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晓彬
《丑小鸭》，脍炙人口的童话，却并非一览无余的寓言。童话的主题是什么？非虚心涵泳不能明。给人的启示是什么？非切己体察不能得。丑小鸭经历了几番磨难才变成白天鹅，是“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吗？好像不对。“只要是一颗天鹅蛋，生在养鸭场里也没什么关系”，书中明明这样写着。诚然，只要是天鹅蛋，无论长在哪儿，长大了终归是一只天鹅。但既然如此，安徒生为何要借这一只天鹅蛋的历险故事，仿佛曹雪芹借一块石头的传奇，托之假语村言，想说啥呢？
谁才是真正的丑小鸭？丑小鸭并不丑，至少在天鹅的眼里，在我们的眼里。然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以野鸭的眼光来看，它太大了，大得出奇且丑。——丑的标准本身就是相对的，如果以貌取人，准确地说，以貌取鸭的话。但是，显然安徒生在童话里着意刻画、嘲弄的不是丑小鸭，而是它身旁真正既“丑”又“小”的鸭们、鸡们、猫们。欺凌弱小、排斥异己的野鸭是丑小鸭，他们老是说：“你这个丑妖怪，但愿猫儿把你抓去才好！”颟顸傲慢、自以为是的母鸡是丑小鸭。请听母鸡的腔调：“你能够生蛋吗？”她问。“不能”，“那么就请你不要发表意见。”同样帮腔附势、不知天高地厚的猫也是丑小鸭。请听公猫的腔调，于是雄猫说：“你能拱起背，发出喵喵的叫声和迸出火花吗？”“不能。”“那么，当聪明人在讲话的时候，你就没有发表意见的必要。”
所以，文末天鹅的一句感叹：“当我还是一只丑小鸭的时候，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幸福”，千万别误读了——丑小鸭只有痛苦，白天鹅才有幸福。或者说，只有当丑小鸭蜕变成白天鹅，才有幸福可言。
这难道是安徒生要说的话？
无才可补天的通灵宝玉到底遁入空门，误入鸭群的丑小鸭却最终改头换面——曹雪芹比安徒生清醒而伟大？谁能证明自己前生就是一枚天鹅蛋呢？
莎翁言：Some are born great, some achieve greatness, and some have greatness thrust upon them.（有人生来高贵，有人因奋斗而高贵，有人只是被强加到高位上罢了。）丑小鸭呢，生来并不高贵，长大方露真容。它这一番achieve的经历，这一段变形记，究竟是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在丑而争。子曰：在丑不争。丑小鸭一变而为白天鹅的象征意义在于：只有奋力挣脱丑陋的环境，尤其挣脱置身其中的鸡性、鸭性和猫性，永远清醒地执着于追求更为广大的外部世界，才能发现并找回自己身上高贵的鹅性。不，人性！
所以，丑小鸭虽然在老太婆的小屋里暂得安身，却毅然告别母鸡说：“我想我还是走到广大的世界里去好。”在美丽的同类面前，虽然感到说不出的难过，它还是默默许愿：“我要飞向他们，飞向这些高贵的鸟儿！”
只要是一颗天鹅蛋，就蕴含着这样在丑而争的基因。正因这样，放在鸭舍也就没有关系了。
否则，野鸭有野鸭的幸福，天鹅有天鹅的幸福。应该说，当我感到幸福的时候，我不会在意是一只丑小鸭还是一只白天鹅。
所以，文末的那句感叹，毋宁是说：“当我还是一只丑小鸭的时候，要不是坚持做梦，哪会有今天的幸福！”
（作者单位：南京市教研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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