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石如细线白文印的创发，其创作理念一直有所变、有所不变

邓石如（1743～1805）安徽怀宁人，原名琰，字石如，嘉庆年避帝讳以字行，又字顽伯，号完白山人，别署完白、古浣子、游笈道人、凤水渔长、龙山樵长等。自幼家贫，一生未仕，布衣至终。开创「邓派」之先风，对后世的影响超越盛极一时的「浙派」。晚清诸家，如吴让之，其至黄牧甫，可说均秉承邓石如的艺术理念，继续拓展篆刻表现内容，书法篆刻交相融合，进而「印外求印」，终使清朝篆刻艺术大放异彩。邓石如集大成、开新境、导风尚之功，确是无庸置疑的。

从邓石如最初约34岁之作到晚期55岁的作品中，二十多年的探索与承袭，不难看出邓氏对于细白文的创作理念一直有所变、有所不变。变的，是印章各自都有独特变化，不变的，是其印面疏密强烈的作法。

历代篆刻家针对「细白文」创作印作的數量并不多，在邓石如之前的篆刻家约有：文彭（1494～1573）〈寿承氏〉（图 1）、陈渭〈人不去惡意亦不得道〉（图2）、吴兆杰〈归去來兮万事休〉（图 3）等人有所创作，不过吴、陈两人的篆法缺乏原先小篆的圆转笔意，显然仅是将汉印篆字隶化趋近方笔的处理方法，线质略有碾玉印的细致表现。

此类「细白文印」与一般白文印不同的是，文字并不取用隶化后的繆篆，而是直接以秦代刻石或李阳冰等小篆写法以书入印之作。与邓氏同时期的有：施象坤（1743～？）〈澹中有味〉（图 4）笔趣十足、方圆并济，亦是一方佳作。黄易(1744～1802)．约五十岁为梁肯堂刻〈永寿〉（图 5）正方白文印，也是近似的表现手法，这种书写笔意的印风在其作品中的比例确是极少。由此可知当时此类印风数量寥寥可数，足见山人细白文印风的养成大多是自我体悟而成的。

明代梁袠白文印〈西泠渔隐〉（图 6），边栏线条较琐碎，整体印面切刀笔意较多，疏密平和稳定。另外《訒安集古印存》亦收录了一方白文印〈西泠渔隐〉（图 7），初见时以为同是梁氏之作，仔细比对，仍有多处相异，例如「泠」字水部、「隐」字阜部的结构皆有明显差异。布字匀和不紊，线质挺健有劲圆婉流动，应是篆刻能者所为。

程远白文印〈西泠渔隐〉（图 8），因梁氏与程氏生卒年不详，难以判定何人先刻此印，还是何震等早先的篆刻家曾刻过，之后两人同时临摹此印？排除这一假设，从印面完成度來看，后者似乎较成熟稳健。「西」字「窗」形明显压缩，可见程氏在临习时并不是照单全收，线条趋于圆融，布字紧密自然。与《訒安集古印存》收錄的〈西泠渔隐〉结构、章法颇为相近。

董洵的白文印〈直沽渔隐〉（图 9）款记：「青來四兄嘱，仿明人章，小池」。董洵早期取法汉魏铸印，虽說临仿明代印人，显然也有丁敬余韵，因此，邓、董两人虽为同时期的印人，由于取法不同，各人自有面貌。沙孟海先生述其：「治
印兼师众长，不主一家」。

邓石如所作白文印〈西湖渔隐〉（图 10），依上述即可概知其源流传承，此印与〈靈石山长〉（图 11）、〈印禪居士〉（图 12）、〈退斋〉（图 13）、〈富贵功名总如梦〉（图 14）、〈爱吾廬〉 (图 15)同时收录於汪啟淑编辑的《飞鸿堂印谱》，其中「退斋」为汪氏别号，孙慰祖亦怀疑「印禪居士」与「西湖渔隐」也是汪啟淑的别号。多年前曾有学者，指称邓氏此印乃临摹梁氏，近年也有学者說是临摹程氏之作，我们将三印一併比对，结果可知，无论从笔意（渔字「鱼」部左右两边是圆弧形；西字「窗」形略扁）、形质來看，都可确定，邓氏应是临摹程氏无误。此印邓氏起笔与收尾笔画都成「尖形」，与〈富贵功名总如梦〉、〈靈石山长〉两方印刀路相近，边栏线条不甚平整，有秦汉凿刻将军印之趣。虽与原作不同，某学者指出係邓氏刀法不熟练之故？此说似乎可议，应是邓氏寻求创新的自我表现，也形成另一种流动婉转的特殊风貌。另外《飞鸿堂》卷三刊录一方朱文印〈西湖渔隐〉（图 16），作者未详，以汉朱文章法刻製，线质工整，佈局稍嫌呆板。

白文印〈靈石山长〉（图 11），虽无纪年，但可判定是三十四岁之前所作（此印刊於《飞鸿堂印谱》，印谱辑於 1779 年），「山」、「石」留红相互对应，长字有圆弧处理，变化方式与日后所作白文印〈疁城一日长〉相同。〈淫讀古文甘闻異言〉（图 17），三十九岁(1781)作款记：「王充論衡语，辛丑五月，古浣子邓琰」。此种白文印的编排，可谓前不見古人，依文字的繁简作的屈申，疏密自然显现。冲刀的运用已是相当成熟。

几年后四十六岁（1788）作白文印〈我书意造本无法〉（图 18），款记：「戊申初冬，咏亭先生属，古浣子琰」。印文语出宋朝苏軾〈石苍舒醉墨堂诗〉，刀法与早期之作〈西湖渔隐〉相近。一样的尖头起尾，不同的是篆文更有疏密挪移的变化，十年的揣摩其中之法，已有心得。

白文印〈在心为志〉（图 19）款记：「在心为志，邓石如篆时客邗江」。《尚书》：「诗言志」。诗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於中，而形诸言」。此作为竹根印，有其纤维材质特性，成局滑动盘错蜿蜒，较无冲切崩塌后的金石意味，但仍有自我印篆的笔趣。继山人之后致力创作细白文印者并不多，择期主要影响承袭列举說明：

吴让之的白文印〈汪鋆〉、〈砚山〉（图 20）（两面印），有姚正鏞跋记：「让老刻印，使刀如使笔，操纵之妙，非復思虑所及，自云师法完白山人，窃谓先生深得篆势精蕴，故臻神极，其以完白自画者，殆谦尊之光耳，砚翁属为题记，敢以图人之見奉质，以为何如，光绪九年二月十九日，距作印时已廿餘年矣，盖平姚正鏞仲海甫識并鐫」。另外，吴让之在边款中记载仿刻山人的有：白文印〈岑仲陶书画〉（图 21）款记：「仲陶属熙载仿完白山人法。」白文印〈书为心画〉（图22）款记：「淑完白山人法，仲陶世二兄清赏，让之，时年六十有一」。白文印〈岑仲陶经眼记〉（图 23）款记：「仲翁属，熙载仿完白山人。以及白文印〈铜士〉（图24）款记：「仲陶二兄属，仿完翁，庶几不失则矣，让之。」

徐三庚作白文印〈常秉云〉（图 25）款记：「宋人白文以六朝人为宗，稍淡逸而已，三庚」。又白文印〈贵馨〉（图 26）款记：「完白早年白文，以荒率为旨，因儗其意，三庚」。又白文印〈伯敏所作〉（图 27）款记：「完白荒率，由汉凿印中得來，此拟其意，辛穀」。由署款「辛穀」19 可知，徐氏早期就已认为邓石如的细白文，乃是啟源於汉凿印（图 28），就邓氏早期刊錄在《飞鸿堂印谱》中的六方印将线质相较对照，的确相同，以此識見确能探析山人细白文之箇中奥妙。徐氏对於山人印法又有所评述，认为只有吴让之能得其神髓，如白文印〈汪守安印〉（图 29）款记：「完白晚年，苍浑神理，近代惟仪徵吴让之能得其妙，辛穀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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