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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城晚报

  学思

  □丁 辉

  加缪在《西西弗斯的神话》开篇有一句话: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是否应该自杀,因为思考这个人生是否值得活下去应该成为哲学的基本问题。我在课堂上引用这句话的时候,一个有着苹果一样脸庞的女生当堂向我叫板:老师,你这种思想不对!我说:为什么呢?苹果一样的面庞也许是因为激于义愤而变得通红:“因为这是悲观主义!”原来在我们的教育中,“悲观”也跟其他很多物事一样,被戴上了“主义”的帽子!我不得不跟她说:“可这话不是我说的呀。”“谁说的也不对!”我突然感到这样争执下去很无聊。

  我不反对乐观,我只是觉得没有经过悲观洗礼的乐观似乎总有点靠不住;我只是觉得肤浅的乐观有时候会使我们每个人都变成瞎子。我们曾经无限地乐观过,小麦亩产10万斤都上了国家权威报纸的头版头条,然后我们便成批成批地饿死。

  所以我把悲观理解成一种更高意义上的清醒。其实,说到底,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悲观的,如果把每一个人的精神外壳一层层往下剥,剥到最后,剩下的最核心的部分,我相信一定是悲观。

  我们这一代人大多迷恋过萨特的存在主义。存在主义思考的原点是对人生的荒诞感受。而荒诞云云无非是“悲观”这个词的别名。人是一种“向死而生”的存在,“必死性”是人类所有悲剧性体验中最具灼伤力的东西。既然我们的肉体生命总有一天要归于消亡,那么在世时的一切成败荣辱岂不都成了烟云过眼?所有的所谓意义、价值、理想岂不都成了空幻的喧哗?所以《红楼梦》里才会说:“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需一个土馒头。”把这个比喻继续做下去是让人灰心的,因为如果“土馒头”是我们每一个人不可避免的终局,那么我们每一个人迟早都将是“馒头馅”,不是吗?

  刘小枫先生早年在一篇文章中说过这样的话:支配我们命运的无常像湿润的雪花沾在我们的身上。我觉得,死抱着悲观不放固然不可取,但我们的人生又何妨从悲观出发——咀嚼我们必死的生命的渺小与可怜,在夜里关上所有的灯,倾听那来自一个永远也不会消失的地方的永恒奥秘,或能借此看穿构成我们日常生活主要内容的算计和贪欲、奔谒和荣宠、忧患和得失,还有自私、冷漠,通通成了愚蠢和虚妄的把戏,或是面目可憎的窃窃私语,从而体会爱的必要。

  悲观其实并不一定意味着消极。1918年,李叔同先生在杭州虎跑定慧寺剃度出家,李叔同是在功成名就,且日子过得“天好地好”的时候,毅然决然地斩绝尘缘,飘然远举。他的很多好朋友对此都颇感不解。譬如柳亚子在给李叔同的一封信中规劝说“君礼释迦佛,吾意嫌消极”,意思是说,你这样做太消极,太悲观了。这里面有个问题,一个人如果真的消极了,他就应该对什么都无所谓了,“无可无不可”了,一个真正“消极”了的人最有可能选择的生活方式该是潇洒走一回,及时行乐才对;一个“消极”的人怎么可能像李叔同那样,选择过一种出家人的清苦的修行生活呢?而且李叔同所修的南山律宗在佛教宗派里更以持戒精严著称。

  一个人“出家”了,说其“悲观”,似乎无可辩驳;然说其“消极”,则又未必。姑不论弘一大师(李叔同)“念佛不忘救国”的济世胸怀,单论其清苦的修行生活,也是向更高的精神层面攀升,甚至是我们普通人难以企及的积极的生活态度。

  不禁想起弘一大师的一件事。国共第一次合作的大革命时期,共产党欲在浙江灭毁佛寺,弘一大师找到自己的学生,当时的中共中央委员、浙江省党部负责人之一的宣中华,佛寺得以不毁。宣中华后来回忆说:“生平未尝受刺激如今日之深者,闻李先生言,不觉背出冷汗。”据马叙伦先生《石屋馀瀋》,弘一大师当时其实只说了一句话:“和尚这条路亦当留着。”弘一大师利人接物,直达心原。在波翻浪涌的革命时代,弘一大师的这句话犹如一声哀恳、微弱的叹息,却又直指人心。当历史的大潮退去后,这声叹息依然能让我们感受到它的智慧和分量。

  如果悲观使我们得以直面人生的残缺与伤痛,以及人性的亏与欠,从而导向一种更沉重但同时也更真实、更健全的人生,那也没有什么不好。正如罗曼·罗兰所说:“生活中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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