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阳 | 母亲节的电话

母亲节的电话

90届张红阳

今年的母亲节，我打了几个电话。

母亲接听电话的时候，正和父亲在村小学里参加县医院组织的体检，告诉我他们的心电图有点问题。我说年纪大了，要多注意身体，心脏不好不能累着、气着，她说知道知道，现在生活好了，既累不着也气不着。我的体质完全地遗传了母亲的基因，昨天，我的年度体检结果出来了，几项指标依然高，我担心母亲的血脂高，她并不在意地说没事。

近几年，母亲喜欢上了电视里的养生节目，按照所谓的养生专家的辅导，忠实地进行着所谓的养生，每次打电话都要和我交流学习的体会，把她的心得告诉我，希望我们也按专家的要求去改变生活习惯。我提醒她要选择性地学习，有的专家的说法不见得科学，她并不信我的话，她会继续他们的学习，她和父亲认为他们在这个问题上是正确的，并影响着左邻右舍，总有一些邻居到她那里寻求帮助，俨然成了医生。正因如此，他们觉得很充实，既健康了自己，又帮助了别人，何乐而不为呢？我和弟弟离家远，几年难得回去一趟，妹妹虽然和父母在一起，拖拉了两个孩子，还要老人帮忙，况且她好像也根本说服不了母亲。母亲又是个要强的人，主意很真，她认准的事，别人很难改变，好在她看的是中央频道，不至于太胡说八道，也只能任其自娱自乐了。

去年，我和弟弟都搬了新家，都盼望着他们来居住，她说妹妹家的两个孩子需要帮手，离不开。我们知道这是借口，其实妹妹的公婆才60岁出头，身体倍棒，他们乐意打冲锋，人家自然往后退了。他们不愿意到城里来，主要是不习惯城市的生活，举目无乡亲，环顾无友人，受不了城里的孤独，山东话还能交流，闽南语像唱歌，还是老家好，穷家难舍，乡里乡亲。没想到，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了，生活过得慢慢好起来了，一家人在一起生活的难度也越来越大了。前段时间，母亲有个愿望，她说什么时候一家人聚齐了，照个全家相，现在看来这个愿望实现起来还真不容易。

这个周末，儿子从学校回来，要余秋雨的《文化苦旅》，顺手买了本龙应台的《目送》，读了开篇便深有感慨：所谓的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当年，我离开家乡奔赴军营，母亲送我出家门，话别，就像我每次从学校回到家里补充一个星期的干粮一样，只是把嘱咐的话由“好好学！”换成了“好好干！”并没有多走一步的路，多说一句的话，我第一次独自一人出远门去成都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更早的时候，晚上到二姑家的村子里看电视，半夜回来，家里大门紧闭，院子入深长，任凭喊破了嗓子也无济于事，最后没办法到同行的进功叔叔家与人家一家三口睡了一晚上，小时候的我基本上是散养的。那天，父亲送我到了县上，在县人武部的小操场上，几百名即将奔赴军营的年轻人与送别的亲人哭成一团，幸亏我的母亲没在现场，我知道她在现场也不会像其他母亲那样掉下眼泪。在县城工作的三姑还是止不住流地下了眼泪，三姑心疼孩子小、舍不得、不放心，我不敢正视三姑的眼睛，我担心我会控制不住，赶快仰望天空，硬把泪憋了回去。第二年弟弟当兵，母亲居然去送站了，她十分地瞧不起那种婆婆妈妈的场面，她说孩子外出闯世界、保家卫国是件高兴的事，哭哭啼啼像什么？母亲的钢与三姑的柔是一个完美的结合，在她那里失去的，都在三姑这里得到了补偿。

三姑是我生命中除父母之外的重要贵人，她给了我母亲一样的关怀，三姑给了我新的出路，改变了我的农民身份。

农村广阔天地可以大有作为。口号是多么地振奋人心，而现实中，农村最苦、农民最穷、农家子弟最没出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农村孩子，最大愿望就是离开农村，过城里人的生活，他们拼命地学习，最优秀的孩子初中毕业考个小中专、小师范，毕业当个小工人、当个农村老师就是他们的全部理想。父亲是工人的，可以搞个农转非、参加工厂的招工或者到父亲的厂子顶替接班，也是万人羡慕的事了。

高二那年，在中原油田工作的三叔全家要农转非了，三婶和堂弟堂妹的身份将为之一变，他们要吃商品粮，成为城里人了，全村人都羡慕不已。三姑考虑到弟弟妹妹的年龄正好和堂弟妹的年龄差较合适，便想到了把我们兄弟带出去一个，希望以此来改变我们的命运，三叔说一个孩子的农转非指标需要600多元，二哥二嫂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没想到三姑说只要能让孩子出去，她来出这些钱，三叔还是没有答应。后来知道这些故事的时候，我并没有埋怨三叔半点的意思，毕竟谁也不容易，但我还是要深深地感谢我的三姑。

高中时，我经常到三姑家里去，到了她那里总能打打牙祭，还能拿到一点生活费。高一下学期，我的视力下降很厉害，三姑带着我配了人生中的第一副眼镜，一个宽边的深褐色的学生眼镜，在当时很流行，共花了19元，那时候，让父母拿出19元都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参加工作后，说不清配了多少副眼镜，但配第一副镜子的情景仍是那么真真切切，那天天很热，三姑带着我到了城关镇人民医院，挂号、排队、验光、试镜、取镜……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已泪眼婆娑，当时我已是一名高中生了，在三姑面前没有一点的趁磨（不自然），反而觉得顺理成章，对三姑有着母亲的依赖。

后来，我报名参军，三姑和姑父动用了全部的资源为我跑关系走门路，虽然当时接兵的风气还没有像后来那么坏，但不找人是万万不行的。姑父在胶东当过兵，对山东的部队充满了感情，主动与青岛接兵的领导套近乎，融洽感情，但真正打动接兵领导的细节是，一天晚上姑父发现了对方的毛衣烂了个不小的洞，军人比较注意形象，穿在身上有伤大雅，姑父连夜送回家里让三姑挑灯缝补，正是淳朴的行动感动了领导，决意带我到部队。如今，我和这位老领导仍保持着亲密的战友情谊，每每说起这些往事，都充满了深情。

前段时间，三姑身体不适，在县医院做了手术，虽然恢复的较好，我和妻还是不放心，力劝她到郑州看看，我们不担心县上的医生热情，我们真的担心县上医生的水平。岳母当时就是吃了县医院的亏。通话时，三姑话语哽噎，我听到了她的哭泣，我又想起了当年离开家乡时三姑流泪的样子，既亲切又难受，我们一天天长大，我们心目中年轻美丽能干的三姑也一天天变老，她也需要晚辈的关心和爱护。我恨自己没办法帮助她减轻病痛，也恨自己没能力为了她分担忧愁，在她生病的时候也没能在她身边。

现在，姑父每天用自行车驮着三姑往返医院和家里，两个60多岁的老人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县城的大街小巷是多么地不安全。我虽劝他们出入打个车，也知道说了也白说，他们会觉得打的太奢侈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三姑是父亲姊妹六人中年龄最小的，高中时是学校的中长跑运动员，她的体质一直是最棒的，没想到造化捉弄人，真心祈望三姑快点好起来。

电话打给大娘时是我大伯接听的，大娘春节前意外摔断胳膊，春节期间，三姑专门到北京伺候她，现在已经痊愈，心中释然。

亲戚们分住不同的地方，决不是说走就能走动的，常走动成了人们美好的念想。

电话打给远在陕西的大姑时，她正在困午觉，这才知道全国大部分地区已经是夏天了，而此时的青岛却仍徘徊在春天里。

大姑今年86岁，生活自理，真是我们的福分，真让人羡慕。她告诉我，天太热就不去教堂礼拜了，自己在家里读圣经，说话间还给我唱了一段赞美诗，请她的主保佑我们全家，保佑我的儿子上一所好大学。我要她务必注意安全，没有人做伴千万不要去礼拜了。

有信仰的人不会老。大姑没有上过学，现在也能通读《圣经》了，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每个月200多块钱的低保，生活有保障，也算是老有所养了，让我们都放心，她很庆幸赶上了一个好的时代。这让我想起了我的父母，他们生活在农村，与城里人的生活差距很大，但他们很满足，因为他们从不和别人比，他们只和自己的过去比，这就是善良的中国农民，善良地有点麻木。

大姑虽然能够自理，但毕竟86岁的老人了，大表哥竟然放心！

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二姑，二姑同样生活在农村，如今生活过得也不错，表弟小建两口子踏实能干，生活也过得风生水起。真要是在农村生活地幸福，比城里人并不差，从二姑家能看到城乡的差距在缩小。

上午，送儿子到上清路学数学，插空到台东书店买书。下午，送孩子返校，看着孩子乘校车远去，心中不由又想起龙应台的话，所谓的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敬请期待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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