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敦煌,在麦积山,在云冈,在龙门……一座座石窟造像相继涌现。而当我们向东望去,就会发现有一种单体佛教造像,极具特色,在海岱之间注视着芸芸众生。
这些佛教造像被称为“青州风格”。
以石为材,雕刻,琢磨,古青州的工匠们赋予坚硬的石头以生命和灵性。哪怕是后来被打碎,被掩埋,这些造像始终微笑着,走过往昔,走向永恒。
壹
身处鲁中山区的青州,出产石灰岩,因而大部分佛像都是由石灰岩雕刻而成的,同时也有少量汉白玉、花岗岩、陶、铁、木质造像,种类繁多。
丰富的材质,经由匠人们的巧手,变成了一尊尊生动传神的佛教造像:佛、菩萨、天王、罗汉、供养人……再加上浮雕、镂雕、线刻、贴金、彩绘等装饰技艺,精美至极。
东魏 贴金彩绘背屏式佛菩萨三尊像中的一尊胁侍菩萨 摄影/可心
根据纪年铭文,这批造像的制作早到北魏永安二年(529年),晚至北宋天圣四年(1026年),其间跨越近500年历史。
结合窖藏中出土的北宋“崇宁通宝”和白釉瓷碗,可推测这一处窖藏应是埋于北宋末年,或金朝早期。
青州龙兴寺遗址,于2013年被公布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摄影/可心
“龙兴寺(在)府城西北隅修身坊”(据《齐乘·古迹》),它的创建起始于南朝宋时,刘善明舍宅为寺。北齐时渐成规模,佛事大盛,武平年间赐额南阳寺,一度“乃正东之甲寺也”。
由隋至北宋中期,寺院规模不断扩大,香火旺盛,逐渐成为皇家寺院。其名称也在几度更易后,于唐中宗神龙三年(707年)改为“龙兴”之名(据《旧唐书》)。
北齐至唐 圆雕龙柱,1999年龙兴寺遗址出土。摄影/可心
而后,随着金军入侵北宋,龙兴寺开始走向衰落。到了“明洪武初,拓地建齐藩,而寺址遂湮”(据《益都县图志》)。龙兴寺就此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直到600年后佛像窖藏的发现,再度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经过考古工作者的勘探发现,龙兴寺遗址呈南北三条轴线分布,东轴、中轴两线均有三座大型建筑基址,应为寺院的大殿;西轴线应为僧舍,建筑面积近1万平方米。
唐 陶鸱吻残件,1999年龙兴寺遗址出土。摄影/可心
贰
600余尊造像,历经北魏、东魏、北齐至隋、唐、北宋多个朝代,尤以北魏晚期、东魏、北齐三个朝代的佛像数量最多,最为精美。
北齐 贴金彩绘石雕菩萨立像(局部) 摄影/可心
01. 北魏晚期-东魏
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推行汉化改制,南北文化的双向交流也在佛教艺术上开启了一场深入的对话。
青州,曾为南朝属地,被纳入北魏版图之后,也将南朝“秀骨清像”“褒衣博带”的审美融入佛像的雕凿。“青州风格”的佛教造像艺术,便是在此背景下开始孕育发展。
北魏晚期至东魏时期,青州地区主要流行背屏式造像,有单身佛教,但通常为“一佛二菩萨”三尊像的组合。
北魏永安二年(529年)韩小华造弥勒像 摄影/可心
北魏永安二年(529年)的韩小华造弥勒像,主尊磨光高肉髻,身着“褒衣博带”式佛衣,下摆外撇。这种模仿汉族文人士大夫装束的佛衣样式,直到东魏依然可见。
而背屏也为华丽的装饰,提供了充分的空间。
北魏太昌元年(532年)比丘尼惠照造弥勒像,主尊的头光和身光均可见莲花元素;背屏上雕有四身飞天,中间为一条倒龙,呈头下尾上的姿态,上方还饰有一尊化佛,空余的部分则以火焰纹填充。
北魏太昌元年(532年)比丘尼惠照造弥勒像 图源/青州博物馆
到了东魏时,这种背屏式造像的规格与雕凿工艺都日臻成熟,其中饰有高浮雕飞天托塔、龙衔莲台的舟形大背屏式造像,构成了“青州风格”佛教造像独具特色的形式。
东魏 贴金彩绘背屏式佛菩萨三尊像 摄影/可心
在东魏贴金彩绘背屏式佛菩萨三尊像——龙兴寺遗址窖藏中出土的最高的一铺造像上,我们就能看到两位胁侍菩萨分别立于倒龙吐出的莲花基座上;在佛像上方八身飞天轻歌曼舞,托起一座亭阁式覆钵塔,摹画出一派缤纷的“佛国世界”。
02. 北齐
贴金彩绘,是龙兴寺窖藏出土佛教造像的一大特点。在龙兴寺窖藏中仍存留有不少贴金彩绘的佛教造像。
根据考古研究发现,贴金多见于佛与菩萨的面部、颈部、胸部和手足等裸露部位,也有部分是在菩萨像的发髻、衣裙装饰上。而在飞天、倒龙、宝塔、火焰纹这些背屏雕饰上,亦可见贴金装饰。
蓝色,用于描绘发髻,佛像袈裟的田相格和菩萨像的服饰,也有部分造像的五官用蓝色表现。在背光的装饰和造像的服饰上,主要是以黄色、绿色施彩。黑色,通常用来绘出佛与菩萨的五官、服饰的线条。
北齐 贴金彩绘圆雕思惟菩萨像 摄影/可心
古代工匠的高超技艺,在这一尊尊造像上展现得淋漓尽致。而今,历经千年风霜之后,这些精巧的雕刻,艳丽的色彩,依然熠熠生辉!
叁
当我们与龙兴寺佛教造像对望,总是会因为它们的美而心生赞叹,而其中的残缺则是让人疑问重重。
这批造像缘何这么破碎不堪,又怎会埋藏千年?目前尚无定论,有推测毁于“灭佛”运动的推测,也有毁于战火之说。
青州龙兴寺佛教造像整理现场 图源/青州博物馆
众所周知,佛教进入中国之后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也曾频遭劫数。历史上就记有四次大规模灭佛运动——“三武一宗”法难,分别发生在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和后周世宗时期。
北魏太武帝“灭佛”时,青州地区因尚为南朝所辖而幸免。之后的三次灭佛,尤其是北周武帝时的“建德法难”,以及北宋徽宗的崇道废佛,有学者认为盛极一时的龙兴寺可能都深受影响,造像也被人为损毁。
青州龙兴寺考古发掘现场 图源/旅顺博物馆
倾向于毁于“战火”之说的学者,则认为这批佛教造像被毁与北宋末年的宋金交战有关。当时的重镇青州,直面宋金双方的几番争夺,龙兴寺及寺中佛像恐怕难逃厄运。
从考古现场来看,窖藏西部的造像排列有序,分上、中、下三层,最上层的造像可见席纹,并有祭烧过的痕迹。而在窖坑偏东部有一条南北向的斜坡走道,“或为运放造像之用”。
图片截自《青州龙兴寺佛教造像窖藏清理简报》
而在距离青州不远的临朐县,在清理明道寺舍利塔地宫时,曾出土了一些与龙兴寺造像的时代和特征接近的佛教造像,同时出土了《沂山明道寺新创舍利塔壁记》,详细记录了造像的发现与埋藏经过。
大宋景德元年(1004年),来自河北两位僧人游至此地,“睹石镌坏像三百余尊,收得感应舍利可及千锞,捨衣建塔……”塔成之后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法会,一些地方官员和青州等地寺院的僧人代表也前来参加了庆典。
《沂山明道寺新创舍利塔壁记》图源/临朐县博物馆
由此可见,北宋时,古青州地区的寺院盛行这样一种法会:寺院的僧人将过去遭损或者破旧的佛像收集起来,在举办了隆重的仪式之后,再将它们埋藏。
这些遗迹现象和资料,说明龙兴寺窖藏应是一次有意组织的活动。虔诚的信徒,因为担心战争毁寺之后佛像无处保存,便遵照瘗埋佛像的流行,将这些造像掩埋于尘土之下。
北齐 贴金彩绘圆雕佛头像 摄影/可心
当然,有学者在总结各方说法后,提出龙兴寺佛教造像“并不是被毁于一次性的破坏,应是在不同历史时期多次遭受破坏。”它们的残损,有“灭佛”运动的重创,亦有战争的影响,而青州历史上地震频发的因素也不能忽略。
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深藏地下的龙兴寺,沉默不语。这未解的埋藏之谜,仍令我们浮想联翩。
肆
千年岁月匆匆而过,这批凝聚着匠心与信仰的绝美佛教造像,带着恬淡从容的微笑,以慈悲之姿俯瞰人间万象。
它们曾为人顶礼膜拜,也饱受动乱与磨难。但庆幸的是,千锤百炼之后,一枚枚“微笑”重现人间,与我们相逢。
东魏 贴金彩绘石雕菩萨立像 摄影/可心
拨开历史的烟尘,镌刻在造像之上的荣辱兴衰早已化作无与伦比的艺术魅力,持久,永恒。当我们抬头仰望,无论残缺与否,都会为之倾倒。
参考资料:
1.夏名采,《青州龙兴寺佛教造像窖藏清理简报》;
2.夏名采 著,《中国重大考古发掘记——青州龙兴寺佛教造像窖藏》;
3.李森 著,《青州龙兴寺历史与窖藏佛教造像研究》;
4.刘凤君,《青州地区北朝晚期石佛像与“青州风格”》;
5.李静杰,《青州风格佛教造像的形成与发展》;
6.王瑞霞,《青州风格佛像艺术》;
7.王瑞霞 主编,中国石窟文化丛书 第二卷《古青州地区佛教造像》。
分享自:艺旅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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