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原谅我,自私而懦弱。这座宅子愈发的凉了。
那日母亲赶到时,大娘已经让家丁把二娘压到了桃林里的池塘边。两块拓好的青石正在往二娘脚上捆绑,只差一个结就系好了。
母亲冲上去,一把推开绑绳的家丁。
捆绑在地的二娘一愣,止不住瑟瑟发抖,“师……妹。”
并不作答母亲只是沉默的俯下身去解开她腿上的绑石。
“凤眉。”大娘拂了拂头鬓上的步摇,连眼都没抬一下,“回房去,这里没你的事。”
母亲顿下手指,极缓的仰起头,一瞬不眨的望着大娘,“请您高抬贵手,饶了她吧”
一枝桃花正艳,大娘伸手揽过来,合眼嗅了嗅,“她不守妇道,竟然私奔,”顿了顿,瞧着母亲,“你让我怎么饶了她?”
“你知道她没有私奔,她只是想要逃出杜府……”
“对,我知道她是一个人,没有私奔。”大娘打断母亲的话,笑出了声,“我也知道是你帮她逃出去的。”
母亲愕然,她……竟然都知道,那柳凉玉的事她又知道多少啊?不自禁的吸了口凉气,直透心肺,“那你还……”
“她非死不可。”大娘依旧在笑,声音却犀利如刀,让躲在树后的我止不住的颤了一下。
“为……”母亲想问为什么,却湮没在了大娘是笑非笑的瞳孔里,恍然大悟般,母亲霍然起身,“原来……原来你是想……杀人灭口!”
大娘用染满蔻红的指甲挑了挑母亲有些凌乱的头发,“我是为了你好,你不是一直恨她入骨吗?杀看她岂不很解气?”
“我……”母亲欲言却止,敛下眉目瞧着二娘苍白如纸却难掩俏丽的面容恍然便想起了那些过往。
她自小便没了双亲,被大伯卖进了戏班,取了名字叫凤眉。那时见了凤娇,同样的年纪却已着一身桃花色的戏服,极得器重了。而她却总是因为一些细碎的琐事被班主打骂。她很努力的学着一折一折的戏文,很努力的练习着一抬手一挑眉的身段,却永不及凤娇。凤娇很疼她,总是在她蜷在角落里抽泣的时候蹲下来抱紧她,用小小的身体温暖着她,可她是那样厌恶凤娇虚伪的怜悯,她只知道头顶仅存的光线就这样被凤娇遮了个满。影子,她永远都是凤娇的影子。一折一折的唱段她总只有那么微小的角色,只为了陪衬凤娇,台下再热烈的喝彩都不是她的。
凭什么,凭什么凤娇什么都比她好,比她幸运,连最后的归宿都是她嫁入杜家,成了富家太太。明明她是那么的努力……
“凤眉。”大娘唤了一声,打断了母亲的思绪。母亲有些恍惚的抬起头,刚好撞上大娘有意味的笑容上,惊了一颤。
“再者,她现在疯成这样,说不定哪天疯言疯语的……”大娘拖长尾音,附在母亲的耳边轻声说,“说露了你毒死老爷的经过……”
骇然,母亲踉跄退了一步,盯着大娘,脸色惨白如灰,“你……你……”
“我怎样?我都是为了你好啊。”大娘弹着落在身上的花粉,笑的很和蔼,“药是你卖的,也是你下在老爷的参汤里的,而且还是你一口一口喂老爷吃下去的,她可看的仔仔细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你让我做的……”
“谁可以证明啊?”大娘依旧笑的施施然,“好了,凤娇是杀是留,让你决定。哦,对了,那个叫什么柳凉玉的……”瞧着连嘴唇都白到抖的母亲,她笑出了声,“我都知道。”
风细细的吹过,皱了一池水纹,摇着些许的花瓣兜转进了潋滟里。二娘被捆绑在地上始终都没有言语,只是瞧着那些荡在水中的花瓣愣神,仿佛在想些什么,她突然笑了,轻轻的吟唱起那一折戏,“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母亲合上眼睛,让一些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留下,“我……有些乏,回房了……”
原谅我,自私而懦弱。这座宅子愈发的凉了。
九 终场
她要离开,离开这里。
青铜镜里,幽幽的折出月光,惨惨淡淡的照在墙上,像极了一个女子的身影。锦珠惊叫着起身,赤着脚跑出了屋子,披头散发,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睡袍。
她要去找柳凉玉,跟他私奔远走高飞,这座肮脏的宅子她一刻也不要待了。
赤着脚奔跑在青石砖上,锦珠一阵阵的发寒,却沁出了一层层的汗水。跑过走廊,她忽然定住了脚步,愣愣的看着那扇红木雕花门。
屋子里亮着灯,耀在窗上两个人影,一女一男,瞧不仔细却又分外清晰。
有个女人的声音娇嗔着道:“柳郎啊,我可想煞你了,我的耳坠你找到了吗?”
锦珠瞬间寒彻,被抽空一般,跌坐在冰凉的青石砖上,死盯着窗上依偎的人影,咬紧嘴唇,说不出话。
是母亲。
月色一点点的沁透跳动的心脏,逐渐凉透。
锦珠愣愣的来到桃林,坐在池塘边的桃树下,微笑着唱道:“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走乏了,就在桃树下睡会吧。锦珠隐约想起了,母亲那天说的话。
“她自小就什么都比我好,只是有一样我比她好,那便的你。你是我这辈子唯一赢过她的筹码。”
她们的故事很简单。
凤娇嫁给了父亲,极得宠爱。母亲不甘心,便和备受冷落的大娘做了比交易,大娘帮她嫁入杜家,取代凤娇的地位,而她帮大娘毒死父亲,夺得家业。
一切都很顺利。用的是一种慢性毒药,父亲起初是不能生育,而后致命。
她们都成功了,大娘得到了家业,母亲赢了个结局。
至于谁是我的父亲,母亲说忘记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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