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茕子
来源：风茕子（ID:gushirenxing）
01
读高三的小姗每天晚上10点下晚自习。
这天班主任请假，同学们一窝蜂地跑了。
只是提前了半个小时到家而已，找钥匙，忽然听见有些异样。妈妈说：“你快走吧，等下小姗就回来了。”一个男人模糊地哼了一声，带着拐弯的腔调，像是撒娇。
妈妈又说：“吃不够啊？别闹。”
两人的嬉笑。
小姗的头“轰”一声大了。她妈妈居然跟别人偷情！
她下意识的念头是躲避。对于17岁的她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她妈不要脸，她还要脸。她“噔噔噔”跑下楼，在花坛角落里坐下，等着。
不一会儿男人从楼道里鬼鬼祟祟出来，是平叔，商场的副总。妈妈杨晴在那家商场有个小柜台，卖丝巾和发箍。
羞愤难当的小姗在楼下转悠了一会儿，重新回去。家里的情欲气息已经黯淡下来，杨晴若无其事地在沙发上看电视。
小姗磨磨蹭蹭地换鞋，犹豫着该怎么点破她，让她知耻。
门响了。爸爸大力醉熏熏地回来。杨晴一下子炸了：“你不是说去打牌吗，怎么忽然死回来了？二半吊子！”转脸又对小姗不不耐烦：“磨叽，磨叽，都几点了！还有几天就高考了，还不快去看书！整天心不在焉，你考不上一本就回你奶村里种地算了！”
反正只要一见到大力，杨晴就对生活充满仇恨。
她年轻的时候很漂亮，一心想找个事业单位的男人嫁。结果婚后大力单位划出公司，他被踢到公司里去，继而又被待岗。现在，大力在亲戚承包的物业公司里上班，修水电。他抽烟、酗酒、打牌，小姗觉得他是自暴自弃。以前她挺同情妈妈的，今天她发现爸爸才是最可怜的人。
大力面色暗沉，像往常一样哼唧一声算是打招呼，就一头栽到卧室，鼾声如气钻。
小姗走进去，帮爸爸把鞋子脱了，被子盖好。出来时，杨晴乜斜道：“对你爸还挺好。”
“那是我爸爸！”小姗声嘶力竭地吼道。
杨晴吓了一跳，没好气地换台。
02
小姗打开的书，看着看着就开始视线模糊，眼泪要往下掉。青春期的女孩格外敏感忧伤，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在不幸福的家庭里，每天听着妈妈嘲讽爸爸的腔调都有一万种。
妈妈不被生活教训，就不会知道自己的可耻对吗。他们会离婚吗？离婚了她怎么办？
撕心裂肺地痛。
妈妈对小姗说话永远是凌驾式的，作为一个孩子，她只有沉默和反叛。她没法说服教育妈妈，她觉得自己应该提醒爸爸，挽救失足的妈妈和这个家庭。
第二天早上，听到爸爸趿着拖鞋进卫生间尿尿，小姗抱着课本在外面叫：“爸——今天你骑电瓶车送我吧，我要迟到了。”
大力一边答应一边快速从厕所出来，套了件衣服就和她一起出门。
杨晴说：“知道要迟到还磨蹭，我看你是不想考上大学吧？”
下楼时，大力小声对小姗说：“别理你妈，就当她快到更年期了。”
小姗鼻子发酸。
小姗坐到电瓶车后面，爸爸夹克上有股很重的烟味和体油味。他蓬乱着头发，塌着背，整个一落魄的中年男人形象。小姗鼓起勇气开了口：“爸，你以后能不能讲究一点？别喝那么多酒，有空多帮帮我妈。”
“你妈有什么需要帮的？你妈厉害的很。”
“爸，你别抽烟了，把钱省下来做点正事。”
“小孩儿……”他说：“我哪有钱可省？”
学校很快就到了，小姗下车，敛着眼皮子叫了一句：“爸，你得多注意我妈。”
“什么？”准备掉转车头的大力停下来。
“你说什么？”他凑到小姗跟前，小声问。私房话的气息拢过来，他好像知道什么似的。
“平叔老到咱家里来……”她一咬牙：“爸，你以后早点回家。”
小姗说完，辫子一甩跑进学校。
03
忐忑不安地熬到晚自习下课，小姗走出校门，看到大力靠在电瓶车上抽烟。
她沉默地跨上车，等他先说话。
路程走了一半，谁也没有开口。
小姗紧张地拽住爸爸的衣服：“爸，你今天怎么来接我了？”
“我还没回家，早上送了你，我就直接去上班了。”
好像已经解释清了一切心理活动，又什么都没有说。
两人继续沉默。
他们一前一后上楼，防盗门耸峙在那儿，显示出从未有过的陌生。
小姗鼓起勇气，找钥匙，把门打开。妈妈坐在厨房门口剥毛豆，家里什么动静都没有。小姗看了一眼爸爸。
大力的嗓门比以前粗许多，腰也站直了：“杨晴，你给我过来。”
杨晴抬头，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来。
“杨晴！”大力的声音带着严厉。
“有病吧？三更半夜你又喝傻了？”
“你过来！”大力走进卧室，坐在床边上气哼哼地等她：“我有话给你说！”
小姗躲进自己房间，侧耳倾听。
大力叫了几遍之后，杨晴过去了。具体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大力先是质疑的语气，杨晴轻蔑，然后大力言辞凿凿，杨晴的气焰下去，过了一会儿，两人吵起来。
“连孩子你都不避！”大力的吼叫声伴着耳光，接着是房间里什么东西被打碎，杨晴尖叫起来：“你个窝囊废——渣渣——你敢对我动手——”
两个人双双跑出来，杨晴的脚步声在前，大力的在后，两人跑向厨房。小姗吓得魂不附体赶紧追出来看，只见妈妈抽出剔肉的尖刀就往大力身上捅，大力用胳膊一挡，刀子扎到了他胳膊上。大力一声哀嚎。
杨晴也愣住了，把刀拔出来，大力的衬衫顿时殷红一片。
“爸——”小姗扑上去，气愤地把刀放回去，转身看爸爸的伤势。很深的伤口，肉往外翻着，血流如注。
“赶紧去医院吧。”小姗都快哭了。她怎么也没法相信，妈妈不但出轨，还想杀了爸爸。她那一刀多狠啊，要是爸爸不挡，不就捅他身上了吗？
小姗冲下楼去拦出租车，大力捂着伤口过来，坐进她拉开的车门。这时杨晴也“咯噔咯噔”地跑过来，拉开副驾驶就坐进去。
“你也去？”小姗气愤地问。
“你赶紧回去看书，我带你爸去。”她一点也不心虚。
以前言听计从的小姗倔强地坐了进去。
04
一家人风驰电掣地赶到医院，医生看了一眼：“怎么弄的？”
“他自己划的。”杨晴抢着说。
“划的？这是划的？”医生狐疑地看了一眼一家三口：“这么严重的刀伤，要不要报警？”
“不用，是他自己弄的。”杨晴说。
小姗看了爸爸一眼，他面色苍白，不说话。医生检查了一下：“筋都断了，这得做手术。”小姗傻在那儿。天哪，筋断了，她们班有个男生小时候摔倒被金属戳断了手筋，到现在握笔的姿势都和别人不一样。妈妈怎么这么狠，世界上最无耻、混蛋、毒辣的女人，是她的妈妈。
小姗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没事，不疼。”大力说。
看到父女俩这副德性，杨晴没好气地去交钱，走路的样子不紧不慢。她再次惹恼小姗。她永远没有好脸色，全世界都欠她，凭什么？为什么？到底还有没有廉耻之心？如果连自己的妈妈都是这样，她活着、考大学，这一切都还有什么意思？
小姗跑出去擤鼻涕，看到在准备手术的医生跟护士窃窃私语，她隐约听到报警两个字。
小姗跑回来：“医院可能要报警。”
大力想了一下：“要是真有人来问，就按你妈说的说。”
“什么？”小姗很震惊，明知故问。
护士催他进手术室，大力来不及答话，走了。
过了一会儿，杨晴袅娜地走回来，到护士那儿去填单子。
小姗注意到，妈妈出来的时候还穿了高跟鞋。
而她和爸爸都是穿着拖鞋跑出来的。
那一瞬间她决定，把一切都如实告诉警察，让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
05
警察来了，把小姗和杨晴分别带到两个值班室里问话。
你妈捅的？因为什么事情？他们争吵什么你听到了吗？几点钟发生的？小姑娘，你跟我回派出所做个笔录吧。
他们是开警车过来的，母女俩一起坐在车里去派出所。她们都不知道刚刚对方说了什么，车里空气凝固。
两人又被分别带到两个房间做笔录。
做完笔录是凌晨两点多钟，小姗如释重负地走出来，没看到妈妈。她找到一个值班的小民警：“我还要等她吗？”
小民警说：“不用了，拘留了。明早让你们家大人过来签字，交钱，送衣服。”
是她料到的结果，却还是心痛了一下。
她在夜色中慢慢往医院走。
她还有爸爸。
世界是需要正义的不是吗。
妈妈经历了这些，就会反省和变好对吗。
一定是的。
到了急诊室，医生说大力的伤口已经缝合好了，转到住院部。
这么晚了，住院部的走廊上灭了灯。以前那么怕黑怕长走廊的小姗，果断用手机打着光，一个房门一个房门地找。她心里涌动着一种莫名的坚强，充满了悲壮的力量。
终于找到医生说的房号，小姗忽然听到里面有些窃窃私语，是父亲在和一个女人说话，她认得那声音，那女人是他们物业的勤杂工。
女人说：“你老婆太狠心了，我这辈子都做不来这种事。”
“你要跟她一样，我要你打鬼？”大力说。
两个人的笑声，和那天小姗在门外听到的，何其相似！
大力说：“我闺女真护我。”
女人带着点嘲笑：“她是不知道她上学的钱、生活费，都是怎么来的吧。”
大力辩解：“反正我最近改邪归正啦，不找杨晴要钱花啦。小姗马上要高考，我们不想在家里吵得吓死人。”说完大力让她走，她用温柔的声音央求留下来，说等小姗来了自己不会让她看出什么来：“都十几年了，她要看出来，早就看出来了。”她的语气充满自信。
……
小姗五雷轰顶，冲到楼下，号啕大哭。
她想起妈妈每天都抱怨网购的兴起，导致她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尽管如此，小姗吃的、穿的、用的、上的补习班，哪一样都不比同学差；她想起爸爸经常彻夜不归，他的工资连他自己用都不够；她想起他们十几年来争吵、分房而睡；想起妈妈曾在她很小的时候咬牙切齿地对小姨说，等孩子考上大学马上离婚；想起每次对妈妈说，你就不能对我爸好一点吗，妈妈都不屑一顾地告诉她，什么事情都是有原因的……
世界远不是小姗能看到得那么简单。父母不遗余力地想保护她，却在遮掩丑恶中破绽百出，让她的天真，怎么都逃不过天崩地裂的命运。
潘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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