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笔记十八：王莽的失败一

但凡天下大乱都逃不脱“土崩”和“瓦解”这两种态势。早在汉武帝时候，赵人徐乐就在对答贤良问策的时候精辟地得出了：“臣闻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的结论。而怎么区别“土崩”之乱和“瓦解”之乱呢？徐老兄的论述是决定于民心的向背：如果“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修”那么就是土崩之势；如果“先帝之德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故诸侯无竟外之助”就只是瓦解而已。简单的说就是看当皇帝的有没有把天下的老百姓都得罪光了。如果百姓们还有安居乐业的条件那有几个军阀犯上作乱也就像是瓦片被摔裂了，花点精力用暴力把它们再拼接在一起就是。而如果把百姓都逼到绝路上了，你手上就是一堆散沙，已经无从拼起了。

新朝末年就是教科书般的土崩之势。就在王莽拿着老天狐假虎威玩命地吹嘘他的符命的时候，老天却根本没给他面子。该地震、日食、风灾、水灾、蝗灾。。。一样没有少过。这样灾祸连连再加上政策荒唐老百姓当然是被逼的没活路了。最倒霉的就是北部边境的郡县，处苦寒之地粮食贫乏再加上匈奴骚扰，早在天凤元年（新朝第六年）就“缘边大饥，人相食”。而这帮漠北双熊祖先的身份大多是什么呢？手持兵器，训练有素的边防部队。数量是多少呢？二十万。到了第二年这帮哥们开始觉得大家都有功夫的情况下，互相吃还是有难度的，于是他们“起为盗贼，数千人为辈，转入旁郡”成为流寇。

到了天凤四年轮到荆州（湖北）闹饥荒，新市人王匡和王凤脱颖而出，数月间聚集了七八千人。同时还有南郡张霸、江夏羊牧等手下也都有万余人。天凤五年，整个荆州大乱。王莽只得火线任命费兴为荆州地区行政长官，走马上任之前王莽拉着费兴喝酒顺便问问他将来的施政方案。老费侃侃而谈：兴对曰：“荆、扬之民，率依阻山泽，以渔采为业。间者国张六筦，税山泽，妨夺民之利，连年久旱，百姓饥穷，故为盗贼。兴到部，欲令明晓告盗贼归田里，假贷犁牛、种食，阔其租赋，冀可以解释安集”。这个老费确实是个能臣，一眼就看穿了盗贼横生的根本原因是政策荒唐造成的经济崩溃，而他又是个直臣当着王莽的面毫不留情地批评了新政。王莽面子挂不住了：莽怒，免兴官。书呆子呀书呆子，“复古”只知道教条地照搬故纸堆里几百年前的条令法规，对于古时明君从谏如流的品质却是弃之如履。后任“听话”的荆州牧带领两万人妄图剿灭盗贼，结果是全军覆没自己也险些被俘，而王匡和王凤等的部下却茁壮成长到五万余人。同样的事情又发生在山东。同年，山东有樊崇和刁子都两股势力出现，当地的官员田况由于击贼有功而被任命“领青、徐二州牧事”，田况同样看出武力剿灭是治标不治本，上书请求安抚百姓。王莽立即削了他的兵权让他到京城赋闲，樊崇、刁子都等得以扩大到六七万人的规模。而山东和湖北的这几股势力就是最终击垮王莽的中坚力量。

到了王莽“升仙”的地皇三年，关东地区饥荒，人吃人。山东地区樊崇的势力为了统一建制把眉毛都涂成红的，号称“赤眉军”。其实这个敌我识别系统有很大的漏洞。首先，容易被伪造，有距离限制并且不能适应夜战。其次，冷兵器时代的短兵相接双方的视线肯定都是先聚焦在对方的手上，敌我交锋的一霎那去盯着对方的眉毛看只能失去制敌先机。最后，根据统计色盲占黄种人口总数的约5％，而且男性发生率（5％）要远高于女性（0.5％）。相信赤眉军的战斗人员肯定是男性占绝大部分，这套识别系统会造成20个里面就有1个人每次战斗都分不清敌我地乱砍。虽然敌我识别系统有很大的Bug，赤眉军还是很重视收拾民心的，樊崇对手下的约束是“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而王莽派出由太师王匡（此王匡非彼湖北匪首王匡）和更始将军廉丹率领的所谓朝廷正规部队的军纪是这样的：匡、丹合将锐士十馀万人，所过放纵。这样的反差造成民间的流言是：宁逢赤眉，不逢太师！太师尚可，更始杀我！正是由于失去了广大人民群众的青纱帐，王莽的军队是屡战屡败，而赤眉军却是越剿越强大。最后强大到和汉光武帝争天下，刘秀为了收拾他们着实费了一番苦心，这都是后话了。

回过头来说一下廉丹这个人，这厮虽然带兵纵容手下鱼肉百姓，但是却是个很有气节和血性的人。在带兵进入山东地界之后王莽就催促王匡和廉丹进兵，甚至以“仓廪尽矣，府库空矣，可以怒矣，可以战矣！”的重话来责备廉丹。廉丹只好连夜找来幕僚冯衍商议，冯衍这哥们是个很有大局观的人，根本就不看好王莽，立马用张良的例子劝廉丹自立旗帜，廉丹没有听。后来小胜之后，太师王匡轻兵冒进廉丹苦劝不听只好跟随，结果在成昌大败。王匡这小子逃跑和进攻一样快，廉丹看到王匡撒鸭子的反应是：丹使吏持其印、韨、节付匡曰：“小儿可走，吾不可！”遂止，战死。铮铮铁汉，其手下也毫不逊色：校尉汝云、王隆等二十馀人别斗，闻之，皆曰：“廉公已死，吾谁为生！”驰奔贼，皆战死。王匡和廉丹的失败使得山东战场上攻守之势瞬间逆转，政府军只有退守敖仓、洛阳一线，再也没有出击的能力了。这时候的王莽倒是想悔过了，开始拉着朝里的大臣商量派人到各地废除自己之前那些祸国殃民的“新政”。可是太晚了，中央政府的信用早已荡然无存，政策上的改变已经没有办法逆转天下的土崩之势了。

就在山东的军阀成功地扩展势力的时候，湖北的绿林军却走上了霉运。先是一场大瘟疫造成人员损失过半，接着又分裂成王常、成丹带领的“下江兵”，王匡、王凤带领的“新市”兵，和陈牧、廖湛带领的“平林兵”。这后两支部队就是汉光武刘秀最早的家底。其实要是没有他哥哥刘縯，刘秀可能一辈子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刘縯、刘秀这一支是从汉景帝的儿子长沙王刘发那里分出来的，到了汉哀帝和汉平帝那里已经分叉七世了，统计上说他们也就只有1/128的共同基因。说句实话，刘縯、刘秀和此时的刘姓皇族已经没多大关系了。《资治通鉴》对刘縯最早的记录是：縯性刚毅，慷慨有大节，自莽篡汉，常愤愤，怀复社稷之虑，不事家人居业，倾身破产，交结天下雄俊。而对刘秀最早的记录却只有短短两句：秀隆准日角，性勤稼穑。可见刘縯是个典型的愤青加混混。身为光武帝的刘秀出场却没有金甲圣衣加五彩祥云，其实我可以理解不是班固和司马光不想使劲吹捧，实在是没有发挥的材料，当时又不知道写历史可以像某些韩国人那么当肥皂剧来写，刘秀结结实实就是个农民。说他什么“隆准日角”已经让班固脸红半天了，再无中生有实在让老先生无法接受。刘縯和刘秀的起事并不顺利，开始由于刘縯恶名在外，宗族子弟都不愿跟从而四散奔逃，直到看到刘秀这个老实人也入伙了才稍稍安定。接着还没有起事谋士李通就被官府发觉而弄的全家族灭，差点连累到刘縯和刘秀。直到后来招安了新市和平林兵才算是有点资本。随着战事的发展，刘縯又成功说服了下江兵的头头王常同意合伙经营造反大业，到此时荆州地方的几股势力才暂时统一起来。

从管理学的角度上来看，刘縯和刘秀的造反和经营Startup公司是很相似的。开始要有个未来有巨大回报的idea（当权执政），然后要有一定的技术实力（汉景帝的后人）和原始团队（宗族子弟）。开张之后就是初次融资（招安新市和平林兵），稍加经营后就是决定公司规模的二次融资（说服王常带领下江兵入伙）。到此时公司的经营规模已经具有了IPO上市的条件，是规范公司管理架构的时候了。首先要确定CEO的人选，《资治通鉴》的说法有两个人选：刘縯和刘玄。刘玄也是长沙王刘发的后人而且他这一支是嫡出，比庶出一支的刘縯和刘秀血统要高贵一些，而且由于生性孺弱在乐于放纵的新市和平林军中更有民意基础。于是刘玄胜出。接着在张卬等人的力推下IPO（刘玄称皇帝为更始帝）并确定董事会成员：王匡、王凤和刘縯等。刘縯任人力资源总监（大司徒）。

完成这一系列管理架构的规范之后，湖北更始集团挥兵北上击败宛城政府军守将严尤和陈茂并且围困宛城。玩过三国系列战略游戏的都知道，宛城是从荆州北上进攻洛阳和入关攻击长安的最后一个重镇。王莽纠集司空王邑和司徒王寻坐镇洛阳调集天下兵马四十二万增援严尤和陈茂，真正的战略决战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