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一种分布式和代际复制的存在

1.什么是传统。传统，或文化传统，是一种人工制品。人工制品不是说一只小板凳那样由一个木匠制作出来的产品。一切由人（一个人或许多人）创造的产品都是人工制品。人工制品一旦产生就立即成为过去的存在物。一些人工制品在代际甚至在几天、几年之中消失，但语言和道德规则，货币的思想（具体的货币各式各样，但作为社会实在的货币得以产生和使用的思想是一样的）等则很多世代中被人们使记忆、使用，并传递给下一代人。

2.传统以分布式方式存在。一种语言被许多人使用着，道德规则和绝大多数人遵循着，法律适用于许多人。语言、道德规则和法律都只存在于群体中。当我们说一种语言只被一个人掌握和使用时，这是自相矛盾和不可理喻的。只有一个人说的语言不是语言，或者即使存在某种少数语种，如果剩下最后一个人知道说和使用，那么这最后一个人的死亡意味着这种语言的灭绝。制度也是如此。当我们说一项制度，例如产权制度，如果只被一个人遵守和使用，它不构成一项制度，就像一种只被一个说的语言一样不可理喻。传统总是同时被许多人记忆、掌握、共享、使用和复制给下一代。一般而言，一个人类文化群体（HCG）中，一个个体死去，对着HCG的存续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就像竞争性行业，一个企业的破产对市场上的产品供给没有影响一样。许多人死去，一代一代人，例如说1910年代出生的人全都死亡了，但汉语在今天依然存在和被人们使用，尽管发音、词汇、有些许变化，语法基本没有变化，但无论如何， 变化再大，汉语作为一种语言与其他语言是能够区分开来的。所有“社会实在”或“社会科学事实”，都以分布式方式存在。仅说价值观、习俗和制度存在于群体中是不够的，它还是分布式的存在。

3.传统以代际传递的“流”存在。如果我们把我们感知的时间尺度压缩一下，让一年就如一秒一样过去，那么我们发现，每一个HCG的传统（语言、信仰、主导价值观、习俗、制度、法律）都是一种动态的存在，我们姑且称之为“流”存在。传统的流存下方式——就像河流的存在方式一样，让我们洞见到，每一代人事实上是微乎其微的；第二，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新纪元，开天辟地之类的奇迹；历史的每一天都是平凡的，每一代人都是平凡的；每一代人都不可避免只是搭载“货物”的运载工具，这个“货物”就是人工制品——标识每个HCG的传统，这个搭载工具用完了就死光了，接着，“货物”被下一代继续搭载和传递，如此，生生不息的乃是“文化基因”之河，而每一代搭载、运输和传递工具，也就是例如当下时刻的我们，以及我们的祖先，以及很多世代以后的我们的后代，总之，任何一个时代的人们，都只是匆匆过客。这些短暂存在的一代代匆匆过客参与了“货物”的修改、改善和进化，但绝对谈不上一刀两断，重起炉灶，完全从0开始新搞一套——这就像人提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面一样不可能。我们的祖先，当下的我们，我们的子孙后代，实际上都只是短暂的存在物，那永恒的、终极的存在或者说终极实在，乃是那“货物”，那个被称为“文化基因”的被传递物，它会变化，但相对于每个人类个体的寿命周期而言，它的变化、改进和完善所花的时间要长得多。我们感知和认为的我们自己的存在是真实的、终极的，其实这只是幻像，真实的、终极发存在乃是那文化基因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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