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有太多人把财富自由作为目标了，但财富自由，乃至于人生自由，凭直觉想，也应该是极少数人的命运。
好像是在《生命是什么》（一个中国人写的，不是薛定谔的那本）中，提到了一个越想越精妙的比喻：不甘心阶层定位的人，就像是不甘心做一个工蚁工蜂的蚂蚁、蜜蜂，就像是不甘心于分化而想要无限繁衍的细胞。
看到那段的时候，我就像被雷劈到了一样！
分化？分工？
“如果站在单个细胞的立场上，细胞分化可以看成是一种“阶级压迫”。我们说过，分工的代价是一部分细胞永生不死，而另一部分细胞永久性地丧失了繁殖的权利，只能在生命个体的短暂生存期内勤勉工作。这当然是一种巨大的不平等——如果体细胞也会有平等概念的话。”
比如，人体血液中的红细胞，为了最大程度上携带氧气，90%都是由血红蛋白组成，甚至它连细胞核都没有，只有一层薄薄的细胞膜，脆弱到一触即破——没错，这样是能最大程度上承担人体运输氧气的功能，但红细胞凭什么啊？
如果现实中，有的人就是注定作为奴隶主，负责思考和享乐且待遇极好，而有的人注定作为奴隶，从事辛苦的体力工作且处境极差，甚至可能是消耗品；而这些“分工”都是生来注定的，这真的是一个好的社会吗？
光是想想这件事就让人愤怒到极点了，我们早已习惯了公平、自由、充分实现自我价值……这一整套价值观早已深入人心，别说这种令人绝望的阶级固化，就是封建时代的阶级压迫已经被全方位批判了，让我们现在回到大清，死都不去。
我们作为人，最讨厌的“阶级压迫”，其实持续高强度地发生在我们自己的身体里。
分化和分工，一字之差，其实非常接近。
背叛？反抗？
“从某种意义上说，分工对于生命本身的意义，是通过大量细胞自我“牺牲”实现的，是它们为永生不死的生殖细胞创造了生存空间。这种巨大的不平等当然蕴含着危机：万一突然出现一个不愿意牺牲的细胞怎么办？……癌症就是一个极佳的例子。”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人体作为一个极端压迫的场所，有时候也会面临反抗。
一个明明分化完成的大肠表皮细胞，勤勤恳恳地吸收营养，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突然就背叛了自己的岗位职责，决定要繁殖一下子。这一决定不要紧，越繁殖越快乐，甚至身边都是勤勤恳恳的“奴隶”，完全没法拦得住它，时间一久肠癌就来了。
这个大肠表皮细胞获得了无限繁殖的能力，可以无限复制自己的基因，但一切好事在个体因为肠癌死亡后结束，癌变的大肠表皮细胞并没有单独存活的能力，当其依存的个体死亡后，它也死到临头了！
一次偶然的反抗，彻底推翻了身体里的阶级压迫，但随之而来的是身体秩序的崩坏，癌细胞即使活得更好些，也不过是最后的狂欢。
人体的免疫系统，就像是社会中的警察和军队，随时处理身体中的反抗（癌变），如果处理不及时，反抗成型，最终导致的就是全体细胞的死亡。
人类社会也有几分相似，但也有极大不同。
自由？毁灭？
人类社会对压迫的反抗和来自压迫对反抗的剿灭也都存在，反抗也是对分工的不同意见，也会造成社会混乱和低效……
但区别非常大。
首先，人类社会的压迫力度远低于人体，随着时间推移（或称之为通俗意义上的社会进步），压迫力度越来越小。
其次，如果把阶级跨越也视为一种成功的反抗，那么人类社会反抗的成功率要远大于人体内，而反抗发生的概率无从相比。
最后，反抗的成功的后果完全不一样，与身体而言，反抗更像是一起自杀，而对于个人而言，反抗只是阶级沉浮而已，虽然也有暂时的社会混乱和低效，但总体而言还是小场面。
为什么会造成这种现象呢？
为什么压迫更严重的地方，压迫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反抗的代价无限高；而在压迫不严重的地方， 压迫是一件无法被接受的事情，反抗的代价比较低呢？
有人说，绝对的自由意味着毁灭，这一点在人体内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否在人类社会中一样成立呢？
尝试总结
其实从进化论的角度看，答案很简单。
与人体及其他多细胞生物而言，阶级固化的优势无限大，而反抗和自由的劣势无限大；但对于人类社会而言，阶级固化的劣势非常大，而反抗和自由的优势非常大。
进化论的视角很简单：事情之所以呈现如此面貌，是因为这样最好，不这样的可能都被干掉了——此所谓优胜劣汰。
在人体，一个细胞的背叛，可能会导致全盘皆输的场面，“自私自利”的细胞随时都有，所有成功的多细胞生物必然拥有一套严密的“反背叛”策略，比如免疫系统无时无刻监视身体状况，一旦有癌变的苗头就及时剿灭，把风险掐死在萌芽状态。
如果不这样，多细胞生物早就分崩离析回到单细胞的状态了，根本不会存在。
但如果这样，多细胞生物严密控制每一个细胞任劳任怨地牺牲在工作岗位上，才有多生物个体来自分工的优势——负责思考的细胞成为常常的多节点树状，负责运输氧气的细胞满满的血红蛋白甚至没有细胞核，负责生殖的细胞保留了最宝贵的繁殖功能……
这样的个体当然是具备优势的。
但人类社会是这样吗？
人类短短的历史中看，处于奴隶时代的社会进步速度远低于当下，这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地归因为“自由本身释放的积极性和创新”，无脑干活需要鞭笞的奴隶，效率如何比得上追求自我实现的现代人呢？
尤其是最近一百年，人类社会的自由程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因此也迎来一波指数发展的高潮。
有朋友会认为这样的高速发展只是运气好的技术突破，我倒认为技术突破也只是结果而已，真正的原因还是在于自由所能发挥出的个人能力、合作增益、网络化创新涌现……
我们可能无从准确判断为什么自由对人类如此重要却对多细胞生物如此灾难，要找也只能模糊地猜测，但事实似乎就是如此，高自由度的社会击败了低自由度的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就是自由度提高的同时效率提高的历史。
所以是“自由带来毁灭”吗？我倒认为是：自由带来发展。
最后
一个有趣的事实是，无论是细胞还是个人，反抗也好背叛也好，总是发生在剧烈变化的环境中，比如尼古丁、放射性、酒精……引发癌症，战乱、饥荒、思想冲击……带来思想解放。
一位读者朋友反复说过一个事情，那就是：人类的发展恐怕已经到达瓶颈，过去的指数发展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停下来，人类也会陷入零增长甚至衰退——这样的对话通常发生在我表达“社会总是在进步”的时候。
但我的想法是，只有自由、平等的信念深入人心并持续推广，我们有理由对更高速的发展有自信。
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认同《三体》的黑暗森林法则（虽然它很好地解释了宇宙静默），自由、平等的群体应该是最具指数发展潜力的，这样的群体，底色应该是友好和谐。
最后的最后，推荐这本《生命是什么》，作者王立铭。
第二条里，有本书关于这部分最精彩的一节，一定要去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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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揉揉人人，这是我的第395次成文，是他又一小部分平凡而无聊的人生，也是他又一点小小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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