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字写什么？第一句话写什么？第一段写什么？
对聪明的作者来说，先声夺人是小小说开篇的写作精髓。以三两句话便“秒杀”读者和编者的眼球，引领他们一口气读下去，是小小说开篇的“撒手锏”。
分析众多小小说文本的开篇，“时间+地点+人物”式的交代，是常用的创作手法。其优点在于从容而快速进入故事情节。当然，不是所有的开篇都像“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这般笨拙，作者会给它巧妙地穿上各种各样的外衣。尽管这些外衣花枝招展，但一旦剥茧抽丝细细分析，你会发现其内核依然是“时间+地点+人物”，万变不离其宗。比如：
1.一个农夫在江南的三月小雨中看见一个女子袅袅婷婷地远去。（牧毫《雨中的祖父》）
2.那天下午，张三去医院化疗，路过赵三家，看见赵三一家人正在门口烧东西。（滕刚《绝唱》）
3.去校长家时校长正在喝酒，一个酒盅一盘花生米一瓶谷烧酒。（魏永贵《先生》）
4.几年前的一个午后，我骑着自行车从人民桥上下来。甘小草正好拖着几根竹竿迎面走来。（邓洪卫《甘小草的竹竿》）
5.终于，她答应陪儿子去吃肯德基了，不过，她说：一言为定，只买一份鸡腿、一杯饮料.....（谢志强《精神》）
还有一种类型，直接以对话、场景或者动作描写作为开篇，似乎没有时间的交代。其实不然，这涉及小说时序这个话题。一般来说，后面的叙述中没有作特别说明，虽然小说里面故事情节已经发生了，但叙述时间才刚刚开始，和读者阅读的时间是同步进行的，即虚拟的“现在进行时”。比如：
1.“谁第一个举手，我就嫁给谁！”秋红的话才说了一半，秃子就高高地举起了手。（聂兰锋《秋红》）
2.尘土飞扬的人流中，颠簸的马车缓缓穿过垓下古战场。李清照揭开窗帘，她嗅到了风的气息。（陈敏《诗祭》）
3.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手铐，将他的一只手铐住锁在病床上。（刘正权《我不认识她》）
写作时间长了，随着数量、质量的积累，很多作者被迫在题材和风格上寻求突破口，因为谁也无法容忍自己作品的千篇一律。这里面当然也包括开篇。我承认，为了一个所谓先声夺人的开篇，有时恨不能告诉大家——我父亲死后第二天，母亲改嫁了——但是，这样的开篇即使再绚丽多彩，如果对整个作品无关紧要，那只会帮倒忙，偷鸡不成蚀把米。
任何开篇，都必须服务于作品的内容和思想立意，这是小小说开篇的基本法则。基于此，面对一些陌生的小小说开篇，且多为名篇佳作，我们依然有章可循。因为它们普遍采取了倒置法，将着重强调的某一点用来打头阵，然后再展开正常的叙述，将“时间+地点+人物”补充完整。这样的开篇，初读感觉有点儿直愣愣的，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但读完全文，会明白这“着重强调的某一点”是通篇作品的情感线、生命线，类似灵魂或者文胆，有贯穿、统领全文的作用。这样的开篇开门见山，干脆利落，形式新颖。比如：
1.是那场突然降临的死亡出卖了她。（陈毓《伊人寂寞》）
2.青岛是一个很美丽的城市。我那时认为它恰如其分的美丽是因为父亲去了那里。（刘兆亮《青岛啊，青岛》）
3.掌心里的那块玉佛，是温热的了。（宗利华《浪迹江湖三题》）
4.对于我来说，我的生命无意中为我存留了一些印迹，一些人或者一些事情，另外，还有一只羊。（杨瑞霞《一只羊其实怎样》）
5.我这里说的爱情故事也许让一些读者失望，但是当我说完整个故事后，相信也有一些读者会感到一丝震动。（苏童《老爱情》）
小小说篇幅短小，开篇容不得铺张浪费，七大姑八大姨面面俱到。你必须惜墨如金，迅速进入故事情节，切入的“刀子”要又快又狠又准。
小小说常规的叙述模式，多为点状式，即随着人物的活动而展开故事情节，人物的活动是小说叙述的暗线。这好比一条鱼在大海里游动，鱼游到哪里，我们的视野就到哪里。小小说还有一种少见的叙述模式——由面到点式，即开篇一反常态，用大量的篇幅去介绍大海如何波澜壮阔如何五光十色，最后才涉及鱼的游动。汪曾祺先生的《陈小手》是这方面的经典之作，全文不到1500字，三分之二的篇幅用于交代故事背景和人物特征，最后用五百余字作了事件的讲述。同样的作品，还有孙方友的《蚊刑》、阿成的《教堂里的钟声》，都是剑走偏锋的开篇。这等玩法，一般的作者根本驾驭不了。说到底，是语言功底不够深厚，开篇无法让背景取代事件勾起读者的阅读兴趣。
看初学者的作品，常常云里雾里，他们的开篇，叙述缓慢，节奏拖沓，既不懂点状式，也不会苦心经营由面到点式，似乎介于两者之间，田间地头瞎转悠，让人难以卒读。这样的作品治疗起来，唯一的良药就是大胆砍去前面两三段，直接杀进去，从故事情节入手，一些必不可少的交代，可以在以后的叙述中慢慢融进去。
原发于《小小说选刊》201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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