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给你写过信么?好象没有,其实有过。在我的心底里也不知道给你写过多少信,而且每一封信都很长,很长。
那些没有成为文字、即便成了文字也没能装入信封寄出去的“信”多少年以来压着我的心房,很沉、很重,很沉重!
一个反复接近过死亡的人已经别无企求,既不会酷求别人的爱,更不会酷求别人的同情和慰藉。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你相信我,现在向你吐露隐衷的痛苦的心所告诉你的一切;全是出自内心的,是真的。
应该还能记得那棵在亦园角落里长着的白玉兰吧?我现在居住的房子前面花园里也长着几棵白玉兰,只可惜小了一点,也许是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树干很瘦也不那么挺直;树叶远没有当初这棵那样既宽又厚;显然花朵也是没有当初的那棵大。可是,几乎每天到花园散步的时候,我都会在树前停留几分钟。凝视着它就好象在凝视着过去。偶尔拣起一片飞落的败叶,仔细地看着叶背上筋脉,就会联想世间的人脉、情脉、血脉。
岁月在人们的不经意间跨过青春、跨过壮年,对我来说也同时也跨过健康、跨过疾病、跨过死亡;跨过无奈的耻辱、跨过辛酸的富裕、跨过瞬间的辉煌。
无论是什么阶段,什么处境,什么情况,始终没能忘却那些曾经让我刻骨铭心的爱、恨、忧、苦、疼、还有乐,尽管是那么吝惜。
人这个生物很奇怪,一旦活到什么都不行了的时候,记忆还就特别行。很早就听得有人说:假如一个人经常陷入回忆之中,说明其已经步入老年。
我也许是一个早就步入了老年的人。因为,从很早很早起,我就会经常情不自禁地陷入回忆的情愫里。
常常整夜整夜地不想睡觉,整天整天地不想说话。
那时,我的生活阴惨惨、乱糟糟的一团,它就象是一个地窖,堆满了尘封霉湿的人和物,上面还结着蛛网。
第一次手术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老怀疑自己是否还真的活着。不想与任何人说话,不接受帮助与安慰,也没有任何需求。周围的人们想尽一切办法,开导我、疏通我、希望我继续对生存有信心。那时候的沉默寡言是因为我不想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更说不出什么。他们其实不明白我心里真正的因由是什么。
那个黄昏将临的时候,妻子悄悄地对盘坐在病床中间傻傻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的我说:“给她打个电话吧,不要老这样呀,你就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你现在怎么样吧。”她似乎是在用哀求的语气。我知道妻子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个她是谁,我也知道只有妻子才明白我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现在她是唯一可以读识我心思的人。
谁都明白,命运对所有有生命的地球介质很公平,就像同轴运转的物体不容易偏心。而最最要命的是我恰好没有在那个物体上,恐怕我原本就不是地球的某一种介质。所以,一直就像被抛弃了的什么一样,脱离了地心的引力,老是在宇宙的空间茫无目的地飘荡。
其实,我曾经有过的理想很宏大,实施的决心也非常宏大;实际的努力事实上也很宏大。
因为祖辈的辛勤俭约创下了的令许多人嫉羡的产业,反使我们这个家庭老是在披着冤屈的袈裟过日子;因此,磨难对于我来说,经历得太深太酷也太早了。也因为这个缘故,自从能知晓人情世故,对社会有感觉有认识能分清是非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很努力也很谨慎也很乖巧;也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做过要与谁谁争什么,抗衡什么。总是在自觉不自觉近乎自然地回避着各种各样的矛盾。
在太阳刚露微曦的时候,我却被黑暗突然笼罩。
很久很久以后,我还是没明白我究竟有没有错,我的错究竟在哪里?我之所以要一直孜孜不倦地思索自扪,因为,在人群中间,我还算是一个比较自知、比较自律、比较自尊的男人。一个曾经聪明的乖孩子,一个三好学生,一个始终的学生领袖,一个先进知青优秀的共青团干部,一个很早就有着共产主义信念而且愿意毕生为此追求的也算是个好人。
后来的经历教训使我明白:原来,要改变一个人曾经坚定不移的信仰,可以用的方法很多也很简单。他们说过:“从马路上随便抓个人,我们就可以这样来改变他。”行为上与粗暴、蛮横、嫉妒、仇恨、决无半点儿牵连;文字上可以编造得天衣无缝,合情合理合法。在一个几乎没有法度的时代,那些心底患有暗疮的卑鄙小人什么都能也什么都敢做出来的。
你或许还不知道,这些人为了彻底排挤、排斥一个无故者,清除一个他们认为的异类,他们将我记录有可以值得荣耀过去的档案都毁没了。
既然坚定的共产主义信念那么容易被摧毁的支离破碎,我将吾心皈依了佛门,谁让我还活着呢?!但凡活着的灵魂总该需要一种精神寄托,并以此来倾诉自己的情素的。
既然在活的人群里找不着可以袒露心扉的对象,那就在空门里寻觅。那一阶段,我仿佛每天都可以看见一个神态严谨,童颜鹤发,总是轻声轻气地、十分坦然冷静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气颐指着世间生灵的长者,在我的眼前晃过来晃过去。
寺庙里那些千姿百态千颜万目的菩萨以各自恒古不变的表情附依在泥塑或木雕上,千百年来,它们的精神、思想、信念、智慧和教诲像风像雨像雷电那样无处不在顽强地延伸。
凡事如果经过几千年岁月的洗礼,还依然顽强地存在,必定有其值得深究的道理。
“随和人性坦然事,善待众生明白心”是我得悟之后为自己写下的勉言。
凡是对佛怀着虔诚信仰的人基本上对生命都有着各自独到的见解。我这样说不知道你能不能同意:其实活着对于哪一个人都是另一种灾难。
在自己的书房里似懂非懂地或诵读或抄写着各种佛经,聆听着从电脑里下载的犹如天际传来的诵经音乐。它们教我必须安静下来,再安静下来面对一切;它们教我必须善意地,再善意地面对一切。好些日子以来,我就是这样以此打点着可以属于我自己的几乎所有的时间。
我不惧怕死亡;同时也不回避灾难。当然这与信不信佛没有绝对的联系,是因为短短的生命历程中遇到了太多太多的苦难之经由,是因为在这世界上所面临的一切一切实在没有太多的人与事可以值得念念不舍。
当一次又一次与死神擦肩相视的时候,我都会表示异乎寻常的坦然与淡漠。说实话,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死,恨不得马上解决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知道么?对于我来说,活着太累太累了,不仅仅是劳累,更主要是心累。在这个世界上你想得到什么,要付出的必须超于常人数倍甚至更多;你想拒绝什么,也必须付出超于常人数倍甚至更多更多。。。。。。。
一个本来眼睛里容不得半粒灰尘的人成天被灰沙弥蒙着;一个容光不再焕发,表情再无生动,记忆要逐渐淡失的早已死去的活人。
然而,又因为倔强性格的使然,我又不得不面对。而面对的其实就是一个又一个艰难、一次又一次灾难、一回又一回生死的抉择。
这些年,我就是在生生死死的夹缝里跌跌撞撞地苟活着。凄然、浑然、淡然、超然。一次再一次地创造着生的奇迹。
有人说,好死莫如赖活着。如是,真正意义上的生理躯壳枯竭灵魂。
都在说生命的价值,“生命的价值”究竟是什么呢?
我想,生命的价值或许就是中国股市里的某一只股票,忽儿沉沦至谷底,忽儿飘红乃至涨停。遗憾的是前者经常后者难得,前者必然后者人为。
都说老想着过去,不好;我说,老不想过去,也不好。你说呢?
在生活里,谁都向往可以得到柔情蜜意的浪漫,荡人心魄的激动;谁都希望自己可以随性地本能地活着。而有着几千年封建底蕴的传统道德教育,永远道貌岸然地、分等级地普照国人。
我们那一代,稍稍有点责任心的人从来不单单就为自己而存在。他们无私地为周围的眼睛、嘴巴以及手指而无奈地寻求苟安。
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大家都是这样。
非常非常难得有的机会,我会在街角或马路边碰到一双异常仇视的眼睛,她会在霎那间由原先的表情转换成对我的极度仇视。以前,我很纳闷,很迷茫,也很酸楚;现在,我啥都不再,怎么呢?如此而已。这个女人是你母亲。或许在她的眼睛里,我就是一个被那些人说的那样坏的坏蛋。对坏蛋应该敌视理所当然,她没有错。只是一辈子在她的心头系上这样一个累赘,与身心健康会有诸多不适。
唉!这世界因为有着太多事情说不明道不白;还有太多的事情不可以说的太明白,才会产生嫉妒、仇恨、嘲讽、积怨、乃至极化。
在青岛接受血液透析治疗的时候,我遇见一个人,她的名字叫时间。那时的人们都拿倪萍作为漂亮女人的代表。见到过27
青岛市立医院的透析室里摆放着差不多60
因为疾病认识的一般称病友,我和时间就是病友,相处的很不错的病友。
我与时间的治疗座位紧挨着,36
她告诉我说,他们家不富裕,姊妹太多;一个哥哥又不争气、父母年迈身体不好,虽然她最小,但是全仗她有比较高的收入支撑着这个家。
她告诉我说,在韩资企业做事不容易,外国老板只讲制度不讲人情。一般的小毛小病治疗费用也许没有问题,像这样的重大疾病,因为有没完没了的治疗费、药费,简直就是个无底洞,很难。现在他们公司对她已经很不错了,所以不来治疗的时候她还会坚持去上班。
她告诉我说,现在的老板对她很好。屡次答应她先在这治疗一个阶段以后,帮她到北京联系肾移植医院。所有费用由公司承担。
她还告诉我说,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为此,她已经彻底付出,没有恋爱更莫谈婚姻。
起先,她要礼貌地称呼我“大哥”,我说:“你才多大,应该叫我叔叔。”
她说:“叫叔叔不好,解放军叔叔啊?”我说:“那你想怎么称呼,我无所谓。”
她说:“还是叫爸爸比较合适。”我:“哈哈哈哈!多了一个女儿?”
她说:“才不是呢,叫爸爸就非得是女儿么?”我说:“随便你啦,不就一称呼么。”
同病相怜,同病相惜,同病相近。生死既难卜,计较何所依。
那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思让我们彼此在绝望的边缘相知。是寻求情感的依附也罢,是期盼生命继续的相互鼓励也罢。为了排遣治疗时空虚、寂寞、痛楚、茫然,我们什么都谈。过去,现在,未来;生命,死亡,健康;企业,生产,销售;情感,性欲,乱伦;文学,世像,犯罪……
与一个学识非比一般,心胸非比寻常的女人在一起谈论人生确实得益匪浅。
那一个青岛的冬天很冷,经常下很大的雪。气温正常都在零下10
周五要是不去透析的话,那就要熬到下周一,人会非常难受的。我马上打电话问为什么,她在电话那平静地说:“没什么,公司要她明天去讨论一点重要事情。”以后的三天,我与透析室的主任、护士长老是感觉忐忑不安。因为,时间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口信也没有。时间没有任何音信。。。。。。
又一个礼拜五,我去治疗,刚进治疗室护士长就悄悄对我说,就在上礼拜三的下午,在大家正好治疗的时候,她一个人从栈桥的尽头走进了大海,结束了27
因由:先前的韩国老板回国述职,新到韩国老板不履行前任的承诺。
无奈,我们的时间,只好自己结束自己的时间。
这一天,我一直迷迷糊糊、失神落魄地想:
她是在栈桥的尽头跳下去的呢?还是慢慢地将自己浸下去的?
那么大的雪,那么大的风,零下十几度的气温,她有感觉当时的寒冷么?
她有想起父母,兄弟姊妹以及我这个小爸爸么?她有想起我们曾经的彼此勉励彼此约定彼此微笑么?她是泪流满面带着哭泣去的呢?还是十分平静已经非常漠然地进入了波涛…….
说是天的遗憾,地的遗憾,家庭的遗憾,人类的遗憾不为过吧。
一个由苦涩开始,在苦涩里勉强寻觅快乐,最终由极致的苦涩结束了。
一个自陌友开始,直至挚友结束的生离死别故事给了我多少启示、感悟、震撼。
人,太渺小;生命,太脆弱。
在以后的许多日子,我不是一次呆呆地站在栈桥的岸沿,远眺着海浪涌起的波涛,冷漠无情且又非常有节奏地一阵连着一阵压过我的心房,我的心好疼好疼。。。。。一直到现在。只要想起时间,即便是辰光的时间,也会一阵接着一阵地疼。
时间离开我们不久,在邻组透析的一位病人也像时间那样,在时间下海的地方跳了下去。很巧,正好是涨潮的时候,大海把她送回到岸边得救了。
时间是个有文化懂的很多知识的人,她选择下海的时候是退潮的时候,她以此告诉我们,她是真的想了结。
三个月后,临去北京的前的黄昏,我踩破了没膝厚雪走到栈桥尽头,把27
我想,这辈子我是不会再去青岛那个地方了。
你知道吗?经历过情义被鞭挞,被诋毁,被侮辱,被嘲弄的感受以后,如果已然依旧不改情义本色,此情此义有多么珍贵!
现如今这世界,人与人之间存在太多猜忌,太多轻视,太多疑虑,太多无情,太多乏信,太多势利。真诚实在的情义越来越稀缺,假货无处不在,真心千觅难求。真挚情义,其珍其贵,得之梦寐以求,失之撕心之痛啊。
我知道,珍贵的东西始终不会属于我。一个高贵的灵魂卑微的命是无福享用也无权奢谈什么珍贵的。
生意场里的勾心斗角、追名逐利、口蜜腹剑、互相诋毁、巧取豪夺很无耻也很无奈。假使有人试图高高举起诚实守信、光明磊落的旗帜,穿越这个刀丛剑林,结局一定是精疲力竭、遍体鳞伤。那么,你就一定必须拿出你的大部分得益甚至全部去疗伤。
“奸商会发达,儒商被打发”古来如此。
为了生存,为了支付医院昂贵的治疗费、药费以及必须定期去检查的的各种费用,也
不是我高尚、纯洁、假正经,我确实已经筋疲力尽,心灰意冷再无求富发达的暇心了。
一百万、两百万、三百万甚至更多,一沓沓粘带有口臭吐沫腥味的钞票在我手上还没来得及有温度旋即被医院药房窗口那双雪白柔软的小手果断地蓐进去,换回一盒盒吃了有毒不吃会死连纸角都是印着外文的中国药。
生命没有结束,数钞还得继续。
那一双双沾满各种型号鲜血的柔软的手、那一座座充斥着呻吟、嚎叫、诅咒夹带死尸糜烂异味的冠以各种名目、粉饰豪华的大楼,永久地被浓浓的雷素尔气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在这里,环境是冰凉的,房子是冰凉的,人也是冰凉的。只有钞票是温暖的。可温暖的钞票进入到这里,马上冷酷无情。
金钱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以后,其它一切全是龙套。
当生命一旦必须与钞票竞赛速度才能延续时,你想想,那个承载生命的物体会怎么样。
我们已经有非常多的日子没有相见。不好意思,即便是在梦里我也想不起你的模样了。你或许会不信,我还珍藏着你几十年以前写给我的东西。我算过,从一千九百八十二到二零零八之间的差应该是二十六。知道么?这期间我有换过多少地方,搬过多少次家,历尽多少磨难;而我却一直把它完好地保存着。尽管,它只是一张纸。
不想说明什么,只是告诉你,我是一个很优秀的保管员,纸,纸面的,纸以外的。。。。。。
很惭愧,我没有扫描仪,在这里无法显现效果,不过,到时我会连信一起还给你。
我还是记录下来吧:《待人处世的方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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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我要真心实意地谢谢你!
一个永远没被释怀还活着的死魂灵
2010-01-28 (03:02: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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