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是笔者最爱的作家之一，他将武侠、推理、戏剧、诗歌、电影、心理学等元素熔于一炉，在短短二十几年的创作生涯里留下了许多经典名著，如：《楚留香传奇》、《陆小凤传奇》、《多情剑客无情剑》、《欢乐英雄》、《萧十一郎》、《绝代双骄》、《流星蝴蝶剑》、《边城浪子》……
古龙，原名熊耀华
与金庸、梁羽生并称为中国武侠小说三大宗师
（1938.6.7 ~ 1985.9.21）
这次笔者想聊聊古龙只写了半部的《白玉老虎》。
看到标题，或许有些读者会认为这篇文章不适合在编剧圈发表，因为小说是小说，剧本是剧本，作家是作家，编剧是编剧，体裁不同，职业不同。
楚原导演电影《白玉老虎》（1977）剧照
而笔者在编剧公众号里谈论古龙小说原因有四：
“
①小说和影视作品虽形式不同，但有些叙事技巧通用；
②古龙的作品经常被影视化；
③古龙既是作家也是编剧；
④古龙的小说以蒙太奇剪辑技巧叙事，大量使用镜头语言，突出视与听，人物台词多，动作特写多。文笔简练，常常一句话分为一段，一段话为一个镜头。
本文将《白玉老虎》剧透了个底朝天，适合已经看过原著和不想看原著的读者阅读。
骨骼清奇 光怪陆离
人物设定
既然故事要围绕人物展开，那么一个出彩的人物肯定要比一个无趣的人物更有故事。古龙非常擅长写千奇百怪的人物。下面举几个例子。
▷ 欧阳兄弟（《欢乐英雄》）：欧阳兄弟不是两兄弟，而是一个人。他姓欧阳，名兄弟。算是用了叙述性诡计。
▷ 逍遥侯（《萧十一郎》）：身为神秘莫测玉树临风的大反派，竟然是个踩高跷的侏儒。
▷ 傅红雪（《天涯·明月·刀》）：身为大侠兼男一号，瘸腿，还患有癫痫之症。并不像杨过断臂那样富有美感，却依然能让读者感到心疼。
▷ 花满楼（《陆小凤传奇》）：花满楼与《楚留香新传之蝙蝠传奇》里的原随云同为盲人，却没有像原随云那般心理扭曲，而是成为了武林中的鸡汤导师。
▷ 宫九（《陆小凤传奇》）：大反派，太平王世子，绝顶高手，不赌不嫖，放在别人的小说里多半是个杰克苏。在古龙笔下竟是个自虐狂抖M，还有些路痴。高贵中带点变态，变态中带点呆萌。
▷ 萧咪咪（《绝代双骄》）：十大恶人之一，过着女皇般的生活，养了一后宫男嫔妃，算十大恶人里的女权先锋吧。
▷ 屠娇娇（《绝代双骄》）：十大恶人之一，性别成谜，大概是双性人。长相成谜，因为精通易容，有着许多网红羡慕不来的日抛脸。
▷ 石观音（《楚留香传奇之大沙漠》）：内心空虚的自恋狂，日常爱好是照镜子，人物原型有可能是《白雪公主》里的王后加上希腊神话里的水仙少年那喀索斯。她常年占据武林第一美女宝座的秘诀是：看到比自己漂亮的姑娘就泼硫酸。人生最大遗憾大概是不能睡了自己。收徒弟爱挑丑八怪，只有三个漂亮，一个被她逼得毁容断手，一个是儿媳妇毁不得，一个靠拍马屁暂时逃过一劫。她对人的态度，或者她周围人的遭遇，都可点出她性格。
▷ 水母阴姬（《楚留香传奇之画眉鸟》）：是个身材高大、长相阳刚的女同性恋。严重洁癖，房间摆设都是MUJI风格。（房间摆设也可以暗示出人物性格。）只收（美）女弟子，讨厌男人，唯一发生过关系的男子是个名叫雄娘子的伪娘。在《楚留香传奇》系列里算是武功最高的角色，楚留香有主角光环加身都只能靠突然强吻这种阴招险胜她(〃＞皿＜)。古龙经常被诟病直男癌，但他笔下的大BOSS又常常是女性，这种既轻视又崇拜的矛盾心态，也蛮有趣的。
楚原导演电影《白玉老虎》（1977）剧照
《白玉老虎》中的人物：
▷ 小雷：一个有着恋母情结的小正太。小小年纪就走霸道总裁路线，爱上已婚人妻，对方想要什么他买什么。谁对她耍流氓，小雷就戳瞎那人眼睛。谁能想到号称“镇三山，辖五岳，上天入地鬼见愁，如意大帝”的大人物竟然是小雷。古龙笔下的大人物总是那么出人意料。
▷ 西施：间谍代号。大风堂安插到唐门的死士之一，为了信仰不惜牺牲一切。古龙强调这批死士男的不惜牺牲名誉，女的不惜牺牲贞操，误导读者西施是个出卖美色的女间谍。最后才知道西施的确牺牲了贞操，只不过他是男的，当了唐门公子的男宠。（其他美女死士基本都阵亡了，估计因为唐门公子不好女色，起不了作用。）
▷ 地藏九幽侯：住在棺材里的奇人，终年不见天日，形同僵尸。躺着能不动就不动，一动手就可以要人命。
▷ 唐缺（重要角色）：《白玉老虎》基本没有废笔，路上偶遇的普通人可能就是关键人物，插科打诨的喜剧角色很可能就是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谁能想到有人死在旁边也阻挡不了食欲的胖公子是唐门公子唐缺。（《多情剑客无情剑》里的大欢喜女菩萨也是个肥胖的吃货，食量和武功一样惊人。古龙对胖子可能有恶意……）
摘取部分《白玉老虎》原文让读者感受一下：
唐缺最近的胃口很不好，却还是要勉强自己吃一点。因为他最近实在太瘦了。
无忌也不能说他胖，比起某些动物来，他的确不能算胖。
他至少比河马瘦一点，他的腰围至少比河马要少一两寸。
为了补救这种不幸，今天中午他一定要勉强自己，努力加餐。
可惜他的胃口实在不好，所以他只吃了四个猪蹄、三只鸡、两碗大卤面和一只跟他差不多瘦的香酥鸭子。
最后当然还要吃点甜食，否则怎么能算吃饭？
所以他又吃了十二个豆沙包子、六个猪油桂花千层糕和三张枣泥锅饼。
饭后当然要吃水果，他也只不过吃了十七八个香瓜而已。
……
这个角色不但能吃，身材胖，而且胖而不自知，身边的男宠下人还要附和着说他太瘦了要多吃点。自我认知与真实情况的偏差使这个角色充满喜剧色彩。让一个喜剧式人物演恐怖的反派，这种反差会形成强烈的张力，效果类似小丑，使人欢笑又使人恐惧。
从上面几例可以得出规律：古龙的人设喜欢在性别、性取向、外型特征或缺陷、心理问题、年纪等方面做文章。角色的绰号则喜欢引用佛教、道教的称呼，菩萨、地藏、大帝、财神、罗刹之类的，听上去很威风。部分角色有原型。
角色住的地点也比较特别：棺材（灵感或许来自西方吸血鬼）、水下宫殿（灵感或许来自《西游记》龙宫）、大沙漠、沙漠鬼船……
也可通过角色房间摆设、住所来暗示人物生活习性、身形特征、性别、心理。比如笔砚摆放位置可以暗示人物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床椅桌比正常规格大几号可能是因为屋主是个巨人。女性房间没有镜子可能是毁容或瞎了。石观音这种自恋的绝色美女，房间自然要有巨大的镜子。
侧面烘托 步步陪衬
人物出场
《白玉老虎》里的部分角色并不直接登场，而是通过侧面烘托、步步陪衬技巧，缓缓揭下角色的一层又一层面纱。
▷ 要写上官刃的千金，就先写一些厉害人物对男主角赵无忌说那位千金如何惹不得，再写那位千金的丫鬟派头大，然后写那位千金的几位保镖如何了得，那位千金大小姐可算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 写唐门三位公子，在阴鸷狠媚的唐玉身上花了很多笔墨，然而又写他及不上哥哥唐缺。之后又在唐缺身上费了一些笔墨，写出他外表白痴内在老谋深算的反差与难以捉摸，可惜一山还有一山高，又写了他兄弟唐傲是他也不敢惹的。
▷ 《七杀手》第一章《奇人之约》，古龙颇费心思地写了一个叫杜七的人，左手有七根手指，人称七杀手，“分光捉影，一手七杀”，听起来杀气腾腾，看书名也以为杜七肯定是主角……然后他被一个叫柳长街的捕快给剁了手。嗯，柳长街才是主角，七杀手只是一个戏份多的龙套。
楚原导演电影《白玉老虎》（1977）剧照
温瑞安沿袭这种烘托写法，在《四大名捕会京师》里，经常会出现一些不可一世的人物，一登场就大放异彩，武功出神入化。读者无比期待这些角色接下来有什么表现。然后……他们很快就被更厉害的给撂倒了。虽然会给人一种“我前面的都白看了”的丧气感，却也更能衬托出真正要写的那个人物的厉害之处。
金庸在《笑傲江湖》里也不急着让令狐冲迅速登场，而是不紧不慢地以男二号林平之视角和小尼姑仪琳的描述来介绍令狐冲。
这种笔法《红楼梦》里也有，比如刘姥姥进荣国府见王熙凤拿银子，概括起来简单，写起来却极富层次感，因为作者不让刘姥姥直接见王熙凤，而是让她先见周瑞家的了解荣国府和王熙凤，再见到打扮阔气如主子的丫鬟平儿，然后是看到小丫鬟们见王熙凤过来了齐乱跑的紧张反应。王熙凤未出现，读者就已经充分感受到她的威严。
所以不必急着让一些角色早早出现，宕开几笔，烘云托月，通过旁人的描述与反应去营造人物的神秘感，使人物自带悬念性。有时也可让人物的真实情况与预期的完全不同，比如上文提到的间谍西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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