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与金缮为伴,他修复了2000多个破碎的器物,也修复了2000颗惜物的心。对他来说,以最贵重的物质去修补残缺,以最慎重的态度去面对破裂,以最隆重的仪式去接纳生命中种种的不完美,金缮这种工艺不只是对于器物的态度,更是对于生命的态度。
我们总说“人生无常”,
谁也说不清楚,
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其实,物的命运和人一样,
在这世间经历着种种悲欢离合,
也会磕伤、碰伤、摔伤,
总有身不由己的伤。
这些受了伤的器物到了邓彬手上,
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
一道道伤痕化作金色的阡陌,
破镜不但重圆,
被赋予了新的美感。
邓彬手中的这支神奇的魔法棒,
叫做金缮。
在网络上,邓彬有一个绰号,
叫做“中国金缮第一人”,
但邓彬从没把自己当成传统匠人。
年轻时,他更喜欢奔放的西方艺术,
迷摇滚、爱画版画,
又得过几个全国级版画大奖,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
他理所当然的沉浸在当代艺术领域。
但冥冥之中似有天定,
邓彬与金缮就是有着解不开的缘分。
从华中师大版画专业毕业后,
邓彬来到江南大学设计学院担任讲师。
受到无锡雅致的江南文化风气影响,
他渐渐喜欢上了古典家具,
为了修复那些破损严重的老家具,
他自学了大漆工艺,
接触到了属于漆艺范畴的金缮,
并就此迷上了金缮工艺。
金缮,即“以金修缮”,
用大漆作为粘合剂和塑型剂,
把破损的器物重组完整,
再将金粉或金箔贴于表面,
把残缺的部分突出,
但不突兀,
甚至达到了原物没有的艺术境界。
金缮工艺源于日本,
属于“侘寂”美学,
可是,邓彬一贯看不上
古典艺术的含蓄,
怎么偏偏喜欢上了金缮?
他说:“金缮改变了我的世界观”。
“金缮并非一定要用金不可,
用金是一种态度。
对待残缺的东西,
要做的不是隐藏,
而是以最贵重、
最尊重的态度去接纳。”
黑色碗盏上曲折的金线,
像划破夜空的闪电,妩媚勾魂;
青绿杯碟上延伸的裂纹,
如肆意生长的树枝,优雅盎然。
原本破碎不堪的器物,
在邓彬手中,
总能绽放出让人惊艳的美感,
但这种美,来的并不容易。
很多人夸邓彬修复的作品,
线条灵动,
有时似闪电,凛冽,
有时似蛛网,缠绵,
有时似流水,绵延。
为了能把握住线条的分寸感,
邓彬苦练书法好几个月,
仅为提升自己的手腕控制力。
他说,''金缮要做得漂亮,
修补的每根线条轻重缓急和停顿
都要和器物有相当的融合度,
整体才能做得漂亮。''
每次遇上缺肉的瓷器,
邓彬都特别头疼,
谁都知道缺口越小,越好掌握,
缺得多了,不光做工需要的时间长,
形态还很难拿捏。
但他从不拒绝,
即便在一个不算值钱的小碗身上,
花上几个月时间,他在所不惜。
因为他觉得,
自己修补的不光是破损了的瓷器,
还有瓷器主人那颗惜物的心。
所以紫砂、琉璃、玉,
甚至琥珀、珊瑚,
这些日本传统的金缮修复中,
极少或从不触碰的材质。
邓彬都愿意克服重重困难,
慢慢摸索修复方法,
花费修复瓷器多三四倍的时间,
去修复它们。
他说:“感恩之情,常怀惜物之心,
纵使人生无常,
世界也会对你温柔以待。”
在金缮应用的上,
邓彬敢于大胆探索,
突破修复材质的束缚。
但在修复手法上,
他却是个极为保守的人。
不少做金缮的人,
喜欢在修补的地方玩些花样,
比如把缺口做成一只蚂蚱,
或者一片荷叶,
邓彬也曾尝试着做过一些器物,
但始终觉得不好,
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做。
他的作品基本上都遵循金缮的规矩,
以最简单的线条加以修复,
他说“用金缮为器物加分,
而不是加料,
不能彰显自己,
不能盖住器物本身的气质。
破碎是你无法预计的,
我又不能改变它的形状,
而是根据它,把它做到极致。
它很有限制,
但往往有限制才会有自由。''
重拾破碎而不失尊严,
抚平伤痛却有新欢喜。
这就是邓彬恪守的金缮之道,
他说是金缮教会他如何面对不完美的人生,
“生活中的诸般不美好,
皆可以温柔以待,
亦能别开生面。”
正午文化:你的专业是漆画创作,是什么机缘让你开始了金缮创作的?
邓彬:之所以会去选择做金缮,是因为受到日本漆器修补的启发和影响。我最早是玩老家具的过程中,发现了很多老家具因为使用年限的缘故,多少都会存在损坏。于是我便介入到漆修,用传统大漆修复这些老家具,使其重获牢固,恢复日常。在做家具修复的过程中,我开始认识到大漆家具中的一些炝金和描金工艺,且被其精湛的技艺所折服。在钻研漆修的过程中偶然接触到日本金缮,于是一见倾心,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便花费时间专研此技艺,直至今时。
正午文化:你觉得金缮这项技艺魅力在哪里?
邓彬:金缮是源自日本的修复艺术,本质上属于漆艺的范畴,与中国传统瓷器修复技术锔瓷类似。金缮的本意是:在于面对不完美的事物时,用一种近乎完美的手段来对待。虽然用金不是太多,但是金代表一种态度,用世上最贵重的物质来面对缺陷,精心修缮,面对缺陷不去试图掩盖。我非常喜欢金缮工艺的这种态度,坦然接受生命中的不完美,在无常的世界中恪守心中那份对美的向往。
正午文化:金缮工艺最难的部分就是对器物形制的把握与还原,这方面你通常是怎么把控的?
邓彬:玩老家具的经历,让我对老物件的形制与气息有了很好的了解与掌握,因为审美在一定层面上它是相互融合贯通的;加之对版画的专研也让我在塑型和审美上具备艺术性,这样一来在金缮点线面的表达上都能做到得心应手;更重要的是我身边有很多的朋友是专业做古玩收藏的,我有很好的机会可以直接接触到这些历史尤物,这为我在理解器物美学方面提供了一种机遇和可能,也基于此,才能将金缮修补与器物相融,做到尽“缮”尽美。
正午文化:在传统技艺日渐消失的今日,你对金缮修复抱持以怎样的寄托与期许?
邓彬:今日手作工艺之消亡,源于工业文明的推广与升级,但最重要的因素是我们对手工技艺的认识过于轻浮。因为工业文明为追求利益的最大化提供了效率和可能,所以大多数人便趋同于追逐更高的利益,导致我们整个的注意力都投向了这样一些产业。再加上历史上对传统技艺的毁灭性的破坏,使得一种继承关系被打破,继而也导致了如今的状态。但是我相信随着人们对传统技艺的追寻与再认识,以及大众审美的慢慢回归,最终这种深植于记忆深处的手作温度会重回日常,并且日趋繁荣,因为我们的审美,就是在这历史久远的技艺中逐渐形成的。
邓彬
毕业华中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版画专业,现执教于江南大学设计学院,因其金缮技艺了得,被誉为“中国金缮第一人”致力于古代家具修复、漆艺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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