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任何事物都有其极限，人也一样。众所周知，一名消防员所携带的个人装备大约是25kg，同时，消防员也有能力将火场的被困人员救出；但是，从未有人指望一名消防员能一次救出10名被困人员，因为这样的负担过重，已经超出消防员的极限了。
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消防员不仅有体力的极限，同样也有脑力的极限，而且这种脑力的极限和体力的极限是一样的。
举例来说，在紧张情境下，人一次性最多只能记住5件事，当强行记住更多的信息时，之前记住的事就会忘记，即使是很重要的事也不免会被遗忘。在一场灭火救援过程中，消防员需要高速处理大量的信息，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忽视掉其中的某些部分。
火场文书负责记录好所有有价值的信息，保存作为以后参考用，并且在有需要时，对相关信息进行处理加工，但处理之后的信息不一定能高度还原现场状况。这些记录资料不可能考虑到所有人的心理局限性。
本文将讨论火场上的态势感知和导致态势感知受限的不同因素。
二、Richard Gasaway博士
去年十月，应安特卫普（Antwerp）的消防队长Bert Bruggemans邀请，Richard Gasaway博士造访了比利时，Gasaway博士是态势感知方面的权威。他曾任职于美国的消防部门三十余年，其职业生涯从一名消防战斗员开始，直至以一个小城市的消防队长的身份退休。
在其职业生涯的末期，他开始着手做消防系统内因公殉职方面的研究。他总是问自己，为何总有人因为事后看来“很低级的错误”而丧生，为何经验丰富的消防员们，也会忽视火场上的关键信息，为何他们就没能注意到危险的到来？
这些疑问成为了一项博士学位研究的开端：关于消防员的态势感知，以及不同影响因素可能会阻碍消防员对环境的正确感知。
在安特卫普，Richard Gasaway博士举办了一场关于态势感知的演讲，本文将分享此演讲上谈及的若干发现；除此之外，本文也呼吁比利时消防员训练大纲能加入有关态势感知的章节。
图1：美国国家职业安全与健康研究所（NIOSH）的消防员牺牲项目的主搜索页面，提供了上百个关于涉及消防员伤亡的事故报告。
三、态势感知
Gasaway博士将态势感知定义为：感知并理解随着时间的推移，周遭所发生情况的可能性。
因此，态势感知的目的是希望能够及时预测将要发生的必然事件并避免不良后果。
该定义有以下三点关键要素：
1、感知；
2、理解；
3、预判。
图2：两个人从不同的角度看相同的图像会得到不同的结论。
3.1
感知
在灭火救援过程中，每时每刻都要感知周围环境。但是，人对现实的感知和实际情况是有差异的，感知会被各种各样的因素所影响，使之产生偏差。
这是火场上会出现差错的第一种方式。感知与现实有很大的不同。
Gasaway博士将造成如上这种差异的因素定义为影响有效态势感知的障碍。他已鉴别了近百项这种障碍；
本文将列举讨论其中的一小部分：走神，短期记忆过载（短时间记忆了大量信息），妄想（虚构），分心和任务固化。然而，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更多影响因素。
3.2
理解
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是，人们能意识到他们会用不同的方式解释相同的事实。不同的人在看待同一样事物时，总会有所差异。
造成这种情况的主要原因如下：
1. 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看待事物，因此每个人都会看到不同的一面。
2. 每个人的观察都有属于自己个人的参照系，因此人们看到同样事物时，会赋予其不同的含义。
对火场态势的感知加工，进而深化为理解的过程，需要知识和经验。这也是，如今消防队大力投入精力研究火灾特性、火场态势判断等一系列知识的原因。
越是学识、经验丰富的人，越能加深对态势感知的理解。经验能让人们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有更多的了解并更快地理解。
当一位尚未处置足够数量火灾的初级指挥员抵达如图3所示的火灾现场时，他首先会迅速估量现场形势，此时他可能多少会感受到些压力，他的注意力会被窜出的火焰所吸引，甚至脸上都能感受到火焰传来的温度，可能就会得到一楼的火势已经到了猛烈燃烧阶段的结论。
图3：一间屋子的一楼房间正在猛烈燃烧(照片来源: Nico Speleers)
而如果换成是是一位资历较深、经验更为丰富、已处置过多起火灾的指挥员在抵达相同情况的现场，他脑中则会想到其他几件事，譬如这位老指挥员可能会注意到前门顶部闪烁的火光，他会想到着火房间和进门处门厅有着一定的通路，这将会是以下几种可能：
1.着火房间和进门处走道的门是开启的。
2.着火房间和进门处走道的门已经被烧穿了。
理论上来说，还有一种这样的可能，即前门后并无走道，而是开门后里面即是一整个大房间。但老练的消防指挥员知道这种可能性很低，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整个房间将充满燃烧的烟尘，前门顶部将同样有火焰冒出。而事实情况与之相悖，正说明前门后应该有个走道。
得到最后这一点信息需要大量的知识和经验，需要从某些并未发生的事情推导出相关结论。（前门顶部并无火焰冒出，则门后有走道）
新手可以从所看见的事情得到结论，而经验丰富的老手甚至能从看不到的事情推导出结论。
3.3
预判
态势感知的下一步是预测将要发生的事件。当到达火灾现场时，每个人都应当自问一句：“灾情下一步将会怎样发展？”这样一来，我们将强迫自己去思考形势动态。
图3所示的情况可能会有以下进展：2分钟以内，消防员仅用45mm水带水枪扑灭了可见火势，并接着进入建筑内攻，随后抵达现场的其他救援人员将进入室内开展搜救。
此时，应当立即对是否值得冒险的情况进行分析评估，Gasaway博士区分了两种情况：
普通群众：被困人员在此情形下能够存活的时间。
消防员：进入火场的消防员，在此情形下能够存活的时间
以上两个情况，人员的存活时间都是有限的，一般情况下，被困人员存活的时间要远短于消防员；只要是被困人员有生还获救的可能，是可以冒一定的风险进行营救的。
抵达现场的同时，消防员已经对火灾的发展可能做了预判，有可能需要再观察一下该预判是否成立，以便进行下一步的决策。
如果抵达图3所示的火场5分钟后，灭火救援还未有何进展，则证明一开始的预测应该是错误的，必须进行修正，冒险内攻救援的计划应当暂时搁置。
导致推测结果与现场事实不符的原因可能是以下几种：
1.可能这场火灾是人为纵火，且现场仍有大量汽油（等可燃物）使火焰（持续）稳定燃烧。
2.可能在消防力量抵达现场后，极短时间内，火焰即烧穿了火场后方的数扇窗户，因此导致该火场热释放率过高，仅仅凭一只45mm水枪难以有效压制。
3.可能消防车出现了故障，以致消防员们无法对该火灾发起有效的（成功的）进攻。
正因为预判是消防员主动在火灾初期做出的，在事件的发展并不如愿时，应该及时进行决断，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决策，这样才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事故发生。
3.4
直觉
根据经验，火场是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显然，同时顾全所有因素是不现实的，毕竟，建筑有着多个立面，消防员不可能同时盯紧其中的每一个。
对指挥员来说更是如此，这使得他们无法在指挥的同时掌握每一个零碎的信息。
并且，正因为信息量过于庞大，也难以做到有意识地处理所有的信息，所以，有很大一部分的信息处理过程是无意识的，即指挥员们有时得凭直觉判断，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直觉是一个复杂的东西，毕竟，我们的直觉并不总是正确的。对此，Richard Gasaway博士讲述了一个发生在美国的不幸事件：
某位总指挥，在处置一起复杂的建筑火灾时，该火场扑救难度很大，火势十分猛烈，这位总指挥部署了数个小组应对。在处置过程中，有一种不快的感觉在他心头油然而生，这让他觉得可能有哪里出问题了，但又难以明确到底问题出在哪。
此时，安全员路过他身边，这位现场总指挥（IC）就跟安全员讨论了一下他这种难以言喻的不祥预感。安全员则指出，灭火救援过程似乎正如所计划的那样顺利：
一组人员正在处置明火；另一组人员正使用第二支水枪辅助进攻组；一个快速救援小组正在时刻待命以防发生意外；作战指令清晰而明确，且执行无误，发出的指令建立在对火场形势充分研判基础上；同时，有着大量人手可以处理好电台通讯；此外，安排了专人负责定位所有的内攻小组；安全员也在持续对火场情况进行巡视，并未发现有什么问题；还部署好了应对其他可能新增任务的增援小组。
所有的事似乎都很常规，因此，现场总指挥决定忽略掉他令人费解的不祥预感，继续按计划实施。二十分钟后悲剧发生，内部火势猛然增大，并最终造成了两名消防员牺牲。
这位现场总负责的指挥员，也曾本能地感受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他就是难以说清楚这种感觉的具体原因。
对于这起事故给我们的教训，Gasaway博士如是谈到：
1、如果你认为自己是某一行业领域的专家。
2、你正在高危环境下作业。
3、这种环境正在不断变化。
4、作业时间紧迫。
5、你本能地感受到某些不正常的情况。
6、最好相信你的不祥预感。
由于需要处理的信息量太庞大，无法全部主动有意地去处理，导致有可能在无意识地处理信息。所以，有时应该相信你的直觉，将所有人撤出危险区域，直到搞清楚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
时不时地也会出现相反的状况，譬如有时在高危环境下，反而感觉良好，好像事事都发展得十分顺利。这种情况下，也不能盲目自信，而应该积极探寻事实依据以证实或推翻你的直觉。
四、态势感知的类型
Gasaway博士区分了态势感知的几种不同的类型：
1、自我状态感知
2、团队状态感知
3、资源状态感知
4、全局态势感知
4.1
自我状态感知
每个人都对自己有特定的认识，部分人很有自知之明，其他则或高估或看低了自己；每个人的视角都有盲点，对于我们个人来说，总会有某些不自知的要素。
对自己能有准确的认识非常重要，即我们应该了解自己的长处和短处，清楚地认知自己的知识丰富程度、技巧精良程度和身体状况，以及有哪些方面需要有所提高。
随之而来的问题是：
我们对自己的认知是否准确？又或者我们会对某时新增的、无法顺利解决的缺点感到不快和错愕。
4.2
团队状态感知
团队不仅仅只是个人的集合，与个人状态感知相同的，也有对团队能或不能做到的事进行判断。一辆水罐车的班组成员也是一个团队，这个团队如何展开并控制一只进攻水枪；
在图3所示的场景里，这个团队能否在抵达现场后，2分钟内稳定火场局势，还是说需要近5分钟才能办到？
对于指挥员来说，团队由火灾现场参战所有的消防队员组成，因此这支队伍可能是由更小的几个小团队构成的：比如两辆主战车，一辆云梯车和一辆供水车，这支队伍能否快速而有效地完成下列任务：
1、快速控制火势
2、火场救援和清理火场
3、对起火建筑进行通风排烟
4、搜寻被困人员
对指挥员来说，对完成这些工作需要多少时间，做到心里有数是十分重要的。当他判断自己的队员们达成这些目标所需时间过长的话，就应当呼叫增援。
就像所有其他态势感知类型一样，指挥员对团队的认知也有可能出错，团队状态感知也是非常重要的。
4.3
资源状态感知
资源认知是指：我们对灭火救援时，所需使用的资源和装备器材的熟悉了解。比如，在仅使用一个空呼气瓶时，工作时间有多长的事情上，对大多数人员来说，确实算不上大问题；但在少数几种情况下，对此有充分的了解，显得尤为重要，毕竟在内攻时，空气耗尽会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
与此相关的问题包括，我们对所拥有的装备器材的认知是否正确，是否每个人都对水带的最大灭火能力有着准确的把握，又或者我们不得不承认对装备器材的正确认知是有一定困难的。
4.4
共享态势感知情况
当在火场进行灭火救援（或处置其他主要的险情）时，对灾情进行综合的考量也很重要。现实情况下，这种集合性质的考量有着一定的困难，原因在于每个人对某些状况的认知方式不一样：比如从不同的物理角度观察，有不同的认知框架或参考，或者伴随不同的动机等等。
指挥员们仍应尽力做好态势感知的共享，过去的案例已多次证明，在某些严重事故现场，部分参战人员一眼就发现的风险，另一部分人却压根就没注意到。
有多种不同的加强态势感知共享的方式，用电台向在场的每个人告知一条“状况、行动、需求”报告（CAN report：Conditions, Actions, Needs），标准操作程序（SOP）能使每个人都了解小组正在执行的行动和其中每个单独任务环节。
同样地，指挥员们清晰明了的指令也利于执行。时间充裕的话，指挥员甚至可以选择给所属队员们进行一个简要的情况说明，让他们了解必要的前因后果和附属信息，用以对火灾现场情况形成一个综合全面的印象：
比如对现有状况的简要描述（发生了什么），现场已有的处置小组及其任务（正在做什么），以及接下来要执行的任务（你们要做什么）。
五、阻碍态势感知的因素
Richard Gasaway博士曾分辨了百余种会影响态势感知的因素，在讲座上，他介绍了其中的12种。本文主要介绍其中比较重要的几项。
5.1
走神
开过车的人都有这种经历，表面上似乎只是跟着导航开过行程中的某一小段，但注意力却飘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个行为每年造成了数百人的丧生，这个现象可以称为走神，尽管看似不可思议，但是在诸如灭火救援等一些行动里也会出现。
时不时地，注意力就涣散了。自不用说，这情况对有效的态势感知肯定没好处；但也没什么措施能完全避免。我们唯一能做的是，意识到已经走神了，并明白此时对所处环境的了解是不够充分的。
5.2
短期记忆过载
本文的引言部分已开始谈到过，一般来说，短时间内，人类仅仅只能记住5段信息。我们的大脑的工作机制就是只记住了最先的5段信息，因此意味着，在记住这5段信息后，短期记忆已经满载了。
如果强行加入第6段信息，前面5段信息中的某1段将被“覆盖”，处在这种状况下的人会忘记先前记住的某段信息，而这可能刚好不巧是正确处置事件所必要的重要信息。
不得不说的是，当现场总指挥指挥2辆主战车，1辆云梯车和1辆供水车时，已经有四个小组需要考虑了；这位总指挥可能需要同时使用两个无线电手台，一个用于现场调度，一个用于联系后方指挥中心（类似1个350Mhz，1个公网手台）。
如果有某辆消防车驾驶员来向他进行口头报告时，刚好2个无线电手台都有人在说话，而警察又走来想向他询一些东西，这些状况如若同时发生，会有什么影响呢？
尚不论现场总指挥还要时时刻刻关注现场情况，不断地观察、理解并进行预判。人在这种情况下是有极限的，认识到这一点极为重要。
这种极限状态可以通过某些措施得以缓解，比如安排一个驾驶员专门与后方指挥中心的联络，并负责估量灾情的大小，也可以制定规则，决定何时需要再呼叫一位副总指挥来现场。所有的这些措施，都是用来保证现场总指挥可以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行动。
某些影响态势感知的因素是难以避免的，比如不可能强求某人在短时间内同时记住15段信息。但是，在组织层面，我们可以在灾情现场，安排多人共同搜集信息并以此来辅助现场总指挥，确保不会丢失关键信息。
5.3
经验主义
我们的大脑会说谎，这一点异于我们认知现实时的盲点，因此，我们的大脑会自行用原来处理的事件中的信息或者它认为合适的信息填补上某些空缺。
这个情况导致了人们观测感知的变形，并使之与真实情况产生巨大差异。
5.4
外界干扰
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本来是要去厨房拿某个东西，但到了以后却完全忘了是要来拿什么。最初的动机一开始是非常明晰的，但在执行过程中，对目标的注意却被另外发生的事吸引过去。人们就这样分心了，关注于其他的事物或行为，而且也不再注意最初要做的事。
在火灾现场，数不清的任务会分散注意力。这会造成一种这样的风险，指挥员刚想出某个行动方式并决意执行，但做着做着又被其他的事分了心。
一般来说接下来经常发生的是，在灾情处置后期，又发现这个工作是必须要做的。试想一下，如果这是个关键工作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5.5
任务固化（过于专注眼前任务）
消防员可以做到非常地专注，而且这也非常重要。消防员们必须执行高难度的任务，而这些任务甚至会事关生死。
这个情况的负面影响就是，他们有时过于关注自己的任务，以至于没能注意到周遭的环境。
这将导致消防员们有时会冒不必要的风险，作为一个组织机构，消防部门为解决这个问题已采取了一定的防范措施。
公共道路交通事故处置指导总则是避免任务固化所造成恶果的一种方式，参与处置车辆事故救援的消防员们，可以专注于受灾人员和车辆，剩下的消防员则负责指挥交通，以避免二次伤害。
当今的高速公路车辆事故救援，如果没有交通指挥车到场，所有人都会感到不安；而反观二十年前，这确实很稀疏平常，那时候，消防员们需要一边救援一边时刻关注附近交通情况。
幸运的是时代进步了，消防员们虽然还会在处置车辆事故救援时，面临任务固化带来的不良影响，但是现在不会造成过于严重的后果。
六、僵化封闭的思维
现今的消防员训练计划里，几乎都没有态势感知这个课题。然而，良好的态势感知对安全和有效的灭火救援行动至关重要，将态势感知的相关课程纳入消防员和指挥员训练，这将是明智的选择。
最重要的是，需要有相应的专项教育，这样主动的消防员们就能接触到并了解这一概念了。
[1]Richard Gasaway, personal communication, 2014
[2]Richard Gaswawy, Flawed situational awareness: a stealth killer, lecture at Brandweerzone Antwerpen, 2017
[3]www.Samatter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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