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雪峰老师

​怀念一代名医冉雪峰老师

作者：陈可冀[1] 

单位：中国中医科学院西苑医院[1]

　  冉雪峰先生是当代著名的中医学家，他学识渊博，临床经验丰富，相传有“南冉（雪峰）北张（锡纯）” 之称，是名不虚传的。

　  我认识冉老，是在 1956 年初。当时我国建立中医研究院，他以七十八岁高龄，应召到北京参加工作， 担任中医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委员，高干外宾治疗室专家，全国政协委员等多种职务。我和冉老是同 一天报到，同一天上班，同在高干外宾治疗室工作的。朝夕相处，直至他因脑血栓形成卧床不起为止。

　  冉老是我学习中医的启蒙老师，他对我的教益是非常大的。几年的时间里，我随冉老应诊，书写病历 和处方，聆听他对中医经典著作和临床实践的见解，耳濡目染，使我对中医学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根据 中央卫生部当时关于抢救名老中医学术经验的精神，我和郭士魁医师同时受命拜冉老为师，当时中医研究 院内科研究所领导领着我们到冉老家里，向冉老和冉师母恭恭敬敬地行三鞠躬拜师礼的情景，现犹历历在 目。作为冉老的最后一名学生，所谓“关门弟子”，我感到十分荣幸。

　  冉老为人淳厚朴实，对病人处方施治，极其周到；诊务之余，即使在门诊的少许空闲时间里，也常思 索著述。他是一位业精学勤，诲人不倦的好师长。

　  冉老治病，善用经方，认为经方为群方之祖。并认为学习中医，精通中医，应当取《内经》、《伤寒 论》、《金匮要略》等书，潜心领会，而后再将后世诸家流派学术，深究源委，撷取精华。认为“心有所 获”，则临证时就能“变化在我”了。他对仲景医书十分重视，可以说毕一生之精力，认真钻研，《冉注伤 寒论》是很好的说明。我在和他相处的日子里，时常听到他背诵仲景著述，有如悬河，使我对他的中医学 术功底很为钦佩。他临证时，常参考乾隆时代的医家徐灵胎的《兰台轨范》，赞成徐灵胎的论点：“一病必有 主方，一方必有主药；或病名同而病因异，或病因同而病症异；则又各有主方，各有主药；千变万化之中， 实有一定不移之法，即或有加减出入，而规律井然。”认为若能对南阳夫子之道理解得深，就不会犯“随心 所欲，姑且一试，动辄误人”的毛病。

　  几年相处的时间里，我看见冉老诊治了数以百计的外国友人，取得很好的疗效，其中有些验案载于 《冉雪峰医案》一书中，是十分有力的见证，冉老很谦虚，在出版《冉雪峰医案》以前，还将书稿让我最后 再看一遍，以核验是否符合实际，启迪良多。例如苏联一位专家患糖尿病，当时由北内科主任吴洁 教授陪同来诊，冉老根据证象认为属“下消”，燥气较盛，宜用育阴清热法治疗，仿《千金方》“黄连丸治渴 方”进退用药，清养清疏，清敛清摄，清补兼施，取得很好的疗效。他说黄连丸原方系生地、黄连各一斤， 等分，但因病属“消渴”，应侧重“增液”，故主张用量上生地应为十之九或二十之十九，而黄连为十之一 或二十之一；并认为地黄得黄连则能守，若无黄连苦坚，则水津随至随消，无从增液止渴；黄连得地黄则 燥性大减，但因味苦，易从燥化，故用量宜小。应用此方时，对热炽甚者可加大黄，正虚甚可加人参，也 可与生脉饮和大补阴丸合用，很有见地。又如《冉雪峰医案》中有以许叔微《本事方》白薇汤加减治疗高血 压病“肝阳上越”的苏联女教授者，也有很好效果；冉老很欣赏此方组成初衷，认为此方由白薇、当归、 人参、甘草等配伍，对妇人“郁冒”、“血厥”、“眩冒”等常有显效，故喜欢用，且善于用。

　  冉老治疗心绞痛，认为属“卒心痛”范畴，为本虚标实，先治标定痛为上，然后治本顾虚，常用仲景 医方小陷胸汤合活血通脉剂治疗，如以全瓜蒌、京半夏、川黄连、枳实、制没药、当归须、川郁金、石菖 蒲、琥珀末为方治疗，确实有效，以后我们以小陷胸汤合四妙勇安汤治疗，也收到效果，就是仿效冉老的 经验。按小陷胸汤由瓜蒌、半夏及黄连组成，具“宽胸散结，清热化痰”功效，去黄连加薤白，为瓜蒌薤白半夏汤，也是治疗心绞痛的通用医方。

　  最使我毕生难忘的是 1958 年我随同冉老给华侨领袖陈嘉庚先生诊病的一段经历。1958 年，陈嘉庚先 生因“头风痼疾”，自服《验方新编》中的“治诸般头风”的乌头验方（白芷二两半，真川芎、甘草、川乌头 半生半熟、明天麻各一两），共购得二剂，原书载本方共为末，每服一钱；然病者家属误作煎剂，二剂同煮 送服，乌头量达二两，遂致中毒。冉老与我赴马匹厂陈嘉庚先生住宅二楼卧室时，见其俨然酩酊大醉，如 坐舟中；陈嘉庚先生不会说普通话，用闽南话说些感觉；诊脉为涩象。冉老云宜以扶正解毒法治之。方用 西洋参、云茯神、软白薇、生甘草、川橘络、淡竹叶、炒山栀、鲜石斛，水煎冲服犀角尖，外以绿豆煎水 频频送饮。翌日复诊，神识渐清，脉转弦劲，血压 160/100mmHg，冉老认为高年阴伤，阴虚阳浮，于前方 加鲜生地、桑螵蛸、怀牛膝，以益肝肾而摄之。此案例一方一药加减进退，我始终不忘。我随冉老诊治的 验案中，尚有以化裁葳蕤汤（滋阴解表法）治疗陈毅元帅的外感病，以补气而不壅中，理气而不伤正之四 磨饮治疗陈毅元帅父亲之食滞，均获显效。中共“八大“召开期间，冉老会诊过许多领导同志的疾病，傅 连暲同志当时负责保健工作，对冉老很为赞扬，这是我在卫生部保健局开会时所亲自聆听到的。

　  冉老在中医学术上主张融汇张仲景《伤寒论》和后世的温病学说，认为“伤寒原理可用于温病，温病治 疗可通于伤寒”，所以既能遵古法，用经方和古方，又能灵活运用时方，效果卓著。他常用的医方有下列数 种：

　  通用的如黄芪建中汤、炙甘草汤、八味地黄丸、竹叶石膏汤、保元汤、生脉饮、虎潜丸、三才封髓 丹、天王补心丹、七宝美髯丹、当归补血汤、导赤散、玉屏风散、五苓散、越鞠丸、藿香正气丸、凉膈 散、左金丸、指迷茯苓丸、大活络丹、至宝丹、紫雪等。

　  治风病的如风引汤、越婢汤、外台竹沥汤、宣明地黄饮子等。

　  治历节病的如黄芪桂枝五物汤、桂枝芍药知母汤和蕲蛇酒等。

　  治厥证的如白薇汤、通脉四逆汤和当归四逆汤等。

　  治虚劳的如桂枝加龙骨牡蛎汤、大黄螫虫丸、人参蛤蚧散及琼玉膏等。

　  治百合病的如百合知母汤、百合地黄汤、参苏饮等。

　  治癃闭的如石苇散、八正散等。

　  治湿病的如甘草附子汤、麻黄加术汤及二妙散等。

　  治痢证的如白头翁汤、干姜黄连黄芩人参汤及葛根黄芩黄连汤等。

　  治痰饮的如苓桂术甘汤、十枣汤、小青龙汤及苓甘五味姜辛夏仁汤等。

　  治咳嗽的如射干麻黄汤、外台杏仁煎、麦冬汤及局方苏子降气汤等。

　  治喘证的如麻杏甘石汤、定喘汤及清燥救肺汤等。

　  治水肿的如防已茯苓汤、已椒苈黄丸、千金大腹水肿方、局方五皮饮等。 由于我和他相处都是在高干外宾治疗室中度过的，接触高血压病和脑血管病及其后遗症较多，他很欣

　  赏张山雷所著的《中风斠诠》一书，认为很有参考价值。张山雷明确指出中风病位在脑，所列方剂除有开 关、固脱方外，并有潜阳摄纳方、化痰方、顺气方、清热方、滋养方及通络方等，十分全面，有些方剂如 真珠母丸等更是冉老所习用的。

　  光阴茌苒，冉老仙逝已二十六年了。谨以此文表示我对一代名医冉老的怀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