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从本期开始,小编将为大家整理出孙老师在讲座中推荐的一系列散文名家,按类别分成5期推送,姑且作为“当代散文阅读指南”。这些作家有的如雷贯耳,如钱钟书、王小波、史铁生,有的大家可能不甚了解,比如孤陋寡闻的编者就不知道著名的语言学家吕叔湘先生竟然也写闲情野趣一类的散文。此外孙老师本身也是优秀的散文家,即使是口头表达也常有妙句,读他的文字能亦想见孙老师深厚的学识和修养。
近代以来,对中国的散文最有贡献的是学者之文。而当今的学者之文越来越小众,成为象牙塔的一部分,这不得不说是文章学在当下凋敝的一个标志。
学者之文对民国时期散文的影响非常大,这首先要从周氏兄弟说起。周氏兄弟对中国传统文化十分有心得,比如说鲁迅整理乡邦文献,周作人对于民谣、民俗学的打量,对野史的、特别是晚明以来野史的瞭望,所呈现出的思想都是令人耳目一新的;而像俞平伯等人,虽然不及周氏兄弟,对国故的深切,以及对西学的神往之情,都使他们从晚清士大夫的、儒家的说教的话语体系中走出来,形成了一种既可以益智、又可以怡情的学者之文,丰富了中国的文章之道。
学者之文代表有很多,前期如王国维、陈寅恪、冯友兰、朱自清、俞平伯和废名、冰心等。陈寅恪的文字有一种古朴的苍凉;冯友兰的《中国哲学简史》用一种诗化的语言描写中国哲学发展,表面平淡,却实有一种内美蕴含其中;冰心的《致小读者》是旧代的文人的趣味和西洋的思想结合的产物……他们有意地在找属于自己智慧的一种表达方式,我们在他们身上亦能感受到学者之文的精妙之美。
这里重点谈谈钱钟书、唐弢和吕叔湘。
钱钟书:游走在东西方的智者
钱钟书早期写过《谈艺录》,他在文革后期60年代的时候开始写《管锥编》,当然,他还有一个小册子叫《七缀集》,谈文章之道,谈学术之道,可以说是智性散文,写得非常之好。
钱钟书很有意思,他在中国学界开始用八股式的白话文写作的时候,他使用文言文写作。那这种写法也恰恰应了我前面讲的“逆”的精神,就是龚自珍说的“逆谣俗”。他在《管锥编》中运用了“串糖葫芦”的写作方法,大量摘取中国古代文献:《周易》、《汉书》、《史记》等等,包括一直到唐宋诗文。他把其中一些很好句子连起来,里边也有英文和意大利文的连缀,形成了一个的写作方法。他成为一个游走在东西方的智者。他早在《谈艺录》里面就说过,学问之道并不是陈独秀和胡适当年讲的那样:东方文学怎么样,西方文学怎么样。他认为要打通,要有化境,那在他的文章里你就会发现真是:“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所以钱钟书的文章里就有一种大智慧,他写古人的时候对古人既批判又赞美,而且他看古人的问题,他那种嘲笑、戏谑古人的笔法,让人心动。《管锥编》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著作,我们进入这个世界,在东西方文论里游览,我们需要一种智慧,就是人如何来摄取东西方文化的养料来成为我们认识这个世界的精神参照。钱钟书在《管锥编》里将这种学者之文的智性就提高到一个很重要的地位。
唐弢:有趣、好玩的文字
另一个重要的人物就是社科院的唐弢,刚刚诞辰一百周年。他算是鲁迅的弟子,在60年代对当时八股化的写作十分不满。他自身非常喜欢周作人,但他不敢说,他说自己是研究鲁迅出身的,但是他的文章里周作人的痕迹非常明显。唐弢在60年代出了一本书叫《书话》,谈民国以来的版本目录,文章写得非常老道,与当时文坛完全不同。他是用周氏兄弟的笔触来写的,这样的文章就一下把一般学者谈文学史时冗长、僵硬的话语方式颠覆,进入到一个非常有趣的文本里。他在这本书中谈到民国的许多作家时往往有会心之言。但是这个书发行量很小。到了80年代,他写的东西越来越多,我在北京当编辑的时候曾经编过他很多的论文和随笔。他的论文可以当随笔看,随笔也可以当论文看,我们在阅读时就会发现他的文章是有趣的、好玩的。
吕叔湘:人气与知识维度
除了唐弢外,能在文字里面给我们带来智慧和诗情的还有一位——吕叔湘,著名的语言学家。他是一个周作人迷,他翻译过好多民俗学的文章,包括心理学方面的文章。他的随笔和散文写得非常好,但是一般的散文家都不讲他的散文,但他的散文要比现在当红的那些在书摊上售卖的散文家所写的东西要好得多得多。
他是一个学者,可是他写闲情,写野趣,写人对自然的认识,写历史,每一句话都有韵味,而且词章之间的讲究,看了后不得不佩服,但是又让你在阅读时不觉得他在讲究词章。他的写作是有人气的,并且具有很强的知识维度。
作者:孙郁,大连人,著名作家、学者,前鲁迅博物馆馆长,现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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