴儿衣衫,环顾着草屋,心里默默念道:“荻草屋,荻草屋,一年前是尔见证了老夫的喜事,如今老夫即将又要得子,此番,老夫特地前来向尔告知,他虔诚地在草屋环拜一周,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间充满邢娟年轻气息的安乐窝。兴冲冲回到家中,只见管家王康领着隐婆出来,他惊异地问:“王康,夫人如何?出什么事了?”

管家王康如释重负:“老爷,总算回来了,老奴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夫人刚生了个大胖公子。”

王皋不管不顾地大喊着奔跑而去:“儿子,娟,老夫又添儿子了。娟,娟,老夫谢谢,谢谢了。”

产房中,邢娟疲惫地睡熟了,一条手臂挽着襁褓中的儿子。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绍兴八年五月。

荻溪清水上,武康石筑造的凤凰桥上直立着一个与桥身灰成一色的中年人,他就是王皋日夜思念着的侄儿王伦。

王皋惊喜若狂,边走边喊:“伦儿功成名就回来了,老夫为尔庆幸。”

王伦凝重地一揖到底:“伦儿见过叔父大人。此番伦儿回来又来向叔父大人辞别。”

王皋一惊:“又将使金?”

王伦摇摇头:“充任汴京开封府尹。”

王皋:“快进了院再说。”

叔侄并肩进院子。

 

阁老院后院,阳光下。

宇文柔奴依湖石而坐,眉开眼笑地观看媳妇逗引着小孙子王胤:“媳妇,当心摔着了孩子,瞧,这小模样长得竟然与他爹一模一样。亦是个小精灵。”

邢娟:“娘,老爷小时候也是个小精灵吗?”

忽然,花径间一前一后两双布鞋在移动。王皋叔侄俩默默踱步在鹅卵石径上,谁也不愿先开口。终于,王伦憋不住了,自问:“难道王伦又做了件大错事?”

王皋忧虑沉沉:“伦儿,先不说对与错。伦儿你想想,金国何故要将河南,陕西两地暂时放弃?”

王伦理直气壮:“伪齐刘豫既废,金人无人可守。”

王皋沉沉摇头:“金人屡屡败在韩世忠夫妇的水兵手下,日前又遭遇刘锜以水中设毒,金兵大伤元气,金人自知,江南水泽之地难能取胜。这便是金人狡诈之处,暂时放弃河南、陕西两地,为的是欲将大宋的主力从南方的水乡引诱到便于骑兵驰骋、且能发挥金人优势的陕西、河南,然后伺机将宋军一举歼灭。”

王伦力争:“可当今并未派出主力去此两地。”

王皋:“倘若不派重兵驻守河南、陕西,不欲北上守卫黄河,那时,黄河以南的宋朝遗民便会对朝廷产生怨恨绝望情绪,势必对金人统治的反抗力量将大大削弱。这显然是个一举消灭大宋,以及中原抗金力量的险恶计谋。伦儿。你幼时读了这许多兵书,白读了。”

王伦讷讷:“可朝堂上,秦桧却说此事可行,当今圣上已经准他的奏。”

王皋:“秦桧此番从金营生还,人人都知其中真相不明,甚至连衔皇命出逃回来的曹勋亦对他怀疑重重。只是无以证明他是否刘豫第二。倘若确证,将比刘豫可怕十倍。”

王伦被王皋的一席话,惊出一身冷汗:“如此,侄儿还需出使否?”

王皋正颜厉色:“如今朝野对伦儿也疑问重重,据金邦传出讯息,说伦儿在金营日夜为金军训练兵士,如此举止,胡铨等人能不怀疑你的忠诚?”

王伦强词夺理:“叔父大人,苍天可鉴,伦儿乃是假教习武功,真离间金邦将领。若非如此,那刘豫能废?伪齐怎灭?叔父,难道你也不信伦儿吗?”

王皋:“老夫虽对伦儿深信不疑。然奸臣黄潜善、汪伯彦离间君臣,让圣上将宗泽打发到襄阳前线,留守汴京的李纲在相位仅仅六十余天,终因秦桧谗言而罢相,难得有这么个枢密院编修官胡铨,正义直言,终究敌不过秦桧等人。”

王伦:“尚书右仆射张浚力主抗金。”

王皋:“朝廷上下只知他于苗刘之变,勤王复辟有功,却无人知道他加害李纲之阴毒。”

王伦狐疑地:“都说窜李伯纪,乃黄潜善。”

王皋:“张浚手段,黄潜善不及。”

王伦:“如此说来,朝堂之上竟无一人主战?”

王皋:“纵然有一二,亦被谗言淹没。”

王伦自问:“王伦何去何从?”

王皋答非所问:“太上皇、皇后梓宫何在?”

王伦:“尚在五国城。”

王皋:“可怜太上皇死后仍不能归根。”

王伦恳切地说:“叔父,伦儿此去,先设法迎归太上皇、皇后梓宫,再作道理。”

宇文柔奴望着叔侄俩站立之处:“媳妇,可是伦儿回来了?怎么他叔侄俩一见面就争论不休?去看看到底又是为了何等紧要事,进了府也不来见老身。”

邢娟柔声说:“娘,他们在议论朝廷之事,媳妇还是不去为好。待争累了,自然就止了。”

宇文柔奴:“嗯,媳妇说的也是。老身累了,先回房去了。媳妇也别总顺着儿子顽皮,悠着点。”

邢娟笑道:“可娘说,老爷如胤儿般大就能上树掏鸟窝了。媳妇还嫌胤儿不如他爹爹呢。”

宇文柔奴笑了,笑眼中幻出王皋幼时之情景,自言自语着:“可皋儿爹还作过隐婆呢。皋儿就是老太爷亲手接生的。皋儿可到好,作了个现成的父亲。”

邢娟掩嘴而笑。

宇文柔奴:“此一时,彼一时。这些孩子生来命好。”

 

书房中。夜。

王皋叔侄仍在继续白天的话题。王皋郑重地说:“伦儿此去金营,只迎回梓宫,议和之事断断不可!”

王伦依依不舍:“侄儿又将入虎口。圣意是一要迎回梓宫,二要交割收回河南、陕西之地。”

王皋:“后一事适可而止。两地遗老之中。老夫可去活动,八字军将领王彦是个熟读兵书之将帅,原任张所河北西路招抚司都统制,被金兵打败后,王彦率部转移到共城西山。他的部属面部均刺‘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字,以表示与金人斗争到底的决心。这支军队从此以八字军著称。老夫只要与王彦晓之以理,他定然会明白其中道理。”

王伦:“叔父,实不相瞒,伦儿去岁临回来时,得罪了挞赖,正愁不知如何去见他,还谈何执此两事。”

王皋谨慎地说:“金人变化无常,一切伦儿见机行事。实在不行,悄悄回到荻扁来,叔父拼着这张老脸亦要为侄儿争回个道理来。”

王伦:“侄儿在此先谢过叔父大人。还有述儿、逸儿的学业还望叔父大人严加管教。”

王皋语重心长:“已经在荻扁的族人,侄儿毋需牵挂,老夫只想对伦儿再说一句话。”

王伦恭敬地:“侄儿聆听叔父教诲。”

王皋:“秦桧返朝后,已先后扳倒了四位宰相,如今他登上相位。大宋不知是祸?是福?对于如此阴毒之人,侄儿应避而远之,切莫被他加害了,还尚未知是怎么回事。”

王伦:“秦桧近日又向皇上献上一条安邦之策,遭朝中多数大臣反对。可先皇及宁德皇后的灵柩还搁在五国城,不能入土。皇上似并无意于秦桧的什么良策。”

王皋:“故而,圣上再次派伦儿充奉迎梓宫使,亦在情理之中,老夫鞭长莫及,侄儿好自为之。”

王伦:“伦儿眼下唯恐此次难过挞赖这一关。”

王皋神秘地压低了声音:“据说金国太子兀术素与亲王挞赖不和,侄儿可否利用此间玄机。”

王伦:“侄儿明白了,就似去岁废除刘豫之策。”

王皋:“不然。刘豫愚昧,挞赖素以刁钻著称,侄儿定要加倍小心行事。”

王伦涨红了脸,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来:“若此次得以回归,侄儿即向圣上递上辞呈,象叔父那样作个安乐王,何乐而不为。”

王皋叹道:“恐侄儿退之迟矣!”

 

书房内。

王皋正泼墨挥洒。幼子王胤手执一张邸报,像模像样地读着: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小王胤将邸报捏在手中:“爹爹,此诗好大口气,李易安,爹爹李易安是何许人?为何他的诗竟然载在邸报上?”

王皋:“胤儿,适才读的是何人的诗句?”

王胤:“李易安。”

王皋感叹道:“奇女子。大宋数以万计的男儿,竟无一人能与李易安相比。”

小王胤不解地问:“爹爹说写诗之人是女子?何以见得?”

王皋一点幼子的鼻尖:“李易安,乃赵明诚之遗孀李清照。爹爹在临安时曾见过,自然知道。”

小王胤天真地又问:“爹爹,那李易安可比我娘漂亮?”

王皋风趣地说:“一个羸弱老妇人而已,可作的诗却不同凡响!恐胤儿的娘不及。”

小王胤心有不甘:“那论武功呢?”

王皋笑道:“李易安不会武功,这下胤儿可满意了?”

小王胤又嘀咕起来:“不会武功?如何能写出这般有气魄之诗来?”

王皋:“傻儿子,气魄,乃大宋子民的骨气,人可不练武功,却必须有骨气。自然有骨气又有武功更为完人。”说着,他站立起来,步入中庭。

小王胤高兴地说:“爹爹,胤儿这就练习武功。”说着,果然作了个起势,象模象样地一路拳打得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含晴光。

王皋默默点头,心中欣喜万分,却不形于色。待幼子舞罢,他伸手送上一把剑去;“胤儿接剑,爹爹与胤儿交手如何?”

小王胤接过剑,寒光闪闪,起手就舞了起来,王皋随着幼子的剑,边舞边唱:

项伯有功扶帝业,大娘驰誉满文场。

合兹二妙甚奇特,欲使嘉宾酹一觞。

霍如羿射九日落,娇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含晴光。

小王胤接上童声稚色地唱道:

莹莹巨阕,左右凝霜雪;且向玉阶掀舞,终当有用时节。唱彻,人尽说,宝此刚不折,内使奸雄落胆;外须遣豺狼灭。

王皋接着又唱:

犹似断蛇大津,逐鹿中原,佩赤帝之真符,接苍姬之正统,皇城既振,天命有归,量势虽盛于重瞳,度德难胜于隆准。鸿门设会,亚文输谅,徒矜起舞之雄姿,厥有解纷之壮士。想当时之贾勇激烈飞扬,宣后世之效颦,回翔宛转。双莺奏技,四座腾欢。

唱着,舞着,他眼中幻出年轻与王伦比武之情景,一时分心,竟被幼子将剑打落。

小王胤好大喜功,喊着,笑着,跑着去向娘报喜,刚出腰门,就与娘撞了个满怀:“喔,赢了,胤儿赢了。娘,娘可见胤儿将爹爹打败了?”

邢娟笑道:“见了,见了。胤儿暂赢了你爹爹。”

王皋失魂落魄,呆呆地盯着地上的剑。

小王胤不解的问:“娘,为何说胤儿暂赢了爹爹?分明是胤儿赢了嘛。”

邢娟一指王皋,悄声说:“你爹爹想心事才失了手的,胤儿真以为赢了?快,咱走开,让你爹爹独自想事情。”

小王胤牵着母亲的衣裙一步一回头地出腰门,嘴里嘀咕着:“为何大人会想心事?胤儿就没有心事?”

邢娟叹道:“唉,你爹爹呀,这准是在想你那千里万里之遥的正道大哥了。”

小王胤:“娘,正道大哥厉害?还是我爹厉害?”

管家王康一脸喜气:“来信啦,侄少爷托人捎信来啦。”

小王胤抢先接过信来:“娘,我正道大哥来信了,胤儿这就给爹爹送去。”

 

贤侄惨祸

 

绍兴九年正月。王伦被朝廷特赐进士出身、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成为两府大臣,正式荣登宰辅高位,这位三槐望族的浪子,一旦回头,果然干出一番惊天地动鬼神的事业来。

王皋独自在书房中,心中默默念着邸报上的御旨:

……右文殿修撰王伦,宇量坦夷,机神敏悟。出先正名贤之后,有流风遗范之存……特赐同进士出身,迁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东京留守兼开封尹。读着读着,他的脸上掠过一抹阴云,不由得自语:“伦儿该喜?该哀?”

邢娟进书房,柔声说:“老爷,阳山安康郡夫人来了。恐是来向老爷报喜讯的。”

王皋愤愤然:“喜从何来?喜从何来?”

邢娟:“老爷是说侄少爷升迁,并非是喜事?”

王皋将手中的一封书信递给邢娟:“看看,临安朝野自从枢密院编修胡铨率全体太学生在午朝门外抗议朝廷议和,请诛秦桧、王伦和孙近三人后,伦儿为秦桧当枪使了。这一升迁,岂非又向枪尖上推。伦儿危矣!”

邢娟担忧地:“老爷,不如先去前厅会会安康郡夫人,听夫人是如何意思。”

王皋信步出了书房,与邢氏一同向花厅而去。

小王胤跳跃着迎面走来:“爹,正道大哥升官了,升了正二品呢。正道大哥真有本事。”

王皋不耐烦地一挥手:“去,去,去,少在此噜苏。”

小王胤委屈地嘟哝:“难道爹爹不为正道大哥高兴吗?娘,爹爹……”他在娘面前撒起娇来。

邢娟:“胤儿,别烦你爹爹,快一边自个儿去玩。”

小王胤:“娘,爹可是要去京师?胤儿也要去,胤儿从未去过京师的。”

邢娟:“胤儿,说什么呢?何人要去京师?”

小王胤理直气壮地:“正道大哥全家都要去京师了,正道大哥当了京师最大的官。什么,什么东京留守兼开封尹。娘,这官是最大吗?”

邢娟心烦地:“好胤儿,乖,一边去玩,娘也说不清楚,待会儿见完客,胤儿自个儿问爹爹去,好吗?”说话间已经到了花厅腰门前,她极为地让自己镇定下来,且驱儿子离开。

王伦夫人陈氏满脸喜气,从客座上站立起来:“侄媳见过叔父大人,见过婶娘。”

王皋夫妇双双落坐,王皋两目炯炯:“安康郡夫人到此有何贵干?”

陈氏喜出望外:“叔父大人可听说,你侄儿升迁为两品大员了。且带回书信,要全家前往汴京。”忽然,她为难起来“可是,婆母不愿一同前往,故而,侄媳前来请叔父大人可否移驾劝劝婆母?”

王皋态度严峻,斩钉截铁地说:“一个也不准去汴京,即便侄媳亦不能去,伦儿好糊涂,他这哪里是升迁,分明是被人挑在枪尖上。”

陈氏面色骤变,颤声问:“叔父大人,此话怎讲?”

王皋口气缓和了许多:“如不出老夫所料,伦儿即将又赴金营。”

陈氏:“赴金营何干?”

王皋:“以两府大臣之身份,充任交割地界使,侄媳好好想想,这可向虎口觅食。一旦有不测,全家遭殃。”

陈氏忧忧地说:“任何人不得去?侄媳此时非去不可。”

王皋望着这位与王伦同生死的侄媳,肃然起敬:“既然侄媳主意拿定,老夫即派人送行。”

陈氏哝哝说:“派人不必,族中自高奋勇之人多多。侄媳万无一失。”

王皋:“族中还有何人要前往汴京?”

陈氏略有怨言:“堂兄王佐就说什么:正道兄弟即贵,乃我王氏族人之大荣,欲与兄弟们一同随正道渡江去东京,还说都想去一睹三株百年沧桑的庭槐,见一见东京老宅。此话一出,这不,族人纷纷,说什么想我等抛下家园财产随皇上圣驾逃亡至此,如今穷得几乎讨饭。如今既然金兵欲归还汴梁,自然要追随正道兄去,同享富贵。”

王皋沉沉:“糊涂呀,他们可知伦儿这富贵是从何而来?几经生死呀,就说这建炎元年,一到金营便被扣留,一关押整整五年,其中苦楚何人得知。此次出使,又适逢金人内部相互残杀,因伦儿平时与粘罕走的近些,险些让四太子兀术腰斩,这哪里是什么富贵之道,分明是条不归路呀!”忽然,他自觉失言。

陈氏已面露惨色:“叔父大人,侄媳告辞。”说罢她一转身踉踉跄跄步履艰难地向大门走去。

王皋:“王康,去备顶暖轿,送送安康郡夫人。”

 

残云收夏暑,新雨常秋岚。

平江荻川上。

一只蚱蜢小船在行驰。老梢公换成了阿惜。阿惜边摇船边唱着:

怒潮卷雪,巍岫布云,越襟吴带如斯,有客经游,月伴风随。值盛世观此江山美,合放怀,何事却兴悲……

坐在船中的王皋:“罢了,唱此曲,多扫老夫的兴。换个曲。”

阿惜:“是,老爷,那阿惜唱岳飞的《满江红》如何?”

王皋:“嗯,这还差不多,听来让人振奋。”

阿惜试着清清嗓门,润润喉,半晌唱不出来。

王皋:“阿惜,为何不唱?”

阿惜苦恼着说:“阿惜忘词了。要不小的改唱一曲?还唱岳飞的诗?老爷。”见老爷全神贯注望着荻川水,沉默不言,他以为老爷生气了,清清嗓门赶紧唱了起来:

经年尘土满征衣,特特寻芳上翠微。

好水好山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

阿惜唱罢,不见老爷称好,怏怏地:“不如再唱一曲岳飞的《题青泥市寺壁》”他试了试嗓门,又唱道:

雄气堂堂贯斗牛,誓将直节报君仇。

斩除顽恶还车驾,不问登坛万户侯。

“老爷阿惜唱得可好?”

王皋不置好坏,竟自己唱了起来:

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

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

阿惜:“老爷唱的可是李宰相的《病牛》?”

王皋惊奇:“阿惜是如何得知的?”

阿惜诡谲地说:“那日老爷写下此诗,可巧阿惜收拾书房,唱着顺口,便记下了。”

王皋故作生气:“阿惜,还偷看了什么?如实招来。”

阿惜:“没,没,没有。只是看了看老爷看的邸报,除此再没了。难怪老爷经年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王皋:“啐,阿惜饶舌。”

阿惜:“老爷,阿惜再也不敢了。”

王皋哈哈大笑:“看看又有何妨?老爷说了不让尔看了吗?”

阿惜:“这么说,老爷准许阿惜看邸报?谢谢老爷。老爷这是回阁老院?还是?

王皋:“去荻溪,若老夫没猜错,夫人此刻准会在草屋。”

阿惜将信将疑:“去荻溪。”蚱蜢小船缓缓进荻溪,阳澄湖畔,浅紫色的草屋依旧面目一新。

王皋站立在船头,放声高歌:

怒发冲冠,凭栏处、萧萧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喝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阕。

阿惜欣喜地:“原来老爷记得这词?刚才小的记不起来,老爷何不提醒小的一下?”

王皋厉声:“此词不是只唱在嘴上的,是要刻在心里的。”

阿惜:“是,老爷。阿惜明白了。”主仆两人弃船上岸。

邢娟从草屋中走出。

阿惜大吃一惊:“老爷真神了。夫人将草屋整理得日日如新的一样。”

邢娟望见远远从阁老院方向匆匆赶来一人,稍近些方才认出是管家王康:“老爷,赶快回去,家中又出大事。”

王皋从王康焦急的程度也看出家中有事,他迅速上岸,迎着王康而去。

王康气喘吁吁:“老爷,老奴在府中遍寻不着老爷,原来老爷在此。”

王皋:“王康,慢慢说,府里出什么事了?”

王康轻轻喘了口气:“府上啥事没有,只是,只是安康郡夫人从汴京回来了,正在府上候着呢,据说还带回了侄少爷的书信。”

王皋:“快,回府。”

阿惜:“是,老爷。”

王皋夫妇与王康一起进府,坐在花厅里的王伦夫人陈氏正与宇文柔奴说着话,她一口一个太夫人长,太夫人短的,哄给宇文柔奴笑逐颜开。

王皋见花厅里除却母亲,仅陈氏一人,心下狐疑:“侄媳妇,回来几日?”

陈氏见王皋进来,恭恭敬敬地上前,道了个衽裣:“侄媳见过叔父大人,回叔父大人,侄媳直奔凤凰桥,就是上门拜见叔父大人来了。”

王皋大惊,故作镇定:“可有人送侄媳回来?”

陈氏:“有,汴梁老宅门公的孙儿采儿送侄媳回来的,采儿少年好动,说要遍游江南去,侄媳一上岸,就逃也似的催促船家快摇,快摇,乡下人就是没家教。”

王皋似乎听出了陈氏话中的蹊跷,冷丁地问:“伦儿何时过黄河?”

陈氏这才从随身带着的包裹中取出信来;“十月,十月渡过黄河,前往金营进一步办理交割土地事宜,侄媳就知这些。叔父大人,这信上都说了。侄子的意思,此次过黄河似有些险,故而欲请叔父大人出山呢。”说着,将信送到王皋手中。

王皋接过信,见竟然是漆封了口,心中大震:“侄媳稍坐,老夫去去就来。”进书房,王皋心切如焚,急忙拆开信看,才看了几行,面色骤变:“这,这……”

邢娟端着茶水进书房,见老爷面色大变,关切地问道:“老爷,伦儿信上说些什么?竟然让老爷如此不安。”

王皋含糊其事地回答:“没,没什么大事,伦儿为过黄河之事,向老夫讨主意呢。喔,侄媳今晚住处安置否?”

邢娟柔声说:“奴这就去收拾。老爷放心。”

王皋又问:“王康何在?去传他来。”

邢娟:“是,奴这就去。”

 

缺月桂疏桐,漏断人初静。

王遵匆匆进书房。

王皋面色肃然,忧虑万分:“遵儿贤侄,此次你兄长出使金邦凶多吉少。”

王遵:“叔父多虑了,兄长使金已非初次,有哪一次不是有惊无险,凯旋而归,受封得赏。再说,兄长与金邦的兵马大元帅粘罕处得不错。粘罕欲留兄在金国,兄长不愿侍二主,更何况金邦是大宋的敌国。叔父就为此事让王康传侄儿前来?”

王皋怒色骤生:“坏就坏在伦儿与粘罕走得太近。据说,近日金太子兀术一举杀了粘罕、挞赖两任元帅,自任兵马大元帅,还能有伦儿的好处?”

王遵听说有这样的事,也心焦起来:“叔父大人,此话从何而来?”

王皋拿出日间陈氏带回来的书信:“这可是你大嫂带回的家书。遵儿自己看吧。”

王遵将信将疑,接过信来,凑在油灯下认真读信,额上渗出豆大汗珠,随即汗流如注,脸色惨白,他沉沉又轻轻地将信放回书桌;“这,这哪里是家书,分明是绝命……”

王皋忽然以手指阻止王遵的说话,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窗外有重物摔倒在地的声音。他迅步出书房。

王遵擎灯过来,大吃一惊:“大嫂!”他伸手捏人中,手已不听使唤,颤抖不已。

王述、王逸尾随二叔过府来,也在窗下听候多时,一齐扑到在地上:“母亲,母亲”地叫唤着,转而变成凄凄的哭泣之声。

地上的陈氏渐渐苏醒过来,双目搜索着,慢慢地将无援的目光停留在王皋脸上,微弱地说:“信上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这么说的,妾身亲眼看着老爷写好信,封了漆印。”忽而醒悟,“我真笨,真傻,老爷让妾身送封信,为何还加了漆印,乃是家书,又不是军令……”说话声越来越模糊,忽然,头一斜,又昏死过去。

 

水光潋艳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平江荻川上,一叶扁舟,顺流而下。船头上直立一位仙风道骨之人,小船在浅紫色荻花的草屋前停靠,道人上岸,喷喷赞道:“世外桃源。子高公一手独拍,虽疾无声,可谓真豪杰。”

邢娟闻声从草屋中走出来,见赞叹夫君者竟是一位道人,笑问:“客从何处来?”

道人一惊,随口诌道:“小道行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小道乃汴京朱仙馆来此。欲拜见子高公。”

邢娟惊喜地:“可是皇甫道长?”

皇甫坦双手一揖:“在下正是皇甫坦。敢问子高公可在?”

邢娟一指阳澄湖:“我家老爷此刻在湖上。道长,有何贵干?可随奴回家等候。”

皇甫坦笑道:“回家?不,哪有此境美。小道就在此湖边等候子高公便是。”

邢娟:“道长是顺道而来?还是特地到此?”

皇甫坦:“无事不登三宝殿。”

邢娟:“如此,奴唤老爷回来。”说罢,她走到河滩边,居然将两个手指放进嘴角,一声长哨。

皇甫坦欣赏着眼前的这一位衣着素雅,举止得体又略带野性的女子,叹道:“子高公好福气,如此仙女陪伴左右,何需高官厚禄。”

邢娟脸上掠过一抹红云:“道长过奖了。老爷看重的可是这遍与世无争的土地。”

皇甫坦:“难怪你家二公子情愿辞了京官,窝居在此。不知今日可在?”

邢娟:“二郎自辞官回来,便自立门户,在村口建筑房屋数十间,如今倒成了远近乡人之集市了。道长若前往,只需辨认一株银杏载处便是。”

皇甫坦:“银杏?何故不植槐而栽银杏?”

邢娟:“道长如此精明,岂不识个中原委?”

皇甫坦似有所悟:“明白,明白,小道受益匪浅。”

王皋的小船已经靠岸,一身短衫裤的王皋一眼就认出是皇甫坦,他故作惊讶之状:“这位道长可是欲在此得道?在下可助尔些许。何况如此急着召吾回来。”

皇甫坦:“子高公,可将尔等回来了。小道不虚此行。”他对邢娟望望,欲言又止。

王皋心中暗自吃惊,他柔声吩咐:“娟,回去让人将酒菜送到草屋。道长素喜清净,不欲进府去。”

邢娟已经注意到了皇甫坦的举止,心领神会:“是,老爷,奴这就回去吩咐。”

王皋:“且慢,船中尚有几尾鲫鱼,拿去厨下烧了一并送来。老夫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让道长见笑了。”

皇甫坦玩笑着:“子高公比令尊强,又是渔翁,又为樵夫,可想此屋前晒着的树柴亦是子高公的杰作啰。难怪子高公杜门不复出,久与世情疏,有此神仙般的景致。”

王皋:“自给自足,丰衣足食,岂非人间一乐。”望见邢娟远去,这才悄声问皇甫坦:“道长可是有了伦儿之消息?”

皇甫坦的面色骤然露出哀色:“贤侄之处境大不妙。”他四顾无人,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实不相瞒,小道几度迷惑,贤侄可是爹娘所生血肉凡胎。”

王皋悲愤地问:“依道长之意,侄儿王伦可是受尽金人摧残?”

皇甫坦:“何至摧残,阎王殿上去过了数十回了。就小道给贤侄疗伤也十数次之多。

王皋眼前一亮:“如此说,道长可去金营疗伤?老夫有一主意,不知可行否?”

皇甫坦:“子高公赶快断了此念想,小道去金营疗伤,均为金人捉差,因小道替完颜檀治好过病,故而,金人认死理,只认小道一人可出入金地。更何况,贤侄可是金营中重重之重的犯人。岂能轻易放人进去与他接触。”

王皋焦虑万分:“伦儿又在金营中犯事?”

皇甫坦:“犯的还件件是大事,为逼金太子办理交割地界事宜,盗了金太子营中六箱珍宝,大设宴席;联络当地乡民假扮金人,冒充四太子兀术的人去踏完颜亮的营,弄得金人窝里反;还让金人狱卒去取了他日前私藏的财宝饮酒作乐,将狱卒灌醉后,潜进河间县衙,逼迫县令开释放文书,欲救出一起关押的百余人的使节团离开河间。

王皋一阵欣喜:“这般人都回来了?”

皇甫坦沉沉摇摇头:“县令不允,贤侄剥下其官服,自己改扮着带领众兄弟出县城,不料被四太子发觉截住。其后果,子高公可想而知了。”

王皋默默无言。

皇甫坦站立起来,双手一拱:“小道前来并非向子高公讨主意,谅公也无计可施。只是将贤侄之近况向子高公告知一二,贤侄之作为,小道佩服得五体投地。望公切莫听信谣传。”说罢,竟扬长而去。

王皋如坠入五里云雾中,久久不能自拔。

邢娟提着食盘过来,见状轻轻呼唤:“老爷,老爷,皇甫道长呢?”

王皋哝哝着:“伦儿回不来了。伦儿回不来了。”

邢娟:“老爷何出此言?”

王皋答非所问:“可知朝廷官员曹勋、洪皓是如何逃回来的?是伦儿,伦儿帮他等逃离金营的。”

邢娟不解地问道:“侄少爷既然能帮助别人出逃,自己何故却回不来?”

王皋:“伦儿是等着朝廷召他回来。再说,伦儿能抛弃这帮共过患难的兄弟而不顾吗?最麻烦的还是这些族中子孙,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挑担,尽想着随了伦儿出去,回来能当官,这回可尝到苦头了。要不然还以为伦儿独享富贵呢。再说,伦儿这么不明不白的回来,又如何向朝廷交差?”

邢娟为难地:“这便如何是好?”

王皋长叹道:“回天无力!伦儿可是抱定了必死之心。去看看,又有何事?”他见王康匆匆赶来。

管家王康手执书信:“老爷,开封府尹王采王大人差人送来书信。”

王皋接过王康手中书信,迅速拆开,赫然写着:“王伦辩状。”他忧愤地叹道“又有何用?如今伦儿百口难辨,即便辨明了,秦桧能让伦儿回朝否?”

 

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溅桥洞。

荻扁太平桥。绍兴十四年六月二十四日,夜。

王皋依扶在次子王铎年初建造的木桥栏杆上,抬头望着星空,思念着远在万里之遥的王伦:“伦儿,可别傻了,能留条性命回来就不差了,何必如此较真。”无意间,望见当初自己手书的桥名苦笑着,自语:“太平,老夫何时也学会自欺欺人了。金兵不败,何来大宋太平?老夫写此桥名不过是一己之私而已。”说着,正欲往回散步回府。

王铎一家去黄天荡赏荷归来,熙熙攘攘上桥,王铎首先见到父亲:“爹,如何在此?可有事?”

王皋微笑着摇摇头:“呆在家中憋得喘不过气来,偶尔出来走走,不觉走到此地。其实,明明知道你们不在家,可还是走了过来。”

王铎:“爹,那进去坐,一会儿铎儿送爹爹回去就是了。”

王皋一阵心悸:“不了,铎儿,爹觉得心似被掏空了一般,浑身的不自在。铎儿知道,有些话老夫是不能在家里说的,免得她等着急。要不,铎儿陪爹走走。”

王铎:“好,爹爹,那咱边走边聊。”父子俩默默无言,走了好长一阵路,王铎终于憋不住了:“爹爹,可有正道大哥的讯息?”

王皋长叹一声:“真让人揪心。铎儿,你说士子都以为官而荣,真作了官,生死已不在自己手中了。就说伦儿,哎,不说也罢。”

王铎:“正道大哥如何?爹,爹是否有事瞒着铎儿?正道大哥究竟如何?”

王皋默默然摇摇头,沉沉叹息。

忽然,狂风大雨,暴雨倾盆,父子躲之不及,任凭风雨泼来,相互携扶着淌着水向阁老院走去。

绍兴十四年六月二十四日,吴中大水,荻扁一遍汪洋。

 

范公作传

 

疾雷不及掩耳,疾霆不暇掩目。深夜。

荻扁浸泡在大水中,唯一露出水面的仅存阁志院的屋脊。王皋全家上下几十口人乘坐货船在水上飘泊,草屋无存。

管家王康嘴里念念着:“阿弥陀佛,幸亏老爷日前定制的十数艘船只昨日进了荻溪,当时还嫌着无处停靠,这下可都成了救命船了。我家老爷可真神了。”

王皋心存侥幸:“王康,少贫嘴,老爷问你,这大水退却之后,王康欲作何打算?”

管家王康:“回老爷,待大水一退,老奴即打开粮仓晒稻谷,这稻谷不仅能让全家上下数十口人填饱肚子,还维系着明春的播种;再是尽快将老爷的宝贝书籍收拾出来凉晒。老爷真正先知先觉,难道老爷算准了会有这么一场大水?预先就倾其所有,打制了这些楠木书箱。可当初老爷只是因为江南气候潮湿,雨水频繁,谁知道竟然如此暴雨。唉,老天何时可放晴?”

王皋毫无心思听王康的唠叨,忽然蹦出一句:“今是何日?”

管家王康低声:“回老爷,六月二十四日。”

王皋念念着:“六月二十四日。”

阳城湖上一艘官船顺流而下,正朝荻溪而来,官船将靠近时,船头上一个衙差在高喊:“前面可是太傅公?王大人可在?”

宇文柔奴摸黑拉了拉媳妇邢氏的裙摆:“媳妇可是有人在呼唤老爷?老爷听见了否?”

王皋默不作声。

前来的官船仍在呼唤着:“太傅公。太傅公何在?在下吴郡牧守王唤,前来接应太傅公。王大人,王大人——”

王皋依然默默无闻。

官船在阳城湖边靠岸。

吴郡郡守王唤起岸站在荻扁对岸,提起灯笼照着亮:“对岸可是太傅公,何故不回答?”

王皋冷冷地抛出:“吴郡百姓安否?王皋无恙。何需郡守大人操心。赶快回去,妥善安置灾民。”

吴郡郡守王唤一时语塞:“这——太傅公既在吴郡界内,郡守王唤理应首先妥善安抚。太傅公,快快上大船。一起回郡衙安全之处。”

王皋不厌其烦,吩咐道:“王康,回话。王皋不劳郡守大人,自己已安置妥当,请郡守速速回郡。”

管家王康照老爷之话大声地喊着。

王皋又说:“吴郡若有浮尸,拿郡守问罪。”

夜深人静,对岸的郡守王唤听清了王皋最后的这句话,他悄声无息地将船往回撑去。

 

太阳初出光赫赫,逐退群星与残月。

六月廿四日的大水将荻扁冲洗得干干净净。连阁老院前的凤凰桥也焕然一新,显露出了武康石的本色。

阁老院书房。

王皋聚精会神作画。

邢娟悄无声息地端了茶盘进来,站在书桌边观看。看着,看着不禁自问:“难道老爷所画即是荻扁方园?”

王皋满意地:“娟,说对了,老夫正在画荻扁日后之蓝图。”他从旁边的画筒中又取出一卷宣纸来。“娟,看,这是老夫画的吴郡全图。这里是平江。”

邢娟:“平江县署离荻扁竟如此之近,可日前金兵掠平江,如何却未到荻扁呢?”

王皋咪着眼微笑:“娟,猜猜何故?”

邢娟微微一笑,柔声说:“依奴看,定是荻扁被水环抱,金人不识水,故尔不敢冒然前掠。”

王皋:“嗯,娟说对了一半。”

邢娟:“一半,那奴只知其一,其二是——”

王皋:“其二嘛,乃时有老夫在。可知当年金人最惧大宋朝中三人。”

邢娟惊讶:“三人?”

王皋:“李纲,宗泽与在下。如今李纲下野,宗泽忧愤而逝。老夫虽正请解兵权,可朝廷时时不允,金人得知老夫仍手握兵权,自然惧老夫几分,再者,荻扁这不毛之地,金人进得来出不去,岂非自投罗网。”

邢娟笑道:“原来金人当真不识水,若进了荻扁,敢非成了瓮中之鳖。老爷,绘了这些图作何用?“

王皋沉思着,许久才说出:“大水之前,金人掠吴郡后南去,吴郡城内一片瓦砾。郡守王大人正一筹莫展,不日将前来荻扁求助。老夫此图可是为王大人画的吴郡之蓝图。娟,看看,可好。”

管家王康的突然闯入,打断了王皋脑海中的平静。王康匆匆进来:“老爷,朝廷六百里加急送来的邸报。”他双手将邸报放在书桌上,退下。

王皋迫不及待,一目数行看邸报,忽然,面色骤变:“伦儿,伦儿?”邸报飘落在地上,他失魂落魄地窜出书房:“伦儿,伦儿在河间?伦儿”在院中发狂似的飞奔着。

过府来探问王伦消息的王铎拾起地上的邸报,读着:

绍兴十四年六月二十四日,河间地震,暴雨冰雹三日不止,震塌房屋数以百计,伤亡人口无数······“河间?河间?正道兄不就关押在河间?”他只觉得身子摇晃着,脑子里空洞洞的,头重脚轻起来。

 

吴郡郡署,后堂。

郡守王唤与王皋两个头聚在一处,正观看着桌上的吴郡全图。

王唤首先发难:“依图营造果然极为理想,只是,金兵掠后,城内尽是瓦砾。若清除这些残瓦断墙,尚需时日,再说即便召集来了劳工。又那里去筹集如此之巨的费用。”

王皋胸有成竹:“老夫到是有一策,就看大人能否执行。若大人真心为百姓行事,其实也并非难事。”

郡守王唤急切地想知道此法:“太傅公请讲,晚生悉听尊命。”

王皋轻轻吐出四个字来:“以工代赈。”

郡守王唤还是不太明白:“如何代法?”

 

城池百战后,耆旧几家残。

被金兵践踏之后留下的断砖残瓦又经大水浸泡过,似乎变得一尘不沾。吴郡六城门,各个城门均赫然贴着吴郡郡署所发出的告示:凡水陆城门进来的挑担或船只,返回时必须满载瓦砾出城。如遵守此约者,城门税一盖免除。城门官有条不紊地行使权力。

吴郡城内之断砖残瓦很快被清除干净。继而,一座座精美绝伦的古典庭院如雨后春笋般突兀而起。吴郡依旧是佳丽。

 

桑叶隐村户,荻花映钓船。

荻扁逐渐与王皋的蓝图接近,最后完全重合,唯一不按此图的是原先的草屋处,尽是荻草,毋需人工插植已经自成一片紫色的海洋。,

荻溪上,架起了一座精巧剔透的小木桥。

王皋夫妇并肩站立在木桥上,放眼望去,阳城湖似乎离荻扁更近了。

邢娟:“忙中偷闲,偶尔在此桥上一站,果然与乘坐在船只之中大不一样。”

王皋自满地:“自然不尽相同。乘在船中看天地。如同井中之蛙,如今站在桥上乃高处向下望,荻扁尽收眼底。”

邢娟手中捏着半张邸报,试探着问:“老爷,真的不再想着伦儿了?”

王皋认真地说:“伦儿是王家的骄傲,老夫引以为荣。只是不知伦儿尸骨何在?老夫此心总是不安。”

邢娟见夫君如此平静,她终于将隐藏的半张邸报拿了出来。

王皋接过邸报默默然看着:

诏赠同进士出身、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王伦为通议大夫,长子王述以父荫入官为朝请郎,次子王逸官朝请大夫。赐其家金千两,帛千匹。钦此。

看罢,他不以为然:“意料之中,可仍未为伦儿平反昭雪。伦儿之冤何日可平?”忽然,他又悲从中来。

邢娟:“老爷,此诏书已是为侄少爷平反了,如若朝廷不认可,能受此诏赠否?”

王皋:“娟,你不懂,可知伦儿为秦桧之辈背黑锅尚未除,老夫此心难能安宁。”

邢娟尽量想转移话题,没话找话说:“老爷,可知二郎家门前的银杏,经大雨浸泡,未甚损伤,竟越发的枝叶蘩茂了。”

王皋自言自语,呢喃着:

蒲叶清浅水,杏花和暖风。

地偏缘底绿,人老为谁红。

“蒲叶那有荻花好?可惜王介甫无缘值此。老夫知足矣。”

 

君子当有所好恶,好恶不可不明。

绍兴二十六年。春。

阁老院前武康石筑造的凤凰桥上。

一位道人飘然而至,他就是时常出没在宋金两国之间的道长皇甫坦。皇甫坦直立在桥上,久久凝视着阁老院,久久不能步下石桥。

阁老院大门一侧的一扇门开了。从中走出白发童颜的王皋。

皇甫坦心绪不宁地迎上前去:“子高公。小道又带来消息,不知是好?是坏?不过,依小道之见,此事作得可谓世上找不出第二者来!这一种胆气,这一种正气,这一种灵气,还有一种无人能及的王者之气,唯王氏子孙不能!”他象演说似的大声说着,似乎想让全世界的人都能听到。

王皋平静地步上石桥,与皇甫坦并肩站立着,倾听着,皇甫坦激烈地比划着,演绎着:

昏暗的囚室内。

王伦遍体鳞伤,他颤巍巍抬起伤残的手,拉开被打得破烂不堪的外衣大襟,忍着伤痛慢慢褪下,咬破手指,在自己的内衣胸前写下:

生为宋臣,死为宋鬼,此我志也!

十二个血字触目惊心。对面,牢中关押的使节随行人见此,热泪盈眶,一齐拉开了大襟,学着王伦的样子,亦然在前襟写下这十二个血字,虽然字迹不同,大小不等,却显示着这百余人同样的誓言。

听到此刻,王皋的心在颤抖,自然吐出来的话也是颤抖的:“伦儿,好样的!叔父为伦儿自豪!”接着,他急切地问:“道长,伦儿是何时走的?”

皇甫坦沉重地说出:“绍兴十四年六月二十四日。”

王皋的心几乎跳出胸膛,重复着这个日子。“绍兴十四年六月二十四日,绍兴十四年六月二十四。这可是吴中被淹的当日,难道是伦儿回来向老夫告别?”

皇甫坦沉闷地说:“岂止大水。是地震,是冰雹。蔚为壮观,天地为之不平!”

王皋:“可伦儿至今仍在蒙冤!”

 

地卑荒野大,天远暮江迟。

荻溪上一字排开十条货船。

王皋站在兴隆桥上,看着管家王康指挥着将船上的货物逐一进仓。他兴奋地踱下桥,偶尔上前伸手掀开装着货物的柳条箱。

管家王康乐得合不拢嘴:“老爷,大水过后,老奴尽管辖着晒仓内的稻谷,与《王氏宗谱》。如何想到老爷靠这十条船这么一转便赚上大钱了。老奴还说什么填饱肚子呢。老爷真是大手笔。竟然还将此荻扁这么个不毛之地修理得花园似的。”

王皋喜在心里,嘴上却说:“王康,少贫嘴,与其有功夫贫嘴,不如想想如何为老爷做好下一笔生意。一旦朝廷应允了老夫的请解兵权,便没有了奉禄,老夫这不准备着吗?要不然,这几十号人将肚子贴在墙上不成?乘着腿脚结实时,我得多积聚些才是。”

管家王康:“老爷想得真周全,如此一年下来,远比朝廷给的奉禄高出数十倍。”

王皋忽然又想起:“王康,日前老夫托你去为伦儿择墓地之事办妥否?”

管家王康:“回老爷,办妥了,办妥了,还是道长给定下的,一块风水宝地。”

王皋:“何处?”

管家王康:“就在阳山脚下,又离侄少爷府上极近。安康郡夫人说极好,老奴正要回老爷话,这不,一忙乎竟给忘了,看老奴这记性。”

王皋:“定下就好,可不知伦儿何日入土为安呀。”

管家王康怕又勾起老爷的伤痛,有意将话题拆开:“老爷,吴郡王大人发了贴子,请老爷进城去赴宴呢。老爷去是不去?”

王皋十分肯定地说:“议事去,赴宴不去。”

管家王康:“太夫人也说不去为好,免得人家在老爷背后嚼舌头。”

王皋狐疑地:“嚼舌头?此话怎讲?就为王大人乃秦相之内兄?王唤是王唤,秦桧是秦桧,怎可混为一谈,再说此人能为百姓办事,老夫喜欢。老夫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说,老夫背后已经有人嚼舌头了。”

管家王康:“可是为伦儿之事,天地良心,侄少爷如此大丈夫,为何即遭此流言。”

 

一骑快马直奔荻扁阁老院而来,马上所骑之官差口称:“八百里加急!“

王皋隐身在竹林中,沿曲径迂回转向太平桥方向。

 

太平桥王铎府。书房。

王铎正与侄儿王胤说着话,如今的小王胤已经长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青年士子了。与叔侄俩在一起的还有诗人范成大。

王皋从侧门闪入,直径进了书房。

王铎见到父亲如此匆忙,心里已明白几分,赶紧站了起来:“父亲。“

王皋:“朝廷又派人奔荻溪老宅而去。“

王铎:“父亲乃是来儿子这里避难?总这样,东躲西藏的也不是办法。“

王皋:“躲一阵是一阵吧,为父的是打定主意不复回朝廷的了,可被朝中人撞着又觉不妥。、”

门外传来声声马蹄响。

王皋叹道:“今日可谓冤家路窄,避之不及了。”

长子王易从门外进来,惊喜地说:“父亲在此?父亲,朝廷八百里加急,召父亲回朝呢。遍寻不着父亲,无法宣旨,原来父亲竟然在此逍遥。”他忽然对着王胤细细地端详。

王胤被大哥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脸上一抹红云,“大哥,干吗如此看小弟呀?”

王易打趣道:“这位公子可是当年坐在大哥膝上学识字的小子,如今还真象个才子了。”

王胤难为情地偷窥了范成大一眼:“大哥。”

王易将目光又转向范成大:“这位?如何称呼?”

王胤这才从窘境中解脱:“回大哥,这位便是吴中诗人范致能范成大,文章写得清丽脱俗,诗词更佳。”

王皋已全然不闻这些闲话。沉入深深的思考中。

 

可欺当时之人,而不可欺后世。

绍兴二十六年。九月十七日。

卧房中

王皋两宾染霜,依靠在病塌上,思绪万千。

邢娟陪伴在病榻前,“老爷,如今阿惜处事稳重,这进出货物之事,老爷尽可交于阿惜去管理,何需老爷亲自一一过问,这不,累得一病这么多天,”

王皋虚弱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娟,你不懂,老夫天生在家里呆不住,别看老夫整日撑了舴艋小船在四处游荡,不如此,老夫何以知天下事?何以懂百姓苦,何以能将此荻扁这不毛之地变成花园一般,唯如此,老夫才觉得活得象个人样。”说着,说着,他的老脸上漾起了开心的笑。

邢娟见夫君开心也跟着开心:“只要老爷觉得开心,那老爷就去,只要不再累着了就好。”

王皋:“娘的身子好些了吗?”

邢娟:“老爷放心,娘是被老爷这一病吓坏的。这两日,见老爷好了,娘自然也好了。”忽然,她听见拐杖的声音,她立即站了起来,“这不正说着娘,娘就来了。”

颜色憔悴的宇文柔奴扶着拐杖,。一路走来,一路念叨着:“皋儿可好些?皋儿好些否?”

王皋听见娘来了,他忽地坐了起来:“娘,娘来了,孩儿全愈了,娘看。”他一个转身,踉跄一下竟向床上倒去。

宇文柔奴大惊失色:“儿子,逞什么能呢。你是从不生病的人,怎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好好给娘躺着,这回可要好全愈了,好好补一补才能起床。”

王皋苦笑着:“娘,这不是要憋死孩儿吗?别人不知,娘可是知道的,孩儿从小那一天不起早摸黑,那一天不出上几身臭汗的。”

阿惜大喊大叫着进来:“老爷,好事。好事,侄少爷的事朝廷总算有说法了。老爷快看。”

邢娟接过阿惜手里的邸报:“老爷,可不是吗,朝廷诏令王伦家眷招魂以葬。择地落葬之化费,全由朝廷国库支付,老爷,这回可安心了。”

王皋默默地听着:“太迟了,诏令发得太迟了。再说诏令是发了,可大宋朝野对伦儿的流言蜚语可没消呀。伦儿焉能瞑目?”

邢娟劝慰着:“老爷,别人要说长道短的,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不去管他,也犯不着去生此闲气,这不,老爷身后地流言多着呢。说什么,老爷巴着秦相,将女儿嫁给秦桧了,岂非滑稽,谁不知老爷就三个儿子,从未有过千金。这种流言时间一久,便不攻自破了。”

王皋笑道:“什么烦心的事,一到娟嘴里,便都化解了。老夫悉听夫人言。”

宇文柔奴见此,笑着出房门:“这回还真的全愈了。”她放心地回自己房里去拿了针线活出来。

王皋呆呆地,笑面似凝固在脸上。忽然,他微弱的说话声传入邢娟耳中:“娟,我闻到了荻草的清香,老夫怎么又睡到草屋来了。真好。老夫喜欢,喜欢……

邢娟并不在意,边做针线边说着话:“老爷,草屋早就没了。老爷想睡草屋,等老爷身体好,咱们再收割荻草,和老爷一起再编制就是了。”

王皋依然呢喃着:“好,好,好,……

邢娟叹息着:“老爷,只可惜,这诏令是到了,可侄少爷已去了阳羡任官。再说,他家述儿刚上任,能回来办理招魂安葬之事吗?老爷,老爷。”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抬眼望去,大吃一惊,失声喊道:“老爷,老爷,刚才还是好好的,老爷可不兴吓人,娟害怕。”她将双手伸向老爷的脸庞,王皋却头一侧歪在枕头边。邢娟这一惊非同小可,一下子瘫倒在夫君身上,任泪水似涌泉般迸发出来。

门外,一个公鸭似的声音大声喊着:“太傅公王皋接旨——”

 

清气澄余滓,杳然天界高。

荻溪岸边。

原先的草屋处,遍地荻草。突兀一座大墓,大墓前,青石墓碑上赫然刻着六个大字:

南渡太尉公墓

大墓的一侧筑起了三间荻草屋。阳光下,徐娘半老却满头银丝的邢娟疲惫地坐在草屋前,自言自语着:“老爷,草屋筑好了,这可是娟挑选了上好的荻草编制起来的。娟也已经将老爷迎了回来。老爷可瞑目否?娟明白老爷的心思,伦儿尚未入土,老爷心中不安。快了,快了,皇甫道长,老爷,还记得,就是那个汴京朱仙观的皇甫道长带回来了好消息,说伦儿的残骇尚存。这不,遵儿已经去了阳羡,找述儿商议赴河间,迎还他兄长的遗骇之事宜。老爷,娟今日说了那么多话,娟累了,娟想睡上一会儿,老爷,这荻草可是真香,真香……”邢娟呢喃着,依靠在荻草墙上沉沉熟睡了。

 

柴扉日暮随风掩,落尽闲花不见人。

石湖畔

诗人范成大吟诗赋词,逍遥自在,王胤的到来打破了宁静。

范成大听完王胤的叙述,惊大了嘴:“怎会是这样?怎会是这样?子高公竟然走得如此的平静,如此的坦然,正如其生前一样的与世无争。在下不才,但既然吾曾贤弟之请,范某焉有不从之理,他欣然执笔写下《子高公传》洋洋数千言,还特意在文末交待了:

论曰:往予尝入史馆,靖康、建炎间以功书者何多也,曾未有齿及王公者。及公家荻川,与石湖相望,乐数晨夕,因得详公之生平。易曰:遁世无闷,有功而不伐。其王公也欤?孟子云:尽信书不如无书。盖史氏之我们诬也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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