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杰：生命的跋涉——浅评明杰的《生命驿站》

生命的跋涉

——浅评明杰的《生命驿站》

文/谭杰

有人说：有一种寂寞，不是靠恋爱可以解决的，不是靠养小孩可以解决的，那是一种“念天地之悠悠”的寂寞。阅读，也不能“解决”这种寂寞，但阅读可以让人理解这种寂寞，让人安心地接受这种寂寞是跟自己的灵魂共始共终的。第一次看到明杰先生的诗集《生命驿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简单而不失韵味的封面，封面上大河的那份博大和壮阔立时就给人以那种“念天地之悠悠”的感觉。诗集的名字“生命驿站”，很容易让读者产生些许的怀疑和抵触——太多这种类似“感悟生命”的书都有那么或多或少的华而不实、大而虚空的味道。书的插图和名称给我造成的两种不同的感受都促使我立即进入这诗歌的世界，去了解诗人的思绪，去解开自己的疑问。然后发现，不虚此行。

整本诗集一百二十几首诗，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对读者来说，即使是初次阅读，且用一种快速阅读的不求甚解的方式读完，也很容易地就能在脑海里形成这样一个形象：一个在现代大都市里感到了冷漠和疏离，而又卓尔不群，心中饱含对童年美好时光怀念以及亲情、爱情、友情的抒情者的形象。仔细地体悟式地读完这本诗集后，可以透彻地了解到它所要向读者传达的深层内容，它所真正蕴含的，除了形成了那个抒情者的形象，更重要地，是让读者体悟到一段生命跋涉的历程。

一    现代生活的洞察

时间这永恒的胜利者把我们带离了九十年代，带到了二十一世纪。在这个新的世纪里，变化的是城市的面貌——日益的华丽浓艳，也日益的拥挤喧嚣；不变的是人的行色匆匆——人们以自己的目光为半径，用这个狭小的圈子隔开自己，穿行在拥挤的街道之中，这是一个喧闹繁华的时代，也是一个熙熙攘攘、为利往来的时代。在这样的环境中，在一个钢筋混凝土主宰的冰冷的现代都市里，人们天天耳濡目染这一切，静下心来时就很容易会感到一种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和冷漠，感到自身与这种繁华和喧嚣的疏离。明杰先生的诗就向我们传达了一种这样的思绪，典型的现代人普遍感受到的思绪。这其中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质朴的自然因素的逐步丧失、人际关系的冷漠和现代人在这种浮躁喧嚣中的疏离和不适。

城市的机械文明造就了摩登世界的同时也造成了自然的污浊。当都市飞速发展的时候，在贫穷、破旧被扫除的同时，清新质朴的自然也一股脑地被扫荡了。作者于1969年出生在沂蒙山区的一个小村庄，故乡的山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回忆，这构成了他关于童年最美好的印象之一，而都市的生活恰恰与诗人的这种印象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在这种张力之中，作者能够更明显的感受到这种质朴的自然因素的流失，并且能够产生更鲜明的不适。这些在他的诗里得到了切实的反映：

“他们还不知道天已经下雪/堆雪人打雪仗在这个城市的冬天/简直就是一场奢望”（《雪》），那纷纷扬扬漫天飞舞的雪花，这北国的精灵仿佛也在尘土飞扬的北风中瑟缩了，象征性的飘落几片，完全没有了以往那个粉雕玉砌的世界，只剩下一个寒冷却不浪漫的瑟瑟寒冬。

在这样的城市之中，人与人之间又怎么样呢？例行公事般的寒暄取代了温情脉脉的真挚问候，只牵涉肌肉而不涉及内心的微笑背后又藏有多少风刀霜剑。人与人的交往，即使不算是步步如履薄冰，也至少会保存着或多或少的防人之心：

“谎言  谎言   全是骗人的鬼话/谎言的背后是兵不血刃的谋杀”，“形同虚设的谎言管不住满盘皆输的人生/搅乱了迷谈接26茫的眼睛/爱与恨的闸门洞开/让说谎者的每一天  都仿佛生命的最后一天”（《谎言》）。诗人在此表达了对这种虚伪的谎言的极其厌恶，这些在人们的生活之中仿佛成了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即使让这些说谎者的每一天“都仿佛生命的最后一天”，又能如何？还是唯余无尽浩叹。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人们必然会深切的体悟到那种疏离感。现代人的生活环境如同一个个的牢笼，禁锢了自我，也囚禁的大家。人们已经习惯了用冷漠的态度游走于这个失去了温情的冰冷城市。

“一艘又一艘的铁皮船/在做着难以言传的破冰之旅/欢叫  嘶哑  连同清澈见底的鱼儿/于高高在上的观光桥上走光/迷路的又何止是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冬日的植物园》）。我们都是冬日植物园中的迷路之人，就连那貌似豪迈的破冰之旅也变得难以言传，仿佛在这冬日也是瑟瑟发抖。

诗人揭示的是生活中普通大众的真切体会，而且是那样的鲜明、尖锐揭示。当然，这种揭示并不是最终目的。诗人同时向我们传达了他自己的生活态度，在这冰冷城市中的生存之道、安身之法。更重要的，诗人还向我们揭示了生命的真谛，那些珍贵的东西并不曾消散，总在人们的心底熠熠生辉，如烛如金。

二    生活中的静思与践行

在现代的生活中，各种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宣言从来不绝于众人之口，可这些没有多少现实意义，大都不是狂乱的呓语，就是自我安慰的止痛药。我们需要这样的话给自己的失意和慌乱一点慰藉和一点适当的理由，而一旦进入现实生活，还是和以前一般，只管低头走路，谁还会抬头想想为什么这么走呢？实际上，一个人的生活态度本不需要写什么宣言，甚至不需要诉诸口舌，它本来就存在于他的生活方式之中，是无法掩盖的。而诗人的生活的态度也会从他的诗篇中自然地流露出来。

明杰先生的诗中就有这样一个抒情主人公的形象，在这个现代都市中，除了和大家一样忙忙碌碌外，他还会用独到敏锐的眼光去寻察生活中那没有遗失的美好，静静地进行一些沉潜审省的思索。在体悟到那些无奈及虚无之后，他并没有消极，而是更加的刚健入世，扬起重新启程的风帆。诗歌中的抒情主人公不可能完全等同于诗人本人，但是这个抒情者的形象也源自诗人的思绪，源自诗人自我的生活态度，所以从中我们也能一窥诗人在这个冰冷都市中的生存和逍遥之道。

我们是在慨叹很多美好的流逝，但总有些东西是不会消散的，能长留世间，久久的激起一代又一代人心间的涟漪。比如诗人笔下的黄河，那种裹挟着绵延的历史、无可匹敌的气势滚滚而下的洪流，怎能不引起世人，特别是一个敏感的诗人的思绪万千。它从千里之外走来，从远古走来，在提醒世人那无法被遗忘的质朴狂野之气。

“在黄河岸边/怀念九百九十九道弯/怀念千万中声音中/一滴泪水落入黄河的声音”（《黄河黄了》），敏感的诗人卓立黄河岸边，在它的博大中遥想沿途的艰辛险阻，思接千载，倾听历史的话语，在这一刻仿佛有遗世独立之感，那浮躁喧嚣的世界与他无关，他只受着这时空的眷顾，悠游无际，只用那一滴泪水诉说这无尽的思绪和感慨。

身处在这种时空环境中，一切变得美好，变得鲜活，变得温情脉脉，“黄河岸边的花花草草/茁壮成一面面等候的旗帜/许多人在这儿痛苦或者欢笑/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我装满口袋的黄河沙土/是不是饱含了泪水的痕迹/能不能塑出一尊等候者的雕像”。

在这黄河岸边，春花烂漫之中，没有痛苦和忧伤，只想用饱含着泪水的黄河泥沙塑造出一尊塑像，而这塑像是等候者的形象，这形象内敛着思念的泪水，流淌出的却是无尽的爱。“四月  黄河水还有些凉/我用匕首在河岸上做引渠运动/将浑浊的水灌满一个大大的‘等’字/然后迎风歌唱/看‘等’字怎样塌陷/成为一泓水汪汪的‘爱’”（《等候在黄河岸边》），就是这样的美好，黄河承载了太多，馈赠人们的也实在太多。在诗人的作品中多次提到黄河，或者直接作为描写对象，或者作为一个鲜活的意象出现，抒发着对黄河这一“母亲河”的无尽的情意。

当然在饱尝了喧嚣和躁动之余，诗人选择珍惜属于自己的时间、自己的宁静，在这属于自己的专有时空里，疲惫的灵魂和身体得到暂时的休憩和休整。这一情况不限于时间地点，更多牵涉到精神与思想，其实这种精神的宁静才是真正的宁静。“从北京到南京/这堆庞然大物在空中只飞翔了六十分钟/许多的想象触手可及/嘈杂的世界在这一刻宁静无比/忙碌的躯体懒惰安详/纷争与阴谋不复存在/如果上苍给我时日的假期/但愿这是我唯一的居所”（《飞跃2007》）。就在这种宁静之中，诗人并不是沉浸其中，而是进行着沉潜审省的思索。“追风的感悟与尘埃同在”（《站在凤凰山顶上看火车》），“所有的完美都有虫眼”（《在朝内大街的思索》），“寂静的人流缤纷如落叶”（《你从远方来》）……这些智性的语言既是生活的收获，更是思索的成果，由此，诗人达到了对人生的彻悟。

沉潜审省的思索，整理好心绪，为的不是慰藉下自己绷紧的神经、疲劳的身体，而是为了更好的扬帆启程。刚健入世的心态从来就没有变过，洞彻世情后的选择是更加积极地朝着理想前进，用坚强的意志去搏击风雪。“但你不会被任何一条挽留的绳子拴住/你仍要背着你的一背包想法向前”（《你》），前行的脚步向着最初的理想，从不曾停息。“如果事情糟糕到极点/就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待到来日将鸡儿们邀上蓝天/杀它一个干干净净”（《守不住蓝天的鹰》），怀中永远抱着那一份自信和不可一世的勇气，这是历经风雪磨练的结果，也是披荆斩棘的最好武器。“当梦开始的地方解出了丰硕的果实/甜美的未来才算有了一个稍息的驿站”（《自尊的永恒》），前进中始终不曾忘记最初的梦想，可是即使是那梦开始的地方结出了甜美的果实，但也只是一个“稍息的驿站”，更大的挑战，更好的未来永远在前方，只要生命之火不息，就应该继续前行。 

三    爱的吟唱

是什么让生命变得真实，变的富有情趣，在冰冷中仍然能见到它温情脉脉的一面；是什么让诗人在喧嚣的现代生活中保持着坚定的信念，一路迎风傲雪；是什么让诗人在冰冷中仍然会歌颂阳光和鲜花？这一切都源自于爱的力量。当然这里的爱是广义的，包括亲情、爱情、友情，以及诗人对那些沉潜在自己生命中的美好的记忆和感知。这些浓浓的爱，或说感情，才是这个时间永恒的东西，像正义和自由一般，给这冰冷的世界以温情和诗意。而诗人也一直对这些反复地吟唱，成为一个爱的歌者。而爱也是这本诗集的主题，是诗人最想向我们传达的东西。

童年无疑会极大的影响一个人的一生，美好的童年生活也会成为一个作家一笔极大的财富，像冰心和迟子建。同样地，诗人也有一个美好的童年，故乡的花草树木、河流山川都给诗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故乡的河游荡我恋人樱桃小口般的记忆/唯有她在我寂寞的时节才生长潮湿的风景/她坚贞的清凉处穿透我五脏六腑/我每一分阳刚之气阴柔之美都经过她的熨烫”（《故乡的河》），“恋人是故乡小涑河的凝望/我最早的一首诗歌是《小涑河》/小涑河是我的保姆”（《故乡的恋人》），由此，我们多么像是又听到了艾青在深情的吟诵“大堰河我的保姆”，不同的是，艾青的大堰河承载了更多的苦难，而诗人笔下的小涑河承载更多的是童年美好的记忆和感情。但那种情深意切却是如出一辙的，“故乡的河呀故乡的河，我灵魂之河/一旦我衣锦还乡定让你重振威风”（《故乡的河》），那拳拳之心，恋恋之情同样的深切感人。

至于对爱情、亲情和友情的吟咏，就更是诗集的鲜明主题，诗人的感情从许许多多的诗篇中自然地流露出来，毫不娇柔做作，而是真切感人。《繁星闪烁的夜空》是诗集的开卷之作，那些感情在这里都得到了很好的表现。儿时“在繁星闪烁的夜空下/我躺在天井的凉席上/母亲轻轻地摇着蒲扇/告诉我哪颗星是牛郎/织女星在什么位置”，看着“父亲怎样将一块块/坚硬无比的钢铁锻打得柔情似水”；青年时“我背着恋人在麦地里奔跑/在涓涓的溪流旁戏水/揣着小斧头接上夜班的她回家”，那种青涩的但却也最单纯最美好的爱情发生在两个年轻的心灵，像一阵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拂过充满了青草香的田野，也吹过这个冰冷的世界；中年时会“看看可曾有远方朋友的问候”；老年更加恬淡自然，更增美好的回忆，沁人心脾的天伦之乐。爱是贯穿诗人一生的永恒的主题，让他在这个世界中心有所依，身有所属。而这首诗作为整个诗集的开卷之作，也为整部诗集奠定了一个情感基调，而实际上也正是这样，在诗集中我们时时能够感受到诗人情感的流淌。无论是对现代文明的洞悉中产生疏离与隔阂时，无论是在宁静中思索人生时，无论是在追忆、体味美好的事物时这种感情都不曾断绝。

由此我们再回过头来看诗人对现代文明的洞察，便很好理解了。那不是一种绝望的认识，在冰冷的世界里充满怨艾，而是以爱为基调的一种省察，用爱去审视现实，去感悟生活。最终的目的就是用爱的良药去温暖这个冰冷的世界，赋予那貌似没有意义的生存现实以意义及一份温馨浪漫。就像在漫漫的黑夜中点燃一盏明灯，放射出救赎之光，让迷途的人能找到归路，就像诗人在诗中写到的“当归  当归/应当归来/此时此地”（《当归》）。

结 语

这是一场生命的艰难跋涉，无论途中如何辛苦，诗人背包中的爱都不曾抛弃。于是一路行来，那份磨砺的艰辛也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那爱的色泽熠熠生辉。就像诗集的名字“生命驿站”，诗人告诉我们这只是生命中的一个段落，一个“稍息的驿站”，生命之火不息，路还在朝着地平线无穷无尽的延伸着，我们还是要打点行装继续前行，无论前方有什么情况都无法阻挡我们的脚步，因为我们有爱。

作者简介：谭杰，女，1986年生，寄居山东济南，山东师范大学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研究方向当代文学，任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会主办《学洲》杂志副主编。曾参编吴义勤主编的《中国短篇小说经典》《中国中篇小说经典》，论文见诸《当代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